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007
回到住所关上门，左生缓缓拉下帽子。
涉及到物资分配问题，起口角是常有的事，有时候是争吵，更多的时候是打架，只有赢的一方才能吃饱饭，为此，常常有人拉帮结派，形成各种小团体，私下里争夺食物。这种事，政府是不会管的，他们管不了，暴力压不住挨饿的人，还会引起反抗，只要不死人，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种团体意识上到老人下至幼童，各种规模，但从不会带因利特人参加，并且数量最少的因利特人是他们的第一目标。
因利特人不受待见，左生从小深有体会。
不管在什么地方，只要有人看见他的灰色眼睛，原本友好的表情就会立马狰狞，妇幼收容所的孩子往他身上吐口水，每当这个时候，大人们就会把孩子拉走，告诫不允许接触因利特人。
收容所的食物和水也从来不会平等地分给他。
他们说灰色的眼睛不祥，是神扔到人间的恶魔。
短暂地记忆散去，左生倚在门板上，他需要尽快搞到一双褐色美瞳，把这双引人注目的眼遮住。
他走到窗户前，能看见服务中心的一角，那里的人群还在，但骚动已经停止，似乎是参与人数太多，又在政府门前，被政府出手被制止了。
左生拉上窗帘，不再去看，重新翻出地图，他只熟悉了三区，对其他区域还是只能依靠地图。
来到一个新地方，了解地形非常重要，根据多次逃亡的经验，没有任何一个地方是绝对安全的，病发只是早晚问题，没人知道会是什么时候，一旦灾难发生，必须要知道怎么逃。
今天试图通过三区隔离大门，但被拦下来了，所以只能把其他四个区的地图背下来。
好在，这不算难。
他十分擅长背地图。
次日——来到东方港基地的第三天，左生圈了地图上几个有可能搞到假瞳的地方。往北面去，有因利特人聚集。任何人都会拉帮结派，因利特人自然也一样。
但是假瞳不好搞，必须得用东西交换，左生环顾了一圈，可以说是家徒四壁，他在这里人生地不熟，分发的物资虽然不少可显然不够换取什么东西。
那就只有偷了。
正当他准备行窃计划，一位同盟军的军官敲响了他的房门。
左生把铁丝之类的工具藏到被褥下，才去开门，只见一个身型高挑的男人侧对着站在门前，双臂叠抱，军装熨帖，走廊外的一抹光束从鼻梁斜照，晃出刹那光斑。
“是你。”左生脱口。
徐和闻言转过头来，身体却没动，微微侧头，让光从他侧脸过，然后就着这个姿势看他：“你好像不太欢迎？”
他明明跟左生也差不了多少，大概也就高出个一厘米，但他愣是原地一站，能凹出个两米八的样子，身上穿的分明是绿色常服，硬是让人感觉他穿的是花衬衫。
让人一看就感觉……眼花。
徐和挑眉：“不请我进去坐坐吗？”
说得好像很熟的样子。
左生冷漠地看他扭脖子，真怕他一个使劲把脖子闪了。往后退一步，示意他进门，谁知，徐和那腿反而就停住了：“不必了，我是来通知你，你的编制安排下来了，恭喜你，成为先锋队的一员。”
左生盯在他脖子上的目光顿时僵住。
徐和摆着“本大爷纡尊降贵”的架子，一手拍在他肩膀：“是的你没听错，你的指挥官亲自来接你入队，怎么样，是不是觉得非常荣幸？”
左生瞥拍他的那只手，眼中闪过杀气，肩膀一抖，把那只手抖了下去，再站回来的时候已经回恢复如常，但还是没掩住烦躁。
这是徐和第二次被打掉手，多少有点尴尬，默默缩回了手，放在唇边咳了一下。
左生根本没在意这些，他在军区填的表格写的是后勤部门，但凡长了耳朵，一听先锋队这名字就知道是上赶着送死的地方，傻子才去。
他没掩饰情绪，冷言道：“我申请的是后勤。”
徐和眼神躲闪，磕巴了：“额……”又飞速地转回来，装得一脸深沉：“小伙子，哪里不是去呢，年轻人要多闯荡闯荡。”
