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海上知处境,书间陌路人
以往看各种古装戏,甚是羡慕那些江湖儿女骑马飞驰,刀来剑往,飞檐走壁之间,清风皆被一甩身后。镜头中出现的,一样会有各色的路人甲乙丙,但那时谁会关注不出彩的角色呢!在这个昏暗的,摇摇摆摆的船舱内,深刻体会到了我就是那些不出彩的路人,与一群同样没有精彩戏份的路人,像中世纪的非奴买卖一样,被人劫掠了。
如今,我们被关在船舱,外面到了什么地方,什么情况都无从知悉。然后,我身边的这个汉子,脑袋颇是灵光,他接着说道:“我是於祟人,我们那里没有大江大河的,上船之前,应该也是昏迷过不少时间。我们这一大人群中,口音来自各地,对了兄弟,你哪儿的?”
“庆州。”我颓然地听着,并随声回答。
那汉子一听,显然有些吃惊,愕然道:“京都啊,妈的,这帮子歹人也太大胆了!”而我在心里吃瘪地郁闷,分明是自己太好奇了,真是好奇害死猫。他依旧说着,“我们所有人,看起来都是能够干体力活的,修为上又不高不低,打不过他们。哦,你是个例外。所以,很有可能,这是一帮人贩子,抓了人到目的地去干苦力。”
走一步看一步吧,我们两个眼见无计可施,只好接受这种现况,各自沉默不语。在摇摇摆摆中,不知道又熬过了多久,头顶上忽然掀开一块木板,光线如瀑布般均匀洒下来,接着有人顺着楼梯往下爬。那人提着竹篮,落地后,大喊一声:“吃饭了!”
其他人不约而同地走向竹篮子,我连忙跑到那人跟前,一把抓住他,大声喊着:“兄弟,我是文君宿,庆州城的那个文君宿。”那人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不满地嘟囔道:“什么文君宿,我又不认识你,少跟我套近乎,赶紧吃你的饭去!”
“我是文君宿,文诗仙!”我着急万分,死活不肯松开他的袖子。这一嗓子,终于有了效果,只见他先是愣住,忽而尖叫一声“妈呀”,撒开脚步就跑回楼下,中途还几次险些跌倒。
没过一会,楼上脚步声多起来,舱门再次打开后,先前那人领了一个年纪大些的新面孔一起下来。“就是他。”先前那人点指着我,对身边的同伙说道。
“你是去年才出现在大兰国的文君宿,文诗仙?”新来的人,将信将疑地问道。我连忙回答,说道:“身无一丝法力,整个大兰国估计也就我这一个成年人。那首‘黄鹤楼’,就是我写的,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
没等我说完整首诗,中年男人将我打断,说道:“昔日没见过公子,我并不知道公子有无修为的事情。看的出来,你确实不是说谎。这个该死的刘三,都干的什么狗屁事情,怎么也不打听一下,把你这位给弄来了。”看起来,眼前这人对于我的存在也是非常吃惊,似乎还有些头疼,至于对我的称呼,不自觉地也已改变。
“这样吧,你先随我到上面。”中年男人纠结一下后,对我说道。他然后转了身,自己先登上楼梯。先前那个男人连忙在边上为我解释道:“这是我们管事的孙管事。”说着,还主动让了位置,由我先走。人家对我客气,我也不敢怠慢,赶紧说道,有劳小哥了。
