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章 第148章他未能赢下的棋局，由她来……

    落子越越快, 这样落子过于宁谧无声，石桌上一时之间只有无数清脆“咔哒”声。

    棋子依然是黑白，小小棋子在每一次落下时候都也只是碰撞出微不起眼一声，却分明气象万千, 宛如他们棋盘之中早已不止是黑白, 不止是棋子, 更是这天下，这芸芸苍生。

    臭棋篓子原本是稍落了下风, 而对面这位温和白衣中年人分明气息温润, 但每一次落子都可谓狠绝直接到了极致，毫不留情，显然想这样将黑子围剿殆尽，直至片甲不留。

    彼时虞绒绒与臭棋篓子老子下棋时候，只想着破局, 却从未思索过, 这样棋风表了么。

    或说，这样一局对弈……意味着么。

    但此时此刻，虞绒绒却已经若有所思所悟。

    坐在她对面这位胜雪白衣手指间, 是与他衣袂一样赛雪白子。

    但他所表，却其实竟然是魔族。

    如同那一座洁白无暇魔宫, 和高耸白塔。

    或许在这位本是修界至高存在，却不知为何一夕入了魔道尊眼中, 魔才是能够表白『色』种族。

    或说，在他眼中, 这个世间如同他们手下这一局棋，有黑有白，也非黑即白。

    虞绒绒落子很快, 却也很稳，记忆是记忆，是下过此局，但这样记忆秘境却并非一定没有变化，落子无悔，若是有一子出现了偏差，恐怕是难以弥补失败。

    她很清楚地知道着一件事。

    到此处，本是某种注定。

    ——她与臭棋篓子对弈二十二局未尝一败，再对方不分说地灌了自己传承于她，或许其实……是为了这一刻。

    传承是补偿，是歉意，也是嘱托与孤注一掷后赌注。

    赌她能赢。

    臭棋篓子未曾做事情，她做。

    他未能赢下棋局，她赢。

    既是记忆，是某种意义上循环往复。

    换句话说，臭棋篓子将魔神这段记忆在此处困了多久，是与对方下了多久棋。

    而他未尝一胜，且不论一缕意识或神魂，是本体凝守于此，恐怕也陷入某种疯狂之中。

    但他没有，因为他在等她，且坚信，总有一天，她……会。

    落子交错，一时之间竟如金石交错，铁马冰河。

    一局棋可以很长，长到与天同寿，却也可以很短，短到虞绒绒在这瞬息落子之间，已经占尽上风，只差后一子。

    虞绒绒轻轻捻起一颗棋子，目光落定。

    才落子之时，却听坐在对面那位魔神倏而道：“你确定落子于此吗？你想好了吗？”

    她手微微一顿。

    “魔有么不好？”魔神温和道：“这世间本没有所谓大道正途，仙道为所开，魔道也为所走。在之前，前无古人，在之后，众人不过拾牙慧。本应该说哪边是白，哪边是白。而现在，说魔为白，为何你们一定反对？”

    “天地之间有灵气。”臭棋篓子声音响了起，很显然，这分明是一段曾经进行过对话，他声音有些沙哑，有些沉重，也显然已经不再年轻：“算不是你，也总会有人发现这件事。修仙修道之人，借灵气为己用，再归于天地。修魔之人，纳天地灵气入体内，除非死，则灵气无所回。你比更知晓……这意味着么。”

    臭棋篓子沉沉道：“你修此道，不过是为了探寻这世间有无另一种可能『性』。如今无有前路，却也没有回头箭，你何故让天下之人修魔？！”

    魔神好似感受不到臭棋篓子情绪与声音中怆然与怒意，他声音依然平静，但那样古井无波之下，却也暗『潮』涌动。

    “天欲阻，欲同化，另寻他路，再问天道。只是想为这天下修行之人，天问出一道前路，何错之有？”魔神轻声问道：“你……赢吗？”

    臭棋篓子沉默了很久。

    连同虞绒绒持棋子手，都在半空停滞了许久。

    “你欲与天一战，你没有错。可苍生何辜，苍生，也没有错。”臭棋篓子终于慢慢抬手，黑子将他指尖许染黑，他手指有些微颤，但前姿态，却毅然决然，一往无前。

    这一刻，执棋人，是虞绒绒，也仿佛是臭棋篓子老头本人。

    黑子轻轻落，却分明沉若千斤。

    咔哒。

    这也是魔神突然开口原因。

    一子落，胜负定。

    黑白棋盘仿佛因为她落子而有了某种震颤，而这样震动，是魔神心神，也是这方天地。

    “苍生总会理解，而你，甚至不能留下姓名。”魔神倾前，他面容依然模糊，但在说出这句话时，此前温和却仿佛幻象一般褪去，『露』出了某种甚至带了邪气相！

    那句话仿佛某种定论，亦或是诅咒般，落在了臭棋篓子周，已经拥有了通天之能魔神想抹杀这天地之间所存在他名字，实在太过简单。

    甚至连他自己，都忘记了自己姓甚名谁。

    魔神大笑起，白『色』云锦长袖轻轻一挥：“既然是你赢了，你这棋，拿去吧，反正你也已经一无所有。”

