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解毒
唐晋英神情不变,温和道:“我想,当下要务不是纠结谁是凶手,而是给蘅玉解毒,你说是不是?”
“不抓凶手,如何给蘅玉解毒!”郭璇玥急得拍案而起。
她原本打算得到唐晋英支持,逼压金离义,他出自守约,擅毒,即便不是凶手,为洗脱嫌疑也会配合蘅玉治疗。
仁和堂的宋大夫是京城数一数二的名医,连他都瞧不出毒性,京中怕是没有厉害到解毒的大夫,擅长使毒的金离义伸出援手,说不定能有些希望——
她知道她霸道无耻,可她顾不得了。
“我知道你担心蘅玉,不要着急,无论如何,我是她父亲,自然会把她的性命放首位。”
“至于凶手,”唐晋英黑沉的眼望着郭璇玥,“你不是说那守院的婆子什么都不知道?此事等蘅玉醒来再查吧。”
“……”
郭璇玥倔强地站直身体,与唐晋英对视;“好,既然如此,那源自江湖的毒,不如让江湖出身的金公子掌掌眼!”
她把矛头对准了金离义。
唐莹琇微微皱了皱眉,四下环视,当场几人的表现都十分奇怪。
首当其冲的是唐晋英,他过于镇定冷静,不过联想到他对她的态度,或许冷酷无情正是他的本相。
她记得郭璇玥和唐蘅玉原本是针尖对麦芒的对头,才过了几天,她们的关系居然变得这样亲密了?她为了唐蘅玉,竟敢顶撞唐晋英。
至于金离义……唐莹琇暗叹一口气,自从进入成国府他异常沉默,他也许瞒着她做了一些事。
只是,身在同一条船上,不管他下没下毒,这事儿都不能与他有关。
治活,这毒便与守约牵扯不清;治死,更好顺势发挥,教他背锅。
唐莹琇想通关窍,淡淡开口道:“金公子不是大夫,他会用毒药不假,但制成的毒药,谁都会用。难不成郭姑娘要找来满长安会下毒的人给蘅玉妹妹看诊不成?”
唐莹琇轻轻一笑:“只怕蘅玉妹妹撑不到看完一遍。”
金离义没想到她居然维护他,桃花眼左飘右飘,快速瞟向唐莹琇,情不自禁地咧嘴得意。
郭璇玥气得脸庞通红,她可算明白蘅玉为什么火急火燎搬离成国府,生怕晚一步。
没见左是爹爹偏心,右是姐姐刁钻,即使没有金离义搁中间害她,她也讨不到好。
郭璇玥气极,神情反倒平静下来了。
“我明白了。”她点着头:“看来,我得找个出身江湖的大夫。”
话音刚落,一个仆从匆匆从外跑进来,跪地禀告道:“老爷,靖王殿下来访。”
众人纷纷一怔,面色微变,目光投向郭璇玥,但见她满身燥气皆平,朝唐莹琇回以轻笑:“瞧,说到大夫,能找大夫的人这不就来了?”
郭璇玥表面上镇定自若、成竹在胸,心底却有一面小鼓噗通噗通敲个不停。
怎么是靖王?
她请来镇场的人明明是宋祭酒呀?
一行人急忙出去迎接。
傅峤的车驾停在成国府门口,他先从车上下来,但里面似乎还有人,一个脑袋探出来,竟是永安公主。
她朝郭璇玥微微一点头,和傅峤一同转身,向马车里伸手,又扶下一人。
郭璇玥松一口气,心脏终于安稳下来。她上前一步,跪倒在来人面前,切切喊了一句:“宋先生。”
宋祭酒扶她起来,全无寒暄的心思,皱着眉头细问蘅玉的情况。
傅峤落在后面,站在裴从海旁边,跟裴从海道了声好。
裴从海从他那张淡漠的面孔上瞧不出表情,可他丝毫不敢小看这位貌似背后干干净净,没有势力牵扯,只以姿容与聪慧扬名的小皇子。
心下后悔方才一念之差,没有赶紧走,留下围观临晋县子的大孙女逼挟唐晋英的热闹。
不过,临晋县子惋惜了一辈子,没有一个儿子像他,倒是隔辈儿生下一个与他别无二差的闺女。
一样好管闲事。
“裴大人,蘅玉是五皇兄的未婚妻,不知下毒凶手是不是冲着五皇兄来的?”
