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先婚后爱 “他不是疯子”
郑愿独自折腾累了,眼神空空的仰视着天花板,余光突然瞥到衣柜最上层的地方放着一个小型行李箱。
他忽的坐起来,这个行李箱很眼熟,是那天赵宿从西区离开的时候带走的东西。
心念一动,他搬来椅子踩在上面,将行李箱拿了下来。
有重量,里面有东西。
他犹豫着,想着要不要将箱子重新放上去,暗扣却没有扣好,他一动,里面的东西全都倾倒下来。
内裤,衣服,内裤,衣服,还有一捧用碎步裁剪的花。
他茫然的站在原地,愣愣的看着这些熟悉的东西。
所以……那天赵宿离开的时候,是将他的衣服全都带走了。
压在最下面一件洗旧了的黑色长风衣盖住了他的脸,他拿下来,几乎立马就认出了这也是他的衣服。
在这个不大的箱子里,里面装的全部都是他的私人物品。
不知道是怎样的情绪,但郑愿的脸却红起来,透亮的眼睛里闪烁着奇异的光。
老婆他真的很喜欢我啊。
这让他的内心无比亢奋,脸上扬起了巨大的笑容。
“嘭!”的一声巨响突然打断他的思绪,他猛的回过神,有些犹豫的走向门口。
隔着门缝,他看到走廊上一个女佣匆忙的将餐盘端起来,地上隐约可见摔碎的碎片。
女佣似乎很忌惮里面的人,匆匆将地面清理好,掩上房门就离开了二楼。
郑愿注意到,这是他昨天路过的那间房。
里面有人,而且是一个病人。
他想起了他发烧那几天,总是来了又转去另一个方向的医生。
而且每次都是小张在前面带路,看样子是在为医生引路,但实则,是监视。
他瞳孔微震,虽然知道不该,但人的好奇心无法阻挡,尤其他在这里住了许久,却从未被允许踏出这间房。
会不会,就是为了防止他看到一些不该看的东西。
等郑愿思绪回归的时候,他已经轻手轻脚的走出了房门。
赵氏老宅是一如既往的静谧,佣人除了固定的时间会上来送饭,几乎不会在二层停留。
他小心翼翼的走过去,不消多久,他就停在了这扇门前。
门没有关严,许是女佣太慌张没有注意,此刻若隐若现的透着一道一指宽的门缝。
他有些紧张的捏了捏手指,哪怕是在白天,住宅里也没有透进多少光,尤其这条走廊如此深邃绵长,可即便如此,这间房居然比外面还要暗。
好像里面窗户紧闭,连窗帘都关的严严实实,不像房间,更像牢笼。
“咳咳……”
里面忽然传来了咳嗽声,郑愿被吓了一跳。
他是想引起我的注意吗。
怪不得郑愿这样想,他昨天晚上才注意到这间房,今天就有了这么大的动静。
他不觉得这是完全的巧合。
心里有些按耐不住的紧张,他抿了抿唇,伸手握上了门把手。
我只是看一眼,看一眼就离开。
等赵宿回来我也一定会老实交代。
他这样安抚着自己,冰冷的门无须他多重的力道,“吱呀”一声,轻轻一推就自行敞开。
里面很黑,和晚上没有什么分别,所有窗户都被关紧,窗帘也严丝合缝的拉到一起,一股不太浓郁的药味散在空气里,透着压抑凝滞的气息。
咳嗽声又响了起来,他循着那道声音往前走,经过外面的客厅,走进一扇略窄的房门,他伸手推开,面前的一切让他瞳孔微震的停住了脚步。
在一张大床上躺着一个形如枯槁的老人,他很瘦,皮肤是异常的青白色,皱皱巴巴的宛如老树皮,一眼看过去的时候,以为是一具干瘦的尸体。
唯一证明对方活着的是放置在床沿两边的吊瓶。
一边是透明的营养液,滴滴答答的流进他的身体,另一边是鲜红的血,缓慢的抽离他的身体。
既不想要他死,也不想要他活。
郑愿浑身一僵,凝固在原地。
对方正在看他,那双黑而亮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中散发着奇异的色彩。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对方似乎还笑了一下。
郑愿几乎是立马就想要跑,这不是他该来的地方,也不是他该看到的东西。
“你……和……赵宿……是……什么……关系。”
身后的人却突然开口了。
嘶哑粗粝的嗓音宛若沉睡数年的干尸突然开了口,阴森迟缓,让他的后背猛地发凉。
他僵硬的转过身,有些艰难的问:“你是谁,你是赵先生吗。”
第一天小张和医生说的话他听到了。
在这个老宅,除了赵宿,还有一个“赵先生”。
这次他真真切切的听到了对方在笑,喉口带着胸腔震动的声音十分可怖,郑愿一手紧握着门框,惊疑不定的看着里面那个有些诡异的老人。
“整个赵氏老宅都是我的。”
郑愿眼眸微动,试探的问:“你是赵宿的父亲吗。”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感觉到对方看向他的目光带有几分奇异的打量。
而后对方又笑了,似乎是被他的话取悦到了。
“是。”
这个回答让郑愿浑身都紧张起来,他拉了拉衣服,磕磕巴巴的说:“你……你好,我和赵宿结婚了,是……是他的丈夫。”
对方的眼神又变了,变得锐利阴冷起来,还参杂着一点戏谑,上上下下的将他打量。
他不自在的动了动,疑惑又紧张的看着对方被阴影遮盖的脸色。
“丈夫?”对方忽的大笑起来,边笑边咳,剧烈的呼吸好像连心肺都要咳出来,“他把自己嫁出去了,哈哈哈哈……”
粗粝刺耳的声音让郑愿不适的皱紧了眉。
他看到对方弹了一下,接着是一声剧烈的咳声,好像呕出了血,洁白的枕头上有一块变深了颜色。
心里那种不确定和不安开始放大。
他必须要离开这里了。
“你娶了那个疯子?”
