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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粉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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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是独立接待病人的一天,也不能说是病人,只是别人拜托给老师的。老师有些忙,让我试着接待,他对我也没有过多的期望,只是让我多听,多记录,不需要对她进行过多的干扰。我问这个病人有什么特殊的,老师只回了一句,她不是病人,是个正常的普通人。

    我提前两小时到了办公区,为这个“她”准备了些小蛋糕和水果茶,房间事先通风,太阳晒过,有股阳光的味道。

    下午三点,她准时来了,带着个宽大的渔夫帽和口罩。她的名字不方便透露,姑且称呼其为“零号”吧。

    我带她来到房间,拉上了窗帘。我给她倒了茶,小蛋糕在她触手可及的茶几上。我们面对面坐着,阳光透过两片窗帘的间隙,打了一道光在我们之间。她并不排斥,我准备的不错。我们坐的不近,她拿下口罩,低着头,我看不清她的脸,她可能也看不清我的脸。

    “你介意我在纸上我记录些东西吗?简单记一些信息。”

    零号双手握着茶杯,说“不介意”。

    “你能大概说下你的情况吗?”我单刀直入,她也顺利接话。

    “我没什么情况,只是想跟你说个我朋友的故事。”

    我已经准备好听她的故事了,虽然她说她要说自己朋友的故事,但是这个可能是她自己的故事。

    我有个朋友,她叫小芳,我认识她的时候,她是在读的大学生。我们同租一间房子,她常常出门,偶在家也会做家务,不吵不闹,是个很合格的舍友。一开始认识她,以为性格有些大大咧咧,什么也不在意,但是后来才知道不是。

    她平时表现地太沙雕又笨拙,常常撞到东西,习惯说对不起,即使是撞到门。

    她很好。有一次,难得都有空,我和她逛街,在商场里她什么也没买。我看中了一件石榴红的格子上衣,销售小姐说很好看,镜子下也不错。她很直接地说这件衣服不大适合,泡泡袖会显的我太壮,但是我觉得还可以,销售小姐也一直在夸,镜子里的我值得我疯狂一次,于是没有问价格,想直接买了。结果结账的时候,销售小姐说一件要340,因为是韩国进口的。一件夏装上衣,340,在并不潮流时尚的城市,价格可以抵得上冬天的厚毛衣。这么贵,突然就不值了。但是我之前说的太豪气,有些犹豫不决,她直接摸了摸衣服的料子,说这个价格不值得,即使韩国进口也不值,何况也不好看,显你太壮,我们换一家。她这么说,我就直接放下衣服,和她一起出了店。她觉得我太软弱,太容易被别人的心理陷阱所裹挟,为了锻炼我拒绝的能力,她带我到了一条服装街上。街上大多是假冒品牌,有“dasabi”、“nikle”等等,她说这些是卖给那些不懂的父母的。她懂,所以不买,她带我到了几家有特色的店,衣服不是什么大牌,没有logo,也颇有设计感。我也不需要什么大牌。那几家店的店主已经认识她了,她说经常打赌如果她在网上10分钟内找到更便宜的同款,店家就要按批发价格卖她,如果没有,她也会砍价。跟着她,我也买了几件不错的衣服,不到三百。不过我一个人不会去那里,一是地方有些偏,二是我也实在不会砍价。不过她每次换季的时候都会抽空带我去。和她一起,我抱怨领导,抱怨甲方,抱怨买不了车和房子,我抱怨得很开心。虽然父母说外面太累,可以回老家,但我还不想回去。她常常抱怨打工时不好伺候的客人、不按规定操作的店铺。她想顺利毕业,也不想回老家。托她的福,我也知道了一些外卖的内幕。

    她的东西大部分都是在那条街买的,而她的砍价技能,是跟母亲学的。不过她母亲很不喜欢粉色,所以上大学前她大部分衣服都是黑白灰的,现在她很喜欢不同色彩的衣服,比如她粉色的床单被套。

