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废物
周一例会后, 厉衡和霍尤一起参加了策划部门组织的项目研讨。
在场的诸位主要是和厉衡平时的各项商务活动有挂钩的部门执行，最主要的还是策划部门。
策划部将第二季线上直播真人秀《倒计时30天》的对接成果做成了完整且具有观赏性的PPT，在屏幕上给大家展示。
周勤作为这个项目的主策划，站在演讲台非常详细地阐述了这个S级综艺的优质程度, 并且列举了厉衡参加这个节目的可行性, 还有它能带给厉衡和公司的好处。
周勤在升策划部总监以前也常常为一些项目做这种演讲。
但大多数时候，他都会把利弊分得很开, 好让艺人和经纪人都能更清楚地了解到这个项目的优劣之处, 更好地做出决策。
但今天，他在说到《倒计时30天》这个节目的时候, 却故意把好坏糅杂, 优劣并同，而且有意无意地强调了节目所能带来的益处, 避开了有可能会产生的风险。
已经是策划部总监的周勤, 难得又亲自出马, 在座的大家心里都是下意识地非常信任。
因此当他说完的时候, 大家鼓起掌来，对这个项目表示赞许。
只有厉衡和霍尤的表情有些格格不入。
厉衡在看到刚才屏幕上播放的原版视频中，那些国外的明星和专业的探险团队在荒漠戈壁和无人荒岛进行为期长达三十天的野外求生时, 不得不说，心里有些蠢蠢欲动的。
他没有参加过任何综艺真人秀, 他只是单纯地对于户外的活动非常感兴趣。
但即便如此, 厉衡也察觉到了周勤话术中的一些破绽——
周勤把这个项目说得太好了，但却故意模糊了参加节目录制过程中的各种危险，以及作为艺人, 在直播形式的真人秀中非常可能产生的人设崩塌惨剧。
厉衡不担心这些, 不代表他不懂。
而同样听出问题的霍尤蹙起了眉, 在大家掌声结束后，他很不合群地提出了自己的质疑：
“周总，你刚才提到说，这个节目之前有很多艺人都在接洽，但据我所知，《倒计时30天》已经筹备了将近一年，都没有确定最终的嘉宾人选。我可不可以理解为，这些艺人都因为某些原因，放弃了这个节目？”
他微微眯起眼睛，一边提问，一边观察着周勤的表情，追问道，“这个节目全新一季的改版，听说会在原来的难度基础上再增加戏剧性和可看性，但作为直播，节目方和我们艺人团队，有什么办法可以保证中途不出岔子？周总，您真的觉得这个资源，适合厉衡吗？”
霍尤最近把自己的表情控制练得相当到位，虽然言辞中带着试探，但微笑却一丝不减。
连厉衡都忍不住抿嘴笑了笑：这人当真是比过去要更加谨慎了。
至少不会一言不合就跟人争执起来。
但霍尤的问题仍然让整个会议室的气压变低，大家都开始窸窸窣窣小声讨论了起来，而周勤就站在那儿，不动如山地和霍尤对视。
两人都在笑，但两人都笑得尖锐。
最后，厉衡首先站起了身，不轻不重地抬手按住了霍尤的肩，示意他停止这种没有意义的无声对峙。
霍尤紧跟着也站了起来。
会议室安静片刻，都看着他俩，其他人虽然对厉衡已经没有了之前那么重的偏见，但他们毕竟和周勤才是老同事，在剑拔弩张中自然是愿意站在后者这边。
所幸，厉衡并没有像霍尤那样直接对周勤开火，反而只是淡淡地对着他笑了笑，深深看了对方一眼。
“能找到这样的节目，周总你费心了。”
周勤被他那一眼看得一激灵，险些笑容挂不住，应承了句：“别客气，我也是希望你日后能发展的更好。最近行业不景气，各个平台能数出来的S级项目不超过五个，我挑来挑去，这个最适合你。我相信，《倒计时30天》会成为你在这个圈里的最大跳板，别害怕那些小小的风险，它们不是你的阻力，反而会为你的阳关大道锦上添花。”
周勤把话说得滴水不漏，语气也温和亲切。
厉衡也不打算在这种时候和周勤纠结什么利弊，他点了点头，算作离场前的礼貌道别，说：“那就借你吉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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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会议室以后，霍尤推着厉衡的背把他带进办公室。
门一关，霍尤刚才伪装出来的斯文有礼就原形毕露，眉毛眼睛鼻子皱一块儿叉着腰对厉衡说：“他妈的，这逼摆明了要坑我们！”
