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017
目的地是雾城机场,等待救援机在那里降落。
有一辆车坏了。
一个人扒在车底,探出头:“修不了,超载,发动机报废了。”
“我去,我就说当时多开一辆吧,非要挤挤,看,挤爆了!”风弋道。
陆钏:“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我长嘴就是要说话的。”
这辆车的人最多,其他车也已经人满为患。
他们停在一个高地坡路,往远处眺望,有一片城镇遗址。左生打断他们争吵,指着远处一块黑色的地方:“那里有村庄,也许能用到的东西。”
陆钏道:“不然你们先走?”
德尔也下车过来看情况,道:“还是一起吧,反正我们已经离东方港很远了,车里太挤了,再这样下去要闷死人了,正好休整休整。”
“好,那我们就先去村庄。”
公路从小镇中间穿过去,小镇里到处尸体,但是没有腐臭味,与其说是尸体,不如说是骷髅,只剩下些枯骨。
徐和说道:“我们分几个人出去,找找有没有什么能修车的东西,剩下的人留下,顺便找找食物和水,带回来。”
他们走的太匆忙,食物和水撑不到两天,如果救援队速度快还可以,就怕撑不到他们来。
但其实也没抱太大希望,这个镇子沦陷的时间太久了,在路上找了几辆车,早就不能用了。
两两一组,左生没走多远就遇到了一个大型商场。入门一片狼藉,所有货架东倒西歪,可以看出这里的人流量很大,尸体不比街上的少。
商场有五层楼,一层生鲜区,二楼零食区,往上是衣服家电家纺。
生鲜区显然不可能还留有什么能用的东西,于是顺着废弃的电梯上了二楼。从二楼栏杆往下看,整个商场就是一个圆筒状,中间空着。
左生跟徐和分头选了两个方向搜索,一路从食品区搜索过来,横扫半天都没找到什么食物,这里除了楼房健在,完全是一片废墟,早就空空如也。十来分钟后,在一个小书籍角和徐和相遇。
徐和佯装惊讶:“呀,这么巧!”
本来就是一组,在这装什么?左生没理会他,继续在狼藉里翻找,灰尘落太厚了,不敢太大手大脚翻。
徐和见他不理会,也不尴尬,继续忙活,他从落满的尘灰里扒拉出一本书,念出来:“生命的意义。”他对此似乎很好奇,手上戴着手套,伸出一根手指,像学者一样故作优雅地翻开,扉页最中间有一行字:我们为什么活着?
徐和认真地嘶了一声:“我们为什么活着——这就得看是从什么角度思考了,从医学角度出发,活着就是生命,生命的本质是新陈代谢。”
徐和转头又来问左生。
左生听这句问题眼里露出一抹讥诮,年轻人闲得蛋疼,一天到晚都在为这点破事惆天怅地,以前的人也就算了,到了现在徐和还能有兴致看这玩意,干脆也别逃亡了,原地给自己嘎嘣一枪,省得浪费物资。
他道:“你很闲吗?”
没回头,语气冷淡地说:“生命有什么意义,这是和平年代里的人才有资格思考的事。我不知道,也不想去想,我只想活着。”
身后传来叮叮当当的声响,徐和在翻找,一边翻一边说:“别老那么悲观嘛,生命有什么意义,这可是一个很值得研究的哲学问题。就比如说咱们上学学习,你要是只想着活着,那有吃有喝就行了呗,为什么学习呢?为了丰富精神世界实现自我价值、拓宽眼界。学的东西多了,又能改变生活……唔,不过话说回来,物质是建立一切需求的基础,得先活着才能寻求其他,你说得对。”
左生:“……”
一堆废话。
身后的动作声响停下,徐和问他:“有笔吗?”
左生没有,很快他就自己不知道从哪扒拉到了一支黑笔,还能用,唰唰两下,在扉页批注,字写的极其潇洒飘逸,八个字占了半页纸:生命的意义是大和谐。
左生瞄了一眼,被他那破字丑了满眼:“大和谐?”
徐和满意极了,闭起一只眼,瞄准货架后面,笔竖着朝小角落咻地一丢,完美卡进货架缝里,骄傲地眼角微扬,合上封面重新把书摆回去。一脸高深莫测地去看左生,点评:“一看你就没看过晋江拉灯文学。”
“什么意思?”
徐和听到他问自己,清了清嗓子,有模有样讲解:“生命是大和谐的产物,所谓大和谐,脱胎于网络信息时代,准确来说,大和谐是网络视听下的一种规范,网络监管规定了网络视听必须有度,而超过了这个度的内容就会被删除,这种规范方式就被称为大和谐。大和谐的内容多种多样,其中最广泛限定的一条内容就是生命的诞生。”
“意思就是说,生命的意义,是发展与繁衍。”
徐和说得一本正经,左生再次刷新对他的认知,能把色/情说得这么书面化。
他道:“听说你藏了很多——大和谐的片子?”
徐和满脸骄傲:“实不相瞒,在灾难来临之前,我做过网络兼职,倒卖种子资源,当然还有一些实体货,比如,光盘什么的。”
左生看了他一眼,意味悠长:“哦——”他问:“赚得多吗?”
徐和脸色瞬间一黑:“卖给未成年,被警察抓了。”
左生差点笑出了声。
徐和不要脸,一点也不觉得丢人:“幸好我也是未成年,教育了两句,然后就放回来了。”
也是他从派出所被拎出来那一天,丧尸爆发了。
徐和眼睫低垂下去神色黯然,眼中有莫名的痛苦闪烁,对上的一瞬间,左生忽然也跟着心里一梗,说不上的感觉,因此声音低了许多:“怎么了?”
