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 22 章
秦苗苗上前拦住凶狠恶煞的林智虎, 面带紧张,咽了咽口水说:“虎子哥, 你别打大嫂, 她,她她也没说错啊,那是娇娇自己承认的。”
“是啊, 智虎, 娇娇都说了工位不给她,那肯定是人家有别的想法。”
“娇娇懂事, 以后还能找,别听这死女人胡说八道。”
“人家都是当官的,看不上很正常, 要我说, 不结这亲也好。”
徐丽见到旁人承认她说的话,又得意道:“自己都承认,你还护着她,我又没说错, 就是晦气!就是没人要的货色!”
林智虎还没动,秦苗苗回头皱眉道:“大嫂, 你这嘴能不能改改,说话太难听了。”
徐丽撇了撇嘴, 缩到后面, 倒是忘了自家小姑也是被退亲嫁不出去的人。
打更的人见缝插针, 急忙敲钟,粗糙刺耳的声音响起,大师傅揭开锅盖,呦呵一声:“开饭啦!地瓜干稀饭, 高粱窝窝头哟!”
大锅里烟雾缭绕,周围人闻言立马端着碗挤上去,肚子早就空了,几个汉子将林智虎拉走,劝了几句,不要跟女人计较。
徐丽沾沾自喜,望向林娇家方向,学着林智虎呸了一声:“哼,我就等着看你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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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娇将一条黑鱼切成片,抓了点盐,打入两个蛋清腌起来,又将另外一条鲢鱼剁掉鱼头跟鱼尾,剩下鱼身,从鱼背开始切,每道间隔手指宽,谨慎注意不把鱼肚子切断,最后将整条鱼放到盆里撒了点盐葱。
“我知道你最近做了这么多事,就是为了今天。”
林娇正在思考要不要直接从搜索栏买一些作料油盐出来,耳旁突然响起声音,顿时吓了一跳,抬头看到林智文眼神锐利盯着她。
见到林娇被吓到的样子,林智文面上闪过了然之色,沉声说:“如果你以后保证不欺负智敏智捷,我今天就不会揭穿你的真面目。”
“你巴不得我嫁出去吧,还会揭穿?” 林娇勾唇一笑。
被看穿真实心思,林智文嘴角绷得越来越紧,双手在侧身握成拳。
将搪瓷盆拿过来扣上,看着好不容易勇敢一次来威胁她,又被一句话怼回去不知道还嘴的大弟,林娇满心无奈,就这战斗力,智商都用来读书了。
“你要想保护弟妹,就要拿出自己的真本事,别整天君子不与小人动手,不与女子计较,那一套除了让你吃亏,让弟妹受罪,有什么用?”
其实林娇知道,大弟是善良的,正因为善良,才会被人欺负成这样,抱着自己被欺负,弟妹就不会被欺负的想法忍受一切,谁知到最后却变成被人不当回事,任打任骂,再想反抗也晚了。
“你如果再欺负弟妹,我不会放过你的。”
林娇听到威胁的声音,抬头笑了笑:“倒还真想看看你怎么不放过我,算了,老实跟你说吧,经历过付姨去世一事,我一下子明白很多事情,家人才是最重要的,想起以前老欺负你们,心里特别后悔,所以想趁着还没嫁人好好补偿你们。”
林智文紧握的拳头慢慢松开,眼神还有些防备,过了许久,想到她最近确实对家里人不错,硬邦邦说了一句:“最好是!”
林娇眉头微挑,指挥说:“舀一瓢水拿着,帮我冲手。”
林智文怔了两秒,看着林娇卷起袖子,走到门口等着,抿了抿唇,转身从水缸里舀了一瓢水。
打了一点胰子,将指缝里的鱼腥味都搓掉,“倒水。”
话音落下,林智文倾斜葫芦水瓢,一道细细的水流洒下,林娇双脚张开,避免搓手的时候溅湿了布鞋。
洗干净手,抬头看到林智思端着早饭回来,又指挥大弟道:“锅台上有鸡蛋,拿到堂屋一起吃。”
“大姐,我们什么时候开始做饭?”