永安公主站在她大大咧咧,没带几名护卫便出宫而来的五皇兄身旁,恳切担忧地问道。
裴从海浑身一僵,朝傅峤揖手:“下官定将此案查个明白。”
说话间,浩浩荡荡一群人已走进前堂,宋祭酒却不坐下,执意要去亲眼看望蘅玉。
“我是她老师!见不到她,我心不安!”宋祭酒拍着桌子:“现在是讲究男女大防的时候?”
郭璇玥抢先一步搀住宋祭酒,接竹从点月背后跳出来,含着眼泪在前引路。
永安公主屁股还没坐热,看见她哥眼风凉凉,立即打了个激灵,忙道:“二皇兄手下有许多能人异士,听说蘅玉……姐姐中毒,立即找二皇兄借来一位江湖神医——据说叫什么赛华佗,尤擅解毒,既然是江湖奇毒,不如请这位赛华佗瞧一瞧……”
当场一时无人说话。
既是冲击,又是震撼。
在场谁没有颗七窍玲珑心,自然清楚,话从永安公主嘴里说出来,一切安排却是都出自靖王之手。
光是找二皇子楚王借人这茬,谁不知道楚王豢养一府幕僚,皆是江湖人士,可现下站在成国府中的人,一是没有立场,不能求楚王;二是立场相对,求不得楚王;三是地位低微,求不着楚王。
按理说,靖王当然是第二种。
他什么时候如此看重唐蘅玉?竟为了她向楚王低头?楚王竟也伸出了援手?
沉默的瞬间,众人的心思都忍不住拐出了九曲十八弯。
唐晋英打破沉默,道:“求之不得,多谢殿□□恤。”
永安公主招上来一位青衣的中年人,其貌不扬,唯有长髯格外惹人注目。
点月上前引永安公主和那位赛华佗去蘅玉的闺房,傅峤跟着站起,面无表情、理直气壮地同行。
唐晋英:……
裴从海:……
唐莹琇见状,也想跟上。
金离义拽住她袖子,瞪她:你要干什么?
唐莹琇用力扯回袖子,头也不回地走了。
进入蘅玉闺房,郭璇玥正和宋祭酒交待昨日详情。
昨天中午,蘅玉搬入马骚宅,下午,她叫来李周、余氏还有郭璇玥。
四人一起吃了顿羊锅当是给蘅玉暖宅。
直到夕阳西落,三人才告辞离去,只剩下蘅玉同一个干粗活的婆子。
“你们胆子太大!”宋祭酒气得不行,直往床上躺着的蘅玉身上拍。
郭璇玥红了眼圈:“是我的错,我该多给她留些人。”
她们约好,今天便去买侍女仆从,只一夜……怎么一夜,就出事儿了呢?
“是有人盯着你们。”宋祭酒摇头,沉声道:“无妄之灾,莫钻了牛角尖。”
永安公主进门,刚巧听见这句话,她不着痕迹地瞥了一眼靖王。
“赛华佗,你快去瞧瞧蘅玉……姐姐。”
赛华佗应声上前,一众人立即把他与蘅玉围在中间。
蘅玉面若桃花地躺在锦被中静静沉眠,长睫鸦黑,红唇润泽,雪白的肌肤耀若流光,丽色殊绝,赛华佗一时晃花了眼,心脏漏跳。
她睁开眼想必更为活色生香,可怜美人中了如此下作的毒药……赛华佗不由怜惜。
“什么毒?”傅峤淡淡开口。
赛华佗急忙收回把脉的手,脸色微白地跪下回话:“此毒是江湖上常见的毒药,名为桃花醉。”
傅峤的语气很轻:“你可否能够解毒?”
