开诚布公
“嗯。”李岚想了想，点头认了。
他当时派江元去做这些事的时候，并没有刻意叫人遮掩。何况动静那般大，怕是不止太子知道，父皇估计也已经知道了。
好在原身虽然一向表现的纨绔好色，却显然早有成算，选的双儿多是歌伶琴师、门第不高的侍人，所以便是如此兴师动众的遣散，也丝毫影响不到前朝交谊上。
唯一需要思索的，是该怎样应答。
既不能过早交出软肋，让李承恩彻底成为父皇拿捏住他的关键；又不能过于薄情，显得那般遣散侍人的行为宛如一场厌弃；还不能随意扯个荒唐理由，因为某位‘李暗卫’想必就蹲在附近，随时可以将他的言论听入耳内，放于心中。
若是就此造成了误会，怕是以后想要和某人两情相悦可就要多上一番波折。
这样一想，顿时觉得一阵头大，只希望自己这位大哥千万不要细问理由。但往往便是怕什么就来什么，心内刚这么一想，他就听到太子大哥用温雅清润的声音带着笑意询问：
“怎的突然如此作为？难道真是对李将军上心了？”
“大哥怎么忽然关心起我的后院了？我们几位长成的兄弟之中，其实最令我不解的就是大哥你了。”李岚微微敛目，手指夹起黑棋假作思考，避过了直面回答，反而将话题引回到了太子的家室问题上。
“依大哥的年纪，不立正妃或许是为将来大婚立后作打算。但不纳侧妃，甚至后院清静的连个侍妾都没有，就不免……”黑子轻轻敲落，李岚眉眼一弯，对着自家大哥甩出一个含有几分捉狹的眼色。
“我是心有所属，意欲一生一世一双人。你方才不是听那荣国公和卫国公提起过？”太子倒是一脸淡定，甚至招手让隐匿附近的暗卫出来，竟是示意暗卫替他倒茶。
李岚不由瞪大了眼睛。
他刚才分明看到太子在接过香茗后，还伸出手轻抚了一下那位暗卫的手背。那动作……也太亲密和明显了吧。
“大哥你……你不是说对那位顾天仙并无男女私情吗？”李岚心中顿时一阵计较，表面却是继续装傻。
“三弟，那是因为我属意的另有其人啊。怎么，我暗示的还不够明显？李青，来，过来给三殿下见礼。”太子却是大方，竟然直接揽过了那位暗卫的腰，甚至将人拉至自己身边，就揭下了对方脸上的面罩。
“不是，大哥，你今日这是……”李岚这下是真慌了，这般开门见山般的坦诚他可真心承受不来。
“三弟，不知道你是否有过那般经历……”
太子沉吟一番后，迟疑的开口：“若偶一日，当你如常日般醒来，却将梦中所经历的一切记得分明，竟仿佛是在梦中已经过完了此生。”
“而梦境太过真实，即使苏醒，却犹似仍在梦中……”太子在说这番话的时候，像是想到了什么，神情苍茫悲呛，全然不似他以往那般温雅从容，“我梦到了大齐朝后期的兵荒马乱，梦到了生离死别、家破人亡……，更梦到了你于兵临城下之际，誓死护我逃离，作为我的替身被那些贼子射杀在城墙之上。
而我随着父皇、皇爷爷逃往蜀地，一路风波无数，妻妾皆离，唯有李青护我身侧，不离不弃……，更在最后……”
“大哥，一切不过只是梦而已……”
李岚阻止了太子继续说下去，沉默收手拢袖。
他算是终于窥见了太子今日莫名与他开诚布公的一丝真意。无奈思绪难免被言语描述带回到前世那段战乱流亡，跟着父皇和皇爷爷仓惶逃离长安的经历，眉目间便因此带出几分悲悯。
真龙天子、天潢贵胄，竟被逼至那般仓皇逃窜的鼠辈境地！
但最可悲可叹的，却是那被帝皇抛弃而遭难的整座长安城，还有城内的万千子民。那时，李岚就曾想过，若当时是他为皇，定然死战不逃！
“不，三弟，那并不是梦。”太子却是苦笑着摇了摇头，继续坚持道：“你不知道那种感觉，那就像是一种最真实的预见，甚至……仿若重生。”
“所以……，大哥你又意欲何为？”
既然话已经说到了这个份上，再互相搪塞似乎已没有必要。李岚便也干脆将隐于附近的李承恩招至身侧，心疼的拍打了一下对方身上的霜雪，再帮对方摘下面罩，还亲自执壶倒了杯热茶递给他；“承恩，来，先喝一杯热茶暖暖身子。”
“竟是李将军，那原来的那位暗卫……？”看到了面罩下李承恩的脸，太子虽然语气讶异，神色却是淡定如常，竟像是早已知晓其中内情。
“雁门关一战，已经护主而亡。”李岚给出一份解释，想了想后，便又多添了一句，“正好承恩想来孤雁峰探看一下旧部，我就让他顶着暗卫身份过来了。”
“三弟和李将军这是……？”
“如大哥所见，我也意欲与承恩一生一世一双人。”
李岚此言一出，李承恩心内立即‘咯噔’了一下，竟是手一抖，差点把手中的茶杯给摔了。他一脸不可置信的看着景宁王李岚，神情僵硬的几欲开裂。
景宁王……，难道这是来真格的？！
