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第八十三章·上
正如姚盟所说,赵祯琪真的有好些事情要忙。闻人卯也不知撞了什么邪,这几日忙进忙出像吞了头公牛似的兴奋冲劲,需要用上赵祯琪的地方更是毫不客气,硬拉着人跟他铺张新商各事,劝言其曰是担心赵祯琪思念过深至颓,赵祯琪反复说明多次自己并不会那样,闻人卯也不听不信,仍按照自己的意思办。
这不一大早,又来准时定点到前院找到正跟沈恒一起晨练的赵祯琪,“可以了吧?今日请了居三公子到府上洽谈合商诸事,你也该去准备准备了。”看了眼赵祯琪特意栓绳挂在身上的娃娃,“此物今日暂且放放,不雅。”
“哪里不雅?”赵祯琪停手抓起小娃娃,“多好看啊。”
沈恒在旁蹙眉,眼睛什么时候瞎的?
闻人卯好像对他没有先前那般百依百顺了,板正道,“居家是江南行商大户,无论其家业还是麾下商联都颇为深厚,以苏北当下发展形势,这次能请来实属天遇,我们要格外注意细节,周全礼仪,若能引居商落入苏北,如虎添翼,若不能,甚至惹居三公子半分不悦……我觉得你该清楚其中利弊。”
“不是说,是你的朋友吗?”对待朋友还需要这样谨慎?
“君子之交淡如水,我和你与朋友相处的方式,”闻人卯特意看一眼旁边的沈恒,“不太一样。”
“可你跟我们相处时,并没淡如水吧。”赵祯琪眨眨眼,“我觉得你后来跟我们玩得挺好的。”
“……”所以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要不是跟你们这些疯疯癫癫的家伙相处过深,洁身自好的他怎么会借着酒劲头脑不清不楚的就……想到这里无比憋闷,不悦瞪了与那人近似样貌的赵祯琪一眼,扭脸离开。
不过他瞪人的功力也如往常那样文雅,毫无气势,更像女子故意娇嗔,赵祯琪不明所以,转头问沈恒,“我说错话了?”
沈恒也不懂,“大概是吧。”
“阿卯以前脾气很好的,说话也软软的,我还是头次见他闹别扭。”
“是吗?”在外奔波生意还有这样的人?不会是只在你面前软绵绵吧?沈恒劝道,“今天就练到这儿吧,你该听他的,他也是为了帮你。”
“哦……”低头看看手里的小娃娃,“那今天就先把你放家里吧,你要乖乖看家,乖乖等我回来哦~”
“……”沈恒心想你多大人了?还跟个孩子似的和布娃娃说话。
两人一起往后院走,赵祯琪问,“今天你什么安排?”
“没什么事,你儿子从前天听说今天有集市便吵着要上街玩,我怕人多不安全,跟着郝妈去一趟。”
“是吗,我也好想去啊。”
真是有什么儿子就有什么爹,沈恒翻了个白眼,“我听说之前总跟着你们的那个孩子,因为帮他挡断梁砸伤了,我看你家这崽子根本没反省啊?你有没有认真教导?”
“有啊,”一提教育孩子赵祯琪就来精神了,“我可认认真真告诉他了,以后不能再靠近那么危险的地方了。我拉着他的手说的,重复了好几遍呢。”
就这么简单?作为从小调皮捣蛋没少挨打的沈恒表示,“你这样不行,不打不长记性。”
“怎么能打孩子呢!”赵祯琪扭头不可思议,眼神里显然把沈恒划分到从前那群恶劣宫人行列中,“你好好跟小孩子说,他们也能听懂,干嘛要打,暴力只会影响我们父子感情的!而且打坏了我还得心疼,这不自虐么?程安走了我要帮他照顾好家里,我可不能让他失望。”
“是是是。”说一句后面一百句等着,反正也是你儿子,“那你自己看着来吧,以后出问题了可别埋怨说我们没帮你。”
“才不会有问题呢~”他可有自信了,也不知打哪儿来的。不过说起千诺,赵祯琪还没能找到合适他的位置,眼看伤也快养好了,再回兵营又不好说了,得在这之前寻个好差事给他,还不能让他察觉出原因打击到孩子的自尊心……头疼。
他这儿还为如何妥善安排犯愁,但他不知道的是,千诺已在更早些的时候,私自返回军区了。
赶在军区士兵集结晨练之前。
潘项见到他颇为惊讶,毕竟这孩子的军籍已在发生意外那日撤销,不过这件事并没有大肆宣扬,只有军营上层官职知道,所以才被守卫稀里糊涂放进来了。
难道这些天过去了,都没一人告诉他?……他也不想当这个恶人啊。尤其是看到正在土场上挥汗认真训练的瘦纤身影,无奈叹气。
孟江此时过来,也看到了,“他怎么来了?”