赛华佗舔了舔嘴唇,声音微抖:“可以是可以……只是这药……歹毒。中毒后无知无觉,犹如睡着一般,解毒尤为痛苦,饮下解药后,连呕三日毒血,待到呕血由黑转红,方算清尽……唐大姑娘得受罪了。”
傅峤以手支住下颌,幽黑的眼瞳平静无波:“解毒。”
赛华佗从袖中掏出一个瓷瓶,按规矩先自己服下一颗,再给蘅玉喂下。
围拢众人齐齐屏住呼吸,蘅玉却许久没有动静,正当郭璇玥忍不住揪起赛华佗时,她突然浑身一震,僵直地反绷身体。
“她……她怎么了?”永安公主有些害怕,她从未见过人如此惊悚地反张躯体,好似有张大手在她背后掰折一样。
没人说话。
傅峤清楚她反常是因为剧痛,他见过许多折磨下扭曲狼狈的面孔,能保持体面的寥寥无几,更枉论仍不失楚楚动人的美丽——
他瞧见蘅玉从蜷曲的身体间抬起头,茫然睁开了双眼。
无神空洞的黑色深处,倒映着清晰的他,倒影波荡模糊,溢出大颗大颗的泪珠。
傅峤心中一紧,烦躁感突然铺天盖地,和那泪珠形成抵抗不了的浪潮,吞噬了他。
“蘅玉!”郭璇玥推开傅峤,扑上去焦急叫道。
蘅玉没有反应,双目失焦地注视着前方,滚出的泪珠濡湿她雪白的脸。
“她这是怎么了……!”太平公主脸色也白了,急声问道。
赛华佗却微瞪着眼,连声称奇:“按说就是个八尺大汉,也该痛得满地打滚,以头抢地了,唐大姑娘……”
傅峤心中像是有只蠹虫在千里长堤钻出一眼蚁穴,烦躁怒意决堤而出,他攥住赛华佗的脖颈,面上露出一丝笑:“二皇兄莫不是吩咐你折磨她吧?”
赛华佗脸憋得通红,赫赫说不出话来。
“五皇兄!”
“燃犀!”
傅峤顿了顿,没回头面对宋祭酒的怒色,手指松开了赛华佗的脖颈。
“这毒的歹毒便应在这儿……解毒时受百般折磨,痛苦万分,却万万不能忍耐,一忍便呕不出毒血。”
赛华佗跪在地上,不敢抬头:“畏痛者服下解药即可解毒,可性格愈是坚忍,解毒愈是折磨……”
“别废话,你快说究竟该怎么办?!”
“让她承受的痛苦达到极限,忍无可忍。”
“还要更疼?”郭璇玥抖着嗓子,伸手轻轻摸了她一下。
她浑身肌肉痉挛,硬得像一块铁板。
“不……不行。”
话音未落,傅峤拨开她,站在床侧,居高临下地俯视蘅玉,眼神冷得惊人。在郭璇玥‘你要做什么’的尖叫声中,他掀开锦被,准备找她的涌泉穴,此处是人身上痛觉最敏锐的穴位。
蘅玉好似还有些意识,认出了他是谁,张了张口,口型是“痛”,见他靠近,一蜷身体挨住他,眼泪流得更多了。
像只受过伤的猫,胆怯地用皮毛轻轻一贴,不敢肆意撒娇。
傅峤的手停在半空,一场绵细的春雨抚平了他体内沸腾的烦躁,微酸又潮湿,促使他迟疑地收拢她的肩。
蘅玉雪白的脸颊贴在他腹部,很快濡湿了一片。
随即,她的身体抽搐起来,如离岸的鱼一样竭力跳动,口中呕出一摊乌黑的血。
“好了好了!!吐出来了!”郭璇玥冲过来,挤开傅峤,抱住蘅玉,眼泪直往外喷。
傅峤捻着指尖的血迹,不知在想什么,没再上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