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天璃宫
大唐国,西凉州所属鹿河县境内有一座天璃山,山中有一座天璃宫,天璃宫又分为九阁,这凌云阁便是位于半山腰间最外围的一阁。此时,天色已近黄昏,凌云阁后院内林木幽幽,水声潺潺,原本是一派清寂宁和的景象,突然被一个苍老而尖利的声音打破。“辅子明,为师的酒已经喝完了,要是你们的那大师兄再不回来,就不要让他回来了!”
一个面黄肌瘦,披散着头发,衣冠不整的老道士满脸醉意的半躺在房中的一张席垫上,晃着手中的空酒坛毫无顾忌地胡言乱语着。“师父,您再忍忍,云师兄他们已经去了好些时候,应该就快回来了。”
房中一个身着道服的少年恭谨地答道。老道士看着面前的少年,笑呵呵地说道:“嘿嘿,他要是再不回来,你小子就下山去给为师买些好酒,为师便封了你做首徒,如何?”
少年一脸的苦笑:“师父说笑了,云师兄做了这么多年首徒乃是众望所归。”
老道士双眼一眯,奸笑道:“你们倒是兄弟情深,不如这样,两坛好酒,为师就把阁主之位让给你做怎么样?”
少年听了,已经无语可答只能苦笑。老道士晃悠着从席垫上坐起身子,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指着旁边的少年道:“我怎么能收了个你这么没出息的徒弟,想当年我师父说出这话来,我可是毫不犹豫的就冲出门下山去了,那像你这般畏畏缩缩,唉,现在的年轻人哪,真是指望不上……”老道士见少年不相信,一脸神往的回忆了起来:“那次我冲出山门后直接就埋伏在了半路上,给他来了个以逸待劳,等我那买酒的大师兄回来时,我直接从后边给他来了一闷棍,只是可惜呀,老子提着酒刚到前庭又被那岳老怪给我耍了阴,嘿嘿,不过那混蛋也没得到什么好处,最后还是在走廊上让师父给收拾了……姜还是老的辣呀。”
少年一边听着血腥恐怖的凌云阁野史,一边忍受着老道士的不满和絮絮叨叨,在心中念道:“云师兄,看在师弟的份上,你还是快回来吧……”天璃山下,座落着一个名为悠然镇的小村镇。千百年前,此地只有一个无名小村庄。自从天璃山脉中来了修道之人,看上了这山脉间的浩然灵气,这些修道人历载数十年,以非凡神通开辟山顶的巨石,以阵法悬浮于云霭间,又在浮石上建了许多庙宇楼台,定了天璃宫的基业。作为天璃山脉下唯一要道出口的村庄,经历不知多少年发展变迁,竟有了现在的城镇规模。在这悠然镇之后,便是通往天璃山上的山道了,此时已近黄昏落日,山门之间来往不绝的人流变得稀落了起来,夕阳斜照下的高大白石山门,映上了一层淡淡的霞红色。山林间的虫鸟叫声逐渐清亮起来,倒有一丝悠然脱俗的静寂之美。山门道边,一群当地的闲人正在聚精会神的观望一场棋局。说是一场,其实本是七场,这是一场一人同时对弈七人的古怪棋局。那一人,只是一个尚未弱冠的俊朗少年。而对手的七人中,其中六人都已经分别弃子认输,唯一的对手只剩下一位七旬老者。可要说众人中最紧张的,不是这位苦思的老者,而是在旁观棋的一位少年。“云师兄,你都连胜六局了,我们还是快些回去吧,师父的酒瘾若是犯了,只靠明师兄一人怕是顶不住啊。”
一边抱怨着,这少年焦急的拉扯棋局中的那一位师兄。“莫急、莫慌、莫怕,这可是凌云阁的阁训,我这做师兄的都不怕,你怕什么”对弈中的少年似乎并没有把注意力放在着棋局之上,目光一直望着远处被晚霞映红的天际,似乎在想着什么事情。“师兄,你还有心情在这看晚霞,等下回去晚了,老头子不舍得责罚你,打我可是从来都不留情的,到时候我的屁股肯定比那晚霞还红。”
这催促的少年浓眉大眼,模样敦实,说到这里似乎回想起了什么恐怖的事情,心有余悸的摸了摸自己的屁股,脸上的汗珠就滚了下来。“嗯,不错,看来你这修为又提高了一层,终于也敢叫老头子了。”
对弈的少年却是毫不在意的取笑了他一句。说罢,悠然一笑,看向对面的老者道:“魏老夫子,您也听见了,不是我催您老人家,您还是快些决断了吧,不然我这师弟的屁股可要开花了。”
此言一出,引来围观人群的一阵哄笑。那老者本来一直深思长考,对周围人的说笑也是置若罔闻,这时突然凝神捻起一枚白子,定然的落在了棋盘上,娓娓说道:“小棋仙,这一手乃是老夫妙手偶得的绝手,你要如何破解?”