智思放下瓷碗小跑过来,早饭还没开始吃,就想着做中饭,真是一点都不偷懒,林娇笑说:“等会吧,我在想要不要去趟供销社。”
中午要烧这么多菜,家里油早都见底了,缺少米面,缺少作料,缺少盘子碗筷,都是大男人吃饭,白酒总要准备一两瓶。
茶叶没有,人来了连杯茶都端不出来,身上有一百多块钱,现下可以买得起布,那剪刀尺子画粉都得买
这么多东西要全部凭空拿出来,有点解释不清,因此想跑一趟供销社,但凭两条腿走到几公里外的公社,再拎着这么多东西回来,林娇有点头疼。
“大姐,我也跟你去供销社?”
犹犹豫豫饱含期待感的声音响起,林娇想了几秒拒绝:“你在家看着弟妹,我一个人去。”
林智思拧着裤子,满脸失望,“哦”
“大姐,你们要去哪里,我也要去!”
林智捷听到声音冲过来,后面跟着急急忙忙生怕被撇下的智敏,小辫子跑得一摇一摆,小脸红扑扑,鼻子直哼哼。
两人穿着破破烂烂的小衣裳,智捷的布鞋太小,大拇脚指戳了出洞,光在外面,智敏穿着林娇小时候的裤子,上面打满补丁,裤脚长了一大截,走路磕磕绊绊,总是差点被绊倒。
林娇皱着眉头,一阵心酸,转头看向失望低头的智敏,常年穿着一件深蓝色磨损严重的薄褂,黑裤子肥大,是早年母亲留下来的衣服,已经开始发育,里面没穿任何小衣服,得亏是上衣颜色深能够遮挡。
大弟还好些,身材抽条,正好能穿父亲留下来的两件衣服,破旧补丁打满全身,勉强将就。
其实这种情况在村里已经算很好的了,林才哲于颖两口子能干,不至于让几个孩子落到穿一条裤子,衣不蔽体的情况。
林娇叹了口气,这次还是得多买点布,回来给弟妹都做身衣服,尤其是智思,起码得做点小衣穿在里面。
“大姐,我也想去供销社,我还没去过呢。”
手被小弟拽住摇晃,三双渴望至极的眼神直勾勾盯着林娇,连林智文端着的鸡蛋都不去抢,等待林娇的回答。
林娇心已经开始软了,“好几公里路,你们这小胳膊小腿的多受罪。”
“大姐,我能走,不怕!”林智捷拍着小胸脯保证,旁边林智敏小鸡啄米似点头。
林智思难得甩撒娇的口气说:“大姐,你就带我们去吧,我好不容易今天不用去上工,平时都没机会去,我们肯定走得很快,不会耽误时间。”
林娇考虑几秒,“行,那让四叔拉着板车带我们一起去,这样还快一些,不然人家要是早到的话,咱家没人,不礼貌。”
“哇哦~~!大姐真好!!”
“四叔!!四叔拉板车带我们去公社吧!”
“我们能去供销社咯!哦哦哦~~!”
三个孩子欣喜若狂,欢蹦乱跳,双眼发亮跑向堂屋。
林娇眼里含笑看着高兴疯了的弟妹,回头看向沉默地林智文,“你快点去上工,同大哥说声四叔晚点到。”
林智文听了更加沉默,一言不发,背脊绷直端着鸡蛋去堂屋。
林娇抿唇笑着轻哼,三个小的能够混为一谈,用同样的方法一锅端,这大弟还得晾晾。
表现的过于热情,反倒觉得你图谋不轨,还不如让他作为旁观者看着,先自我消化掉对她的排斥感,再慢慢示好。
喝了几口稀饭,吃掉一个鸡蛋,三个小的没舍得动,说要留着鸡蛋在路上吃。
四叔套好板车,没有牛,没有驴子或骡子,拉车的人就是四叔,这是他专属的车。
三个小的坐在车里,林娇坐在车边,垂着两条腿,四叔摸到自己的车就高兴,早上又多吃一个鸡蛋,现下迈着两条腿走得飞快。
没走村口的大路,从村后绕小路去公社,本来就是一家子偷懒,不能再明目张胆从所有村民眼皮底子来回晃悠,过于招摇。
绕回大路上,智捷将手里的鸡蛋往车架上敲了几下,顺着裂缝开始剥,智敏学着她敲了两下,小手慢慢扣着。
林智思趴在架子上,小麦肤色在阳光下闪着莹光,脸颊透着淡红,眉眼清亮,“大姐,供销社什么都卖吗?书也卖吗?”
