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2 章
尤雪珍捉住他的手腕,将衣袖撩上去,那痕迹居然已经延伸到上臂。
她一惊:“这什么?”
叶渐白拨下衣袖盖住伤疤,有些丢脸道:“没什么,就是被油溅到。”
“怎么会溅得整条手臂都是啊?”
“我开始还挺好的,后来有次大意了,就随手一放,没想到油可以溅那么高。”他拧起眉头,“不知道会不会落疤。”
“像你这么没常识的也不多了,跟扔东西一样扔油锅里……你就庆幸吧还好没溅到你的脸。”
不然叶渐白一定会发疯。
尤雪珍说着说着,意识到怪不得他刚才戴着帽子墨镜和口罩……
“所以你刚刚穿成那样是为了做饭?”
他干咳两声,有点尴尬:“嗯……那样不就不容易溅到了吗。”
尤雪珍很想笑,又觉得很意外。在她的意识里,如果叶渐白被油崩成那样,早就把厨房掀了,这辈子都要跟做饭决裂。
结果他只是把自己默默包成个球继续练,还练得像模像样。
该说不说……她用一种很慈爱的目光看向叶渐白。
他眉头一皱:“你有毛病,这么看我干嘛?”
她欣慰地点点头:“感觉你长大了,知道不要半途而废,面对挫折迎难而上!”
“靠,还不是因为你。”他撇过头,“要不是决心给你做年夜饭我早就把厨房掀了。”
他的话好像一只只风铃,每落下一个字,她的耳边就会响起玻璃被拍打的声音。
她还以为自己不会再有这样的波动了……但……
尤雪珍埋下头快速扒饭,最后不仅把饭吃光,还把所有的菜都吃光了,已经完全超出了她平时的食量,肚子滚成西瓜。
叶渐白听着她接连不断的饱嗝,有点哭笑不得。
“吃不下了还吃?这么赏面。”
尤雪珍瘫在椅子上:“不是啊,是真的还蛮好吃,不知不觉就吃这么多了。”
这句话让叶渐白心情大好,他挽起袖子,哼着歌把空盘子端进厨房,水声响起,尤雪珍探进脑袋,看着他费劲吧啦地在那里冲盘子,看不下去道:“我来帮你吧。”
就那炸翻天的厨房,他收拾完毕一个世纪都过去了。
叶渐白切了一声:“你家务水平和我半斤八两,一边儿呆着去吧你。”
尤雪珍见他执意要自己洗碗,耸耸肩回到客厅,看见桌上横七竖八扔着的烫伤药膏。
等他从厨房出来,她提醒道:“你今天涂了药膏没有?”
他啊了一声:“……忘了。”
他擦干手挨着她坐下,拧开药膏要抹,尤雪珍接过他的棉棒:“我来吧。”
倒不是真的怕他留疤,而是光享受却什么都不做让她觉得难受。
叶渐白也没和她客气,乖乖地把胳膊伸出来。
尤雪珍撩开他的袖子,看见那些大大小
小已经转变成棕色的疤点时,心头还是有一些说不上来的滋味。
他垂眼看着她轻轻摁上伤口,有一搭没一搭地问:“你今晚是不是还要去打工?”
“对。”
“真是要打到除夕前一天?你这耐力真行。”
“也就坚持这一个寒假,开学了我不可能这么熬。”
“行吧。”他突然嘶了一声,“诶,对了,袁婧是不是已经回去了?”
“不然呢……你没刷朋友圈吗?她最近发她家狗子发得可勤。”
“最近太忙了,除了学做饭就是作业,没怎么刷。”
尤雪珍回想了下,确实都没看到他发朋友圈,连给别人点赞都没有。
原来他说要留下来赶毕业作业是真的。
她之前还在心里偷偷揣摩,是不是因为她才要留下来在西荣过年,毕竟赶毕业作业也不差这一时半会儿吧。但他这几天为了作业可以连手机都不刷,就知道这不是假话。
说着他就摸索着拿起沙发上的手机,一只手搭给她,另一只手开始在那里刷朋友圈,仿佛要把这几天错过的份给一口气刷回来。
尤雪珍一边给他涂药,一边眼睛忍不住往他手机屏幕上飘……实在是他放的角度太适合她看了。
他毫不吝啬点赞和评论,花蝴蝶似的在好几条朋友圈底下留下踪迹。再然后又点开自己的朋友圈,上传了一张刚才餐桌上的摆盘,配了一个墨镜的表情发送。
不一会儿,他的朋友圈就多了消息提示的红点。可这个狠人愣是没去点,又开始往下刷别的内容。
尤雪珍很想直接抢过手机把那些红点都点了,最后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把目光收回来。
叶渐白终于翻到了袁婧的朋友圈:“还真是……她家狗子真够丑的。”
“袁婧听到这话会和你拼命。”
“做人要实事求是。”
“有种你留言跟她说。”
“行啊。”
他真的开始单手打字评论:「狗子可爱,长得和尤雪珍有点像[龇牙]」
“……”
他的胳膊被尤雪珍恶狠狠扭了一下。
很大力,叶渐白痛得表情扭曲:“你还偷看我手机。”
“我可没看。”尤雪珍面无表情,“刚刚手滑了一下。”
“算了,我以德报怨。”他突然又嘶了一声,“那这几天你怎么过去的??”
