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第1章 2更
车里面除了应鹏, 还坐着两位五十岁左右，都穿着短袖衬衫的干部，林娇面带微笑道：“欢迎到后水村来。”
戴眼镜的干部开怀大笑, “应副主任, 不对, 该叫应主任了，你这个干女儿真是一点都不怯场。”
应鹏开门下车, 得意笑道：“那还用说, 我干闺女能是一般人？王局长，车站长，下车吧，我看前头卸货卸的差不多了，去晒场看看。”
“好。”两人答应后开门下车。
“智娇同志。”
第一辆车里突然传来声音, 林娇下意识偏头看过去。
首先下来一位梳着大背头，发丝花白，气质儒雅, 长相和善，大概五十岁左右的中年男人，而后下来一位岁数差不多，身材清瘦, 大概一米七五左右的男人。
应鹏及时走过来低声道：“长得亲切的是咱们胥省副省长许坚丞, 瘦一点的是咱们淮市市长陈旭光。”
林娇正犹豫刚才是谁在叫她, 市长笑着伸手, “智娇同志，久仰大名。”
“不敢，欢迎到后水村来。”林娇回握后客气道，除了刚开始听到这些大领导来村里有些小紧张外, 眼下真的面对面交谈，反而相当淡定。
前世身为人气造型师，除了给明星模特做造型之外，经常有一些大佬参加顶级晚宴，请她过去负责造型，因此也算见惯了大人物。
几位领导见到林娇落落大方的样子，眼里皆露出笑意。
许坚丞双手背在身后，环顾快要成熟的庄稼，“今年的麦子比以前看起来没什么区别，亩产超不过四百斤，智娇同志，你为这片土地带来了朝阳啊。”
林娇浅笑盈盈，“如果真是朝阳，也是社会主义的新朝阳。”
“哈哈哈。”许坚丞大笑两声，“不愧是光荣人物，思想觉悟果然高。”
陈旭光笑着道：“以前是县里一期光荣榜人物，现在是要载入胥省史册，以后要刻在光荣碑上的光荣人物，智娇同志，我们这些做干部的都由衷感谢你，有了雪赤糯米高粱，胥省再不会出现饥荒年，解决温饱问题，各项指标追上长江三角市，指日可待。”
林娇淡定道：“我相信在各位领导的带领下，胥省能够越来越好，我没什么大的功劳，只是有一颗农民心。”
“勿要妄自菲薄。”许坚丞抬了抬手，“你的这颗农民心起码会让一个县的老百姓迎来好光景，相当宝贵。”
“娇娇。”
正想说话，后面传来周红山的声音，林娇回头一看，两人大汗淋漓推着自行车，望着车旁边的领导眼神诚惶诚恐，手忙脚乱停稳自行车走上前来。
秦克建顾不得抹汗，“许书记，陈市长，我是双环公社主任秦克建，早上接到通知一直在公社等着，才知道你们直接到村里来了。”
“我们就是来亲眼看看雪赤糯米高粱，不打算劳师动众。”许坚丞说罢，指了指后面的公共汽车，无奈道：“没想到刚出市区，各县就打听到消息，全跟来了。”
秦克建尴尬笑着，不知道该怎么回话，好在许坚丞只是随口一说，继续看向林娇道：“智娇同志，劳烦带我们去看看吧。”
林娇抬头看到货物已经卸下来七七八八，卡车正往前挪动，给后面的车子让路，指着村口道：“领导这边请。”
两位大领导没有再回车里，向前步行。
围观群众从秦克建点头哈腰和周红山不敢吭声的态度上，看出两人身份不一般，不再大声嚷嚷，小声猜测到底是谁。
等到后面鱼贯下来一汽车的干部后，交谈声慢慢变大，时不时传出惊呼声，伴随各类职称，认出一些有名的干部。
应鹏突然走到她身边道：“娇娇，卡车上还有省里市里县里奖励种植户的东西，等下你分给大家。”
林娇脚步一顿，随即又想到刚才是方刚指挥卸货的，肯定有所安排，点点头继续带人往晒场走。
支书已经把所有种植户叫到晒场，面色紧张介绍自己：“领导好，我是后水村党支部书记秦克衷，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
许坚丞态度平和握住支书的手，“克衷同志，辛苦了，多亏有你们，淮峰县的老百姓才能迎来好光景。”
支书情绪激动，“咱们当干部的就该一心为老百姓着想，我是村支书，对于娇娇有让全村社员过上好日子的想法，我当然要大力支持，不辛苦，一点都不辛苦。”