到了上面,才发现整艘船的庞大,一时间没有机会丈量其具体尺寸,但看房间俨然,人来人往,就叫人大吃一惊。我被领进一个房间后,中年男人让了座,一脸遗憾的表情说道:“我们已经在大海上行驶了两天多,此番目的地是越州,船舱里的那些汉子,抓来是去越州挖矿的。这话也不怕对你说,实话说,我们没办法放了你。既然已经将你也抓了来,只好将错就错,顶多到了越州后,给你安排轻便的事情做。”
原以为能够峰回路转,却不想前路依然黯淡,我试着争辩说道:“就我这身板,到了地方只会白白浪费你们的粮食,做体力活不是我的特长的,我擅长的还是作诗。不如你们行行好,就将我给放了吧,少我一个也不少的。”
话里的意思,他自然是听的明白,可是他依旧不肯松口,板着脸说道:“不可能放了你,每个人五两银子,我们可是都付出去的。越州也不会少了你一口饭吃,到了地方,我给你安排一个动笔杆子的事情做。看在公子你的份上,我已经没让你跟那群人挤在舱底了,这个单间一路上给你使用。公子你也别想着逃跑,没用的,我们在茫茫大海上,海里的凶鱼,可不是吃素的。就这样吧,邓松,给公子单独送些吃食。”就这样结束了谈话,他们出去后,连门都懒得锁住。
既然大的危险没有,我就没怎么挣扎,在属于我的单间里,该吃吃该睡睡。浑浑噩噩之间,不记得过了多少天,终于到达越州范围。我们这群被抓来的新人,通过大车,直接被送到了矿场。休息两日后,那些粗壮的汉子们,被分摊到了不同的矿洞中。中年男人确实给了我照顾,安排一个记账的事情做,并为我改成了“文大”,从此工地上时不时地飘着“大郎”的呼声,叫的我心里别提有多别扭。
本来在庆州,已经告别了大兰国的官饭,不想在越州继续吃上了,看来命运如此。除了人身自由方面受到限制,是不想让我出去后散布消息,其他方面都不亏待。吃住与劳工分开,按月多少还有一些饷银拿着,只是每天里反复登记入库,出库的事情,渐渐觉得无聊起来。
兵汉子们,性格粗犷,读书不多或者很多压根就没碰过书,被困在这深山茂林之中,除了酗酒就是赌博,来发泄旺盛的精力。酒水都是未筛过的,一口下去,牙缝中都是米糟,想要喝个足够醉意,肚子就要被水塞满。每每半夜过后,兵油子们挺着个大肚子,仿佛待切的大冬瓜,然后指着我不显的肚子,甚是不悦。
赌博上,他们只会掷色子,猜大小,赌业是挺兴盛,就是玩法上过于单调。此地竹林连绵绕山,闲暇之余,我用毛竹刮了几副牌九和象棋,便教会他们新的玩法。这群土包子,哪见过色子之外的花样,个个立马着了魔,对我的态度也发生大转弯,接纳成为了自己人。
这一日,连降暴雨,矿洞里暂时歇了工,我也成了大闲人。无所事事,就躺在藤椅上,望着门外的雨帘发呆。负责转运的刘指使,披着雨布窜进来,跺跺脚后说道:“大郎,跟哥哥走,带你到镇上潇洒一下。”按规矩,我们这些被拐卖过来的人群,是寸步不能离开矿场范围的。果然,是人都难过人情关,自从我教过了他们新赌法,所有的兵汉子似乎都忽视了我的身份,在不能放人的原则之外,其他方面,都无所顾忌。
“不去,没兴趣。”我懒洋洋地答道,依旧看着雨水出神。刘指使听后,摸了摸我的额头,说道:“没发烧啊,我还以为烧糊涂了呢。天天困在这山窝里,你不难受啊,哥哥带你去镇山放松放松,镇山有漂亮的女人。”说完,冲我神秘兮兮地一笑,那种意味不言而喻。
怀揣着琼浆玉液,谁还对糟糠感兴趣,回想当时在“清涧阁”,面对“九尾狐”般的白苏喻,我都能把持的住,自然不稀罕他说的镇上姑娘。听是听明白的,但我仍旧无动于衷。刘指使见状,没再勉强,正准备离去,被我突然喊住:“刘哥,镇上有书店不?”
