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初见
空桑抬步踏上阶梯，一步一步款款向上，心中诸多思量，却无退路，也不想退。
一路走，一路歇，空桑近乎力竭，才终于停在高塔顶端，身前是一道大门，门后，便是这无尽的符文阵法要封印的可怕怪物。
手脚发软，空桑只觉得眼前一阵阵发黑，又有熟悉的剧痛从丹田处传来，于是她又忙吞了几粒丹药，然后向前几步，停在玄色石门前。
“前辈，叨扰了。”
空桑的手放在厚重的大门上，试探着一推，毫不费力，那石门便骤然洞开。
大殿内一片黑，只从最高处的塔尖上落下来一束光，那光恰好就照在那人身上。
空桑遥遥望去，只见高台上，一双白皙的手被束缚着吊了起来，黑金色的锁链紧紧将其缠绕，锁链绷得很紧，他几乎没有活动空间，漆黑色的长发散落肩头，胸前衣襟散乱，露出精致的锁骨。
男人额头上亮晶晶的，似乎是鳞片，一双烟灰色的眼睛望向她，眼神却没有聚焦，显然已经失明。
但最让人惊艳的还是那一张脸，无一处不精致，无一处不艳丽，肤白胜雪，却并不让人觉得女气，反而有一种别样的脆弱感和惊艳感，见之难忘。
可越是美丽的东西就越危险，尤其是在这无尽魔窟。
空桑正欲向前几步，殿内的魔气却搅动起来，封印符阵因封印之人使用法力而发出亮光，自高处垂落的铁链铮铮作响，一道蛮横的力量卷着她飞入殿内，托举她向上。
衣袂翻飞之间空桑的喉咙被死死扼住，整个人悬停在空中，窒息感袭来，她只能下意识捂住脖子，却不得缓解。
“咳咳咳——”
“晚辈，晚辈无意叨扰，只想求前辈，暂时，暂时收留一段，时间，若，若前辈有需要，晚辈会设法，回报……”
磕磕绊绊说完话，肺里的空气也越来越少，四肢百骸都蔓延着剧痛，空桑觉得自己下一刻就能昏过去，却还是尽力保持清醒。
倏然，脖子上的力气一松，青衣女子直直摔到地上，口腔里蔓延上铁锈味，一大口血呕出，落到地面上，身体里的力气仿佛被抽干，空桑胸口剧痛，径直栽倒在地，晕了过去。
大殿又归于一片寂静。
—
等空桑再醒来的时候，大殿之内已经没有丝毫光亮，她只感觉浑身发冷，力气却恢复了一些，坐直身，抬首看向那光线幽微处的高台，刹那间，大殿又因符阵发光而亮了起来。
“过来。”男子的声音如碎玉一般清冷悦耳，自高台上顶传来，悠远得仿佛是梦幻。
空桑神色隐忍，撑着地面站直身，缓缓向那高台靠去，待站定，又是揖礼，“空桑多谢前辈搭救。”
“空桑？”男人眉头微皱，眼睑垂下，似乎在思考，随即又轻嗤一声，将疑惑抛诸脑后。
空桑疑惑，抬首直视对方，“是。”
那双烟灰色的眼睛也正望向空桑，吐露而出的声音带着讥诮和玩味，“回报？你拿什么回报？”
“前辈想要我做什么？”空桑不卑不亢，神色坚定。
她深知自己已退无可退，眼前这人身份莫测，实力莫测，自己的生死皆系于对方一念之间，她只能向前走。
“三月内，你有本事便毁了这封印大阵，否则，便死。”
空桑一怔，却还是从容不迫地应下，“多谢前辈收留，晚辈定当尽力而为！”
不答应，马上死；答应，三个月后死。她深知自己现在丹田已毁，修为全无，连符阵都画不了，想毁了这封印大阵，简直天方夜谭，可也只能尽力一试。
“呵——”男人似乎笑了，眼尾染上艳色，语气却恶劣又玩味，“三个月后，我会让你死得舒服一点 。”
“是。”空桑颔首，回身步下高台，在大殿里寻了一处偏僻靠墙的位置，扶着铁墙坐下，脑子里一团乱。
又咽下几颗丹药，体内的痛感稍微褪下去一些，空桑盘腿席地而坐，内窥己身，灵力全无，她想试着修炼，可周遭充盈的全是魔气。
灵石也已经在替顾衍之治病的时候全部消耗完……
算了，魔气便魔气吧。空桑心一横，反正她现下体内一丝灵气也无，不害怕两种不同的气流在体内相互冲撞，走火入魔。
吸纳灵气修炼和吸纳魔气修炼需运行不同的心法，空桑在记忆里翻找着神识消失前塞到她脑子里的古籍，总算找到了一本魔修心法。
周遭的魔气缓缓被吸纳入体内，在通体的经脉中游走一圈，空桑细细感受，这是一种同灵气入体完全不同的感受。
灵气入体，修士只会觉得心神澄澈清明，通体舒畅，心平气和，可魔气偏浊，空桑只觉得识海搅动，思绪中翻飞的全是些让人觉得不痛快的记忆与情绪。
不甘、悔恨、痛苦、无奈、气愤，一闪而逝的嫉妒，以往经历和体验过的各种负面情绪如潮水般涌上来，一遍遍反复冲刷着修炼者的神经。
脑中一片混沌，空桑骤然醒悟过来，灵气入体，引人向善，感受人间山河湖海的辽阔与壮美，是超然物外的洒脱不羁；魔气入体，诱人向恶，挣扎于眼前的疼痛和苦难，一叶障目，在心底种下执的种子，再长成一座大山，难以逾越。
但，她从不信至正至善，也不信至邪至恶。
她见识过对簿公堂，兄弟阋墙，高位者颐指气使，低位者奴颜媚上，见过冤冤相报何时了，见过杀戮、戕害和权力的争夺；也见识过苍生大义，有人决心走遍天下，治遍天下，有人孤身负长剑，誓斩杀一切邪魔，匡扶正义。
江州城很小，阮家更小，这小小的一方天地里，人来人往，众生百态，有富贵迷人眼，亦有朱门酒肉臭。
她既是踏入仙途的修士，仿佛高人一等，超脱于凡人的苦难中，亦是高门婢子，是医修，行医济世，施针送药，修苍生道，便注定离不开苍生，离不开善恶交杂的泱泱黎民。
那些不好的情绪渐渐消散，适应了魔气在体内流动，空桑轻阖上眼，一边感受魔气在经脉内游走，一边修炼魔修心法。
但，没有用。
丹田毁了，法力修为都存不住，哪怕是一点也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