他动作一顿,回过头,那双纯粹无害的眼睛变成了冰冷的浅色。
“他不是疯子。”
感觉到他的变化,对方嗤笑一声,可能是那口血疏通了他的喉管,对方说起话来变得比之前更加顺畅了。
“他是疯子,一个妄图脱离我掌控的疯子!”
突如其来的怒火使得对方音量变大,连床都在震动。
支架上的吊瓶被撞的叮当作响,郑愿目视着这个被困在这方寸之地,生不如死的老人,沉声说:“他不是,他很好,比所有人都好。”
对方突然安静下来,宛若死了一般。
郑愿试探着往前走了一步,却看到那根带血的针管剧烈摇晃起来,鲜红的血像雨点一样溅在了洁白的床单上。
“他是疯子!大逆不道的疯子!妄图摆脱我,不可能!永远都不可能!他想要找的东西一辈子都找不到!他生生世世都只能是我赵弩的儿子!”
郑愿震惊的看着这个突然发狂的老人,对方才是真的疯子!
再也没有迟疑,他转身就往外跑,却突然被一个黑漆漆的人影堵在了门口。
赵宿不知道在那里站了多久,又看了多久,郑愿一颗心快要从胸腔里跳出来,看到赵宿的那一刻又猛地下沉。
他脸色一白,停在原地不知道该退还是该进。
赵宿却好像没看到他慌乱紧张的神色,他转身离开,停留在外面的小张和女佣走了进来。
他连忙追出去,顾不上那扇又被关紧的门,一路追着赵宿的脚步回了房。
“老婆!我不是故意……”
“他跟你说了什么。”
赵宿脱下外套,黑色皮手套上有一层湿润粘稠的痕迹。
他心里一紧,每次独自出去的赵宿回来后身上好像总是带血。
“他说他是你父亲。”
郑愿没有对他隐瞒,他走过去,将对方紧绷的身体搂紧怀里。
赵宿神经一松,那种时刻折磨他的烦躁和暴戾得到了疏解。
“还有呢。”
“他说你是个疯子,永远也不可能摆脱他,你想要找的东西永远也不可能找到,你生生世世都只能是他的儿子。”
郑愿埋在他的颈肩,沉着声音将对方说过的话一句一句说出来。
赵宿安静的坐在他的怀里,良久没有开口。
他心下一阵酸涩,莫名的觉得难过。
“他是个骗子。”闷闷的声音带着骤然而起的鼻音。
赵宿动了一下,似乎回头看了他一眼,轻声问:“为什么这么说。”
“你才不是疯子。”他吸了吸鼻子,说的一脸笃定。
他老婆是世界上最好最漂亮的人!
赵宿又沉默下来。
过了很久,他动了。
但郑愿发现他在颤抖,剧烈的颤抖,连背都佝偻了下来,苍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那双漆黑的眼睛定定的看着前方,有惧有恨还有极致的破坏欲。
他收紧手臂,用力的将他抱紧,神情慌乱无措,这样的赵宿比他第一次见到的时候还要阴森可怖。
好像这个世界都变得破碎不堪,一切都不值得。
如果可以,他恨不得这个世界上的所有人都去死!