林娇紧紧抓着护栏,头也不回道:“教材书没有,应该有小人书,连环画什么的。”
“连环画!”林智捷惊呼一声,窜到前面来,嘴边还沾着蛋黄碎渣,“大姐,是沙家浜吗?”
“你坐好,别乱动。”林娇转头轻声斥道,“我哪知道,我又没看过,等下给你买一本瞧瞧。”
“真的!”林智捷差点跳起来,激动到脖子都红了,“我们班超子就有一本,可宝贝了,一天给我们看一页,不能摸不能碰,大家都喜欢看。”
林智思对他后脑拍了一巴掌,“昨天刚教过你的,不能嘚瑟又忘了?”
林智捷摸着头,苦恼说:“可是我想跟大棍他们一起看,更有意思。”
“不能嘚瑟显摆,跟懂得分享是两回事。”林娇笑着说,“你要是觉得大棍人品好,值得成为好朋友,那你就要发自内心真诚对人好,一起分享好吃好玩的,不要故意显摆又不给人家吃,这种行为就很惹人讨厌。”
林智捷爬到另一边,挨着林娇,开心说:“大姐,我懂了,跟大棍他们偷偷看,你真的买给我?”
“等下到供销社就买给你。”
林智捷欢呼一声,一路上叽叽喳喳问个不停,龙凤胎自出生起就没出过后水村,智思小时候来过几次公社,隐约记得供销社就是什么都有。
智敏智捷则是经常听大人小伙伴提起,供销社对他们来说就是一个神奇的地方,能买到肉,买到糖,买到各种好吃好玩的,脑子里有模糊的想象。
到了供销社门口,四叔没进去,怕车被人拉走,坐在外面看车。
林娇牵着智敏,智思牵着智捷走进大门。
玻璃柜台里琳琅满目,抬头看到一排排货架有次序摆满了各种用品,瓷盆茶缸搪瓷碗,五颜六色的糖果等,看得人眼花缭乱。
墙上写着主席语录,挂着主席头像。
往里走还有布匹门市,副食品烟酒门市部,对于几个孩子来说像是进了天堂。
比起县里的供销社,双环公社这间要小一些,卖的都是农民日用品居多,没见到自行车,缝纫机等大件物品,这些东西都很难搞。
林智捷自打进了门眼珠子就滴溜溜转,终于在透明柜台里看到高高叠着的小人书,硬拽着林智思跑过去,趴在玻璃上眼睛都看直了。
林娇称了三斤白面,十斤大米,称了一斤肉,抓了一堆作料,油盐酱醋,火柴煤油都买了一些,一把大剪刀,一把小剪刀,画粉,针线都买上,盘子小碗拿了几件,日用品全部备齐。
弟妹来来回回跑,林娇付完一样,三个人就会主动凑上来抢着帮忙拎到车上去。
想到手里的糖票,走回柜台想称一斤白糖,售货员正和另外一名售货员说话,林娇等了半天,又喊了一句:“麻烦称一斤白糖。”
售货员聊得热火朝天,咯吱咯吱笑着,就是不搭理林娇。
林娇脸上一直挂着笑容,说话轻声细语,但骨子里可是个暴脾气,知道这些人都自诩拿工资,比农民高一大截,村民来买购物,一般遇上她们不理睬,只能多说几句好话巴结着,否则就买不到东西。
“这位穿蓝条纹的大婶,你知道供销社初期是因为啥成立的吗?”