    有时她的行为很搞笑,她长的没有多好看,但是很有趣。小区的门锁有些老旧,钥匙有时不好拔。有一次,我们逛超市回来后她抢先去开门,一只手拎着水果,一只手开门,门开了,钥匙却拔不出来。于是她一只脚抵着门,用力地拔,结果钥匙□□了,门又关上了。我还等着和她一起进去,不禁笑出了鹅叫。我说我来开,她说她不信邪,再出现之前的情况证明是门想自杀,必须换了它。我笑着称门最后只能是它杀,她说门是用它杀来伪装自杀,如果某一天她气愤地踹了门,我需要告诉房东是门先动的手。

    我不太了解她的家庭情况,我不问,她也很少说。大学四年,她即将第三年的时候,有个年轻的男的来找她,第一次她给了钱,那个人走了。第二次她又给了钱,那个人走了。小芳变得沉默,没那么开朗了,第三次他们俩大吵一架,她走了。过了段时间,那个男的也走了。每次男的来的时候,她都会发消息给我,她叮嘱我要么不要回来,已经在家的话就把自己的房门锁好,不要出来。我一直躲在房间里,听不清他们说的话。我担心,她网贷了,等她回来的时候,想细问问。

    结果她等到天黑才回来,我热了留的菜。她边吃边说,那个男的是她的弟弟,但是他早早辍了学,在社会上混,也不工作,偶尔找她要钱。她的父母离了婚,财产一分两半,母亲从此与麻将为伴,父亲很快有了新欢。她和弟弟以及房子留给了母亲,父亲又很快有了新的儿子。母亲在离婚后去父亲的单位闹过,想要逼迫父亲加抚养费,但最后不了了之。她自己偷偷报了大学,借口外出打工离开了老家,父亲知道这件事,帮她隐瞒着,支付她的学费和基本的生活费,但是她不想欠着,她接受这一些,同时也在打工攒钱。

    大学第一年上学期,在开学不久后,母亲问就她有没有发工资,她说当服务员不多,每月给了1000,但是母亲觉得少,后来慢慢增加到了2000。再后来她的弟弟根据曾经看到的垃圾桶里的录取通知书找到了学校,等到了她,威胁她会告诉母亲。她不得已搬到了校外住。幸好弟弟没品德,但是不会像母亲那样大闹生事。不过还是被抓到了,弟弟也是以外出打工离开老家的,母亲对未成年的弟弟没有过多的要求,每个月不要钱就行了。但是弟弟是个蠢的,经常和老板吵架,被赶出去,没找到工作,没办法,又找了姐姐,弟弟也只能蠢到用告诉母亲的理由威胁他,至于父亲,弟弟同母亲一样以之为耻,母亲会去找父亲,弟弟不会。原本以为维持这样也不错。

    但是一次上课时她收到了弟弟的消息,他因为收小学生保护费被家长举报,关押到了派出所。年纪不到18的弟弟进了派出所,她感觉对以后发生的事情也不会惊讶了。

    到了派出所,她发现一件搞笑的事情,弟弟是被霸凌者的父母举报的。小学里也有校园霸凌,有个小男孩经常在放学后被同学围殴,弟弟录了视频,以保护的名字收保护费,包括那个男孩和霸凌者的。霸凌者也是欺善怕恶的,也怕事情败露,名声败坏,但还是愤愤不平,何况丢了些零花钱,失了颜面,便隐瞒了部分事情,把被收保护费告诉了父母。他的父母则是直接报了警。还好事情复杂也不复杂,能明面解决的最好,如果涉及其他的就不是一个女大学生能够解决的了。多方也是事情了结后便没有交涉了。

    但是事情如果真的这么简单地结束就好了。由于这件事过于搞笑,被地方媒体报道了。然后在小芳的担心下还是被母亲看到了。母亲大骂了她一顿,要求回老家或者每月加倍,变相逼迫她直接辍学。她不想辍学,但也不想向父亲要钱。在弟弟第三次来要钱的时候,他们大吵了一架,她责怪弟弟,弟弟也责怪她,不过她弟弟吵不过她,通知他母亲即将来,会直接来出租屋。小芳一气之下走了。

    她的弟弟也不算坏,她的父亲不好也不算坏,她的母亲最坏。她觉得弟弟没救,她也救不起来,她不敢去问父亲知不知道她母亲做的事情,而她的母亲像个不断索取的恶魔,将再次摧毁她的生活。除了母亲,没什么恶人,生活如此美好,但是一想到母亲,就有些绝望。