如此浓郁的情绪让郑愿的心脏阵阵缩紧,随即他瞳孔震动,看着赵宿——脱下了他的手套。
他以为的修长好看的手指带着不正常的死白色,而在他的左手与右手上,分别缺失了一根手指,取而代之的是坚硬冰冷的架构机械。
呼吸变得困难起来,他手脚冰凉,脸色煞白,几乎不敢去碰赵宿的手。
他牵过那么多次,也曾将它扣在头顶,看过这双手揪紧床单的样子。
却从未感觉到它是缺失的。
此刻看到它完整的样子,郑愿只觉得自己也忍不住那股冷到骨子里的颤栗。
而赵宿仿佛因为褪去了手套,整个人都被掏空了,他不再颤抖,像一具冰冷的木偶,苍白无色,空洞的没有灵魂。
过了许久,才听到他沙哑的说:“你听过借种吗。”
他猛地抬头。
赵宿低低的笑起来,诡异又阴森,沙哑的声音带着一种没入尘埃的色彩。
“借种就是他自己生不出儿子,让他的妻子去借别人的种,于是当孩子生出来以后,他一边觉得这是他的孩子,一边又不愿意相信这个孩子。
“在这种扭曲的矛盾下,他开始试图掌控这个孩子,于是在有一天知道这个孩子喜欢上他不喜欢的钢琴之后,他当着所有人的面砍断了这个孩子右手和左手的两根手指。
他低下头,看向自己的手。
“孩子的母亲当场就疯了,紧紧地抱着他颤抖的身体,为了安慰这个脆弱的女人,他只好说不疼,但这个女人还是无法接受她亲眼看到自己的孩子被砍断手指,于是,她精神失常了。
赵宿笑了起来,抬头看着空荡荡的天花板。
“其实在她被威胁去借种的那天晚上,她就精神失常了,于是她第二天就吊死在了吊灯上,孩子看见了,他的断指溢出了血,但再也没有人抱住他,他好疼啊,好疼啊,疼的像要死一样……”
“赵宿,赵宿!”
他用力的抱紧他,眼眶通红的将他控制在自己的怀里。
赵宿的眼里盈满了泪,却一滴也没有掉下来,他双眸猩红,连泪水都变成了血色。
他揪住郑愿的领口,恨恨的问:“你说,他该死吗!”
郑愿坚定的点头。
“该死。”
赵宿好像浑身失去了力气,他瘫软了下来,像被抽去了生命力。
像赵弩这样的人,没有生育力对他来说宛若灭顶之灾,可他不能让别人知道这个秘密,也不能失去这个位置。
于是,他选中了一位钢琴老师,也是他妻子的家庭教师。
娇美又年轻的妻子天真烂漫,他对她百依百顺,所以他轻而易举的俘获了她的心,也拿走了她全部的爱意,直到他说出这件事的时候,他年轻的妻子满眼的不敢置信。
她当然不同意,她痛哭,愤怒,甚至哀求。
只是赵家这扇牢门,进来了就再也不可能轻易的出去。
于是她被送到了那个钢琴老师的床上。
那个晚上,她不再是天真单纯的女孩,她被迫成为了她不愿意成为的女人。
而那个钢琴老师也陷入了巨大的痛苦当中,他不明白为什么是他,他不愿意成为这样的人,可如果他不做,他会死,他家里的所有人都会死。
在互相折磨的痛苦当中,她终于怀孕了,查出来的那天,她又哭又笑,她成为了母亲,却拥有了一个并不完全属于她的孩子。
或许女人天生带有母性光辉,她所有晦涩的阴影在这个逐渐长大的孩子当中得到了治愈。
她残酷冷漠的丈夫也变成了以前的温雅有礼,他会陪她出席晚宴,会亲手给她做下午茶,也会在午夜梦回间抚摸她的肚子。
但这一切对于她来说都是一场噩梦。
她要逃离这个地方,和钢琴老师,永远的离开这里!
理所当然的,他们失败了。
也就是这个时候,她才知道她的丈夫是个野兽,那个家世优越,彬彬有礼的丈夫全都是泡影!
她也付出了她嫁入豪门的代价。
钢琴老师死了。
死在一个雨夜里,尸体敞开在街边,裹起了地上的灰,卷走了清晨的露水。
最后是钢琴老师年迈的母亲将这具尸体背离了大街。
她不能,也不敢出现。
从这一刻开始,她的心死了。
于是她安安分分的待在赵氏老宅,等着这个孩子的降生。
她本想在这个孩子出生的第一天就将他掐死。
这样他们都再也不会感到活着的痛苦。
可这个孩子的哭声是那么嘹亮,体魄是那么健康,这个孩子是她怀胎十月,历经千幸万苦掉下来的一块肉!
她心软了,她可耻,她羞愧,她懦弱。
在赵弩的温声软语中,她再次回到了这个如囚牢一样的地方。
对方给这个孩子取名为赵宿,宿命中的轮回,他注定姓赵,注定是他赵弩的孩子,注定永远也逃不开这个命运!