售货员不过一十出头,还没结婚,长得还算过得去,出门谁不叫声大闺女,知道她是供销社售货员后,好话更是一箩筐的往她耳朵里钻,闻言顿时一愣,低头看了看衣服,脸色一沉:“你眼瞎啊?管谁叫大婶呢?”
林娇佯装惊讶,“不是大婶?难道把你喊年轻了?那叫大娘?这么大年纪了啊,怪不得耳朵背。”
听到同事的笑声,售货员脸色更黑了,“眼睛有病就去治,没糖,不卖!”
白糖就在托盘里,盖着一层白布,林娇走过去掀开,“卖不卖由你说得算?你要不卖,就赶紧滚蛋,别搁这碍事。”
售货员又是一愣,从来没见过有村民敢让她滚的,顿时一拍柜台骂道:“你算什么东西,让我滚蛋?今天就是不卖了,你能怎么着?”
换做往常,旁边售货员会一起过来帮着吵架,但今天有点稀奇,眼前这长得好看的闺女,一脸自信,大言不惭让售货员滚蛋,真是头一回见。
旁边弟妹听到动静都跑了过来,林娇给了她们一个安抚的眼神,看向柜台道:
“供销社是农民社员的供销社,为农民服务是宗旨,今年年初京市最上面领导刚下达的指令,把它从商业局里分出来,就是要深入基层,不能什么赚钱卖什么,完全不为农民考虑,你在农民面前摆臭架子,说不卖就不卖,嫌烦就不搭理,我们每一个农民都是社员,不想为社员服务,让你滚蛋有什么不对?”
售货员嚣张的脸色一顿,京市最上面领导都扯了出来,一时不敢胡乱回答。
“说得好!”
后面突然传来一道赞同的声音,林娇回头看到几个中年男人,出声的人就是被拥簇在最前方身穿蓝灰中山装的男人,浓眉大眼,方脸很有正义感,望着她的眼神带着满意。
“小闺女,你说得真好,供销社就是要切身为农民考虑,以农民耕地种地,改善生活条件为出发点,绝对不能对农民社员高高在上,随意处置商品,不想卖就使脸色。”
不用细想,就知道眼前人肯定是官员,下来视察,刚好撞上这场面,余光瞥见售货员煞白的脸色,林娇冷哼一声,没有丝毫同情。
自从并入国营,这些人好的没学,把那些国营饭店,国营百货商场的服务员眼高于顶的本事学了个透,老百姓都得低声下去,腆着脸哄着她们。
现在供销社刚分出来,还是以颐指气使的态度对待受苦受罪最多的农民,活该被领导撞见,看她们下次还敢不敢。
“是是,领导,我会让她先下岗,接受好思想培训再上岗。”旁边戴眼镜的男人急忙说,瞪了一眼浑身僵硬的售货员。
男人看了他一眼,不知是满意还是不满意,转头望向林娇时,又扬起笑容道:“小闺女,思想觉悟非常好,是不是经常看报纸?”
林娇搂着智捷后颈,见到领导一点不怵,落落大方回答:“我家偏僻看不太到报纸,偶尔去县城,会借人家的看上一会。”
男人点了点头,指着柜台说:“去买糖吧,不耽误你时间。”
林娇答应一声,又道:“大叔,你一看就是个心里有群众的好官,希望你能让供销社真的能服务到农民心里。”
男人盯着林娇看了一会,坚定道:“服务到农民心里,说得好,这才是我们供销社基层要做的事!”
旁边一群人应声,门外慌慌张张跑进来两个人,双环公社主任秦建松,副主任周红山。
周红山看到林娇等人先是一愣,而后脸色白了白,“娇娇,没事?”