尤雪珍动作一顿。
“你自己去的?”叶渐白无语,“你早和我说啊,我今晚就送你过去。”
尤雪珍脸上显出为难的表情。
只不过叶渐白没看到,他以为她没回答就是默认,已经又低下头去看手机,终于去处理朋友圈的红点。
接着,他听见尤雪珍说:“没关系,不用的。”
他皱眉:“这怎么没关系?万一出事怎么办。就这么定了,等会儿送你过去。”
尤雪珍视线一瞥,再次不小心
看到他的手机屏幕。
最新提示栏里有一个回复,是一个她曾经偷看到过的头像——
那个圣诞夜聊天的那个头像。
女生给他评论:「你还会下厨?感觉错过一个亿了哈哈」
他回了一个戴墨镜的表情。
女生很快回复:「不知道有没有机会尝尝你的手艺~」
他没有再回,但尤雪珍忽然感到手里粘粘的,她匆忙地低头,药膏被她无节制地挤爆了,糊了一手。
叶渐白看着滑到裤子上的药膏:“喂——”
尤雪珍摊了下一塌糊涂的手心:“sorry咯,不小心挤多了。”
她“唰”地站起身,背过身走到流理台边冲手。
房间里很安静,只有水流的唰唰声,但尤雪珍却又听见了刚才那无数只风铃的声音,只不过,这回它们不是被吹动,而是在碎裂,吵得她脑袋发痛,却也把她从梦里吵醒了。
——可以感动,但不要再心动了。
朋友始终是朋友,有享受对方对待你好的福利,但绝对没有独占这一份好的权利。这个女生虽然不是他的女朋友,却提醒了她一件事,不久又会有某个人出现,拿走属于恋人的特权。
当然,朋友也有朋友的特权,比如给女朋友做出熟能生巧的料理前,朋友就是那个可以叫来先试吃的对象。或许有一天他决定给某位女朋友求婚时,说不定还会拉着她排练一遍,末了参谋下她这位朋友的意见:“你说她会感动吗?”
想到这里,尤雪珍笑出声,胸口跟着一抽一抽。
叶渐白看她突然莫名其妙地笑,很开心的样子,摸不着头脑:“你笑什么?”
尤雪珍把手擦干净,答非所问:“你先别弯手臂玩手机,有几个油点都在肘窝那里,药膏会粘开。”
他追问:“所以你刚才到底笑什么?”
她没再说话,靠在台子边从口袋里摸出手机,微信里跳进两条消息——
龙:「我出发了」
龙:「手套和暖宝宝我都带了,你出门最好穿件防风的衣服」
尤雪珍反复地看着那两条消息,抬起头来,对着叶渐白将刚才没说出口的那句话说出口:“等会儿你真的不用送我了。”
叶渐白略有点不耐烦:“怎么这个问题要掰扯那么久?我车上是有炸弹还是什么?”
她沉默片刻,想了很多理由要怎么搪塞。
最后,还是如实回答——
“其实孟仕龙会来接我。”
他漫不经心刷着手机的动作被按下暂停键。
叶渐白没有立刻支声,又滑动手指刷了几下页面,才不咸不淡地哦了一声:“你和他关系这么铁了?”
“铁……”
尤雪珍拎起这个字,脑海中闪过孟仕龙的那句话——谁会舍得只会和你做朋友。
我不舍得。
她下意识地摇了摇头。
叶渐白眼睛微眯:“为什么摇头?
