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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三十二章 天煞夜雪走大梁,孤星恨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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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十三年前

    ……

    天煞

    ……

    魏景帝这一生算得上中规中矩,他延续了北魏在中原的霸主地位,在治理朝政上虽说没有什么特别突出的地方,但也算是没有什么太大的失误。作为最年长继位的北魏皇帝此时的景帝已是老态龙钟,他的话越来越少,视力越来越差,判断能力也越来越弱,甚至连自己身边的人都已经认不清。景帝也知道自己的状况越来越差,这位在北魏皇位上坐了三十年的君王心里清楚自己即将迎来生命的尽头。

    不过就算他忘记一切,他也不会忘记自己最疼爱的三位儿女——太子、信阳公主以及彼时已被封为亲王十四皇子,也就是不久后继承大统的老魏王。这三位儿女一位是老老实实地在东宫呆了三十年的太子,一位是自己最宠溺的幼女,一位则是最有帝王之象的七皇子。

    在景帝心底一直有一个不曾解开的心结,那便是太子与七皇子到底谁更适合接替自己成为这个国家下一任的君王。太子是嫡长子,继承皇位名正言顺,况且太子宽仁厚德,与诸位兄弟相处也颇有长兄之风,在东宫的这三十年也本本分分、任劳任怨,从未有过任何僭越之举。而老七呢?虽是年幼不少但却骨子里透着一股老成,在国事、朝政上时常有独到的见解,就连太子协助自己理政时都时常跑去老七那儿请教,在老七的帮助下太子也办出了几桩漂亮事。而且老七还有一个特别的本事,那便是慧眼识人,老七通过太子向景帝推荐了两个人,一个是名叫韩单的小将领,一个是宫中名叫卫女英的宫女。起初景帝倒没太在意这两人,可随着时间的推移他惊奇地发现这两人竟然有着惊天的才能,再加上老七时常在自己耳边提及的那个宫中花匠的儿子,这等识人的眼光当真如同开了天眼一般。有时候景帝心中会想——这兄弟二人的身份要是换一下那该多好?精明强干的老七继承太子之位,而宽厚仁爱的太子辅佐他左右。

    兄弟二人的和谐相处倒是让景帝省心不少,不过有些念头一旦有了那便像一颗埋在土里的种子,只要不断地施肥浇水那它终有一天会生根发芽——而让这颗种子生根发芽的养料与雨水正是在宫中流传开来的关于‘天煞孤星’的说法……

    ……

    皇太孙虽然只有五岁,但他却清晰地感觉到身边所有的人都在疏远自己,甚至有些太监宫女会在背后议论自己,他们口中隐约出现了诸如‘天煞’‘废立’‘暴君’‘不详’此类的词语,年幼的皇太孙虽然不明白这些东西的具体含义,但从他们避之不及的态度以及厌恶的眼光不难感受出,自己似乎成为了不讨喜的人。皇太孙不解,自己啥也没做、啥也没说,怎么东宫上上下下对自己的态度会发生如此大的变化?

    有一日他终于忍不住,开口问了那名伺候自己的老太监,是不是自己做错了什么才让所有人如此讨厌自己。老太监一开始无论如何都不肯说,可看着皇太孙稚嫩的脸庞上写满了委屈,老太监最终还是将实情告诉了他。

    原来前些日子宫中来了名在中原颇有名望的周易大师,这位大师本是七皇子命人请来的替他自己相面解灾的世外高人,不知怎的景帝知道了此人在亲王府,景帝本就敬重鬼神、相信天道,此时听说有如此高人便命人将其请入宫中。大师来到宫里后,景帝本想让大师替自己相一相,看看能不能窥探天道一角,也好为自己生后做好准备。可不想这位大师在看到景帝的龙颜之后,便吓得直接跪在地上口口声声地求饶,甚至在景帝问他为何如此后直接求景帝将他赐死。看着大师如此激烈反常的状态,景帝自不肯善罢甘休,命令大师将真相说出,大师战战兢兢地跪在景帝面前,用颤抖地手指向东宫所在的方向,说‘天降煞星,落于东宫,此星命宫孤辰劫煞、身宫寡宿,古人有云:劫孤二煞怕同辰,丑合见寅辰见巳,戌人逢亥未逢申,隔角双来便见坉。若有贵人解星尚且有救,可东宫乃皇家正统延续之所在,全天下又有谁人能比东宫之人更贵?是以此星无可助、无可解!自己不慎探得天机本是罪该万死,索性请圣上赐死!