丢一个为难的眼神,“谁知道。”
“我去告诉他,强留也没用,不要以为意外救助了小世子就能杖功横行,撤销军籍的命令是不能凭他胡闹就可随意更改的。”
潘项赶紧把人拉住,“或许不是胡闹,可能都没人告诉他这事儿。”
“这都过去九天了,还没说?”
“我猜是这样,不然以这孩子的强自尊心论,他会觉得丢脸面,不再出现了。”
“你倒挺懂他。”
能不懂么,他也有与这少年近似的不堪回首的事迹啊。
甚至比千诺做过的事更过分,当着众兵与百姓的面,厉声斥责他们的将军为何放任朝廷将苏北无辜民众送上沙场做诱饵,明知将军处境已经很难堪了,他偏要火上浇油,同众人一样以为将军与那些贼人故意送民众上战场牺牲,好瓜贪朝廷分发下来的抚恤金,留心日夜盯梢想抓住将军贪污的罪证,却在深夜窗墙下偷听时,得到了截然相反的结果。
由于太过震惊不慎暴露行迹,依照军法,他的行为累加一起比千诺情节更严重,本来自己就因走杨监特殊关照才入军营,导致军营里不少人对他处处眼色以待,这正好落到刚得罪过的将军手里,他脑中只有两个字,完了。
不料将军并未当下处罚他,而是继续交代完事项遣退士兵后,再唤他入室。
没有得势刁难、没有严厉斥责,将军就像平日一样,不紧不慢,却令他记忆尤深,“我知道,你父兄二人本是城南农户,是为保护杨监,意外遭匪徒杀害,母亲领着你到监州府为你哭得如今兵籍,”说到这儿还对他点头认可,“杨监跟我说过你的情况,营里也常议论你之前在城中混混做派,不过我倒觉得你肯改邪归正,知上进,入营后各项表现也很不错,是能用之人。”
不等他说话,将军又说,“我也知道,这些天你处处盯着我,是想借此向众人证明自己属正义的一方,证明自己有存在价值。很好,该继续保持下去,不过要更正大光明些,因为你在做的是件好事,往后如果我有做得不对的地方,你随时提出来,不必顾及身份,不过以你现在的身份很难做到监督,就先提升为二营副将,安置在廖奇秦手下。”
这次交谈对他触动不小,起初他还对将军不贬反褒的异举视作装腔作势邀买人心,也是不情愿承认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暗晦,反正是对方提出来要他监督,他何乐不为?此后期间还跟将军外出征战数次,随着官职不断晋升,他也逐渐开阔自身狭隘眼界,见识到仅为低等士兵看不到的上层抉择难易,他对慕程安的认知,是一点点随年月积攒下来的钦佩,根深蒂固,从一开始常挂嘴边的不屑之词转为那句「将军不会看错人的」,到后来他不断努力向上奋进,已经不是最初的为了向众人证明自己,而是想凭借自身的发展事迹,告诉别人慕程安是多么值得苏北军士尊敬的优秀将领,他不允许任何人伤害这位让他受益终身的良师,在领悟慕程安对七王爷感情深厚时,他便更是处处照顾:孟江不想挖地道,他来做,孟江想查七王爷,他拦着,在野外听到千诺对七王爷的怨恨,他更是气得火冒三丈,千诺该庆幸有军规惩罚条例拦着,否则他现在可能已经不在人世了。
千诺是很碍眼,但奈何七王爷对他始终如一的照顾,譬如现在,迟迟不敢告诉这孩子真相,他就怕千诺又怪上七王爷,所以又在这里拦着孟江,不让去说明。
一拖拖到晨练结束,人都走了,千诺默默留下收拾整理尚未收好的兵刃,两位大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孟江突然说,“今日明秀街有大集市,这是复城以来第一次操办的热闹场,人定不少,知州府要求这边安排两队兵去街口值守维护秩序。”
潘项转眼看他,“你是想补上他?”
