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其实于书彬今天本来是没打算过来的,之前跟杨妙华也是只在信里交代了过来要怎么办的一个流程,他也知道不可能自己什么都管完了。结果真事到临头了还是没能放下心,毕竟是自己盯着一路到这里的,就当过来看看到底成长到什么地步了。抱着这种心思,他才过来,但也一直都是远远等在一边。结果嘛,他还算是比较满意的。之前也有过担心,会不会杨来娣觉得这边有他说好了,就以次充好或是什么的,结果都没有,特别顺利。而且应对这些城里的人事,在交接中杨二姐也没有完全被人牵着鼻子走,倒是真有点办大事的样子了。之前有朋友知道他帮助农村生产队社员搞这事儿,还劝他不要掺和,为了亲人朋友信誉有保障的牵线搭桥跑跑腿也就算了,至少不容易出岔子。可给这些农村社员帮忙,那就是纯给自己找事儿——办好了也得不到什么好处还得倒搭多少人情进去,那乡下泥腿子还得起这些人情吗?而办不好,此处特指那些农村人眼皮子浅,弄些以次充好的来,他们倒是啥也没有反正不怕丢脸,于书彬可是还要在这地界混的,那脸可就丢大了。而后者的可能性还更大,总之,在那些人看来,于书彬就是吃力不讨好,完全是赔本的买卖,甚至还有人笑他吃多了撑的,日子过太好了把人情和精力花在完全收不到回报的农村泥腿子身上。对此于书彬全都一笑置之充耳不闻。其实他对杨二姐夫妻的人品还算是比较放心的,唯一就怕他们不仔细,被人掺了些什么进来,到时候闹开了也不好。但他担心的那些事情都没发生,杨妙华也没到城里就晕头转向话都不会说了。其实就他自己都觉得有些惊讶,也就半年都不到一年的功夫,二姐给人的感觉就不一样了。或许,真的就是二姐自己在信中说的那样,人啊就该多读书,读的书多了,眼界和见识也会增长,心胸自然跟着开阔,更别说书里还有很多为人处世的道理,就算不能全都通明练达,但总比以前蒙昧无知的好。而让他一直坚定帮助对方的,也正是因为人家有这份心志。“对了,你们是打算在这里住一晚还是怎么的?住一晚的话我帮你们安排一下——”“不不不,不用了。”
杨妙华连连摆手,连吃食她都是自带了干粮的,要不是想着表达一下感谢,她也不会提到去国营饭店。于书彬既然不去,他们自然更不会去——这些地方,见识过一次就行了,现在哪哪儿都要钱呢,哪能没吃苦先享受的?至于住招待所什么的就更别提了,县城招待所都住的人肉疼,更别说这是省城了。“小于同志你不用帮我们操心了,我都跟那位司机大哥说好了,他说待会儿晚点他有同事要从省城去陵县,到时候我们就搭那位同志的车回去就行。”
于书彬会心一笑,他其实已经预料到二姐他们不会在这里再住一晚,还想着自己要去安排顺风车什么的,没想到她自己已经联系好了。这种不用事事操心的感觉挺好的,又有进步了嘛!他又跟一旁的赵福安打了个招呼,才说:“那好,我就先回去了。你们一路顺风。”
“要得要得。”
虽然人家于同志热心,可他们也不能真啥都找人家。那大头的人家都帮他们了,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儿,能自己解决的就别让人再往里搭人情了。看着于书彬走了两步,她又追上去:“上回寄来的灰包蛋和腊肉都吃完没?我回去再给你寄点来啊!”
于书彬:“……”“都还有呢。二姐你要寄就寄灰包蛋就行了,我们都在食堂吃饭,腊肉那些的也不好弄。”
这当然是假话,杨二姐寄来的腊肉香肠都是好东西,这年头大家日子也没多好过,要说的话还都缺油水呢,食堂吃饭也可以拿到食堂请后厨的大师傅帮忙弄一下,这又不是什么难事儿。他只是有点替他们心疼。就他家奶奶,那是从苦日子里过来的,哪怕现在住大院,东西都是配送过来的,要说缺不了啥,可什么东西都节约得很,要是欠了别人什么,更是心心念念要赶紧还。要是不让还了,觉得亏欠了别人,睡都睡不着。他估计杨二姐他们其实也有点那心态,觉得欠了他人情,想方设法给他寄东西过来。实际上自己日子还没过得好到哪里去呢,肯定都是把好的省过来了。可他真有那么缺那些东西吗?说实话他不缺,但他也不能直接拒绝,让人家觉得好像更还不上他什么了,那心里指不定多难受。不能把人的心意给糟践了,也不能让人家苦着来省东西给他,所以他就说寄灰包蛋,他知道那边河口公社开办了灰包蛋合作社,相比不是那么昂贵。关键拿着这东西,他也有用处,说不定还能帮忙打开销路,也算是给生产队社员帮帮忙。“二姐,说起来你们那灰包蛋是真好吃呢,大家吃了都说好,我也喜欢吃。”
杨妙华听得眉开眼笑:“嗳嗳,喜欢就好,喜欢就好,回头我给你多寄点过来。”
其实这次她有想过顺带捎上来的,不过路上要顾那么多蝉蜕,再加点灰包蛋什么的就很不方便。而且路上遇到的人也多,看着你拿那些东西,你好意思不分点给人吗?等到人走了,周围没啥人了,夫妻俩掏出带的干苞谷粑来吃,一边吃杨妙华一边说:“我们能遇到小于同志那真是走大运,硬是修了好多福气哦,小于同志人好好嘛。你看别个都说我们命不好,平时也没得啥子人帮,就只有小于不嫌弃我们,硬是不晓得啷们才还得起这份儿人情哦!你刚刚看到没有嘛?那个啥子主任,那意思不就是说……”“我晓得。紧到说,硬是先好生吃你的耙儿嘛!”