后面的干部附和夸了几句，两位领导蹲下身，抓起场上的粮食，仔细看了看，问了一些问题，不用林娇开口，支书第一时间门就全给回答了。
林娇笑着站在一旁，乐观其成，为全县、全市、全省、甚至全国老百姓操心的事，就让这些干部去琢磨，她志不在此。
可以看出两位领导原先是真打算悄悄下乡来看看，问的问题都是关于雪赤糯米高粱种植情况，偶尔问几句关乎民生的话。
该说的早前林娇都跟支书说过了，当下支书没有夸大其词，普通产值都尽量往小了说，分析利弊，还记得要让后水村成为粮种基地的事。
许坚丞与陈旭光都没提到立项方面的事，等看得差不多，准备离开时，许书记客气不失亲切说：
“智娇同志，以后有什么想法可以直接向市里省里写报告申请，只要你有信心，绝对不会再让你出现没人支持的情况。”
淮峰县县长率先白了脸，双环公社三个主任的脸白得更加厉害，冷汗直流。
虽然他们没反对，但也没有支持，一个村这么多户，到头来只种了十五户，的确是他们的责任。
林娇没想到临走时，大领导来了这么一句，笑道：“多谢许书记，这事能传到你那里，能轰动全省，已经说明有很多人在出力，我并非一筹莫展，孤立无援。”
许坚丞了然一笑，陈旭光拍了拍应鹏的肩膀，道：“还要回县里看望一些老干部，不耽搁你们收粮，先走了。”
彼此心照不宣，林娇面带微笑送领导回村口，一群干部跟来，一句话没说，又跟了回去，唯一区别在于，淮峰县县长变得脸色惨白，流了一脑袋的汗。
等到两辆小汽车和公共汽车都开走后，人群顿时炸了锅：
“怎么来了这么多领导啊？”
“和林智娇走在一起的那两个一看就是大官，难道是县长？”
“宣传大会又不是没见过县长，不是。”
“咱们淮峰县县长不是来了吗，就跟在林智娇后面有点胖的那个。”
“这林智娇太牛了，这么多干部一点都还不怵场，真是比干部还有样。”
“可不是，双环公社主任都吓得一身汗，不敢靠近，人家跟大官还有说有笑的，”
“哎！智娇，大领导是来看粮食的？都说啥了？”
“是不是说了下一茬种哪？是立项在咱公社吗？”
“种哪几个公社啊？是让你说了算吗？”
一瞬间门抛过来无数个问题，林娇没有表现出不耐烦，声音温和道：“在哪立项哪能我说了算，等县里通知吧。”
“你怎么可能说了不算，这是你弄出来的粮食。”
“是啊，你要说了不算，谁还能说了算，那”
“你们等会再问，我们要忙着收粮！”支书上前来挥了挥手，对付社员同志们，还是老支书有一套，又说了几句话轻易将众人的心神牵扯到收粮上。
方刚从新代销点出来，笑容喜庆：“哈哈哈哈，智娇同志，都忙完啦，刘祥正在培训你爷爷跟你大伯，这个急不来，晚上就让刘祥住这里，带他们几天就清楚了。”
说完不等林娇道谢，指着停在路边的卡车，“智娇同志，收粮之前先把奖励领了吧，这都是从省里市里发下来的，奖章证书都已经准备好，但没带过来，留着到下个月县宣传大会的时候发给大家。”
支书一震，“方主任，你的意思是，我们下个月都能去宣传大会领奖？”
周红花不知道从哪冒出来，震惊问：“领奖的不都是光荣人物吗？！你的意思是，我们都成了光荣人物？！”
方刚非常享受所有目光聚集在身上的感觉，笑道：“是，没错，你们不但是淮峰县七月的光荣人物，还能成为今年淮市的光荣人物，去完县宣传大会领奖，过年前再去市宣传大会领奖！”
支书和其他种植户都在懵逼状态，周红花反应极快，双手猛拍大腿，朝着林娇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娇娇！果然听你的没有错！要么不上，要么直接上了一票大的！你听到没有！我成了县光荣人物，还成了全市光荣人物！”
看着笑得疯癫的二娘，林娇不自觉跟着笑出声，“以后是光荣人物，更得注意言行，不能对不起奖章。”
周红花张大嘴巴笑得停不下来，好大一会后，吸了吸流出来的口水，咽下去润了润干涸的嗓子，“我懂，我懂，我会注意，还得让全家都注意。”