“也是,你们读书人,到底还是对书更感兴趣,书中自有颜如玉嘛。咦,记得这说法,还是你先说出来的呢!”刘指使停住脚,回头答复道,“有是有,就怕没什么好书,你别扫了兴。”
聊胜于无,总比无聊着好,我一蹶子跳起身,找到雨披后,跟着刘指使前后脚出门。其他一些兵汉子们已经在寨子大门等着,见我和刘指使同来,马上“大郎”长,“大郎”短的吆喝,个个都像不怀好意的西门大官人。
我们一群人,挤上两辆无厢的马车,陆续出了寨子。山路盘旋在河谷旁边,时而爬上,时而顺坡下去,溪流中哗哗响着洪水。估计过了一个半时辰的样子,山路尽头豁然开阔,大片范围的平地被四周群山环抱。平地边缘地区,各种大小的农田,种满了水稻。沿着前路,浓浓雨色中,可以看到连绵的房屋,刘指使在我傍边大声提示到了。
马车来到一处颇为显眼的两层木楼前,兵汉子们纷纷下车,大呼小叫地闯进门中,我跟着也下车走过去。站在屋檐下,揭了雨披,就看到里面花红酒绿,胭脂水粉的味道扑面而来。刘指使试着拉我进去,我果断地摇了摇头,说道:“你们进去潇洒吧,我还是想去买些书。”刘指使半脚已经踏进温柔乡,望眼欲穿之兴,也懒得安排个人看着我了,轻轻推了一把,说道:“行,你自己安排吧。”说完,人影一闪不见。
近来,大家对我的善意,自然不少。此刻,这么信任,倒是叫人意外,估计是也不怕我逃走,刘指使肯定有他的自信。先不管兵汉子们是如何想的,我自己确实也无逃跑的心思。留在这里,有吃有喝又不累,也无生命危险,我何苦自己折腾。反正楚秋慕只是安排出来游历下,又没规定游历到哪里,我倒是想在这安安稳稳地打发几年。
门内的姑娘想将我拉进去,我尴尬地笑笑,摆脱了拉扯,重新走到大雨中。小镇只有一条道路,从中间穿过,路两边房屋高低错落,皆是客栈,商铺。费了好多功夫,终于找到了小镇仅有的一个小书店,书架上摆放参差不齐的书本。
阴雨天里,街上行人本就不多,此时书店内也是冷冷清清。书店老板在门内测松懒地躺着,任由我进来,并不招呼一声。原本店里面已有一个客人,中长身段,体型健壮,年纪看起来三四十之间。我随意扫了一眼,就没在意,自顾地在书架上挑选。
随手翻开一本书,讲述民间的一些趣闻怪谈,觉得有些意思,就细细看起来。看着看着,恍惚间总觉得有余光在我面前晃荡,认真打量后,果然是那个中年男人,见我发现了,他坦然地一笑。看起来对方并无恶意,我也没生气,点头回礼示意。
“小兄弟,看起来很面生。刚刚,是在下唐突了。”那中年男人突然开了口,说道,“此前,在这边从未见过。”
听起来,对方只是好奇而想闲聊一下,我就没拒绝,淡然地说道:“我是在矿场做事,刚来到此地不久,今日也是首次来镇上。”那中年男人听了明白,微微点头,一副原来如此的神情。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在听到我说矿场的时候,原本眯着眼的店老板,眼皮轻轻动了一下,之后又恢复平静。
“原来小哥在矿场上的。”中年男人接着搭话说道:“矿场上都是粗笨的体力活,小哥这身…身子,看起来不是干粗活的。除了干粗活的矿工,就只是那些当兵的了,小哥也不像是个兵,莫非?”他的话虽然没有点透,任谁都能看出来我身无法力的样子,想必叫他误会成某个大官之家的公子哥了,来矿场纯粹是为了混资历或者打发时间。
怕他瞎猜的无边无际,我就索性打断说道:“我是被人贩子拐卖来的,矿场见我干不了重活,就分派个记账的事情做。包吃包住的,倒也轻松,今日暴雨矿场停工了,就跟着兵哥们来镇上逛逛。”
屋内两人,都没意料到我如此直言不讳,闻言,店老板终于忍不住彻底睁开了眼睛,中年男人也是目瞪口呆一阵。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后,店老板重新合起眼,中年男人释然一笑,说道:“小哥倒是直言直语,丝毫不加隐瞒。”
“没什么好掩藏的。”我依旧坦然说道:“矿场对我又不差,那些兵哥们,也没拿我当外人。既来之,则安之嘛。”
中年男人合上手中的书,在书皮上摩挲几下,说道:“也是,门外连个跟脚的兵士都没,看起来,他们对你确实不差的。既然小哥是被拐卖来的,这当口,小哥何不抓紧离去,恢复自有之身。”
中年男人说完这话,一脸的平静,然而我心里却无法与他一样,顿时戒备起来。身处此境,我不得不怀疑他是不是矿场的暗哨,而联想起刘指使的大度,更加觉得自己判断无误。初次见面,纵然你是好心,但就陌生人这个身份,我也不敢相信,于是就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回答道:“你也看到了,我自己没有一点修为,这深山老林的,指不定处处都是危险。我还是老实安分地在矿场待着吧,又没受到委屈,也不失为一个好留处。”
话已至此,中年男人就没再劝说,似乎也失去了继续聊天的兴趣,只是他的脸色显然有一丝的惋惜之情。这点举动,并无法打消我的顾虑,自然不会将前途交到他的手上。至于逃跑,我真的没有那个心思啊,矿场目前对于我来说,是一个多么好的地方,来打法时间。待上个几年后,需要离开了,我自己烧张传讯符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