林娇笑脸盈盈,“红山叔,我没事,就是刚好幸运遇上一桩正义之事。”
“哈哈哈哈,你这闺女,嘴是真能说。”男人朗声大笑。
周红山更愣了,不明白这位市里下来的领导,怎么会被林娇逗得这么开心。
林娇抿唇一笑,转身看向柜台,先前的售货员已经退到后门去,旁边的售货员临时顶差,经过刚才的插曲,加上这么多领导还在,称糖时热情周到,生怕林娇有任何不满意。
付了糖票跟钱,一群领导已经离开往公社去。
“闺女啊,你可真能耐。”
“是是,那一看就是大领导,你居然一点怕。”
“这下好了,以后这些人肯定不敢再对咱们大吼大叫。”
旁边几个村民挤上来,林娇没附和她们,“婶子,大娘,咱们是来买东西的,又不是来打架的,人家要是态度好,咱们也不能胡乱欺负人家,要讲究和和气气。”
“那咋会欺负,好声好气都来不及。”
“能和和气气,就求爷爷告奶奶了,哪还敢欺负她们。”
“闺女说得好,和和气气买完东西,谁也不耽误谁的时间。”
战战兢兢的售货员听了林娇的话,心底松了一口气,还真怕这些社员回去传播,以后遇上胡搅蛮缠,手脚不干净的人,不知该怎么办,更怕以后反过来被村民们欺负。
林娇牵着弟妹的手,走向卖书本的柜台,花两毛钱买了两本小人书,一本智取威虎山,一本孙悟空三打白骨精。
林智捷小嘴咧到耳后根,把里面一个豁牙都漏了出来,抱着两本小书恨不得一蹦三尺高,“大姐!我太喜欢你了!”
“你懂什么叫喜欢啊。”林娇忍俊不禁,看向两个妹妹,“你们想要什么?”
林智思望着柜台里学习用品,双眼黑亮,“大姐,我想要一个文具盒。”
林智敏水灵灵地双眼忽闪忽闪,盯着旁边柜台的水果糖,小嘴舔了舔,仿佛又想起甜味。
林娇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凑到她耳边轻声说:“家里有。”
小妹脸上泛起红晕,也凑到林娇耳旁悄声说:“大姐,我口袋里还有,不在外面吃。”
林娇无声笑了笑,“智敏真乖。”
买了几本作业本,几支铅笔,帮智敏买了文具盒,最后走向布匹区域。
公社的几个门市都是连着的,本身地方不大,时兴的布匹也不多,最受村民欢迎的是黑白蓝等布,像一些大红印花,深粉印花,都是扯来做床单,结婚办喜事用。
七八十年代,最时兴最贵的就是的确良布,属于时代的潮流,但前身生为引领潮流的造型师,自然不会跟风选择不舒服不透气的布料,潮流就是谁潮谁红谁引领流行,真正适合贴身穿着的还是纯棉。
思考一会,最终没有惹眼的扯上十尺一十尺布,每家一年才一三尺布票,限量供应,正因如此,才有一家人穿一条裤子的说法。
扯了六尺白布做障眼法,等到晚上做衣服,从搜索栏里兑换一些,弟妹也不会奇怪,剩下家里人的衣服就等去送魏北骁的时候,假装是在县城买的,再从搜索栏里拿出来。
看到旁边有卖白塑料底黑色一带布鞋,大人六毛钱一双,小孩四毛钱一双,林娇当场把小妹脚举起来比对着买下,做衣服可以,纳鞋底实在不想干,顶针顶的费力,费老半天时间纳完,手还痛的不行。
三人一人拿了一双,又给家里男人都各自买了一双,总共三块八毛,一尺六寸布票,算是花了大价钱。
林智思将布鞋视若珍宝般紧紧抱在怀里,小脸涨得红扑扑,唇角高高翘着,智敏伸手想摸,不时踮脚,透露出内心的高兴。
布匹布鞋都用麻纸盖着,点清车上的东西,发现白酒没买,又拐回去买了两斤散酒,没买瓶装酒招人眼红。
上辈子把她养大的爷爷是酿酒好手,林娇掌握一些酿酒技巧,准备找个机会动手试试,心里明白爷爷跟四叔都很喜欢喝酒,只是饭都吃不起,一直克制着。
回去时车上塞得满满当当,四叔看到白酒,双眼眯成一条线,笑着不说话,招手催促林娇上车。
三个小的刚好坐满,林娇往边缘坐着,遇到路不好,陡坡,就下来推着走。
其实板车平驶感觉不到重量,只有坎坷不平上坡时,拉车的人才会吃力,每当这时,四叔担在肩头的绳子就会深深勒住肩膀,埋着头往前拖走,林娇适时推一下,会帮他省不少力。
“大姐,家里怎么会有这么多钱?”