左生明白了，看着徐和，眯起眼：“是你干的？”
他说话声音明明不大，却有种极为骇人的威慑，让徐和不由得一愣。
进入基地之前，因为要仰仗他们带自己脱险，左生不得已说了一些违心的话，但是现在没必要装狗腿了。
尤其是……他看了一眼徐和胸前，先锋队，九死一生。
声音瞬间又低了三度：“我和你有仇吗？”
说完想起来了，确实有仇，一瓶茅台的仇。
左生冷笑，关他屁事？
徐和眨了下眼，没懂：“啊？”
看他这一脸人畜无害的样子，多半是打算装死了，左生深吸了口气，咣当甩上门，先他一步直接下了楼。
徐和愣在原地。
昨天还好好的，这怎么，突然变了个人？
下了楼左生才发现，原来不是徐和一个人来的，先锋队的人全部都在，维兹和谷子他认识，另外的三人只是碰过面，还没说过话。
脚刚迈进车门，其中一个瘦高个就朝他挥手：“原来是你，还挺有缘。自我介绍一下，我叫风弋，这位——”他眼珠子往旁边嘿嘿一转，一抄手猛地勒住旁边人的脖子把他的头摁到腋窝下，龇出一口白牙：“是我孙子。”
被他勒着的人当即怒不可遏：“我是你爹！”
风弋死死夹着他不松手：“怎么了手下败将？不服气啊！”
“就赢过一次还把你牛逼坏了——操，放开我！”
“哎我就不！”
两人就这样在座位上打了起来，后排的大个子幸灾乐祸看热闹，甚至还嫌他们打得不厉害，在一旁起哄拱火：“行不行啊你！”
左生没管他们，继续往里去，被维兹拉住：“坐前面，大个儿那人形坦克，得自个儿坐后面，不然咱这车得翘头！”
大个子看热闹正起劲，突然看到了自己头上，当即拍座椅头枕：“维兹你这是人身攻击！”
左生往他看了一眼，觉得维兹说得对，果断选择维兹旁边靠窗的位置。
维兹趁机道：“你看，这可不是我一人觉得。”
大个子一拍大腿：“嘿你们……”
前面的维兹跟左生已经转头不理他了。
左生坐下，前座打架的俩人还在搏斗，见左生看他们，维兹一耸肩：“他们就这样，三句话不说就开骂，以后你就习惯了。”
左生没在意，面向前方，风弋正对着他，脸已经歪了，被捏得成鸡嘴，来自于另一个名叫陆钏的人的杰作。
左生看着他，半秒过后，风弋脸上的手掌又把他往上搓，鸡嘴变成了“邪魅一笑”。
真能闹腾。
这时候，徐和上车了，踹了碍事的风弋一脚：“就这么点地方还掐，老子腿都放不下了，去，开车去！”
两人终于住手了。
徐和坐在他旁边的位置，中间隔了一道往后排去的过道，跟维兹坐一起。他心情看起来非常好，吹着稀奇古怪的口哨，跟路边的流氓类似，调子八转九拐，也不知道哼的什么。
过了一会，他忽然问：“哎，小白脸儿，知道我为什么非要收你吗？”
左生不感兴趣。
谁知，对面那货根本不管他，说完就跟他问了一样，接着就自己回答：“因为你看起来很想活着，我偏要把你拉进死亡的边缘。”
左生不作声。
徐和敏锐地捕捉到他脸上闪过一丝不快，别人不快，他就很快乐：“哈哈哈你还真信了！”
左生黑脸，扭过头向窗外去。
徐和连连啧了好几声：“你这个人，怎么这么不幽默，玩笑都不能开，白瞎了这么好的张脸！”
左生心里憋着一团气还没消下去，烦躁地拽开车窗，让呼啸的风把他的声音吹走。
“哎我说你……”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维兹赶苍蝇一样撵断，“去去去，别在那犯贱！”
维兹抻脖子往左生笑，解释道：“别听他瞎说。现在四处都缺人，在西南方基地我见过你的身手，当时就想让你加入我们，结果后来给忘了。也不知道怎么的，这件事传出去了，好几个部门过来抢，本来我们去晚了差点没赶上，之所以能要到你……”
维兹顿了一下：“因为是徐和去开口的。说起来，还是他说的，说你去后勤可惜了。”
左生向徐和看去，此人已经翘起二郎腿，摇低靠背，大剌剌仰躺着，姿势十分不羁，衣服也不肯好好穿，衬衫扣子开了两粒，军装外套搭在肩膀上，活脱脱一个流氓。
