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chapter12
如果我重生回的是国中时代,那我一定会在今牛若狭问我是要抱还是要背时,说小学生才做选择,我两个都要,你给我各来一次。
毕竟对方是个超级帅哥,颜值和身材都万里挑一。
但那时候我只有十三岁,注意力全集中在受伤的膝盖、撕坏的裙子和潮湿的图书上。
尤其是最后一样——书是从图书馆借的,我得买一本一模一样的归还。
“我自己会走!”我气鼓鼓地丢下一句话,胡乱套上鞋子,从他手里夺过书,忍着膝盖上的疼痛站了起来。
本来连他的特攻服我也不想要,但一想到裙子破了会走光,还是将它系在了腰上,低头看到两边袖子上的字——【暴走流星群】、【煌道连和总大将】,我十分嫌弃地想,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
走了一小段路,我发觉后面有人跟着,回头一看,是双手插裤兜的今牛若狭。
不远处,他的小弟们依然恭敬地执行着他刚才的命令,背对着我们站在原地。
“衣服我会洗干净还你。”我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上去友善,“同学,你留个电话号码给我。”
今牛若狭朝我抬了抬下巴:“医院的方向不在这边。”
“我不去医院。”
“那你去哪里?”
“我要去书店买书。”我捏紧了手里的书,“这不是我的书,是从图书馆借的。”
“去过医院再去买呗。”今牛若狭对我的行为表示不解,“难道书店下午就拆迁了?”
我有我的坚持,没再理他,扭过头继续走。
他没拦我,也没离开,依然跟在我身后,我们保持了大约三米的距离。
一路都是灿烂的阳光。我走得很慢,偶尔回头看一眼,他竟然是闭着眼睛的。
……这家伙,难道能听声音走路吗?
我坏心眼地往旁边的小水沟走去,他也闭着眼睛跟了过来。
……哼,给他点颜色瞧瞧。
就在我以为他会中计掉进沟里时,他睁开了眼睛。
“小心。”
他的提醒慢了一拍,悲剧发生了,原本想把他带进沟里出洋相的我,自己一脚踩空,摔进了沟里。
果然是恶有恶报,我不该先动歪脑筋。
“我不活了。”我气恼地坐在水沟里,放弃了挣扎,“我从来没有这样丢脸过。”
他嘴角扯起一抹笑意,“就这?”
就这?
这是一个杠精专用词,我以为我们要开始抬杠了。然而下一秒,他却跳了下来。
污水染脏了他的白裤子,弄湿了他的鞋子,他也仍然笑着,一副完全不在乎的样子。
“好了,现在我和你一样丢脸了。”他伸手摸了摸我的头,用哄小孩的语气说,“你别气啦。”
我的确没刚才那么生气了。
但我依然倔强,坚持要先去书店找书。
在后来漫长的人生岁月里,每当回顾这段经历,我都不能理解当年行为幼稚的自己,同样也不能理解这个由着我幼稚的少年。
大概是彼此都遇到了规则以外的人。
我感到慌张,而他觉得新鲜。
常去的书店里没有弗兰西斯·培根的书,准确的说,是没有找到同一版本的。
今牛若狭问:“不能多买几本还给图书馆吗?反正都是这个什么培根写的。”
我低声说:“必须要一模一样的,这是规矩。”
没找到书,他送我去了一家诊所,刚处理完膝盖上的伤,我居然开始发烧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摔进水沟里,又在风里吹了半天。
诊所的医生给我输液,今牛若狭拿出手机问我:“你家里人的号码是多少?”
“忘了。”
“你的家庭住址?”
“忘了。”
他问什么,我都心不在焉地说忘了。
“小朋友,你怎么什么都忘了?”他无奈地说,“还在惦记培根啊?”