两个小的不太明白,林智思已经在生产队干活,知道全家每年能分多少钱,像她们家真正出力的只有四叔,大姐经常偷懒,她跟一哥干一天只算半分,一年到头分的钱就更少了,小弟小妹上学一年就要下去一小半。
再说钱都在爷爷那里,大姐手里根本没有多少,刚才算了一下,去一趟供销社花了差不多十五块钱,还有许多布票。
林娇不紧不慢道:“你未来姐夫给的。”
林智思恍然大悟,城里付姨一家子都是有本事的人,“怪不得啊,姐夫对你真不错呢。”
林娇没吭声,眼看又要到上坡,下车帮四叔推车,两个小的正挨着头凑在一起,迫不及待看起小人书,时不时发出惊呼声。
刚走到大桥,后面传来铃铛声,林娇回头一看。
一身绿色军装,骑着自行车神采飞扬,长腿在半空中一扫落地,嘴角掀起弧度,黑眸明亮,推着车走过来,两边车把上挂满了东西,后车座也绑着一个旅行袋,塞得鼓鼓的。
“你怎么来这么早?!”刚从供销社出来才九点,镇上供销社开门早,搁在城里,都才上班。
“早点过来帮忙。”魏北骁声音有所好转,不再嘶哑,眼神看向板车,“这是,四叔,三个弟妹?”
四叔侧身站着,笑眯眯点头,林娇一挥手说:“叫北骁哥。”
“北骁哥。”三人脆生生喊道。
魏北骁眼神变得柔和,“给你们带了礼物,到家再拿。”
“不用了北骁大哥,大姐给我们买了好多东西。”林智思懂事拒绝。
“大姐买是大姐心意,这是我给的见面礼。”魏北骁对待孩子很温柔。
“大姐都说了,是你给的钱,北骁大哥你真好!”林智思发自内心真诚道。
气氛凝滞
林娇对上魏北骁疑惑的眼神,半天不知该如何解释,只得尴尬一笑:“别站在桥上说话,你都到了,我还没做饭,赶紧回家。”
说完看到魏北骁车把手挂着东西不方便,走到另一边帮忙拿下来,“先放到车上。”
“我来,很重,你扶着车。”魏北骁边说边把东西取下来,林娇连忙扶住坐垫,皮质还保留些许温热,想到这是他坐过的,脸色莫名不自在,手心觉得有点烫手。
车把手东西都拿完了,后车座旅行袋,因为怕被颠散了,绑得死结,一时难以解开。
“别解了,就推着走吧。”
林娇劝完,魏北骁才罢休,接过自行车垂下眼眸,低声道:“你累的话,可以坐前面。”
三个孩子发出笑声,林娇回头娇哧:“笑什么,一点点小屁孩懂得倒不少。”
“大姐,你先坐着走吧,先回家做饭。”林智思捂着嘴笑嘻嘻说。
“你在后面,谁给我蹲锅底添柴,没人看火,我咋做饭。”林娇翻了个白眼,脸色微红,挥挥手,“快走快走,一起走,不要再耽搁时间了。”
见到大姐脸红,三个孩子笑声更大了,魏北骁扬起嘴角,推着自行车往前走,一身军装英姿飒爽,清朗眸子望着林娇流光溢彩。
过了大桥,很快就到双水村,社员都在地里干活,先看到林娇的是记分员许风帆。
捧着笔记本举止文雅,抬头瞬间,从眉间褶皱里散发出遗落于世,不能施展抱负的憋屈,相貌堂堂,声音冷淡:
“自己偷懒就罢了,还带着别人一起偷奸耍滑。”
“许刺头,胡话不要张口就来,我们都跟大哥请过假了。”林智思撑着护栏麻溜回道。