    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告诉父亲能解决问题吗?是希望哭诉一顿母亲就能幡然醒悟吗?是把母亲告上法庭?用什么名义?是报警吗?但是最终估计也是调解。终究是他人的生活,只能许诺会尽力帮忙。正经的人干不过无赖,尤其她还是自己的母亲。

    聊着聊着,我们喝上了酒,小芳的酒量差,她很快醉了,指着门说她的母亲就像那道门,关键时不给力,但她也希望母亲像那道门,又破又旧,一换了之。

    第二天,周日,休息。酒我也不禁多喝了,睡到中午才醒来,小芳已经在收拾东西准备搬家。

    我问她要走了?她回复不是。她打算先把自己弄得凄惨些,让母亲同情,或者减少索取。母亲终究是要回老家的,陌生的城市没有以前的牌友。她简单地收拾了下生活必需品,搬到了新的地方,是集装箱区,偏僻,小,环境脏乱。其他的东西,她也收拾了。她说如果能摆脱母亲就回来住,如果没有,她到时候就搬家离开。走之前,她向房东申请换门,在她的不屈不挠的努力下,门换了,房东付了大部分,我付了小部分。我们借了一楼老夫妻的旧三轮车,把旧的门搬到集装箱内当作床板,希望足够凄惨。

    过了段时间,小芳没回来过,也一直没有联系我,我发的消息她也没回。我去找过,但是太乱,没有找到她的。又过了几天,小芳的弟弟来搬东西,我问他怎么了,他憨憨地笑着说姐姐离开了,只给他发消息她要离开这里,让自己过来搬她的东西。小芳的东西就这样被一批批地搬到一辆面包车上。然后她彻底地离开了我的生活。我能感受到她的无助,却没有帮助她。这让我心理一直不舒服,如果我是她,不一定能生活得像她一样。

    零号说到后面哭了起来,拿茶几上的抽纸擦了擦眼泪。我腿上的记录本上记了几个词,但是听到一半的时候写的越来越乱,最后写不下去了。她说着,哭着,我的眼眶也有了些泪水。我趁着她不注意,也抽了张纸。

    “你也有帮助到她。”我想安慰她,但是啜泣声让她一笑。

    “心理医生也会哭吗?也许我说的是假的。爸妈不觉得这个事情有什么,小芳那样的开朗活泼的另一个城市也会生活的很好。倒是我自己回到老家,反而一直忘不了以前的事情。”零号平息了会,喝了点茶。

    我也不掩饰,大方地抽了纸,擤了鼻涕。

    “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只是爸妈一直担心,所以给我预约了心理咨询。”零号已经不哭了。她又喝了喝茶,“医生,你冲的茶放久了容易发苦发涩,不过正好有蛋糕。”

    零号放松了些,拿起一旁的小蛋糕,一口放进了嘴里。

    我也已经平息了,我想张嘴说些什么,不过感觉她把心结告诉陌生人后放松了很多,也不好再说什么。

    “她最后有给你发消息吗?”我想确定下结局。

    “有也没有。在我搬到老家后,我爸收到一封信,她弟弟寄的,夹了半张皱皱的纸条,上面是小芳的笔迹,写着——这个世界很好,我很开心。”

    我的眼泪还是不禁下来,忍住没有发出声,她又说“我发的消息她一直没回,也许已经换了手机号了吧,但是我还是担心她。我把那张纸条折好放在钱包里,也许她的问题已经解决,也许已经遇到另一半,也许已经有了不一样的人生。”她叹了叹气。

    “你预约的时间是两个小时,现在还没到,貌似你已经解决了自己的问题。”我表现地很镇定,夕阳西下,灯没开,她看不到我的脸。

    “我已经感觉好多了。等还是会等,不过我也不会停滞不前。”她声音坚定、振奋,像是正午的阳光被她抢了。

    “医生,我走了。心理咨询也没那么可怕,不过我不想有下一次。”她起身,我也起身,她说不用送,潇洒地走了。

    我重重地坐回椅子上,我不能告诉她我那懦弱的弟弟上过新闻,他学校有个年轻的保安,而他的保安室内放着他过世的姐姐留给他的粉色的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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