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酒村
胸前触目惊心的“痕迹”让卿吉难以呼吸,他靠坐着一棵歪斜的老树,树干上的新鲜剑痕和已干涸的血迹,诉说着此地经历过一场战斗。乌鸦披着皎洁月色在树的上方盘旋、随即落下。一只落在了卿吉与一匹通体乌黑的马身边,马儿奄奄一息,打着粗重的鼻响,乌黑的眼睛反射着深邃的蓝光。乌鸦一下又一下啄着卿吉左手不远处的剑柄,发出“铛铛”响声。卿吉张开手掌,剑柄微微升起,平缓地飞向了他手中,乌鸦倒是不惊,仿佛早就知道这泛着蓝光的“宝贝”会动,跟着剑柄,跳到了卿吉的手腕上。卿吉摸着静静躺在手中的剑柄,月光照在月牙状的剑镡上,他手指轻轻敲击,发出了和乌鸦啄剑柄一样“铛铛”的响声。抬起眼睛,天际却如同白昼。目光穿过成排猩红的树桩,无数断节的树干,半腰露出平滑石头的山丘,直至天空的“疤痕”,空间碎裂产生的白色电弧。卿吉自嘲道:
“这可真是不得了呢。承影,天空被我们砍了。”
腕上的乌鸦侧着脑袋,又啄了一下剑柄,“嘎”的一声,飞向了天空。没有人回答卿吉的自嘲,除了乌鸦,还有一匹通体乌黑的骏马。
七月,小即墨村的雨季来了。
沿着村里唯一的小溪,一个身着麻布灰衣,衣袖卷在手臂的小孩猫着腰,手持铁叉,屏息凝视。溪水底部微微泛浊,不如五六月份那般清澈,但这丝毫不影响小孩的专注。可能是铁叉对于十二岁的孩子过于沉重,他的额头上已经沁下了汗珠。
岸边一撮水草动了,这自然是逃不过孩子的眼睛,他还是猫着腰,一步一步挪到草边,左手轻轻地拨开一点水草,右手卯足了劲儿……突然,他迟疑了,然后蹑手蹑脚地退了回来,比去的时候还轻。
“怎么啦沂庆?”
后面的草丛里跳出一个和捕鱼小孩年纪相仿的孩童。
“看见鱼了怎么又退回来了?”
“是条鲶鱼。”沂庆撇撇嘴回答。
“鲶鱼咋啦,你不叉今晚吃啥啊?”
“武头说过,七月鲶鱼会产卵,一般是在水草里的,叉不得呦。”
说着,沂庆拔了根芦苇叶,叼在了嘴里。
涂六六快被气死了,尤其是看到沂庆还一脸无所谓的样子。盯着沂庆看了好大一会儿:
“唉,天就要暗了,去村爷家里蹭一口吧,希望他没有喝醉。对了,武头是不是明天就要回来了?”
沂庆笑嘻嘻称好,说着,在岸边捡起一块石头,轻轻挑进了河里,溅起的水花打在了他红色的编织手链上。
“是啊,明天他来村里拉五车酒。”看到溪水底部迅速泛起泥土,他又说道:
“明天不来叉鱼了啊,溪底都松了,最近水涨得好快,雨季要到了。”
“知道了知道了。”
涂六六貌似还在为刚才的事生气,头也不回地朝沂庆摆了摆手。
小即墨村是渊国的北部边境小村,全村满打满算也就五百多户。听它的名字,就知道这是一个酒村,别看它人口虽少,整个北部防线御敌卫二段的酒,都是小即墨村酿的。村里人按照黍米必齐、曲蘖必时、水泉必秀、陶器必良、火剂必得造酒流程,再依次进行煪糜、糖化、发酵、压榨、陈储、勾兑,经自然发酵后压榨所得的原汁而成老酒,具有色泽瑰丽、气味馥郁、香型独特、性质温馨、质地醇厚的特点,酒中的糖、酒、酸、色、香、味全为天然所得。这可是僻远的北方难得的佳品。御敌卫的将士们常年在北部防线,除了身边的战友,这小即墨村的老酒,便成了心中唯一的慰藉。
沂庆口中的武头,便是御敌卫二部的将士,他是负责二部防线军需的小头目,国都僻壤派发过来的物资,会在小即墨村南部百公里的大集——翔阳交接。每季初头,武头便要带一队人马,重装荷甲,去翔阳交接军需用品。若要是战事吃紧,则是每月一次,带的人马也时多时少。当然,无论什么时候,返程路过沂庆所在的小即墨村,也不忘带一车老酒,毕竟,这也是在这艰苦的防线上,将士们的心头好。
盛夏的夜晚总少不了蟋蟀声,两个少年披着柔和的月色从后溪一前一后摸了回来,左拐右拐,三步跨作两步,熟练的翻过了村爷家的墙头,门也不敲就进屋,沂庆看到醉倒的村爷,过去给他盖好被子,涂六六径直走向了灶台,瞥了一眼旁边快要见底的面粉袋子,唉了一声,揭开锅盖,端出了锅里的两个馒头和灶台的咸菜,招呼沂庆来吃。
“唉,看来老头又猜到我们没吃的,你瞅,这馒头还是热的。”
涂六六咬了一大口馒头,感觉有点丢脸。
“这还用猜吗,我们不是天天没吃的吗,哈哈啊哈。”沂庆打着哈哈小声地说,“我们明天再去一次吧,我明天肯定叉三条鱼!回来给村爷当下酒菜。”
“切,刚刚还说要涨水了,明天不去了。”
“唉,谁让他是村爷呢,谁让他是给我们留吃的的村爷呢。”
沂庆学着涂六六的哀声叹气的语气说道。
“明天武头要来了,我可不想村爷跟武头面前拿我们打哈哈。”
“呦,你小子在这儿等着呢,我说你这么勤快,还明天要叉三条鱼。”
“怎么着?不许人积累积累风评?再过三年,十五岁,我可是要参军的,就上北部防线!”
涂六六瞥了沂庆一眼,咽下了最后一口咸菜,慢慢地说:
“行行行,你参军,你厉害,你上防线,我村里酿酒。话说,上次武头一个月前来的,这次这么快,前头是不是开仗了?”
“唔,不清楚,他以前来,前头的事也不说,尽吹牛,说前线有吃人的妖怪,还会潜水,吓唬我不要参军。”
想到这里,沂庆没好气的加了一句:“幼稚!”
“哈哈哈你才幼稚,沂庆,我们村就你一个整天三句话不离参军,保不齐武头被你说烦了,才扯谎吓唬你,他怎么不吓唬我呀,因为我不参军,只想酿酒呦。”涂六六对沂庆一阵挖苦,说话间,已经洗好了盘子准备走。
“沂庆,溜了,别吵到村爷睡觉。”
沂庆看了村爷一眼,悄悄地带上门,跟着涂六六翻过墙头回去了。
躺在床上,沂庆看着窗外星星点点的萤火虫,心里默默下决心,明天定要叉到鱼。又翻过身看了看涂六六,发现他已是沉沉睡去,于是他也盖上皎洁的月光,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