厉衡正端着水要喝，被他这话呛了一下，笑说：“你那什么《职场为人处世》的精英课程上给狗听了？”
“这不是只有我俩吗，我骂两句解解气。”霍尤夺过他手里的杯子，一口干掉，气呼呼地说，
“我用脚趾头想都知道，肯定是上次华鸢奖的事儿，策划部那群人都对咱怀恨在心——我就奇了怪了，让他们背锅的是运营那边的人，处罚他们的是总裁办，扣他们工资的是财务，说破天了也不该怪我们头上。这群欺软怕硬的狗比。”
厉衡跟霍尤相处了这些时日，也逐渐习惯了他的这副火爆脾气，人前倒是装的人摸狗样，一旦只剩下自己人了，霍尤就开始疯狂叨叨。
他重新接了杯水，靠在窗边，打趣说：“抱怨完了没。”
“还没！他妈的，你现在有了云端的资源，眼看着和郑子骞的这场拉力赛逐渐有了优势，结果周勤这么一搞，摆明就是想把你给推上风头浪尖。到时候你要真的去了，靠……”
霍尤想了想，脑子里浮现出厉衡在沙漠里因为喝不到水而爆哭，硬汉人设崩稀碎的画面，整个人打了个冷颤，
“这狗比，太狠了！”
厉衡不知道霍尤想了些什么，但他也猜到了霍尤肯定是对他不放心才会这么担忧和气愤。
“这么不想我去？”他语气淡淡的，听不出什么起伏。
“废话！难不成你还想去？”霍尤看了他一眼，说，
“你是没看过那节目的原版，管你什么大罗金仙，到了无人荒岛热带丛林，全都得屁滚尿流！T国当初有个‘最想和他谈恋爱男演员’排名第二的男星，上了那个节目，大晚上闹着要退出节目，说是听见狼叫了。节目组不同意，让他坚持下去，说他们有专业团队，不会有危险。结果第二天，狼是没出现，出现了一只豹子。”
听到这里，厉衡挺感兴趣地问了句：“然后呢？”
“然后！”
霍尤神神秘秘地压低声音说，
“节目组确实有保护措施，面对这种突发情况，男星很快坐上车躲了起来。”
厉衡有些失望：“就这样？”
霍尤突然冷冷一哼：“事情的最后是，那个男星在车上，边哭边尿裤子，上面下面一起湿。”
“……”厉衡语塞。
“所以那天以后，他从国名度最高的男神，瞬间跌落神坛，成了娱乐圈丑角。”
厉衡听完霍尤的话，不自觉扬了扬眉，不知道该接什么好。
“其实我知道你现在和以前不一样了，我也知道你为了塑造这个人设，最近有在健身，看起来你这，咳，身体素质已经非常不错了——”
霍尤说着还伸手戳了戳厉衡硬邦邦的八块腹肌，被厉衡拍开手之后，他清了清嗓子，又道，
“但这个节目，能不碰咱们坚决不碰。毕竟，一个人的精力是有限的，你不可能在30天内都能保证自己的形象不受影响。但凡一个不小心，就可能前功尽弃。”
厉衡自然没有去解释，自己锻炼身体的不是为了塑造人设，单纯是看不惯这副身体之前的干巴巴。
他听到霍尤的话以后，只是轻描淡写问了一句：“你真的觉得，我上不了？”
或许是历衡的声音太过于平淡，以至于霍尤根本没将这句话放在心上，他满脑子都是怎么帮厉衡躲过这场无妄之灾，还在兀自说着：
“我会和周勤那边好好商量，我看他那样子也不像是准备撕破脸皮，顶多就是故意膈应我们一下，问题不大。你放心，哥别的本事没有，但不能让人这么坑你！”
他能感受到了霍尤对于这个节目的抗拒，所以这会儿也没有反对霍尤。
作为他的经纪人，霍尤自然是从多方面在帮他考量，所以就算厉衡内心对野外求生很感兴趣，也不会任性到在这件事情上和霍尤唱反调。
于是厉衡点点头，不再多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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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就在霍尤准备去找周勤开个两人会议，好好掰扯掰扯这件事情以前，网上又刮起了一阵妖风。
一条八卦新闻横空出世，标题耸人听闻：
【惊闻！厉衡疑似要接下《倒计时30天》真人秀，力证硬汉人设绝非虚张声势。】
点开消息内容，几乎没有一个实质性的证据可以说明厉衡要接下这档节目，但是却在字里行间透露出赞许的态度。
这条新闻虽然从头到尾都在夸厉衡，并且说他非常适合这档节目，但是同时也故意拉郑子骞出来溜了一遭，说郑子骞是只会故弄玄虚，真要说猛，还得是厉衡这种敢直接上《倒计时30天》的果决。
当看到这些内容的时候，霍尤和厉衡几乎就已经可以料想到评论里的腥风血雨。