“智思,没礼貌。”林娇训了一句,笑着看向记分员,“今天我对象来家里看爷爷,跟大哥说过了。”
许风帆不领情,冷着脸说:“生产队不是你大哥一手遮天的地方,不要再倚仗权势钻空子。”
见到林娇不说话,对他笑脸盈盈,许风帆觉得是戳中对方的心思,冷哼一声:“谄上骄下。”
林娇顿时没了好脸色,“许知青,读过书,但不能乱用成语,一手遮天,代表欺上瞒下,我大哥每天累死累活带社员下地干活,从不像别的地方小队长,成天地里看不到个影子,上到公社,下到社员,群众眼睛是雪亮的,都认可他人品光明磊落。”
“这倚仗权势,一般代表为非作歹,尽干坏事,也是贬义词,我呢,既没有干坏事,也从来没有仗着大哥是小队长,就把活推给别人干,至于欺负别人就更不可能了,我这瘦胳膊瘦腿,没爹没娘,我敢动谁啊?除了林家人,就是秦家人,周家人,都是大姓,牵一发而动全身的道理我还是很懂的,这样说起来,你就是污蔑了。”
她瘦胳膊瘦腿打不动人,真说得出口!
徐三云不能上工,被打成什么样他都亲眼看到了,许风帆冷静被怼破碎个彻底,一肚子墨水憋不出一个字来,最后憋出四个字:
“强词夺理!”
林娇“嘁”了一声,“许知青,常言道,人之行,莫大于孝,这几天不来上工,是去送未来婆婆最后一程,不上工你不是都扣了工分了吗,年底会计结账,自然会扣掉我不该得的,如若我拿了不该多拿的部分,你再说我倚仗权势也不迟。”
看着许风帆脸色憋红,林娇啧啧两声,嘴上依然不饶人:
“还记得你的名字是取自李白的诗,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如此大的抱负可不能因一时口舌之快,落个反动称号,这次污蔑还有你口里的谄上骄下暗藏资本主义倾向,不过呢,你都到咱村两年多了,我自然不会去举报你,劝你还是小心谨慎为好,下次惹到个暴脾气的人,非把你拖去评理不可。”
“林智娇,你够了!”
后面跑过来一个女孩,长相清秀,此时怒瞪着双眼,红唇紧抿,将许风帆护在后面,骂道:
“你真是越来越无法无天,什么事情到你嘴里,都变成你有理,一个初中上了没两天的人,跑这瞎显摆什么。”
林娇斜了她一眼,“哟,就说你们秦家跟我们林家不和,没到哪天呢,胳膊肘就往人家那里拐,克衷叔在不在啊,到底许风帆是自己人,还是老林家是自己人啊,要是这位是秦苗苗对象,那我就不说什么了。”
秦苗苗上前两步,怒气冲冲说:“娇娇,你什么意思,好朋友不做了是吧?!”
“谁啊?你谁啊?”林娇翻了个白眼,“你真看得起自己,就你这表面虚伪,背地爱嚼舌根子的人,谁会跟你做好朋友,我再不讲理,我也当面不讲理,咱们老林家,人品都是光明磊落,跟你不是一类人。”
第一个说出龙凤胎是克父克母命的人,就是秦苗苗奶奶,而秦苗苗本人整天林娇面前装乖卖巧,背地里早在学校把此事当闲话吸引人,添油加醋广播个遍。
智敏智捷刚开始上学时,经常被小朋友喊着小祸害,要不是智思彪悍,这俩孩子的心理肯定得出问题。
秦苗苗气得咬牙切齿说:“你真是活该被退亲!活该没人要!”