少年定神一看棋桌,将脑海中的万千棋谱闪电般的搜巡一遍,却是找不到对应的解法,不禁苦笑道:“看来只靠背尽天下棋谱,终究还是不行,只能随缘了。”
少年拿起一枚黑子,闭上了眼睛,那棋盘在脑海中不断变幻往复,如同这苍茫天地一般不可捉摸,蓦然间却又似乎把握到了那转瞬即逝的一丝玄机。一子落下,仿佛水鸟掠过沧海惊起的一点波纹,顿时触发了冥冥中的天机。老者定定的看着那颗黑棋,默然半晌,把手中的棋子一抛,一声长叹:“罢了罢了,老夫一生在棋场上风云纵横,难逢敌手,没想到竟然晚节不保输给了你小子,造化弄人,造化弄人呀!”
周围观棋的人见魏老头投子认输,也轰然一笑散了,谈笑着各自回家。不远处正是炊烟袅袅,家家的娘子做了炊饭,等着丈夫儿子归来一起同享,正是好一派和平祥宁的乡村景象。“老张,这魏老头的棋艺莫说是咱们悠然镇,便是这整个鹿河县怕也是难逢对手,不想晚节不保七对一还让个少年郎赢了。”
“去去去,你懂什么,那两个小仙爷是天璃宫的人,能差的了么?莫说是一盘棋了,更大的神通都有呢,你别看他们年轻,说不定是老仙人幻化了容貌呢,要我来说,老魏他们可也不冤了,能跟仙人对弈,传出去还是悠然镇的一段佳话呢。”
听着远去的人们的念念叨叨,魏老头苦笑半晌,观棋的人只是看个热闹。他可是清清楚楚,这少年一人同时对弈七人全胜,那靠的是超凡神算和记忆力,根本和他们口中的仙人无关。魏老头也起身准备离去,似乎腿有些坐麻了,又瘫坐了下去,而那对桌的少年见老者认输似乎并未表现出太大的反应,见老者起而又坐,当下连忙起身将老者小心扶了起来。“魏老夫子,那咱们这次的赌约……”少年小心翼翼的搀着老者挪出了棋桌,有些迫不及待的问道,似乎很在乎他们之间的赌约。老者接过少年递来的拐杖,无奈的笑道:“小棋仙,我魏老头何时欠过你的赌约,你明日来取,现在我可要先回家去了,让那老婆子好好给我看看腰……”少年一听老者答应,面色顿时欣喜,目送着老者归去:“那就有劳先生了”旁边的师弟却是无暇顾及这些,眼见老者离去,急忙开口催促那少年,“师兄,快走吧,再晚只怕龙末他们就要封山门了,到时候免不了又要为难我们。”
少年听了点点头,拍拍身上的灰尘,长伸一个懒腰,一扫刚才的疲惰之气。夕阳拂照在他的脸上,却是清晰的映出一副清秀俊朗的面目。双眉苍凛如剑,却不冽厉逼人。一双本来半睁半闭的清明双目,此刻绽射出璀若星辰的灵秀光芒,修长笔挺的鼻梁下,是那淡笑悠然的唇齿。也许算不上是绝世美男子,却自有一股仙韵风流,难怪每次下山,人们都要将他认作天璃宫的仙人了。这少年姓唐,单名一个云字,和他身边的小师弟郭童二人自小被天璃宫凌云阁的阁主上官清收养,唐云这姓名,据清老道说,也是收养的时候有大贵人给帮忙起的,这“云”字取得是个悠然不定,变幻万千的意味。可是唐云自己猜测,那个除了喝酒就会睡觉的老头子,哪里会认识什么贵人。这“唐云”二字搞不好就是老道哪次灌多了酒,疯癫之间给胡乱指的名字也说不定。眼见天色将晚,唐云右手提起石桌旁边帮清老道买的酒,见周围已无旁人,左手轻轻一拂,那石桌棋盘上黑白棋子便各自飞回了棋盒,黑白分明,颗粒不差。郭童见这一幕,慌忙四下里瞧了一眼,有些着急的小声道:“师兄,我都给你说过多少次了,下山来千万不要随意动用道法修为,万一被执法堂的人看见了,你我可要倒大霉了。”
唐云一阵苦笑:“我俩乃是外宫弟子,正统仙法想学也学不着,只有这些不起眼的小手段,再说等你我分拣了棋子,怕是明月都要高升了,到时候清老头赏月之时,酒瘾要是犯了要你的屁股我可不管。”
其实唐云说得轻松,这隔空移物的本事,对有道之人来说当然是算不得什么。可要将黑白棋子一枚不差的送回各自盒中,这份精确操控灵力的手段,怕是整个天璃宫都没有几人可以做到。郭童听完一呆,正要反驳。唐云怕这郭童唠叨个没完,连忙说道:“好了好了,我们回山。”
说完拿好了酒壶,转身当先向山道上走去。郭童本在那里犹豫到底是要维护道法正统的尊严,还是要维护自己屁股的尊严,却是见唐云已经快走的没影了,连忙拔腿急追:“师兄,等等我呀!”
。渐沉的夕阳下,一前一后两个少年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了山道上。此时,原本对弈的那棋桌旁早已空无一人,一直在树上停驻的一只翠色鹦鹉,飞落在棋盘上,盯着棋盒中那黑白棋子,竟然说出人话来:“这小子一生要是都像这样老实的下棋,本尊虽然少了许多乐趣,不过这天下倒是太平了。”
话音刚落,那鹦鹉便展翅而起,向着苍翠山峦中飞去,又扔下一句话来:“只是,本尊偏不喜欢太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