徐和轻轻笑了笑,淡淡地说:“我的父母就是那天死的。”
左生望他,他那双含情的桃花眼仍然上挑,笑意却淡了许多。
东方港前身是港口城市,也是最早感染的地方,但控制得较早并且得当,竟然有一部分地方在周围全部沦陷的环境下杀出一片净区,建造了后来的东方港基地。
徐和把书扔了,从柜子底下翻出一包脱水蔬菜,里面是一整棵白菜,干成片了。
这玩意让他想起以前吃的方便面菜包,一模一样。
“小时候每次在网吧打游戏都吃这个,加个肠卤蛋什么的,我那时候都吃吐了,现在想想还怪想得慌。”
左生瞥他一眼。
徐和把脱水白菜扔进包里:“那时候吃的可多了,我还记得有一回我考试考太差了,我爸罚我吃了一个月的咸鸭蛋,我正长身体呢,给我饿的,从那以后好好学习。”
这人刚刚还说不学无术,现在又说好好学习,怎么看都不像会老实的模样。不知道为什么,听他忆往昔也挺让人烦的。
左生从背包里掏出一个咸鸭蛋:“过期十年了,凑合吧。”
“额……”徐和迟疑地接走,还真过期十年了,包装袋里面都是气。
左生道:“不客气,闭嘴就行。”
徐和眨眼:“我什么时候说谢谢了?”
左生轻哼,装得还真像,就跟每天自说自话的不是他一样。
他道:“跟你学的。”
徐和扯扯嘴角,反应过来了,撩起笑来,他的双眼有种得天独厚的暧昧:“就这么喜欢我啊,还学我说话。”
左生:“……”
能不要脸成这样,的确是挺不容易的。
没找到多少有价值的东西,他们匆匆离开了商场。
往镇子深处去,有许多楼房、商铺,一间不高但很显眼的建筑——政府民政大楼。二队的人带着幸存者在里面休息。
厅堂够大,能够容纳他们这几百人。厅堂的两侧有电梯通往二楼,二楼也是开阔的,环在一楼之上成一个“u”型,从一楼就能看见,有许多钉死在地上的椅子,因此允许群众在两个楼层间找位置休息,但不能离开大厅,也不可以往更高的楼层去。
群众还算配合,各自找地方坐下。
毫不意外,其他人也没找到能修车的东西。
陆钏道:“这附近的车我跟风弋维兹都检查过了,没有一辆能用,这里毕竟沦陷太多年了,老化得一塌糊涂。”
左生见他们都摇头,道:“我们也是一样。”
徐和道:“我在想要不要往远点的地方去,看看有没有能用的车。”
维兹道:“我们也是这个意思。”他说:“你们没来的时候我们都商量过了,我刚刚在后面的办公室找到了雾城的地图,往北面去有更大的镇子,我们三个打算去碰碰运气。”
聊了没几句,维兹风弋和陆钏就出发了,每隔半个小时,就会发一次通讯回来,但都没什么好消息。
夜幕很快降临,两个士兵把大门关上,晚上的风还是很冷的,他们给幸存者分发了食物和水,脸色变得很不好。
之前想的太保守了,四百多人,他们的食物根本撑不到两天。
果腹完,左生站在二楼往下看,大门全是玻璃的,月光照进来能看见楼下的大致轮廓。人群大多数还是聚集在一楼,或者说,除了因利特人,都聚集在一楼。
大约八点钟,许多人突然起身,都超一个地方走去,最后聚在一起,围成圈,一层层的人,最中间坐着一个男人。
他们开始吟唱,低吟的歌声在大厅里弥漫。
左生听不懂他们在唱什么。
谷子说道:“那是希纳里神教的祷告活动,他们在祈福。”
身后一个小孩来拉他的衣服,左生回头,这批幸存者里为数不多儿童,扯了扯他,问:“我们什么时候可以离开这?”
左生还没开口,谷子蹲下来,摸了摸他的头:“快了。”
后面的妇女唤了他一声,小孩跑回去了。
祷告大约有三分钟,歌声消失,人群各自散开。
左生也寻了个地方,倚墙。不知道为什么,从进到雾城起,他就有种莫名的熟悉感,总觉得以前来过这里。
打开手电筒,从包里掏出一个日记本,这是下午的时候捡的,当时徐和叫他,顺手就放进包里了。日记本很破旧,看得出来是皮质的,粉色,打开,第一页贴满了各种贴纸,唯一个空地写着一个稚嫩的名字:桃卡。
这理应是个女孩的日记本。里面也没什么东西,基本都是贴画,偶尔三两行字,基本是一句话日记。
内容从打开十五六页开始多起来,有许多手绘的卡通图案,通篇白字:
白星历505年3月1日。今天不让出去玩了,姥爷说外面有人生病了,要乖乖待在家里。太好了,不用上学了!
3月3日,今天也不能出门,但今天有我最喜欢的动画片!
3月4日,今天吃考几哦!
3月6日,今天下雨了,爸爸出去了,还没回来。
3月8日,姥爷说爸爸去出差了,妈妈也出差了,都没回来,姥爷不让我出去玩华体,好反。
3月10日,好饿,我看见外面有人打架,姥爷不让我看,说给我乍果子吃。
3月14日,没有果子吃了,没有面粉,也没有糖,柜子里也没有吃的了。
3月15日,好饿,没电,没有动画片。
3月18日,姥爷睡着了,没醒。
3月19日,姥爷还没醒。
3月20日,姥爷还没醒。
……
3月24日,姥爷好臭,肉好应,我咬不动。好难吃。
左生放下了日记本。
这个日记本的主人在吃姥爷的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