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埃落定
当子骞得知嬣婉被送进宫里,顷刻间他感觉脚下似天旋地转,可他顾不及悲伤,用自已所能最快的速度便往京城赶。当他风尘仆仆赶回京城时,已寻不见嬣婉的影子,这是齐玉第二次从他向来云淡风轻的脸上,看到那种又是落寞,又是悲伤的表情,而上一次是送子璇远嫁,上一次的失意还未从他的脸上散去,而这一次又加重许多。眼看着嬣婉被送进如牢笼一般的紫禁城,这样的别离,怕是与子璇的分别还更让人痛心疾首。子骞冲到宫门之外,可宫门外面目可憎的侍卫却拦住了他的去路,他站在高大的城墙下,再一次感到悲凉和落寞,他什么也做不了,唯只能干立在那里,木然的看着那上方属于嬣婉的那一片天。直到城门下钥后,他才不得不返回。月光拉长了他的身影,不知不觉间他又一次走到了婉儿的家门口,当他想到在这里或许再也见不到她的时候,心中像爬满小虫一般,不断啃噬着,疼痛难耐。他不知自已是如何回到的家里,如今家里格外冷静,阿姐远嫁异乡,而嬣婉也被逼入宫。他亦不知自已要花多长的时间去适应她已经进宫这个事实,眼前他感觉有种疼痛在灼烧胸口,他感觉胃里翻江倒海,那种难受是他平生从没有经历的,这或许就是撕心裂肺之感。当得知嬣婉被送进宫之后,齐玉无数次的埋怨自已,他悔不当初,在他去见嬣婉当天晚上他就应该不顾一切就将嬣婉给抢了出去的,那么她就不会被送进宫了。她是那么天真浪漫,今后要如何去适应宫中尔虞我诈的生活?他曾以为“少无适俗韵,性本爱丘山”,紫禁城太医院不适合他这种闲云野鹤的性子,所以他宁死不进太医院。可如今他却眼睁睁地看着嬣婉坠入万劫不复的深渊,他不能再袖手旁观,他决心报考太医院,不论是牢笼还是桎梏,刀山还是火海,他追随、他奉陪、他誓死护她周全,心甘情愿!几日之间,秀女之间的关系风云突变,昨日还想结交示好的秀女,今朝见李氏失事便连正眼也不愿意多瞧,如今郑氏一枝独秀,那些人便纷纷攀高枝去了。而嬣婉的心思全然不在那上面,她最大的心愿就是能好好活着,活到出宫的那一天,尽管希望渺茫,但她知道无论多久,子骞都会在外面等着自已,只要怀抱着这样的信念,那么在宫中的日子才不至于太过煎熬。明日便是她被等着发配的日子,她直到今日才弄清楚,紫禁城里宫廷女官被称为“六局一司”,分别是尚仪局、尚宫局、尚功局、尚食局、尚寝局、尚功局、宫正司。只要不是皇帝寝宫里,其它地方她也无所谓去哪。或许是因为她破罐子破摔的样子,她几乎是发配一般的被安排在尚食局生料库,成了最低贱的女使,纵然如此她无喜亦无悲。她自以为自已隐藏的很仔细,可还是有人看出了她的心思。“以你的容貌和心智,缘何会落选?多少人削长脖子都想往后宫人选中挤,你可倒好宁愿当宫女受这番苦。”
说话的是局嬷嬷从前是太妃宫里的尚宫,太妃殁了,便被分到这里,局嬷嬷见嬣婉与刚入宫的自已有几分相似,自然多留了心。嬣婉不由吃惊:“嬷嬷您怎么……”“你是想问我怎么知道吧?我在宫里这么多年了,一双眼能看穿好多事。你的眼里没有那些女孩的欲望,当你知道落选到这里第一天,眼里反而是庆幸。”
“嬷嬷好生厉害,想必您入宫有好些年头了吧?”
“这你倒是问倒我了,我入宫的时候大约与你一般大小,一晃这都快三十年了吧。”
三十年这三个字让嬣婉倒吸了一口凉气,仅仅三个月她都觉要比先前所有的经历还长,三十年都要禁闭在这宫里,将会是怎样的漫长而百无聊赖,她无从想像。“您为何不出宫呢?”
“出宫?宫外已经没了我的家人,”说到这里,嬷嬷沉吟了片刻,方茫然的看着上方的天,徐徐的说,“我在宫里的日子远胜于宫外,于我而言,紫禁城就是我的家。”
“所以也不是没有出宫的机会是吗?”
嬣婉的脸转忧为喜。“那得看个人的造化了,才进来就想着出宫,莫不是宫外有人在等着你吧?”
“真是什么都逃不过嬷嬷的眼睛,我一门心思避开选秀,确为了有朝一日能出宫。”
嬣婉局嬷知道嬷并非恶人,若是想揭发自已,自已怕是也不能安然在这里,所以便也就不避讳自已的那点心思了。“我也曾经经过少女阶段,有什么是不知道的,不过你也不要嫌我老太婆多事,这宫里人杂事非多,你那点小心事最好是放在心里,宫女私相授受那可是死罪。”
“多谢嬷嬷提点!我自当会谨慎,不让他人瞧出半分异样。”
“也不知道为什么,我看着你,总会想起从前的我,不愿你在那里受苦。这宫里不比外面,任何事情多长点心眼。”
“嬣婉谨记嬷嬷教诲。”
“得,寻个合适的机会,我带你见见尚功局的吴典制,你这双细嫩的小手,就不该在这里干这些粗活。”
嬷嬷在宫里这么多年,什么人情冷暖没有见过,只是见着嬣婉投缘,于是用自已的老脸为她谋了个好去处,也不枉自已在宫中这些年。见局嬷嬷如此说,嬣婉下意识看了自已那双红肿的手,她何尝吃过这般苦,心中不觉一酸,心怀感激向着局嬷嬷行了一礼:“嬣婉在此谢过嬷嬷了,嬷嬷的大恩德,来日嬣婉一定报答。”
“行了行了,跟我无需如此,我不图你什么,好好活着,来日方长。”
说着嬷嬷轻轻拍了拍嬣婉的肩,便准备起身离开。局嬷嬷蹒跚的步履,与紫禁城夜晚的肃穆与宁静有些格格不入,她的一生几乎都消耗在这里,老了却也只是形只影单。月光下,嬣婉仿佛看到自已未来的模样,这让她不由心间一颤。待嬷嬷走后,若大的库房里只剩下嬣婉一人,她左顾右盼,最终将目光落在镜前的自已,木然看着,一言不发。这时,她是想起了什么,从头上拔下那个簪子,那是子骞亲手定制的簪子,是他给她的及笄之礼。原以为及笄之后便能如愿地嫁与他,可谁曾想天意弄人,世事无常,他们就这样被紫禁城高大的红墙阻隔。她拿起簪子细看,纤细如发丝的几股银丝缠绕在一起,彼此交错,仿若水波起伏流动,链坠子是一朵晶莹剔透的羊脂玉雕刻成的玉兰花,精雕细琢,像极的真花一般,仿佛凑到鼻边就能闻到它的清远香气。想起子骞为自已费尽心力,她只觉宛若刀尖猛地一触心口,不禁捂着胸口,趴倒在桌上,万千思绪,波涛汹涌,激荡在胸,却无处可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