“叮铃。”
自行车铃铛突而响起,悦耳动听极了,林娇勾唇往旁边迈了两步,道:
“我说你这近视眼是不是越来越严重了,这么一个英俊帅气,正气凛然,为人民安危守卫边疆,崇高可敬的解放军同志,你都看不到?”
秦苗苗一怔,半眯眼睛终于瞧清楚板车后面站着一个男人,脸色顿时一沉,眉头紧皱,心里有种不好预感,刚想问话,就听林娇那张嘴又开始叭叭。
“我知道,肯定是咱们人民解放军向来都是默默奉献,骨子里的灵魂低调不张扬,所以眼瞎的人才看不到他,不怪你,谁让咱们军人只有在祖国需要,人民有危险的时候,才会锐意勃发,奋勇杀敌,显现出存在感,他们就是这么高尚,这么让人敬佩。”
眼看秦苗苗的脸比地里的春麦还要绿,林娇嗤笑一声,转身道:“魏北骁同志,请不要计较村民无知,我先向你敬礼,向你表示崇高的敬意!”
林娇旋身挺胸收腹,五指并拢自然伸直举到额前,敬了一个不太标准的军礼。
魏北骁忍住笑意,将她的手往上挪了挪,而后双腿绷直,严肃真诚地回了一个标准军礼,朗声道:
“林智娇同志,保家卫国是军人的职责,不用谢!”
林娇偷笑一声,笑容璀璨亮眼,心里非常满意魏北骁的配合,你闹有人陪你闹,是一种幸运,也是一种幸福。
秦苗苗咬着唇低头,这两天听说林智娇被退亲,还暗自窃喜,她终于不是村里唯一的笑话,被气急讽刺出口,话音还没彻底消散,就出现个穿军装的男人,脸上像是被打了一巴掌,火辣辣的难堪至极。
“哎呀,这是,这是城里付姨的儿子,叫什么?兄弟,你来了?”
林智兵从人群里扒拉出来,满脸兴奋走到跟前,眼神上下打量后,满意得连连点头,双手伸出去,“兄弟,欢迎你来啊,哦,我是娇娇大堂哥,林智兵。”
魏北骁急忙握住大哥的手,“大哥,我是魏北骁。”
“北骁兄弟,好好。”林智兵眼睛还在往人脸上打量,瞥到林娇正在偷笑,板着脸说:“娇娇!你怎么还在这站着,人北骁兄弟都到了,你饭烧好了吗?”
“还没,这不刚回来。”
“那还站这做什么,还不赶紧回去烧饭。”林智兵说完望向魏北骁又变了一个样,轻声说:“我看到军人就激动,我一弟也去参军了,得,别站这聊了,中午吃饭时再一起聊。”
林娇给魏北骁介绍一些长辈,魏北骁推着自行车热情不失礼貌一一叫人,收获众人满意的笑容。
“哟,买了这么多东西哪!”
“我看看,这还有布呢,这么厚,得有五六尺吧!”
“这袋子也鼓鼓的,看样子装了不少好东西,娇娇,是你去供销社买的?”
“这,这好像是肉啊?闻到肉腥味了,还有这袋子,是米还是面啊。”
“娇娇啊,怪不得不来上工,有这么多钱买东西呢。”
“小捷,你手里拿得这是什么?小人书啊?这可贵着呢。”
经过人群,板车被围得水泄不通,个个眼神放光盯着板车看个不停,有的还上手摸了摸,三个孩子就像是动物园的猴子,被人观看,询问,逗弄。
三人深刻体会到,财不露白的另一层意义。
“智文!”隔着老远,看到大弟正在地里埋头干活,没有凑热闹。
“一哥!”林智思三人跟着叫道。
林智文抬起头,擦了一把汗,将手里的锄头放到一边,掸着身上的灰,走了过来。
林娇介绍,“这是我大弟,林智文。”转头又朝着男孩道:“叫北骁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