    那抹白『色』影随着这样过分肆意笑声，一并消失在了视线里。

    直到他这样目送魔神离开时，虞绒绒才第一次看到了棋盘以外周遭。

    是山巅，甚至是她……过分眼熟山巅。

    有日光斜斜而落，将周遭染了大片璀璨金，白雪是金，石块锐利边缘是金，臭棋篓子袖口也沾染上了这样金『色』。

    是梅梢雪峰之巅。

    臭棋篓子老头看着这一片金『色』盛景，慢慢抬起手，抚『摸』了一下自己稀疏胡须，突地笑了一声：“若是能被葬在这里，也不错。”

    虞绒绒有些恍惚地再看所坐位置。

    竟然不偏不倚，正是她刨开土层，埋下了他骨灰坛子那一隅。

    当时……她是为么选择此处着？

    虞绒绒很是认地思考了一会。

    是了，是因为满山厚雪，唯独此处，空空如也，天然『露』出了雪下泥土。

    一时之间，虞绒绒竟然分不清，是自己选择了这里，还是臭棋篓子自己早选好了自己埋骨之处，而她不过冥冥之中，踏入了他早画好了那一条通往死亡河流。

    臭棋篓子看了许久金『色』盛景，终于有些疲惫地收回目光，再倏而开口道：“并非是赢了他。是你。”

    虞绒绒猛地回过神。

    此间绝无其他人在，毫无疑问，此时此刻，臭棋篓子老头……是在和她说话。

    “等了这么多年，还是让等到了赢过他这一刻，这一局，畅快，畅快！”臭棋篓子笑了起，却很快被咳嗽打断了笑声，他每一声咳嗽都带着浓浓血气，显然这具躯也已经是强弩之末。

    可分明此前对弈之时，他气息还盛极。

    那么答案只有一个。

    魔神拂袖而去，夺走了他名字同时，也一并摧毁了他躯壳。

    “后继有人，死何妨。活这一世，能等到你这一刻，已圆满。”臭棋篓子带着笑意与叹息，道：“知道你或许有很多问题想问，但无法回答你。所以说，你听。如果没有听到你想知道答案，只能靠你自己去找了。”

    “天道混沌懵懂，只知吞噬与自己相似之物，以本能扞卫自己地位。触及到了天道天玄……或说魔神，欲与天道战，屡败屡战，再战还败，天道却因他而产生了正意识。”臭棋篓子慢慢摊开手，他掌心中是方才那一局棋后，魔神留给他那一方棋盘。

    缩小了数倍黑白棋盘在他掌心缓缓转动，再散发出了有些奇光芒，仿佛是这漫天金『色』璀璨也无法掩盖它所散发独光泽。

    “可惜，天道意识正诞生前，魔神已经在败后另寻他路。没错，是所谓入魔之路。而入魔本质……是他从与天道这么多次交手后，所习得吞噬。”臭棋篓子缓缓道：“魔本质，是吞噬，吞噬这天地灵气，吞噬一切实力接近自己人，再将他们力量化为己用。吞噬本并无善恶，可生灵有善恶，有意念，所以这样吞噬也带了善恶。”

    “倘若天下为魔，则生灵涂炭，大陆染血，再无宁日。天道意识借了一具躯壳，与魔神有过一场大战。但入魔后魔神太强大了，强到竟然击碎了天道意识。当然，他也受了很重伤。方才你见到，也是与天道意识大战一场后伤重他，已经如此可怕，否则也不可能困他这一段记忆于此。”

    “赢他这一局意义，很简单。这个棋盘，也不仅这个棋盘。他算无遗策，却到底不知道，天道意识还有碎片，且在这块棋盘之上。”臭棋篓子指尖边缘轻轻在自己掌心旋转棋盘上一，像是在抚『摸』么，像是在通过这个动作确认么：“既然你有传承，自然可以承载这块天道意识碎片。”

    臭棋篓子倏而翻腕，掌心重重一捏。

    “没有名字，也不需名字，你不必记得，天下也不必记得。”

    无数星芒般碎屑在金『色』日光中散落出，他手掌仿佛被某种柔和却闪烁细碎光芒包裹，那些星再倏而没入了他肌肤之中！

    下一刻，虞绒绒只觉得自己掌心多了么。

    “那么，之后路，只有你自己走了。”

    虞绒绒视野倏而一暗，她退出了那段记忆，重新站在了伊始入朱红木门时那片黑暗之中。

    却也并非绝对黑暗。

    因为她手里，多了一方转动、有着星芒闪烁跳跃棋盘。

    那样光，仿佛可以照亮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