“你觉得呢?”
“他伤刚好。”
“所以更需要累。”累倒了再回去休养着,直到七王爷肯说出实情为止,免得总让这烫手山芋到军营里晃悠,他们可没闲工夫周旋这种芝麻小事。
这是个办法,眼瞧孟江过去,他没再拦着。
「茗沁茶居」
赵祯琪来这个地方都要来吐了,高点甜腻,也没他想喝的茶茶,二哥也真不走心,过这么久了都没安排伙计进货,撇嘴朝带他来此的闻人卯抱怨,“阿卯,我去彩绫街的时候,发现拐角南第二间也是个不错的茶楼,你每次请人都到这里来,搞得我们苏北只有这一处茶馆似的,寒酸得很。”
闻人卯拧眉想了想确实如此,他不好意思承认,“下次去。”
“好~”
两人在楼下等了会儿,已经过了约定时辰还未见居郡鸿身影,赵祯琪等得不耐烦了,“阿卯,听说今儿离这儿不远的明秀街有热闹看,反正居三公子还没来,我想去玩会儿……”
“见面可不要提三这个位份,他不喜欢自己排行老三,切记啊。”带他出来就像带个孩子,真不知道慕程安平时怎么忍的。闻人卯突感前任情敌的不容易,“正事要紧,等此事谈成了还愁以后没热闹可看吗?”
赵祯琪撇嘴,“那怎么一样嘛……这可是开市首日啊,四哥早早就出门去陆景那儿碰头同游去了,沈恒他们也去了,连盟盟都能借公差为由去城外运河看商往的大船,就我可怜,在这里里外外都大喜的日子,忙公务。”
闻人卯听他哀怨无可奈何,“好吧好吧,那你快去快回,两炷香时间啊,记着点别忘了。”
“好好!”一听放他去,连蹦带跳地就跑远了。
只留闻人卯原地摇头叹气。
这一路并不孤单,认出他来的街坊民众纷纷暂放手中事向他热情招呼,他有些急,毕竟就两炷香的时间,便都匆匆应了以求脱身赶到目的地。
越靠近时越热闹,那场面,锣鼓喧天、鞭炮齐鸣、红旗招展、人山人海。
他并非还像从前那样只惦记着玩,他是想亲眼见证初来时,连狗吠鸡鸣都罕有的灰篷半死之城,仅凭数月努力,便得眼前笑脸呼应,人声鼎沸的缤纷集市,他打心眼里高兴,可惜程安不能亲眼看到,想到这里他揉揉双眼,想记住每一瞬,连同慕程安那一份,将百姓的嘈杂欢笑牢刻心间。等见面了,他要一字一字,认认真真地讲给他听。
“公子啊,这里人太多了,一时半而会儿结束不了,咱还是先去赴邀吧。”
“诶~”一声清脆好听的男声闯进赵祯琪耳中,“无妨,我们来此也是为考察苏北情况,多看上些,多了解些,不打紧。”
“可,唉,您又犯这毛病,还总让我提醒您别看热闹误事,可您哪次听过劝?”
“那这只能说明你的话陈旧老套,无法打动我,有待改进呐!”
主仆俩的对话甚是有趣,这小仆无奈的语气就像之前沈恒劝四哥正经些似的亲切,赵祯琪顺着声音看过去,也没几步远,高瘦的青翠身影,大冷天的手里还攥着把胡木纸扇,这大哥确实非比寻常,不过看穿衣打扮及举止确非平头百姓,主动过去,“你是头次来吗?”
如此突兀的陌生问候引起主仆两人注意,高瘦男子转头,往下看才看到赵祯琪,模样亦是俊秀,不过此时在他眼中也只能称得上好看,毕竟慕程安的佳容一下把他的审美提至顶峰,以致现在遇到何等俊朗都觉小巫见大巫。
这大抵就是传说中的审美疲劳症。
眼见主动与他搭讪的小人儿眼中略微失望,不明白自己何处不及,让陌生人初见便如此,“您是?”