她开始专心抚养这个孩子长大,他长得和钢琴老师很像,尤其是那双丹凤眼。
只是钢琴老师总是含着和煦的春意,而他则像待出鞘的利剑。
时间越长,赵弩越焦躁,他对这个孩子的掌控欲到达了一个十分可怕的地步。
乃至于他在这个孩子的房间里装满了监控,夜半三更,他也会驻留在这间房的门口。
一直到他发现这个孩子居然会弹钢琴,扭曲的掌控欲终于彻底爆发。
他当着孩子母亲的面,将孩子的两根手指砍断在钢琴上。
那张在血色中狰狞阴郁的面孔缓缓勾起一个冰冷的笑,在女人的尖叫中,他拿走那两根手指,说:“他只会是我的儿子,这将是我们永远也无法分割的证明。”
而那个时候,赵宿没有哭。
那双漆黑的瞳孔只是定定的看着自己沾满鲜血的手。
或许是女人彻底绝望了,在第二天晚上,她吊死在了房间的吊灯上,畸形的影子在墙上晃啊晃,晃啊晃。
而赵宿站在门口,断指上的伤口滴滴答答的淌了一路的血。
赵宿的房间没有灯,白秃秃的天花板上什么也没有。
因为他总是能看见墙上有个模糊的影子,对方就挂在那里,看着他。
……
郑愿觉得自己的一颗心好像要被揉碎,他说不出话,只用力的拥抱他,亲吻他,安抚他。
赵宿一双眼睛空洞又冷漠,他说:“我要拿回属于我的东西。”
“好。”他哽咽着亲吻他的额头,将他的脸埋进自己的怀里,攥住他冰冷的手,努力用自己的体温,将其捂暖。
只是那冷冰冰的触感好像寒冰一样,之前戴着手套的时候,他从未觉得这双手这么冷过。
他只觉得好看,漂亮,想着这双手也一定如他半露在外面的手背一样光滑细腻。
眼泪吧嗒一下滴落在这双残缺的手上,埋首在他怀里的赵宿动了动,那双没有什么情绪的眼睛看着他,看着他脸上的泪水大颗大颗的往下落。
手指轻轻颤动,他能感觉到贴合的手心带着怎样温暖的热量,感觉到滚烫的泪水从他的指尖滑向手腕。
他重新靠回郑愿的肩头,轻声说:“会生锈。”
满眼泪水的郑愿动作一顿,连忙低头看向他的手,见那冷冰冰的机械全是他的泪水,他慌张的抹了抹眼泪,又连忙捧着他的手一点一点擦干净。
只是怎么也擦不掉,眼泪又越掉越多,他抽抽噎噎的呜咽出声,哭的鼻头全都红透了。
赵宿靠在他身上闭了闭眼睛,又小声的说:“骗你的。”
郑愿神色一僵,“哇”的大哭出声,鼻涕泡都崩破了好几个。
闭目在他怀里的赵宿将脸往深处埋了埋,唯有嘴角带着星点微弱的笑容。
……
赵弩要死了。
那天过后他再也吃不进任何东西,枯瘦的看不出一点活人的气息。
连医生都摇了摇头表示无力回天。
房间里的窗帘已经拉开了,明亮的阳光从外面透进来,郑愿这才发现,原来外面有个十分漂亮的花圃。
不过这已经不重要了。
临死前的赵弩睁着那双往外突出的眼睛死死地看着赵宿,嘴里不停的呢喃:“你找不到,你永远都不可能找到……”
房间里的所有人只是沉默而漠然的看着他。
直到他咽下最后一口气。
他是睁着眼睛死的,大张着嘴,他浑身的血都被抽干了,看起来更像一具干枯的死尸。
听说睁着眼睛死的人是不甘心,还有放不下的事,不过那不重要,因为没有人关心。
郑愿注意到对方死的时候,眼睛是看向窗外的,那一大片漂亮的花圃此时早已干枯,只有满地的杂草和枯黄的花瓣。
赵宿低头摆弄着手上的手套,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郑愿轻轻将手握上去,感觉到他颤抖了一下。
随即,听到他说:“把窗户打开,找到一块墓,挖开它。”
小张浑身一震,郑愿也猛然间想到了什么。
他连忙侧头,在已经凋零枯萎的花瓣中,一块不太显眼的墓碑孤独的静立在那里。
那是一块无字碑,不对,有字,在最下面属于立碑人的位置,刻着一个名字。
赵宿。
窗户被拉开,绚丽的阳光再也没有任何阻挡的投射进来,郑愿被晃的眯了眯眼睛,明黄的光线铺满了冰冷的地板,那股阴冷压抑的气息悄然被驱散。
他看过去,风吹起了地上枯死的花瓣,露出了完整的墓碑,而墓碑正对着这间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