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第六十八章十几年了
金黄色的琉璃瓦，雕刻着金鳞金甲的飞龙的屋檐下，是一重金碧辉煌的大门，里面铺陈的是如白玉般光滑闪耀的地面，前方是雾气缭绕的华清池，原本还一身黄袍的人此刻已经□□，在宫女们撒落的花瓣中，正沿着玉石台阶缓缓走下去。
宵衣旰食只为黎民百姓，一整天忙于朝政之后，此刻的皇帝仰躺在这一池温暖碧水当中，望着那珠光熠熠的水晶灯，倒是格外放松。
他犹记得那日在紫宸殿，李泓湛就跪在堂前，要他屏蔽左右，他不知道他想耍什么花招。
李泓湛是皇后所出，在自己的众多皇子当中又是最聪颖过人的一个，可偏偏自己最给予厚望的他，却整日无所事事般，装疯卖傻，愣是不理会朝政。
荣都城传来瘟疫消息的第一瞬间，他本是安排太子李泓逸作为钦差前去治理瘟疫，可李泓逸却破天荒地极力要推荐李泓湛前往。自己想想正好也可以借此机会给他一些锻炼，就答应了他的请求。
未曾想到，李泓湛却因此差点丧命于蜀郡，自己派去的大内高手，竟然无一生还。
要说这权位之争，宫廷之斗，他作为皇帝，比谁都要清除明白，可他想不明白，李泓湛这么与世无争的个性，又怎么会惹来杀身之祸？
此次他的荣都之行，是不是也是有人刻意为之？
后来，李泓湛成功完成圣命，好端端地回到皇宫，回到紫宸殿，既没有向他邀功，也没有向他请赏，唯一的要求，竟然是要重审十几年前就已经尘埃落定的“宁汝成案”。
他原本盛怒难消，心里想着李泓湛这分明是在违逆自己，在挑自己的逆鳞，整个朝野谁不知道当年的“宁汝成案”，是多么让他揪心和失望，他也曾一道圣旨，绝不让任何人再提起此事。
可是，李泓湛跪在他面前那副生死不惧的执拗，那双恳切又坚决的眼神，竟第一次让他这个向来说一不二的君王也有了些动容。
直到他冒着大不韪的风险告诉自己，此案背后当有一个关乎于江山社稷的阴谋的时候，他当即魂惊魄惕，“啪”地一声跌坐在龙椅上。
若说有什么能够说动他收回十几年前的一道旨意，有什么能够平息他被忤逆的怒火，那只能是自己整日殚精竭虑要力保的皇权和眼下的江山社稷。
所以，他恩准了李泓湛的请求，不仅赦免了私自到大理寺偷盗卷宗的秦遂，还特许李泓湛作为钦差的身份，暗自调查宁汝成案背后的冤情，以及牵扯其中的幕后之人，还命令大理寺卿司徒远之子司徒南星前往协助。
不论是谁，要想动摇他的皇位，绝对是痴心妄想！
再后来，李泓湛不负他望，从荣都频频传来好的消息，当年一直未曾找到的那批宝藏，竟然也被他们发现。
他突然觉得，对这个曾经那么不起眼，甚至有些让自己恼羞成怒的儿子要刮目相看了。
明明是夜半，他却无心入睡。穿了个便装便叫上一个内侍跟着，来到了关押宁汝成的秘密天牢。
如果是常人，犯了跟宁汝成这样巨大的贪污案，那必定按照律令就是要株连九族，当时就要满门抄斩的罪名。
可当年的自己，竟愣是没有狠得下这个心，力排众议将宁汝成的命保下，可能那个时候的他，到最后还是不肯相信宁汝成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哪怕被奚常山描述地那么铁证如山。
这么些年来，宁汝成虽然是戴罪之身，但却得到了特殊照顾，没有人可以轻易接近他，但他所关押的囚牢，除了暗无天日以外，叶没有别的坏处。
十几年过去了，宁汝成已经变得苍老又沧桑，脸上的皱纹深深刻画着他这些年过的不易。
没有人懂他的冤屈，也没有人过问他的死活，若不是还牵挂着妻女，以他刚烈的性子，早就一头撞死一了百了了。
所以，当那道铁门被缓缓打开的时候，他还以为是送饭之人，竟躺在床上动都不动，眼皮都不抬一下。
这时，内侍大人尖着嗓子吼了一声：“大胆宁汝成，见了皇上，还不下跪？”
宁汝成被这刺耳的声音一惊，一下从床上弹了起来，看着眼前这个熟悉的身影，他难以置信地揉了揉自己的眼睛。
十几年过去了，他做梦都不敢想，自己还能见到皇帝一面。