“啊……我是谁不重要。”赵祯琪摆摆手,“若是初次来,除了这里,顺着身后这条街再走三个路口,是彩绫街,这里的东西新,那边的东西珍,有兴趣可以过去瞧瞧。”
见他热心指路,男子特意六神打量他一番,随后笑眼追问,“多谢小公子指导,我受友人邀约,确实初次前来,不知除城内趣玩之地外,城外有何推荐吗?”
“城外啊……”赵祯琪还真认真思考了下,“出城沿着官道走上一两个时辰,能到苏北名山长留山,顶峰拓硗峰上有一白花树开得正胜,当地人都称那是铁树开花,神树呢,若有兴趣可去亲眼瞧瞧。”
“这时节开花?早梅吗?”
赵祯琪摇头卖关子,“不是哦~”他也是想因外地人好奇前观,毕竟目前单靠城中几处繁华街难以扩展后续发展,还是要同时抓起游玩的噱头,多引各地喜欢览奇的文人雅士前来慷慨解囊做辅助啊~嗯,山顶那座破败的神庙也该重新修整了。
眨眼的功夫又为自己安排不少事,不发愁接下去无事可做了,甩了甩衣袖,回去找阿卯吧。他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里,连声招呼都没打扭脸就走,怪异的行为实在惹人在意。
小仆盯着自己主子玩味打量那个远去背影的神色,暗叹不好,这另一个毛病又犯了,“公子,我们这次来有正事,您还没忘呢吧?”
“没忘没忘。”他又盯着赵祯琪看了会儿,“诶?什么事儿来着?”
“……”
“哈哈,逗你呢。”说完收敛起笑意,整个人的气场从开朗瞬变深沉,“走了。”
闻人卯还在原位等呢,刚开始等居郡鸿,现在又添个赵祯琪,这些不靠谱的,就不能准时点么?连行商交友最基本的礼仪都不懂,都不如熊少主那么……怎么好端端的又想起他了!闻人卯甩甩头欲要撇清杂念,可冷静回神之后,又想,想怎么了?为什么不能想,熊忆君准时这点就是比这俩人强,但凡约出来洽谈只会先到从未迟过,这就是优点,有优点就得夸。
唉,他又在心里叹气,到底是该称呼他熊少主,还是要改称赵祯琰呢?也不知道……他现在如何了,宫里的人一定很不好对付,可别吃苦头啊。
一思即深,傻愣愣戳在那,直到赵祯琪回来,也不看看人家干嘛呢,上来就是嘻嘻一巴掌拍到肩头,“阿卯!我回来啦!”
“……”他倒是差点被你突然这一下给吓走了。
“还没来吗?不会是个大笨蛋,迷路了吧?”
“嘘,不要胡说。”闻人卯谨慎提醒,“一会儿见到人也不要乱说话,不是每个人都像我们这样纵容你的。”
“……哦。”他嘴上答应着,心里却嘀咕:阿卯好烦,这也不许那也不让的,比程安要求还苛刻。
自打慕程安走后,他便在心里慢默默形成了以慕程安为尺度的评判标准,在他身边的所有人都没逃过他评判的小九九。
俩人又开始最初的等待,直到街角拐出一人,深沉的脸面又换上截然不同的正经干练,“闻人!”
两人转头过去,赵祯琪撑开眉目,“诶?他?”
闻人卯皱眉看了他一眼,好像在怪他多话,赵祯琪只好悻悻闭嘴不言语。
反正也没什么交情,你俩聊,聊好了我直接渔翁收利。赵祯琪跟在后面上个楼雅座,掌柜又端上素日点的清茶和云雾,赵祯琪想起程安头次品尝到乳茶时的惊喜,于是吩咐道,“再备一份乳茶。”
“好,您稍等。”
闻人卯主动介绍这彼此身份,两人都未当着闻人卯的面提及方才巧遇情景。
赵祯琪是被闻人卯硬憋得,但居郡鸿,可就别有居心了。
商谈意外顺利,闻人卯提出的各种合作方式居郡鸿全部照单全收,不得不令闻人卯起疑,居家三公子又不是大手大脚做事无计划的赵祯琪,狐疑打量这位淡交友人,他们之间友谊远达不到不计任何利益的程度,怎么?