赵福安不耐烦。杨妙华瞪他一眼:“刚刚没见你这么敢说,就晓得这会儿对我凶。”
“哪个凶你了嘛,我就是喊你少说几句,眼睛盯到点,别打恍。”
“这个时候晓得了,刚刚在咋子?”
苞谷粑本来就噎人,这会儿冷的邦邦硬就更噎人了,再有赵福安这几句,气得杨妙华只觉满嘴难以下咽。就说跟人套近乎拉关系,这在外行走哪有不靠男人的?结果刚来的路上,不管她怎么使眼色,赵福安就跟木头人似的只当看不见,还是她去跟人司机同志搭话,才把待会儿回去的事儿也敲定了。总之这么一趟下来,赵福安有个啥用?那是啥用都没有,纯纯一个门神立这里,还是木头做的那种。说难听点,门神还有点抵挡保护的作用,就赵福安这瑟缩怯懦的模样,遇到危险他自己估计都先麻了,还有啥能指望他的?虽然满肚子气,但转念一想,上辈子九十年代后,赵福安还是跟人进城打工,赚了些养老钱的,想着他上辈子后头那么听话,她这心气儿才慢慢顺了下来。也是,不能怪他。她这都重活一辈子,这乍然跟城里人谈生意不也发怵么?这又是七十年代,生产队进过县城的都没几个,更别说这是到省城了。还是说点高兴的事儿。杨妙华继续:“弟弟他们那边灰包蛋合作社不晓得现在出货有好多,县城供销社他们谈下来了,我看于同志都说好了,以后说不定还能卖到省城来!”
她说到这里就激动起来:“真的是,他们要是也把灰包蛋卖到省城来,到时候我们就可以包个车专车送上来,也方便……”“你硬是想的美哦!”
赵福安实在听不下去了,“于同志嘛啥子好东西没见过?人家那就是客套两句,宽你的心,你当真以为那灰包蛋就有好好吃了?”
“还包车上来,爪梦脚头哦你!就这么跟别个顺风车一趟都是好多钱了?还包车,你以为那么容易的嗦?”
“那肯定不容易,还不允许我想想了?”
夫妻俩嘟嘟囔囔,互相揭短,但因为是在外面,省城呢,人生地不熟的,也不算争吵,最后又说到于书彬身上。“别个宽我们的心也是好的撒,这个小于硬是屋头教得好哦,之前还说别个愣头青的,实际上啊,我看小伙子心里啥都明白,稳得很。”
明明自己生活那么好,离他们这些底层农民那么远,却还晓得体谅他们这些泥腿子。比那些看起来人模狗样,却用鼻孔看他们这些老农民的城里人强太多了。杨妙华越想越是感动得恨不得请诸天神佛都保佑他,心里也暗暗发狠以后一定要报答人家,要偿还人家这些恩情。更恨不得有什么能给对方也帮上忙的。虽然事后想想,理智上也明白自己那么想实在不算好事。她家啥情况?人于知青又是啥家庭?那社会地位能一样?她这辈子都别有给人于知青帮忙的时候才好,不然那岂不是说明于书彬家道沦落了?这可不是什么好事儿。吃过饭在原地又等了一会儿,期间还有街道巡视的红袖章过来查他们的介绍信,听说他们是农民就满脸嫌弃,等知道他们是来给省城制药厂送药材的,再看他们那满是补丁的衣裳,那眼神真是意味深长。杨妙华自己没想明白那后来的眼神是啥意思,倒是赵福安给人盯得浑身不自在,臊得好像恨不得钻地里去。等人一走杨妙华就往他身上狠狠一拍:“你怂个啥子?我们又不是来干啥坏事的!再说我们是老山沟里的农民怎么了?衣服破怎么了?人穷又怎么了?穷又不是犯罪!他们看不起农民那是他们素质不行!没农民哪儿来的粮食?没农民种地搞生产,工业能发展?那些工人能进厂上班挣钱?这些城里人吃的哪样不是农民种出来的?还看不起山里农民了,瞧给他们能的!你给我把背打直了!我们是农民又咋的?山沟里来的又咋的?我是农民我骄傲,都是靠劳动挣钱,不偷不抢,谁又比谁高贵了?就是穷,那我们现在不就是在努力挣钱么?我们可没啥丢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