”
为什么摇头……?因为我和他现在……应该已经不算是朋友的关系了吧,至少他单方面不想再和我做朋友。
她很想这么回答,叶渐白听后肯定要刨根问底,但,这是她和孟仕龙的事,她没必要在这里说。
于是她摇摇头,含糊道:“没我和你铁的意思。”
他嗤鼻:“是吗,我可不觉得。你现在都宁愿麻烦他而不是我。”
“因为是他先发现我一个人的。”
叶渐白一怔,抿住嘴唇,有点生气的眼色,却不知道是在对谁生气。
尤雪珍将手机揣进兜:“阿姨的东西呢?我该走了。他已经过来了。”
叶渐白坐着没动,好似这样就可以让她留在这里。直到尤雪珍再一次出声问你到底要不要拿东西给我,他才慢腾腾起身,像开了零点五倍速一样把冰箱里冻着的货拿出来,说:“走吧,至少送你去学校。”
一大袋子,确实不好拿,尤雪珍没再犟说不用,点点头帮着拿了一点下楼。
公寓到学校的距离太短,叶渐白也就顺理成章一个字都没说,沉默上车,开车,下车。
尤雪珍感觉到一股压抑的气氛,干脆塞上耳机听音乐看着窗外。
两人下车后一起往学校里走,但又不聊天。路灯下冷冷清清,这个时候留在学校的人少之又少,即便如此,以叶渐白的人缘还是碰到了熟人。
迎面走来的男生冲叶渐白招了招手,惊讶道:“叶渐白?你怎么还没回去?”
“今年不回去了。你怎么也在学校?”
“我是忙实习的事儿,这破公司硬是说实习生也得到放假最后一天才能回,然后就放七天回来继续卖命……妈的,干脆就不回了。”
男生把视线投向尤雪珍:“这是你新女朋友?”
“我发小,尤雪珍。”
“罪过罪过。”男生笑笑,同尤雪珍打招呼,“叶渐白太劣迹斑斑,所以我自然而然就这么想了。我是经管金融系的程文峰。”
尤雪珍也自报家门,随即深表赞同地点头:“没事,那我和你同感。”
叶渐白:“……”
程文峰哈哈笑着怼了下叶渐白的肩头:“开个玩笑。对了,你不回去过年的话正好啊,除夕来和我们一起过!”
“你们?”
“就上次我们一起玩狼杀的那几个,他们当中有几个人不回去,就搞了除夕趴。”
叶渐白指了下尤雪珍:“不了,我和她一起过。”
“那还不简单,你们一起来啊。又不是情侣非要两个人单独一起过,对不对?过年就是人多热闹才好啊。”
这话一出,两个人都是一怔,异口同声说了句……“当然”。
他们互相看了对方一眼,似乎用眼神在商量该怎么办。
最后叶渐白回道:“这样吧,我们吃完年夜饭和她去你们那里,因为我妈要查岗,得给她做做样子。”
“ok,回见。”
程文峰挥手和他们道别,他走远后,叶渐白又问:“你想去吗?你要是不想去我回头再跟他说下不去就好了。()”
尤雪珍稍作犹豫:没有啊,去呗。∞[(()”
他无奈道:“行吧,你就爱热闹。”
……才不是。
是有很多东西在提醒她,那个朋友圈的回复,他多到很多她不知道的朋友——这些人都在提醒她,他无法被她这个朋友独占,她不能贪心过多。
叶渐白帮她把东西拎到宿舍楼下,挥挥手说:“走了。”
尤雪珍回到宿舍楼,给叶阿姨拍照发了照片报备,顺带也表扬了一下叶渐白今晚的手艺。
又在宿舍里休息了十来分钟,手机收到了孟仕龙到了的消息。
尤雪珍从柜子里翻出一件防风的衣服,临出门前,又急匆匆跑进衣柜抽了条围巾出来。
一路小跑到校门口,身体都隐隐发热,路灯下,孟仕龙摘下头盔,朝她一笑。
她差点绊一跤……总算明白什么叫美色误人。
有点丢脸地正了正步伐,孟仕龙已经脸色微变地跑到她跟前,伸手稳住她:“不用跑那么快。”
她知道时间充裕,可就是不知不觉想跑过来。
当然她没这么说,顿了顿:“这样路上就能开慢点,不那么冷嘛。”
“对了,你先把这个贴上。”
他从口袋里掏出还没开封的暖宝宝,塞到她手心里,同时拿出来的还有手套。
尤雪珍看到手套一愣。
她以为他肯定带的是他自己的手套,但他拿出来的是一副崭新的,有雪花图样的白色毛线手套,小小的,站在他的手心里。
“你……新买的吗?”
“我不太会挑,你不要嫌不好看。”
“很好看。”尤雪珍拿着觉得分外烫手,“但没必要特地买的。”
其实她冬天不喜欢戴手套,因为总是玩手机,穿脱不方便,曾经买过一双丢了,之后怕再丢就一直没再买。
“经过一家店的橱窗看到有摆这么双手套。”孟仕龙指了一下雪花,“想到你的名字,觉得很合适你,就买了。”
“谢谢……”尤雪珍着手给自己戴上,试了下,“大小很合适!”