这时居郡鸿转移视线,冲入席之后便安静乖巧坐在旁边一杯杯灌乳茶的赵祯琪去了,“节度使大人似乎对奶品很感兴趣。”
才没有,赵祯琪只是在一遍遍回味慕程安的模样,开口之前还是看了眼闻人卯,事关苏北发展他不敢瞎说话,讪笑道,“还好,还好,让居……”三这个字差点脱出口,顿了一下连忙接上,“公子见笑了。”
“来时意外撞见集市,看起来很热闹,”居郡鸿看了眼闻人卯,再问又端起一杯的赵祯琪,“我决定留几天,深度了解一下苏北的情况,不知是否会给节度使大人造成不便?”
“不会不会,你肯留下我可以多……”他有些激动,这是谈成了的意思吗?不过闻人卯在旁把话阻截过去,“节度使公务繁忙,并不时常得空,这几日居公子有想去的地方,随时叫我就好。”
赵祯琪收声眨眨眼,好像,也没他说的那么忙。哼,又是怕他瞎说话吧,哼哼。他也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好嘛,钱庄生意做到大江南北,真当他没本事?
居郡鸿意味深长的看了眼闻人卯,并不留痕迹的以笑掩盖,“好,那就有劳闻人兄了。”
看他俩没话聊了,赵祯琪那张话痨嘴也憋得难受,“居公子刚才提到的集市应该还没散,不妨过去瞧瞧?”
“好,我正有此意。”
总感觉,这个人前后有些差别呢。赵祯琪也没多想,毕竟这和他无直接关系。
今日第三次走这趟街,方才他匆匆打过招呼的民众像是料到他还会再来,这回上前迎他手里都拿了些大大小小各式各样的东西,“您带回去尝尝,这是家里许久没做过的米糕了,刚开张,这得趁热吃。”
“好好。”赵祯琪笑着接下。
这边接完那边又来,“这是小人家里祖传的香料,您拿回去晚上睡前燃上一粒,能安神的。”
“哦~我还真需要这个,谢谢你啦。”
这是跟他证明生活变好了呢,赵祯琪很欣慰,为了不打消百姓们的积极热情,不管有用没用都一并收下,可他没带随从来,接着接着就拿不下了,居郡鸿很亲切地指使自己小仆,“快帮节度使大人接着。”
“是。”小仆熟练接过他怀里的东西,一并将百姓们递给他的也都拿稳,不过再多也没办法了,赵祯琪只好对群众们摆手,“我会常来看大家的,今天还有其他事,实在不能拿了,大家的好意我都记下了,以后生活上有什么困难要及时上报相关官邸啊~”
街邻们连连点头,又围着他七嘴八舌说了许多,居郡鸿淡笑问同样被人群隔在圈外的闻人卯,“没想到节度使大人如此受百姓爱戴,看来,是个好官呐。”
不明白他感叹这句是何意,闻人卯点头,“他确实很好。”
居郡鸿目光定在人群中笑容开朗的赵祯琪身上,略有所思地点点头。
沈恒带着廿九恰巧路过交叉口,看到侧方不远处与街市同样热闹的聚集处,“那是做什么呢?”
“过去哥哥,要过去看看。”廿九摆晃着小手闹哄着要过去凑热闹。
“你不会真是赵祯琪生的吧?”怎么爱好都一样呢?“要叫叔叔哦,我跟你爹爹们可是同辈人。”沈恒坚信,他能让这孩子从姐姐改口叫自己哥哥,就一定也能把辈分再提升上去。
“好的,哥哥。”
“……”这套听二不听三,一意孤行的独我态度也紧随赵祯琪,啧啧啧。
几人在百姓拥簇中碰头,赵祯琪问沈恒,“怎么是你带着?郝妈呢?”