    景帝一听心中顿时有些不妙,他再次追问此‘天煞孤星’会将如何,只听那大师答曰:天煞孤星二柱临,刑夫克妻,刑子克女,丧夫再嫁,丧妻再娶,无一幸免,婚姻难就,晚年凄惨,孤苦伶仃,六亲无缘,刑亲克友,孤独终老,柱中既有贵人相助无碍,却免不了遍体鳞伤,刑伤有克。(注)

    景帝不禁陷入沉思,‘天煞孤星’命本是大凶大难之命,克自己且不说,更是容易将灾厄带给周围之人,倘若这煞星又是……那北魏千秋万世之基业岂不尽毁其手?况且近日魏宫的确多有不平,自己最宠爱的幼女竟然因一个蛮人上吊自尽!那个蛮人竟然还扬言要杀光北魏皇室所有的人复仇……

    想到这里景帝以帝王的身份强迫大师算出此煞星生辰,大师不敢不从只得照做,可毕竟天机难测,在经过一日一夜的挂算后大师只能将那煞星的生辰的大致算出,在经过大师反复确认后,将四个写着生辰八字的竹签交给了景帝,并告诉景帝若是东宫中有人符合这四个生辰,不论是王子、奴才,皆有可能是‘天煞孤星’,说罢便当着景帝与众奴才的面撞柱而亡,以死谢天。

    景帝得了这四个藏着天机的竹条后立马命人去东宫比对,不出半日便有了结果,符合这四个生辰之人有二,一位是太子妃身边的宫女,另一位则是皇太孙!

    在看到这个结果后,景帝先是松了一口气,他最担心的便是太子是‘煞星’,既然太子不是那便证明自己的选择没有问题,于是景帝命人将那宫女处死。可处死宫女后景帝又面临了另一个问题——如何处置皇太孙,皇太孙乃是正宗天家血脉,也是经过大典亲自被自己册立的,若要处理起他来那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景帝也因此陷入了纠结,一方面他担心废立之事有伤皇家颜面,另一方面他又担心有朝一日皇太孙继位会让北魏基业毁于一旦,是以一时间他左右为难以致茶饭不思。

    也正是因为这位周易大师的一席话,天煞孤星的流言很快地在宫中传开,更有奴才私下议论景帝会不会废黜皇太孙之位,命太子另立他人,这也就是为什么最近所有人都会远离皇太孙。

    皇太孙听后顿时感觉整个世界都变得灰暗起来,他不愿相信老太监所说的一切,但身边发生的一切却又在不停地告诉他:这一切都是事实!

    年幼的皇太孙强忍着内心的悲伤与绝望跑到父母身边,他哭泣着问道:‘皇爷爷是不是打算将我废黜?我是不是他们口中的天煞孤星?’

    太子本在与太子妃商量着什么,此时见皇太孙哭得满脸是泪地跑到自己身边,显然他是已经知道了什么。

    太子心善,不愿太多地理会这些闲言碎语,他蹲下身子搂着儿子弱小的身躯,道:‘孩儿啊,你不要去相信那些流言,你要记住你是皇爷爷钦定的皇太孙,只要你皇爷爷没有开口,谁都不能把你怎样。’

    ‘可是…可是他们都说,若父王你不另立皇太孙,皇爷爷就会…就会…’皇太孙心里仍有些不安。

    太子见状继续宽慰道:‘你皇爷爷岂是这般糊涂之人?放心去玩吧。’

    见自己的骨肉受此委屈,太子妃在一旁也小声啜泣起来,她对太子说道:‘我这可怜的孩儿怎么老天待他如此不公?好好的怎么就会闹出这么一出。’

    ‘胡闹!孩子不懂事怎么你个做娘的也不懂?’

    向来温和的太子竟然破天荒地发了脾气,太子妃只得强忍心中的难过。她看了看天真无邪的皇太孙,又看了看面露忧色的太子,鼓起勇气说道:‘要不…要不就依七叔所说,让他请来高人替孩儿做法将此灾化解,也好让你我安心。’

    太子这次没有出言呵斥妻子,而是陷入了沉默。

    ……

    夜

    ……

    在父王与母后的好言安抚下,皇太孙的心态逐渐平稳下来,他试着无视他人的眼光,几日下来倒也渐渐适应了这些。

    夜里,皇太孙悄悄爬上宫顶,望着天空中皓洁的月亮不禁陷入沉思:难道自己真的是‘天煞孤星’?否则皇爷爷怎么会如此讨厌自己?父王最近也因此颇受打击,成天闷闷不乐,而平日里最疼爱自己的小姑姑也不知去了哪里,难道这些都是因为自己?

