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潜邸相赠
接下来日子,朱瞻墡并没急于出手。
行事需谋定而后动,动辄如山岳倾覆,汪洋倒灌,一击定鼎。
朝会之时,认真听取朝臣上奏,虚心向张太后和诸位重臣请教,轻易不发表意见。
骤然登基,朱瞻墡并不像朱高炽和朱瞻基一般,常年接触政事,处理起来游刃有余。
朱瞻墡甚至可以称得上是政事小白。
贸然凭一腔热血指点江山,闹出大笑话,最终消耗的只是自己在臣子心中的帝王威望。
藏拙以蕴锋,静待爆发之日。
朱瞻墡犹如一块饥渴的海绵,疯狂攫取吸收着一切处政经验。
帝王之道,煌煌如日。
更多是的以势取胜,因势利导,让人不得不顺着既定的轨迹路线而行。
这是阳谋之术。
之前所擅长的阴谋诡略,由帝王施展出来,未免小家子气了。
得更新自己的谋略和视野。
朝会之后,朱瞻墡经常将蹇义和郭璡叫到御书房,诚心诚意不耻下问,常常不觉之间,日已西垂。
郭璡自然还是有些畏缩,蹇义则是对朱瞻墡愈加敬重,就连老脸上,笑容都多了几分。
而朱瞻墡和张太后,以及内阁文臣集团间的矛盾,似乎已经消失。(毕竟朝会都是他们说了算。)
几方其乐融融,丝毫看不出曾经的刀光剑影。
闰八月秋末之时,胡濙从南京而来。
空置许久的内阁第五位阁臣,终于归位!
有些动作,可以逐步启动了!
当胡濙踏入朝堂之时,心中唏嘘万千。
曾经的同年进士,杨溥,浮浮沉沉,已经是朝廷重臣。
满朝衮衮诸公,有些人还有点印象,更多的人,自己则只知其名。
此时胡濙刚刚年过半百。
胡濙生具异象,刚出生时满头白发,满月后才白发转黑。
在古代,生具异象之人,家人亲友总会寄以极高期许,往往是在众星捧月之中长大。
而自己,耳濡目染之下,也从小就自傲认为必定会成就一番大事业。
可期望有多大,生活的打击就有多大。
胡濙这辈子,已步入老年,在朝堂上,仅仅在三十不到时,曾做过从七品的户科都给事中。
之后万里奔波近二十年,见过异域风情人物无数,期间永乐帝给他升到礼部左侍郎,也只是个虚衔。
朱高炽登基之后,更是被扔到南京投闲置散,提前过起了养老生活。
本以为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可没想到,仅仅不到一年,朱高炽殡天,从未谋面过的新君继位,居然指名让他来担任阁臣。
胡濙对朱瞻墡充满了好奇,和一丝感恩知遇之情和猜测。
胡濙孤身站于一角,默不作声参加朝会,与满朝文武大臣格格不入。
朝会之后,果然,朱瞻墡把他单独叫到了御书房。
见过礼后,御书房内,朱瞻墡只留下兴安一人服侍,将其他内宦太监,全赶了出去。
“兴安,赐座,赐酒!”
“胡侍郎千里迢迢来到北京,一路辛苦了。”
朱瞻墡淡淡吩咐道。
胡濙连忙一躬到地,谢恩之后,不卑不亢应道:
“陛下折煞微臣了,微臣常年奔波在外,这点路程,不辛苦。”
朱瞻墡目光瞬间罩向胡濙,意味深长哦了一声:
“胡侍郎似乎对朝廷如此用人心有不忿?”
胡濙吓了一大跳。
郁郁不得志多年,话语之中,不自觉带着酸腐味,这就被新君听出来了。
暗谤君上,这事可大可小。
胡濙冷汗唰地就下来了。
刚沾上一点点座椅边的屁股顺势往地上一坐,跪下身去:
“天地明鉴,微臣绝无暗谤朝廷之心。”
“微臣只是身体还算康健,来往两京路程,并未觉得劳累。”
朱瞻墡呵呵冷笑一声:
“既然你身体这么好,要不继续去南洋西洋多找找,寻访建文帝和他子嗣的下落?”
胡濙自知自己说错了话。
刚刚就不该在话语中带上一丁点怨气。
让自己在外跑了近二十年的是永乐帝,有功不赏,让自己投闲置散的是洪熙帝。
和眼前这位新君并无丝毫关系。
这位新君年纪虽轻,可不是好糊弄的主。
他肯重用自己,自己应该感恩戴德才是,怎可语带怨怼。
胡濙知道说的越多错的越多,只是不断磕头,并无一句辩解。
直到胡濙额头红肿,朱瞻墡才冷声呵斥道:
“起来吧,坐回位置!”
胡濙不敢推辞,默默又磕了个响头,毕恭毕敬坐回凳子。
只是半边屁股挨着凳子,全身绷紧,时刻等着朱瞻墡吩咐。
至此,胡濙心中最后仅存的一丝傲气,烟消云散殆尽。
脑袋低垂不敢看朱瞻墡,低声说道:
“圣上请示下,要微臣做什么?”
朱瞻墡千里迢迢把自己从南京叫来担任阁臣,自然不是想继续再找建文帝,况且,建文帝余孽,也早被洪熙帝赦免。
朱瞻墡的目的,胡濙早有所猜,却是不敢表现得太过聪明,只等着朱瞻墡吐露金口玉言。
朱瞻墡见终于把胡濙收拾老实,这才悠悠吩咐道:
“朕让你进内阁,是要你当个孤臣,仅仅只代表朕的想法的孤臣!”
胡濙再次滑落回地面跪下:
“微臣明白!”
“微臣与朝堂诸公本就没什么交情,能被圣上重用,微臣感激涕零。”
“微臣绝不敢与朝堂诸公有多来往,更不敢结党营私,自今日起,微臣除上朝之外,杜绝宅门,不迎访客,不纳邀帖,公务之后不参与饮宴聚会,一心只为圣上效死。”
朱瞻墡嘴角泛起笑容。
果然,胡濙不是个蠢人。
知道自己要他做的是什么事。
而有了胡濙这颗举足轻重的棋子,自己就该和黄淮杨溥好好谈一谈了。
到时,内阁就算还有一些杂音,已是难挡大势。
有件耽搁许久的事,也该提上日程。
人无信不立。
亲口许诺过的事情,朱瞻墡须臾不曾或忘。
朱瞻墡轻轻一笑:
“胡侍郎,你在北京城中,还未置府邸寓所吧?”
胡濙讪讪然:
“微臣刚刚抵达北京城,暂时在客栈落脚,正打算朝会之后,去找个小院置办下来。”
“微臣略有资财,谢圣上关怀!”
朱瞻墡摆了摆手:
“不用了。”
“朕未封襄王之时,曾在总部胡同购下一处四进宅院,就在皇宫左近。”
“这宅院如今也没有人居住,就赏赐予你吧,你每日朝会,也能近一些,就是地方小了点。”
胡濙倏然怔住。
这可是当今圣上潜龙于渊时的住所!
可以说是龙兴之地!
别说是京城的一处宅院,就算荒山野外的一个破茅屋,都是气象万千,无数人趋之若鹜。
胡濙眼眶迅速泛红。
跪地重重磕头,语气哽咽:
“臣臣受之有愧唯有以死报圣上知遇之恩!”
一通大棒加胡萝卜,胡濙终于被收服得服服帖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