“快别提了,”沈恒无奈,“几个老太太撞见卖便宜布料的摊子眼都挪不开了,估计这会儿正跟人火拼抢货呢,你儿子待不住,吵着要往前走,我就先带他逛了。”
旁边百姓们一听说这位大人都有儿子了,一个个视线都盯在小廿九身上,把孩子吓得直往沈恒衣摆里面躲,赵祯琪见大家都好奇,于是主动把廿九抱过来介绍,于是,廿九就得到了劈头盖脸连绵不绝的……夸赞。
不过也别指望城民出口成章,来来回回都是些粗简之语,什么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龙生龙凤生凤、一看就聪明懂事、将来必有大作为等等,有个实在找不着话的,说了一句,“想必夫人定是个大美人,节度使大人好福气啊。”
沈恒:“……”
闻人卯:“……”
留意到他们脸色僵硬,居郡鸿挑眉不解。
赵祯琪尴尬笑笑,“确实。”
心里戚戚,要是程安在场听到,又得甩脸色吧……长得好看却不允许别人说,实在怪癖。
告别百姓们,居郡鸿让仆人到节度使府放东西再来,他们几人继续逛,廿九拉拉赵祯琪,“夫人是什么?美人又是什么?”
“夫人啊,”他想了想怎么和小孩子解释,“就是以后你会遇到的一个特别喜欢的人。想和她永远在一起,这就是你的夫人。”
“哦……那我喜欢好多人,大爹爹、沈哥哥、姚哥哥还有独眼叔叔,还有杏儿姐姐,我也喜欢你,那你们都是我的夫人吗?”
“噗……”沈恒笑点极低,实在招架不住这样的童言无忌。
赵祯琪挠头,“不是,我们都是你的长辈,是你的亲人,夫人是与亲人分开的,是除我们之外你最喜欢的人。”
“……哦,”也不知道他真懂假懂,又仰着求知欲旺盛的小脸问,“那美人是什么啊?为什么要说夫人是美人呢?”
“美人是用来夸赞别人的话,你喜欢的人在你眼中一定是最好看的对不对?所以叫美人。”
这样解释真的好么?怎么听都是在糊弄小孩子啊。沈恒为这孩子未来的成长感到担忧。
赵祯琪为什么不直接说美人就是长得好看的人呢?因为他不想让廿九形成以貌取人的世俗陋习,过去他就因贪恋美貌之词伤害到了程安,所以格外注意这一点。他无法要求世人皆如此,但至少约束自己的下一代端正审美及品行,莫再重蹈覆辙。
这对父子的交谈甚是怪异,居郡鸿在听到他对夫人、美人这两词的解释之后,调转回去细想大爹爹那个突兀称呼,如要解释夫人,直接说是这孩子的娘不更简单直接么?何必绕来绕去?莫非……他神色复杂的看了眼还低头哄小孩子的赵祯琪,计上心来。
若他的小仆此时在旁,定又要嘀咕:又开始了。
闻人卯不喜热闹,待这一会儿已是突破自身极限了,向前望似乎还看到有花车正往这边推进,等到眼前让路时定会更挤,他拍拍赵祯琪,“我先回去了。”
“啊……”赵祯琪本想劝留,看他眉头紧皱也就没再强留,“那你自己注意安全啊。”
“嗯。”
沈恒也看到花车了,低头看赵祯琪没反应,难道是太矮了看不到?好心告诉他,“诶,有花车过来了啊~”
“嗯?哪儿呢?”
“那儿,”沈恒朝方向指,“我看见人们开始给它让路了,你这个头,”他向后望望,“得站台阶上看了。”
“我想看,我想看。”小廿九拉拽着赵祯琪蹦跶哒地,“我不要去后面,去前面看,到最前面!”
沈恒拦着,“不行,你太小了,万一摔倒了被车轧到怎么办?”
“我要去嘛~小爹爹~你带我去嘛~”
这可是廿九头次当着他面叫自己小爹爹,赵祯琪头脑一热,“走!小爹爹带你去!”
“诶!”沈恒无语至极,都说带着孩子不安全了,这俩活宝!
有围观百姓认出他,主动让出好位子给他,不费吹灰之力便到了最前面,花车上挂满了各色绸缎织绣的锦花,这是贾掌柜铺里为赶今日活动特制的,做的时候他还去店里瞧过呢,赵祯琪弯腰指给小廿九,“你瞧后面那车上,我也做了一朵放在那上面了。”
“啊是嘛,是哪一朵啊?”廿九好奇地眨巴着眼睛,踮起小脚向上望,“我看不到呀小爹爹。”
在甜蜜的呼声下,赵祯琪双袖一撸,“来!我抱你看!”
眼看第二辆花车在马夫与士兵助护下近前,他用力把孩子抱起来,可没等站稳,背后不知是谁推了他一把,害他失去重心,他摔了不要紧,可小廿九还被他半举着!此时马车已在眼前了!