这次我没说忘了,我什么也没说。
长久的静默后,我再抬起头,发现今牛若狭已经走了。
我百无聊赖地看着天花板,不知不觉睡着了。
也许是太累,也许是药效发作,这一觉我睡得很沉。
梦里我从水里捡起了那本书,神奇的是,书一点都没有湿。
而且它还变成了一本新书。
醒来后我看着床头脏兮兮的书,意识到这是梦。
……只是梦。
正在这时,房间的门被打开了。
进来了一群穿着黑色特攻服的不良少年,每人手里都拿着一样东西。
领头的少年对我说:“这些是总长让我们给你找的培根。”然后他转身对其他人说,“快点,挨个过来交培根。”
我觉得很怪,又说不上来哪里怪。
于是一个又一个的不良少年捧着自己找的“培根”来到了我面前。
有弗兰西斯·培根的其他版本著作,也有培根的画(英国同名画家),更可怕的是,还有冷冻培根肉和培根牛肉卷外卖……
当我表示都不是我要的“培根”时,他们一脸郁闷,让我产生了“皇帝选妃,妃子集体落选”的既视感。
……什么奇怪的想法,我甩了甩头,想要忽略这件事,然后我看到一个消瘦挺拔的身影,懒散地走了进来。
“看来还是没有找到你要的培根。”今牛若狭叼着烟说。
我的注意力被他嘴里的香烟吸引了。
然后我站起来朝他走过去,伸手拔掉他的烟,掐灭了。
当事人惊呆了,他的小弟们也惊呆了,很快有人反应过来,怒道:“混蛋,你敢对我们总长不敬!”
总长不要面子的吗?——这估计是他们的集体心声。
我怕挨打,缩了缩脖子,但仍然选择捍卫校规和法律:“未成年人在公共场合吸烟,这是双重违法。”
其实跟一帮不良讲这些也挺扯的。他们如果愿意遵守校规和法律,便不会去当不良了。
“既然你们没找对培根,那就无奖励了。”今牛若狭倒是没生气,他朝下属们摆了摆手,“散了吧。”
他是很有声望的首领,他说散了,所有人立马光速从病房离开了。
房间里又只剩下我和他。
我在心里组织语言,琢磨着是要先感谢他的帮助,还是先批评他公共场合抽烟的事。他突然歪了歪头,右手别到了腰后——
“芙柚子,笑一个吧。”
这话太轻浮,我刚要说我不笑,他从腰后拿出一本书,放在了我的手上。
——是和图书馆借来的那本同版本的弗兰西斯·培根的著作。
和我在梦里看到的新书一模一样。
“这培根真难找,不过幸好被我找到了。”他眉眼微微一弯,说,“不然我今天都看不到你笑了。”
然后我在他的眼睛里,真的看到了笑起来的自己。
从那天开始,今牛若狭经常来找我。
他带我去逛镰仓的庙会,看到什么都要给我买一个。
苹果糖,鲷鱼烧,柿子饼……我怕吃胖,便拒绝了:“我不吃。”
“不吃就举着。”他丝毫没有停下买买买的意思。
吃的买齐了,他就继续买玩具,小豹子挂件、小兔子玩偶、小狗印章,小猫帽子……我举不动了,他就帮我一起举着。
他的小弟们也与我逐渐熟悉,有的竟然瞎喊,叫我“嫂子”。
我没有脸红,因为我知道要是脸红,我就输了。
我要报复回去。
于是我喊对方:“姐夫。”
互相喊呗,谁怕谁!
小弟不恼,笑嘻嘻地说:“谢谢嫂子给我安排女朋友,明天带我去认识你姐姐呀。”
比脸皮厚,我是初级选手,哪里是他们满级大佬的对手。
今牛若狭在旁边看我们斗嘴,当我斗不过了,他就会笑着帮我说小弟几句,叫他们消停点。
这样的生活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直到我被不良少女找上。
作为煌道连合的总大将,今牛若狭打架很厉害,长得又帅,在不良少女里有超高的人气。
我本来没打算理她们,但为首的女生告诉我,她是今牛若狭的前女友。
这位前女友用我的手机给今牛若狭打了电话,等他匆匆赶来时,不良少女们早就被我……家的保镖收拾了,全都整齐利落地捆在公园的椅子上。
我坐在秋千上,慢慢地荡着。
“你没事真是太好了。”这是今牛若狭见到我说的第一句话。
第二句话是解释,“她不是我的前女友。”
“这么多个呢,用不用再辨认一下?”
“不用,认识芙柚子以后,我没有和别的女生来往了。”
我看了那些不良少女一眼,说:“若狭君,你不要喜欢她们,以后也不要找她们。”
他微微一笑,露出了两颗小虎牙。
“遵命~”
我抬起头,想了一下说:“你也别来找我了。”
他的笑容瞬间凝固在了脸上。
我重复了一遍:“以后别来找我了。”
“……不遵命。”
那时是我第一次看到他露出不开心的表情。
但是,我不能再逃课了,也不能再被家里提醒了。
【你是长女,这样荒唐下去,怎么给其他人作表率?】
【不良少年就是一群给社会添麻烦的家伙,你也要和他们一起堕落吗?】
……
“因为我只会喜欢第一名。”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在黑夜里落寞地响起。再不拒绝今牛若狭,以后可能再也无法拒绝了。
四平八稳的生活需要一点冒险,但生活本身并不能变成一场冒险。
他有他的肆意,我也有我的责任。
“打架第一名行吗?”