发现有人在看着自己，流氓大方回望，左生再一次注意到他的眉眼，眼睛生的属实特别，眼尾微翘，带着点懒散的浪，但他看向你的时候，偏偏又让人觉得在认真注视，侧耳倾听诉说。
那眼往上一挑：“怎么，没见过这么帅的人？”
又微微扬起下巴：“允许你多看两眼。”
左生：“……”
如果在和平年代，他一定自戳双眼。
维兹看徐和又顺杆爬装起来了，忽然又朝左生开口：“你可别以为是这货牛逼往他脸上贴金，人事的老大是他亲戚，走的后门儿，他最多也就是脸皮厚。”
回想从上车起烂泥扶不上墙的队友们几分钟就把整个队的形象败到泥沟里了，维兹忍不住扶额，努力找补拔高：“其实先锋队已经很久没有新鲜血液注入了，只减不增都快死完了。”
左生转过头，问道：“为什么，先锋队这样的先头部分不应该人手充足吗？”
“正因为是先头部分。”维兹笑了笑，说道：“知道先锋队是什么意思吗？就是敢死队，有危险第一个往上冲。”
大个子咯咯接话：“也叫赶死队，上赶着送死的赶哈哈哈哈！”
正在开车的风弋也大笑：“可不是吗，一年了就添了一个新人，结果来了不到三个月，人就没了，你说这谁敢来？”
左生并没理解他们突如其来的笑点，只注意到风弋的话，新人。左生道：“小乂？”
“是啊，他自己申请进先锋队，申请时分管部门都惊讶得不得了，小小年纪，这么想不开。”风弋说。
“嗯？”左生下意识从喉咙里发出一声疑问，“他是自己申请的？为什么？”
也许是风声太大，没人听见他的话，左生没问第二次，目光移向窗外，远离居民区，风刮得更大，又有风车在视野出现。
维兹把另一边的窗户也打开，两边车窗相对，两个方向的风交互，风声里，左生隐约听见维兹喃喃了一句：“因为我救过他的命。”
好大一会过后，车停下了。这次先锋队带他来的地方还在军区，但是和上次的地方又不一样。
一队士兵整齐地从车边过去，徐和打开车门：“下来吧。”
左生推车门，斜对着的远方有一处宽但不高的建筑，背对着他们，徐和引他去一个方向，进门，登记后领取了一套军装，对他道：“换上，换下来的衣服放回车里。”
左生接过工作人员手里的衣服，墨绿色礼服，与西南方基地的制式差距不大。
“我们要干什么？执行任务吗？”他问道。
徐和噗嗤一声，笑了：“没那么不人性，刚来就干活，不至于不至于，入队仪式而已，你慢慢换，我去车里等你。”
左生转身去更衣室。还有入队仪式，这地方这么讲究。
快速换完回到车上，驾驶座的人一踩油门，奔着刚刚那间建筑去了。
靠近的时候，左生觉得有点像礼堂，进门后的感觉更像，但这里没有任何一张桌子凳子，只有干净空旷的巨大厅堂。门口正对着的那面墙两边挂着旗帜，正中央挂着一枚巨大银色徽章，下面写着：幸存者同盟军。
徐和的声音忽然在耳边响起：“我不知道你原来的部队是什么，但加入先锋队，就是先锋队的人，规矩也要按着先锋队的来，我现在给你下达入队的第一道命令：宣誓。”
左生缓缓跟着他走进厅堂，在中央站定。
看向徐和的时候，目光不由得一愣，徐和的眼中有着别样的情绪，和上次在纪念厅不一样，是不同于任何时候的庄严肃穆和向往。并且所有人都是。
他眼神略微向下移，下意识避开他们，他有一种直觉，他们好像不是因为物资当兵的。
随即马上意识到是错觉，这年头除了物资，哪还有什么别的原因？
“跟着我念。”徐和举起手臂，握拳在头侧，声音浑厚：“我志愿加入幸存者同盟军先锋队。”
左生照着他的动作做：“我志愿加入幸存者同盟军先锋队……”
我志愿加入幸存者同盟军先锋队，把我的生命献给人类。
我愿在黑暗中前行，为人类生存发展冲锋陷阵。
我愿成为死神挥刀时，第一个挡刀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