他拔动苍老的双腿，颤巍巍地下床跪在地上，边磕头边说道：“罪臣宁汝成，叩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牢房里安静了片刻，皇帝也没有说话，宁汝成也继续趴在地上没动。内侍转头看了一眼皇帝，也不敢随意讲话。
终于，皇帝动了动嘴唇：“平身吧！”
宁汝成还是颤巍巍地站了起来，环顾了一下四周，显得有些局促道：“牢房里条件甚差，连张椅子都没有，望皇上恕罪！”
不知道为何，看着宁汝成如今过程了这副模样，皇帝也有些心软了，当年那份怨气，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去了大半。
他转头对内侍道：“张简，去搬两个椅子，一张桌子，让御膳房准备些宵食，还有一壶酒，朕要和宁大人，好好叙叙旧！”
“是！陛下！”
张简赶紧退下，按照皇帝的吩咐去准备了刚刚的物件。
于是，三更半夜，在这个暗无天日的牢房里，只有皇帝和宁汝成两人，安安静静地喝着酒，有一搭没一搭的喝着酒，聊着天。
原本宁汝成是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觉得这么些年，自己估摸着活的也够了，现在皇帝竟然来看自己，说不定是亲自送来了断头饭。
可皇帝开口就深深叹了口气，问得宁汝成一头雾水：“汝成啊，你难道不为自己叫屈？”
宁汝成愣了一愣，随即一笑：“叫屈？该叫的屈已经在十几年前就叫了，现在我也看淡了。人这一生，混到我这种模样，不如求个早死早超生……”
他话音未落，皇帝却腾地站了起来，怒气冲冲道：“宁汝成，你倒是想得很开，十几年的牢狱生活，你倒是过得安心自在？你知不知道这些年朕是怎么过的？”
宁汝成眼眶红红的，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说什么，便小声说道：“臣无能，让皇上操心了！”
看到他此刻的模样，皇帝又有些许不忍，平静了一下便重新坐了回去。随即说道：“你知道朕的三儿子湛儿么？”
宁汝成莞尔：“三皇子么？当年我入狱的时候，他还是个几岁的小孩子，不过看得出来，他天资聪颖，智慧过人，想必现在也应该建功立业，有所成就了吧。对了，不知道皇上立下的储君是……”
皇帝否决道：“不是他，是泓逸！”
宁汝成“哦”了一声，平平淡淡。
皇帝继续道：“可是，现在湛儿却恳求我为你翻案！你说，我该不该答应他？”
宁汝成一惊，心道莫不是自己听觉衰老，出现幻听了，忙确认道：“三皇子？要给我翻案？”
皇帝肯定地点点头：“没错，而且是拿自己的性命来做赌注，恳求我答应的。”
宁汝成难以理解，自己都半只脚入土的人了，跟这三皇子也丝毫没有任何交际，甚至可以说认识都谈不上，他能赌上性命替自己翻案？简直奇了怪了。
他暗自笑了一下道：“这件事过去了这么多年，谈何容易？我跟三皇子虽然不曾有交情，但他这么为我奔波，我实在不忍心让我的事情牵扯到他……”说道这里，他忽然从座位上下来，跪在地上道：“罪臣别无他求，只求一死，恳请皇上收回成命，不要因为此事迁怒三皇子殿下。”
皇帝“哧”地一笑：“你以为朕愿意，朕这个儿子比牛脾气都倔，既然他执意如此，我也就只能顺从他。”他顿了顿，继续道：“不过，他最好能查出来你的冤情，否则，这次就算是朕，也保不住你的性命！”
宁汝成倒是淡定从容的很，性命，自己早就置之度外了，有生之年能听到有人还能这样为自己拼命，就算是立马被处决，他也觉得毫无遗憾了。只是……
皇帝刚要转身出去，宁汝成却叫住了他：“陛下，可有我妻女的消息？”
皇帝的步子停在门前，旋即转身看着他：“你以为我的湛儿能为谁拼命至此？宁汝成，你就感谢上苍赐给了你一个好女儿吧！”
皇帝说完转身离开了。可宁汝成却楞在原地久久没有回过神来，眼里老泪纵横，嘴里念着：“初一……我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