刚看二娘有点顺眼，红花同志就做出一言难尽的动作，林娇深吸一口气瞥开眼，来个眼不见为净，冲着林智兵等人招了招手，道：
“大哥，你们都过来，先领东西。”
在众人的艳羡声下，种植户们嘴角咧到耳后根走过来。
方刚拿出清单，清了清嗓子，客气问了一声：“智娇同志，要不你来读？”
要不？林娇嘴角抽了抽，看着方刚下一秒就要冲到卡车上大声喊话的样子，摆了摆手，“你声音大，你来。”
“哎！那就我来。”方刚话音还没落下，人就冲了出去，扒着车栏爬上车斗，面对众人，再次清了清嗓子：
“肃静，咱们先来领县里发的，一级一级往上领。”
“此次种植雪赤糯米高粱共有十五户，功劳报纸都写全了，我就不再提了，县里为每户准备了十斤大米，五斤白面，一斤白糖，咱们县供销社也表达了一点心意，给大家准备了一套搪瓷用品。”
“白面？白糖？！”
群众发出惊呼声，这两样东西对于村民来说都是买不起的好东西，每年种点自留地，就是为了吃点白面，更别提糖票有多难搞。
种植户们脸上的笑容更大，看着林娇的眼神充满真切感激，这段日子得到太多太多精神上的东西，没想到除了钱还有实打实的奖励拿，真是天降惊喜。
“不耽搁时间门，直接报名字，听到名字的来领东西，智娇同志，你认识人，你来帮我分吧。”
林娇听到方刚的话，爬上卡车，看到东西已经分装好了，直接递就行。
“林才栋！”
大伯一家笑眯眯走过来，林娇将东西递给大娘，“一袋米，一袋面，一斤糖，都放瓷盆里了。”
“你数我还不放心。”何秀将东西递给儿子，爬上车斗，“我来帮你分好放搪瓷盆里，等下喊人直接端出去。”
林娇正打算这么做，“好，谢谢大娘。”
“林才守！”
二娘屁颠屁颠冲过来，将东西递给二伯后，也要往车上爬，林娇忙道：“人手够了，你别上来。”
方刚及时喊：“林智虎！”
看着二娘委委屈屈一步三回头走着，简直没眼看，林娇摇了摇头将东西递出去，“智虎哥，给。”
林智虎嘿嘿笑着接过，“谢谢娇娇。”
“林才敏”
“林智游”
“秦克衷！”
“秦桩！”
领了东西的种植户立马就被人围起来，米是那个米，面是那个面，糖也是那个糖，但贴上红纸，从县里发下来就让人稀奇不已。
市里奖励的同样是米面，最让群众吃惊，同时狠狠震惊到种植户的是，省里和省供销社共同发的十尺布票！
就连林娇都惊讶了好一会，既感觉大方，又感觉贴心，不是直接发下来黑蓝白布这些常见常用的布，而是直接给布票，让社员亲自去供销社选喜欢的买。
支书掏了掏耳朵，“娇娇，我没听错吧？是十尺布票？”
“是十尺布票，都在我包里。”方刚打开身上挎着的背包，拿出一沓票子递给林娇，“给，智娇同志，你分了吧。”
林娇接过来道：“社员刚才领的顺序估计也不记得了，方主任，你再报一遍。”
这事方刚最喜欢，完全不觉得累，拿起名单再次报名字。
“我的老天爷，这可太让人羡慕了，十尺布票哪。”
“白糖你不羡慕？县里给一斤，市里给一斤，省里给一斤，这就三斤了，谁家有过这么多白糖。”
“白糖不吃也行，布多稀罕，一年才能领二尺，这一下就给十尺，家里孩子衣裳一下子就解决了。”
“啧啧啧，我怎么就不是后水村人呢！”
“后水村人多了，就算你是，说不定你也是那群眼睛都烧红的人。”
“哈哈哈，看到他们，我心里就不那么难受了。”
“谁说不是，真是蠢到家了，家门口的钱放着居然不捡，脑壳坏了吧？”
外村人来的不少，嘲讽声再次响起，宛如冰雹砸向秦、周两家人，层层暴击，冰冷刺骨，砸得他们里外透心凉，最难受的是，在这种时候懂得什么叫懊悔莫及
等众人把东西送回家的空茬，林娇走进代销点。
仓库短短时间门已经被收拾的很像样，墙上挂着主席头像，刘祥正在写主席语录，还有很多零碎东西没有摆起来。
仓库隔成前后间门，前面大间门卖日用百货，农用锄具，小间门卖食品类，东西比公社供销社还要少，更像是个小卖部。
每个村都在吃食堂，不大会有人过来买肉菜，天气又变热了，刘祥建议提前下订单和限量卖。