就这一瞬的功夫,他被人及时从后揽住腰,并未直面摔倒,廿九,在距离车轴不到半寸的距离,被人及时拉住抱进怀里护住,一大一小在旁众的惊呼下,平稳度过惊险。
廿九怕得闭紧眼睛,直到那声熟悉的关切,“有没有撞到?”
他睁开眼,发现是那天曾帮他挡住断梁的哥哥,眨眨眼,“不疼。”
不疼就是没撞到吧?千诺放开廿九站起来,嘶……他这才感觉自己身上的酸疼,估计是刚才扑过来撞到后肩的伤了。
赵祯琪着急廿九伤势,拍拍腰上的手脱口而出,“程安你先放开我,过去看看儿子啊,我没事。”
“……程安?”
耳边截然不同的声线令赵祯琪瞬间清醒,他赶紧挣脱开身后人亲密的拥抱,尴尬了句,“是居公子啊,谢谢啊。”
沈恒这才穿挤过来,看到这情形,叉腰数落,“我都说危险,你看看。”
“您没事吧?”马夫和士兵过来询问情况,赵祯琪摆手,“没事没事,继续吧,要是看到有小孩子要注意减慢速度。”
“是。”
他们离开花车道朝道旁暂歇,花车也继续前进了。
“千诺啊,多亏有你在,”赵祯琪心感余悸,“不过你怎么在这儿?不是叮嘱你要多休息么?”
千诺怕赵祯琪责怪他不听话,声音发蔫,“养伤太慢了,我怕之前辛苦锻炼出来的成果白费,就擅自回去了……”
看千诺低着头,手从刚才起便一直扶着肩头,无奈叹气,“又伤到了吧。”
“……嗯,我太没用了。”
“没有,你办的很好。”赵祯琪及时纠正他的悲观,灵目一转,有了,“其实经上次一事我就发现,你似乎更适合单独保护别人,扎在军营里做普通士兵有些埋没才能了,不如今后就改为护卫籍,入我府上专门保护廿九吧。”
“啊。”千诺没想到王爷会将这么重要的事交给他做,“我,我这两次,表现的并不是很好……也没有像章护卫和翰哥他们那样好的身手,我怕……”
“还没开始做,你怎么知道自己不行?”赵祯琪一把拉过还在瞥嘴责怪他不靠谱的沈恒,“这位从前也是护卫,而且是一等持金令的,你就先跟着他学。来来,快认师父。”
“喂,”沈恒诧异加不满,开口欲要拒绝,“我可没说要……”
“师父!”千诺认人倒快,“您别嫌我粗笨,我会用功认真学的!”
“……”这是唱哪出啊,莫名其妙就给人当师父了,孩子都行礼了,他心软不好意思拒绝,不情不愿地挥挥手,“知道了,从明天开始吧。”
千诺格外郑重,“是,师父。”
“……”沈恒突然觉得自己一下老了好几岁。
考虑到千诺伤势没再继续逛,离开集市准备打道回府,赵祯琪问居郡鸿,“不知居公子可寻到合适的客栈了?若不嫌弃,到我府上小住几日也可,略表方才出手搭救之情。”
赵祯琪也就是客气客气,没想到居郡鸿跟他一点不客气,“还没有,那就有劳大人安排了。”
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刚才被他抱那一下,心里到现在还犯别扭,愁丧着脸,“哦……那好吧。”
已经看出他不情愿的居郡鸿并不打算识时务地收回前言,摆明跟定赵祯琪了。
方才沈恒离得远,看得不是很真切,他好像看到,正是这个居郡鸿站到赵祯琪身后……才……抱着怀疑的目光看向这位府上新客,居郡鸿似乎留意到他的非友善审视,默不作声站到赵祯琪另一侧,突然弯腰亲切地对廿九说,“刚才可把你爹爹吓坏了,以后不能去危险的地方玩了,好不好?”
廿九乖乖点头,“嗯,我记得了,叔叔。”
居郡鸿宠溺地拍拍廿九的小脑瓜,“走的累不累?叔叔抱着你吧?”
“好呀!”