无非就是厉衡和郑子骞两家粉丝的口水战，以及营销号们争相完成KPI的盛况。
但最重要的是这一次，明显有人在带节奏。
评论里有人故意拿上次袁望导演的事情来说。
【厉衡团队是怎么回事，进了星视之后重新制定了发展方向吗？走的是舔狗路线吗？上次舔袁导的新电影，这次居然还敢舔《倒计时30天》】
【袁导是下场拒绝了，但真人秀节目可能不会拒绝哦[坏笑.jpg]】
【我有点同情厉衡了，能不能有个靠谱的团队啊？这节目都敢碰瓷，不怕人家节目组真的答应下来，最后厉衡哭都没处哭好吧？】
【虽然不是厉衡粉丝，但是我真的麻了。厉衡实惨，他摆明了就是凹个酷guy人设罢了，他也没有真的做错什么。看看以前的厉衡那副弱鸡样，我估计他现在的肌肉有八成是打针打出来的。让他参加野外求生，我真的替这位虚壮帅哥叫屈。】
【@星视传媒，@经纪人-霍尤，求你们了，带着厉衡好好地靠脸吃饭，别整这些花里胡哨的。】
这次的霍尤学聪明了，他没有着急忙慌，也没有丢掉分寸，而是非常镇定地躲过厉衡手机，把他的微博卸载，说：“不要看，不要管。我来解决，等着。”
厉衡倒是也没有那个闲情逸致去抢霍尤的活，看着霍尤雄赳赳气昂昂地往领导办公室走去，他只是笑着摇了摇头。
其实这次，网上相比骂他和嘲讽他的人来说，更多的都是在攻击星视和霍尤，同时同情厉衡的团队不靠谱。
厉衡不禁觉得很好笑。
因为所有人都默认他做不到这件事，默认他一定会被这个节目搞得屁滚尿流。
默认他是个废物。
厉衡曾经活在他人的崇拜与仰视中，每个人都将他当做希望和信仰。他承载着一切，也负担着一切。
这是第一次，他被全世界视为弱小无助，并因此得到了大家的“怜爱”。
最让厉衡控制不住笑出声的，是他竟然很快收到了宿白微的消息。
这人平时对他爱答不理的，倒是难得一见的对这种八卦如此上心，消息才爆出来没几个小时，就已经传到了宿白微那边。
【宿白微】：谁给你接的那个节目。
厉衡看了会儿，本来想回“没接，只是谣言”，但他突然想到，宿白微没理由关心他平时接什么工作，这种程度的询问似乎有些超过他们现在的“合作关系”了。
于是他反问了一句：
【-】：怎么了？
【宿白微】：取消
【-】：为什么。哪里有问题？
【宿白微】：正在输入中……
两分钟后。
【宿白微】：郑子骞会去。
“……”
什么叫郑子骞会去？
宿白微为什么会知道郑子骞会去？
郑子骞去了为什么他厉衡就不能去？
厉衡握着手机的指节微微收紧，好半天没想好怎么回复这句话。
一直到霍尤从门外隐着怒火闯进来，一拍桌子，骂了句：“狗比周勤。”
这才打断了厉衡的出神。
他收起手机，问霍尤：“怎么样？”
“周勤竟然先我一步跑去找了领导！他真是好样的，妈的。”霍尤说，
“他知道自己的策划有漏洞，所以去找领导的时候，主动交代了这个节目的弊端。但是，他不知道从哪儿搞来的小道消息，说文影帝的团队在和《倒计时30天》接洽，而且现在似乎已经敲定了！这是S级项目遇到了一线大咖，热度又得飙升。”
厉衡平静地说出自己的想法：“周勤确实没有乱讲，这是个很好的资源。”
“这当然是个好资源，但是不适合你！你要知道，文影帝以前是功夫明星出身，拍了十多年打戏从不用替身，他有那个底子，真要攀岩跳水，他当然可以勇往直前。可是你不一样，你自己什么情况你不知道吗？”
霍尤说完又觉得自己的话有些刻薄，便放缓了一些接着说，“厉衡，你最近变得认真起来了，我真的很欣慰。但是成名这条路急不得，一旦过火了，有可能粉身碎骨。这个节目有多大的好处，就有多大的坑。要是换一个人，可能我真不用这么担心，但你……”
霍尤不忍心说完下半句。
——但你真的综合能力太弱，别说这种直播真人秀，即便是录播综艺，我也不敢让你上。
然而就算他不说完，厉衡也听出来了。
“这件事——”
厉衡刚一张嘴，手机震动了一下，他顿了顿，摸出手机看了一眼。
【宿白微】：一个节目事小，没有了这个我还可以给你牵线其他的资源。
【宿白微】：有郑子骞在，舆论会对你不利
厉衡的目光滞了滞。
“你怎么了？脸色这么不好。”霍尤不好意思去看厉衡的手机，试探地问了句。
“我说……”
厉衡的表情似乎有些烦躁，好像有什么东西想不通似的，眉心隆起一道川。
他突然锁了手机屏幕，抬头看了霍尤一眼，
“你们是不是都觉得，老子不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