“很衬你。”他说。
尤雪珍立刻用围巾挡住自己有点泛红的面颊,支吾道:“不过我带了我自己的围巾,你不用给我你的围巾了。”
“还是再带一条,更不会冷。”
于是他在她的围巾上又盖上一层他的,把她的脖子裹成粽子,一张脸陷在里面显得分外小。
他看着她的样子,忍不住又笑了。
尤雪珍垂眼,看了眼自己脖子上挂着的围巾,又去看他空落落的脖子,想说什么又紧抿唇,呈现出很不安的神色。
孟仕龙注意到,低下头问:“是不是想说什么?”
尤雪珍不知道怎么说。
他没有再开口询问,只是
() 一直看着她。
在他始终平缓的目光之下,尤雪珍深吸一口气,尝试着把总是习惯性隐藏起来的情绪摊开来,发现……好像也不是很难。
但是她不敢继续看他的眼睛,只是盯着地面说:“我在想,我是不是应该坚定地拒绝你才好。拒绝你来接我,拒绝你给我戴围巾,总之,我应该拒绝你对我示好。”
他微怔:“为什么?”
“如果我回馈不了你给我的同等的感情,但现在却享受你对我的好……这样不应该。根本是在占你便宜,这样对你不公平。”
孟仕龙忽然提起早前的一件事。
“你还记得你给我的那个小狐狸徽章吗?”
“那个……啊。”尤雪珍点点头。
“后来我去看了那本书,书很薄,一个下午我就在店里抽空读完了,里面有一句话说——‘如果你下午四点钟来,从三点钟起我就开始感到幸福。’本来读完的时候根本不记得这句话,是这两天你同意我来接你开始,突然脑子里不断想起来。去接你前的这段时间,店里打烊,我收拾桌子椅子,洗水槽里的碗,清点账,然后骑车来接你,路上风很大很冷,都是以前觉得很单调琐碎的一些事情,却让我觉得好开心。”
尤雪珍听得一愣一愣。
孟仕龙轻轻抿起嘴。
“所以……我想享受的人不是你,是我。是我享受和你在一起的时候。”
尤雪珍被他这番话冲击,像一场台风在脑子里过境。
她看着他,有些混乱地说:“可是为什么……其实这些天我一直在想,你为什么会喜欢我。”
他的脸色严肃:“你不相信吗?”
“不是,我是有点纳闷……你是很好很好的人……不应该来喜欢我。明明我还喜欢着别人。”她又低下头,“我哪里值得你这么喜欢。”
孟仕龙想,如果要说值得,那他可以列举出很多她好的地方。从最开始见面,只有她在意他手臂的伤口,祝他节日快乐。送给他那瓶她认为他并不应该被油烟味吞没的香水。在密室里执意他不应该被丢下而硬挤下来的瞬间,又或者是明明非亲非故却还特意给阿婆买生日礼物……她对自己的好似乎没有一点清晰的认知。
但他不会列举这些事情,因为这些都与他喜欢她无关。
虽然听上去好像很不讲道理,但也许爱情就是这么不讲道理,不讲逻辑,不讲因果。他并不因为她某些时刻对自己散发出的善意而喜欢这个人,也很难说具体是哪一处性格让他迷恋,回过神的时候,自己总能注意到她的默不作声,以及害怕漆黑却笑着说要一个人进密室,隐形眼镜不舒服了将就带着在漆黑里看屏幕,想玩旋转木马怕排队占大家时间只用余光偷看……
他不想她总有这样寂静的时刻。
仔细想来,他从没想过值不值得喜欢这件事。如果想这个问题,就好像是期待她光临自己的店铺是为了卖出自己的菜品,这样他就不会亏。
可他想的,是如果她能进来这间店铺,吃下他的菜,她能因为味道会开心一点就好了,如果过分一点,她能流连忘返就更好。
昨天晚上他来接她的时候,一路上,远远地听到出动的消防车在街头呼啸。听上去好像爱情在鸣笛,警示他这个新手要逃离,要知分寸,不要陷太深。
真有这一刻,他只想把油门踩到最大,快一点,再快一点,好下一秒就能见到她。哪管鸣笛嘶声力竭,叫到全城惊醒,他不在乎。
如果这是爱情的失火,他已经决定要用最快的速度扎进去,如果逃不出来,那就看看他的心能不能烧成一颗舍利,然后留给她,当作一个纪念品。
他最后什么都没说,扶住她肩头的手往中间移,拉起他的围巾下摆,在她的脖子上打了个结,像是把自己挂在了这里。
远处一直没开走的黑色特斯拉里,叶渐白坐在驾驶座上看着这一幕,起雾的前车玻璃令他的面目也变得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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