李岚自然便是真心的。他急忙拢住李承恩的手，帮忙端稳茶杯，更是将人拉至自己身侧，眉目含情的说道：“承恩你这是什么表情？本王那日便说过，以后万千情意，都只倾你一人。”
“……”
对面还有太子和别人，李承恩实在受不了景宁王这番正大光明的亲昵表白。他用力抽回手，在心中挥舞着长/枪将景宁王狠狠捅了一个对穿，可惜实际上却只能抿着嘴沉默坐到离其最远的一个位置，以示糟心。
这一幕看得太子眉眼添了几分笑意，他出言调侃道：“三弟，看来李将军并不是很相信你的真心啊。”
“他那是害羞。”李岚大言不惭，自己挪了挪座位坐到李承恩身侧，然后偷偷将人的手死死地握紧了，“不过，大哥，你既然属意你身边这位李青，为何不直接将他收房？”
“三弟，你这一问可就诛心了。你难道是真的不知道，我为何要故意让人以为我对那顾霖情根深种？”
“因为顾霖的身份？”
“正是。”
李岚当即明了。
确实，一位国公嫡孙，身份门户皆应当，太子这般表现，即使荒唐，有太上皇当年慕颜封侯的往事在，父皇即使为此不虞倒是真的不好明着训斥。
而太子这般故作钟情于一个草包纨绔，不愿与任何前朝世家的豪门贵女联姻，于父皇来说，太子不愿结交朝臣，颇有为美人无心江山的势头，倒是更为容易安心；于朝堂来说，也不过一场茶余饭后的笑谈，除去让卫国公多愁掉了几搓头发外，倒真是无伤大雅。
但李青不同。李青虽也是一个男儿，却出身寒微，又是御制暗卫。无家族庇佑，无亲眷相护，更是身家性命皆握于帝王之手。怕是此事但凡有一点蛛丝马迹传至父皇耳内，太子不仅将再也见不到李青此人，便是连尸骨都难以找寻，又何谈什么一生一世……
“三弟，话已至此，我今日实是有事要与你相商。”
“大哥请讲。”
“我于梦中知晓不少后事，也窥探了几分宫内暗卫的体制。在暗卫之间，其实生死得失皆有特殊秘报机制监管。你那暗卫身死那日，李青就收到了消息，不过他是我的人，我便让他替三弟你拦下了这份消息。”
“所以父皇那……”
李岚眉头一动，他倒是真心遗漏了这个，主要是暗卫这机制大唐没有，使得他疏忽了此中牵系。若是此事被上报视听，那他今日让李承恩顶替怕是又要让父皇多想了。
“父皇那自然还不知实情。除去父皇身边的暗卫统领，宫外目前的暗卫联系与传递的秘报皆逃不过李青之手。”
“原来如此……”这便是卖人情了，同时也是李岚落于太子之处的一个把柄。难怪……，太子今日敢突然在他面前抖出各种机密。
“大哥要我帮什么忙，不妨明言，小弟自当尽力。”
“我意欲让李青顶你那暗卫的死额，李代桃僵。”
之后，太子便于暖帐中，将他的计划详细的与李岚说了一遍。
那李青，原本代号影三，后才被太子取名李青。而李岚身边的暗卫代号为影七。太子意欲让影三与影七的名牌互换，这样一来，李青便可从宫内的影卫阁内除名，不被帝王所控制。
甚至，李岚听自己这位太子大哥话里透露的意思，似乎另外还为李青安排了侯门双儿的假身份，怕是以后真要将这个暗卫正大光明的娶进宫封为皇后。
“那我身边的暗卫？”李岚问。这样一来，大哥身边的暗卫死了，需要更换一个，他身边的这个死了的却是活了，又找谁来顶替？
“你身边还需要暗卫？不是有李将军在嘛，若是有宫内暗卫处秘报传召，我可以让李青顶替他去。”
“这般也好。”
李岚想了想，发觉这事对自己倒也真不能算是一件坏事，至少……他是不用再受父皇眼线监视了。至于他和太子之间，李青若真是太子的心上人，那就肯定不会长久留在他身边。而且这般相互以机密利益为桎梏，彼此环扣，至少在父皇驾崩之前，情谊不变，一切便不会变。
不过……
李岚又仔细审视了一番太子身边站着的那名清俊男子，看对方身形俊挺修长，外貌刚毅英武，眉间更是光洁……突然便想到了另外一件要事。
“大哥，你这李青护卫竟是个男子……”
“暗卫都是男子。”
“可是你予他的那个假身份，难道不是双儿吗？”
“男子与双儿，不过多一红痕尔。画上去就是了。”
“那你若此生真的只娶他一人，这之后……子嗣之事何论？”
“不是还有你嘛。若得必要之时，我便过继三弟你和承恩的子嗣，一样是我李家后人。”
此言一出，暖帐内的另外三人皆是一惊。
李青神情最为激动，怕真是愿为太子这一句话赴汤蹈火，死而后已。李岚神情动容之下，心内仍存有几分疑虑。毕竟天家情薄，日后入选的美人又何止三千，能顶得住这天下百媚千红只钟情一人者，少矣。
唯有李承恩，完全是一副被雷劈了一般的神情：
刚才他听到了什么？过继他和景宁王的子嗣？所以，这还是要他……生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