每天限量进货两三斤，如果有人确定第二天要买肉，再加一份，现菜由大伯骑着三轮板车去公社采购。
后面一整间门用来做回收部，平时回收农副食品，雪赤糯米高粱成熟期主要用来收购高粱等事宜。
爷爷和大伯的工资分别是十五块钱一个月，每个季度给一些票子补贴，两人听到后嘴角就没落下过。
有工资拿，在村里自由自在，不受人管不说，还受人尊敬，这工作连公社干部都眼馋。
种植户们送完东西返回来后，卡车开向晒场。
等应鹏和方刚检查确定糯米高粱不再潮湿，都彻底晒干燥了，社员们立马装袋忙活起来。
秦、周两家人抢着帮忙，家家户户很快便把粮食装好，留下二十斤粮种，其余上称。
方刚拿出钢笔，将一直捏在手里的名字清单塞到笔记本里，每家上称后在名字后面记下粮食重量。
“秦桩哥，你们家卖了五百八十斤，没问问多少钱一斤？”
“是啊，秦根，你们都不问问的吗？”
秦桩拍了拍身上的灰，“有啥好问的，就算白给又怎么样，更别说有娇娇在，还能让我们吃亏？”
秦根双手环抱在胸前，“咸吃萝卜淡操心，有娇娇在，我们少说话。”
秦桩看了眼弟弟，想起当时逼他种，憋了三四天的气，不跟人讲话的样，再到最近每天过来感恩戴德，三句话不离娇娇，快把娇娇当成神的样子，忍不住闷笑出声。
种植户称粮装车，没有一个人主动问价，全身心信任林娇，看在旁人眼里，忍不住咂舌：
“林智娇彻底得人心了。”
“咱们羡慕得眼都能滴出血来了，人家当事人得多感激，还用得着担心？”
“不管怎么讲，村干部是做不到这点，你看那些村民，真的，眼神里都透露着信任。”
“这事先是人家林智娇没让人失望，堵上一茬，收获这么多东西，我感觉这事还没结束。”
“你感觉的对，我虽然不知道那两个大领导是谁，但光看几个县来了那么多干部，就知道这事还没完，这茬种植户都是老手了，以后走哪都会被讨好。”
“大领导都夸了他们好几次，上县光荣榜，市宣传大会，一茬地就是少吃几顿白面，啧啧，想想就羡慕的不行，还有啥可怀疑的。”
“我要是后水村人，我心都能挖出来交给林智娇看，忠心耿耿，那些人真蠢！”
在周围人议论之下，粮食全部称好，方刚手抄一份撕下来给林娇，应鹏喊她去汽车里拿钱，也是为了避开众人目光。
应鹏数好钱，一沓子用信封装好，笑着道：“娇娇，你们村这些社员真是有福了。”
“干爸，还没恭喜你升职，这也太快了。”林娇接过钱，又道：“干爸，我得再数一遍，不是不信任你，是以防万一。”
“数数数，该数，我还特地给你换了一些散钱，到时候好分。”应鹏又递给她一沓信封，倚在靠背上，“谁能想到这么快，娇娇，干爸努力了一辈子，没想到最终是托了你的福。”
“什么福不福的，最近耳朵都听得起茧子了。”林娇照着单子数好一份，便塞到一个信封里，仔细认真写上名字，以防差错，“你要不努力，不想着酿出淮酒，咱们也没那缘分。”
“倒也是。”应鹏欣慰一笑，“娇娇，从无到有，咱们真忙出来了，酒香飘十里，高粱种全县，光景就在眼前，再不会有差错了。”
林娇手上动作一顿，看向窗外被众星捧月般的种植户，“干爸，我这几天都忙昏头了，不是你说，我都没发现已经进展到这一步。”
时间门当真是在弹指之间门溜走，穿过来几个月，经历的事情倒放在脑海里，虽有磕绊，最终却化险为夷，迈上平坦大路，达成所愿。
眼前突然浮现魏北骁的笑脸，林娇微怔，嘴角缓缓勾起，此时此刻，倒真希望他在身边，一起享受成果，享受喜悦。
两人无声坐在车里，各自望着窗外许久，慢慢沉淀心情。
数好钱下车，林娇昨晚就准备好了菜，几次留应鹏等人在村里吃饭，都被拒绝。
应鹏低声道：“许书记他们都还在县里，中午要和老干部们吃饭，有你外公。”
林娇明了，没有多问，笑着道：“行，干爸，方主任，那我就不留你们了，路上开车小心。”
村里社员挥手告别，目送卡车、小汽车远走。
当汽车消失在视野里时，林娇突然被人团团围住，晒场上响起尖叫欢呼狂笑声，属于后水村的热闹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