看得出来,他努力想使我们的谈话变得像平常一样轻松。
我摇了摇头:“不行。”
“找书第一名呢?”他垂眸,“你想要弗兰西斯·培根的哪本书,我都能最快的给你找到。这样也不行吗?”
“我家里说不行,除非你回去读书,不再当不良少年,不再抽烟喝酒,不再打架,服从学校的管理……”
我说不下去了,我先替他感到痛苦了。
“芙柚子。”他轻声说,“打蛇打七寸是犯规的。”
“笨蛋,你是白豹,又不是白蛇。”
我从秋千上站起来,望着他的身后,那里有等候我的管家,“家里让人来接我了,我回去了。
你少抽点烟,少喝点酒,多吃点水果和有营养的东西,骑机车记得戴头盔,要是被抓了,进警局态度要好,不要和警官先生吵架,忍一忍就过去了,那样很快就会被放出来了。打架别把人打死了,打死了要坐牢的,也别打残,下手要知轻重……”
我应该是哭了,因为今牛若狭伸手擦了擦我的眼角。
我很担心他,“你读书不好,记性肯定也不好,我说这么多,你能记住吗?”
“我努力记住。”他苍白的脸上挤出一个温柔的笑容,“我不会犯法的。”
“说到做到啊!”
我走得很慢,比他第一次来京都找我,我摔伤了膝盖时走得更慢。
好像走得再慢一点,我们就能被时间遗忘,成为光阴里的逃犯。
我赖着磨磨蹭蹭不肯走,最后是他摸了摸我的头,劝说道:“回去吧,我看到你妈妈了,别让她对我产生不好的印象。”
“……你不能坐牢啊。”
“放心,我不会坐牢的。”
走出公园时,我忍不住扭头看了他一眼。
他坐在我刚才坐的秋千上,坐在泼墨般的夜色下,一个人低着头缓慢地荡着秋千。
自此以后,他再也没来泉心中学找过我。邮件回复的也很慢,秒回变成了几天才回一两句。
我们有意无意地断了联系。
再后来,我出国读书了。
年纪渐长,我谈了很多段恋爱,每任男友都是优等生,与我一样喜欢看书,从不打架。
我过得顺风顺水,尽管每段恋爱都不长久,但分手时哭的永远不是我。
我很少会想起今牛若狭,半梦半醒时甚至会怀疑,我认识过这样一个人吗?
答应兰先生的求婚后,我和表妹大冈红叶难得闲聚喝下午茶,她提到了今牛若狭。
今牛若狭。
这个名字令我觉得恍如隔世,我放下了茶杯。
红叶说在我十四岁生日那天,他其实来找过我,带了很多礼物,不止是十四岁的生日礼物,从一岁到一百岁的都买了。
他是刚打完架赶来的,白色的特攻服上全是星星点点的血,远看就像是雪地里洒了一把揉碎的红梅,又危险又美丽。
红叶还说,她从来没见过这样善良的不良,芙柚子明明是个连兄弟姐妹的礼物都收不到的讨厌鬼。
但是红叶当时比我还小,比我更心高气傲,她说出了一些家里长辈想说但碍于脸面没说的话。
今牛若狭一言不发地听完,留下那些礼物,悄悄地走出了我的世界。
没有撕心裂肺的痛苦,也没有需要消化百年以上的遗憾。
我们之间连一个吻都没有过。
我偶尔会在辗转难眠的深夜里,想起坐在他的机车前面,穿过湘南海岸线的日子——不坐后座是因为我会睡着,他怕开着开着我就掉了,还要返回去捡人。
一次雨后的清晨,我们在海边等日出,太阳蹦出海面的一刻,极其壮观,极具冲击力,我回过头,却发现今牛若狭是看着我的。
“你快看日出啊。”我兴奋地对他说。
“日出看太多次了。”他在初秋微凉的风里笑了笑,“我现在比较喜欢看你。”
第一缕阳光吻上他的脸时,他说:“我想一直看着芙柚子,可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