廿九答应了,赵祯琪却摆手拒绝,“不用不用,这怎么好意思,我牵着就行,没多远。”
即便得到赵祯琪拒绝,居郡鸿还是把孩子抱起来,“没事,我喜欢小孩子。”
这……赵祯琪脸上虽克制着尽量没表现出来,但心里不舒服到了极点,不过人家也是好意,看他抱姿甚是熟练,“居公子还真喜欢孩子呢,可是出门太久,想念家中妻儿了?”
“嗯?”居郡鸿转头看他,眼底深邃而认真,“说来惭愧,居某尚未寻到良人,并未娶妻。大人放心。”
“……”放心?这话真奇怪,干嘛跟他说这些?赵祯琪浑身不自在,就好像在试探他的心意似的,可他们刚认识不到两个时辰,不可能吧?
“不过我在家时常陪兄长的孩子玩耍,所以懂些。”
“哦哦……”平日对着蚂蚁都能说上半天话的赵祯琪只对此人无话可讲,越交谈越觉反感,莫名的讨厌,不过人家也没做过分的事……甚至对他和廿九颇为照顾,大概就是因为那一抱吧。气死了,都怨自己不听劝非要过去,结果被陌生男人抱了,好对不起程安啊。
沈恒全程沉默跟在后面打量,心中怀疑的种子越发胀大,不行,等肖黎回来他得说说此人。
很快便回到节度使府,廿九又黏上千诺,非要跟着沈恒和千诺一起查看伤势,这不就等于给这俩人独处的机会了吗?沈恒不答应,但是廿九非要跟,再有赵祯琪宠溺的态度,拗不过,还是带走了。
赵祯琪说,“长途跋涉累了吧?我先为你安排房间休息。”
“好。”
两人往里走,居郡鸿突然问,“冒昧问一句,廿九,是大人亲生的孩子吗?”
“哦,不是,是朋友的孩子,走前托付给我们了。”
居郡鸿转动目光,再问,“大人指的我们……是?”
问这干嘛?赵祯琪转头不解看他,并不想答。
“方才拦花车时,大人似乎把我认做了旁人,我记得好像是……程安?对吧?”
他心里本来就别扭,听到这人口中提到这个名字更不是滋味了,“对,既然你问了,我也不瞒你,程安是我夫君,我们已有婚约,廿九是我和他的孩子。”
居郡鸿倒没他想象中的表现出吃惊或是嫌恶,“哦,是这样,难怪。”
“难怪什么?”
“哦,”居郡鸿笑笑,“方才听孩子说大爹爹,又唤您小爹爹,奇怪了一阵。”
“让居公子困扰了,不好意思。”居郡鸿的表现让赵祯琪对他提升了些好感,“本以为会招惹居公子反感,没想到思想如此开明。”
居郡鸿笑意加深,“您的家事哪里轮得到我一个外人说三道四,天下之大,每人喜好不尽相同,我一向主张多理解多包容。”
聊得还算愉快,带他到偏院,闻人卯居住的对面房间,“您便在此住下吧,需要何物向下人们提就好。”
“好,麻烦大人了。”
暂别回房,居郡鸿在房中绕圈细细打量一番后入座,身着青灰仆装的下人送进来茶水,“大人嘱咐公子有何需要尽管向我们提。”
“嗯,确有一事,不知你家大人居住何处?”
“哦您问这个,”新来的小仆毕恭毕敬回答,“大人的寝室在内院正中的大房。”
“哦好。”他撇开目光想了想,又问,“那程安呢?在吗?”
这位客还认识慕将军?听称呼如此亲切,新来的小仆也不懂,还以为是老熟人,“去京中了呀,并未在府上。”
“哦……”居郡鸿点头,“我暂且无事,你先下去吧。”
“是。”
他带来的亲随在外绕了一大圈,还是从当兵的那里得知他主子跟着节度使回府了,气喘吁吁寻回来,“公子啊,我们不都安排好住处了吗?您怎的又答应来这里了……”
居郡鸿抿茶润神,“我意外得到个有意思的事,忘告诉你了。”
“……”不是吧?又来?“您悠着点,来前可听说苏北城里的人都不简单,少沾惹。”
居郡鸿笑了声没当回事,不好惹又怎样,他居家声名显赫,在朝中亦有亲占居高位,他才不怕,越不好惹,越有干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