    一股与年纪不相仿的忧愁爬满皇太孙幼小的心灵。

    ‘有刺客!太子殿下!有一名刺客闯入宫中!正向圣上的寝宫杀去——’

    就在皇太孙苦思冥想之际,忽然一名侍卫手持火把跑入东宫。听这声音皇太孙便能认出,此人名叫萧靖,是宫中侍卫副统领,同样也是父王最得力、最信任的下属。

    太子连衣服都没穿好便急急忙忙赶了出来,见到萧靖后他慌忙问道:‘刺客?是谁如此大胆!竟敢擅闯皇宫?’

    萧靖单膝跪在太子面前说道:‘启禀殿下,此人从宫门外一路杀至内廷,如今已杀了十数名侍卫!恐怕……’

    ‘恐怕什么?快说!’

    ‘恐怕此人是天玑强者!’

    ‘什么!天玑强者?难不成是……’近日魏宫戒备森严,其原因皆是因为妹妹信阳的自尽,此时忽然说有一名天玑境的刺客闯入,太子的神色一下变得紧张起来。他对着萧靖大声命令道:‘传我命令!将宫中侍卫全数集结,随本殿前去护驾!’

    ‘是——’

    说罢,皇太孙便看见父王身披轻甲、手持利剑,随着萧靖一同跑出宫去。

    听见‘刺客’二字,皇太孙心中也有些紧张,加上担忧父王的安危,他索性选择不睡,守在屋顶静静地等待父王的归来。

    可漫漫长夜又岂是这么容易熬的?不知不觉中皇太孙靠在大脊上进入了梦乡,当他再次醒来时,却是因为另一阵吵杂的嚷嚷声——

    ‘给我将东宫围住!一只苍蝇都不许放出去!如有违令者!格杀勿论!’

    ‘放肆!这里是太子殿下的东宫,你们怎敢在此无礼?’

    ‘太子殿下?哼!我看是试图弑君杀父的乱臣贼子罢了!’

    ‘什么!?你竟敢污蔑太子,来人——啊——’

    不等守在门口的太监将话说完,只见领头的那名侍卫手起刀落将他砍倒在地。

    随后,东宫里一片混乱,太监、宫女、嬷嬷惊叫着企图逃串,可他们那里敌得过手持利刃的侍卫?不一会儿便全数被压在地上。不过这些人对太子妃倒还算客气,只是拿着刀跟在她身边,并不敢伸手碰她。

    ‘皇太孙呢!’领头侍卫凶神恶煞地质问道。

    太子妃用余光瞟了瞟被侍卫擒住的人,在确定没有儿子的身影后,她心中稍稍安定,随后故意高声喊道:‘小孩生性贪玩,本宫怎么知道他跑到哪个角落去了?’

    ‘哼!还敢嘴硬!来人!给我去搜!就算掘地三尺也要将皇太孙找出来!’

    ‘那这些奴才该如何处置?’

    ‘留下太子妃一人,其他的全杀了!’

    ‘唰——唰——唰——’

    几十道血光闪过,东宫瞬间变成了屠场。

    皇太孙吓得一声都不敢吭,他死死地捂住自己的嘴不让自己发出任何声音,待这些侍卫全部走了之后,皇太孙才哆哆嗦嗦地从屋顶滑下。

    看着满地的死尸,皇太孙内心恐惧至极,可如今父王、母后都不在身边,外面又都是捉拿自己的侍卫,自己该何去何从?

    就在皇太孙绝望无助之际,一个美丽、温柔的影子出现在自己的脑海——对了!去小姑姑那儿!就算全天下的人要抓自己,小姑姑一定会保护自己!

    于是,借着夜色皇太孙迈开小腿便向信阳宫跑去。

    到了信阳宫后,眼前的一切又让皇太孙感到一阵不解,原本热闹、温馨的宫殿现在却变得格外冷清,窗户、桌子、椅子上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灰,宫殿里那些漂亮的花瓶、玉器也不见踪影,宫殿里空无一人,只有一条高挂在梁上的白绫随风微动。

    小姑姑呢?皇太孙疑惑地想到。

    皇太孙想去别的地方找找,可方才所发生的一切让他一步都不敢离开。没办法,皇太孙只能乖乖地躲在这里,静静地等待父王来救自己出去……

    ……

    雪走大梁

    ……

    大梁,繁华而又无情的都市。

    漫天大雪为整个大梁披上了一层白衣,仿佛也在为东宫三十余条死去的无辜性命默哀。

    皇太孙赤脚走在冰冷的雪地上,他的靴子在方才逃跑时已经不知落在何处,可他根本没有心思顾及这些,此时的他只想快点跟上前面那人的步伐,似乎只有跟随着那人他才能逃离这座冷漠的城市。

    短短七日时间,人间的险恶几近被皇太孙经历、见证。自那天夜里父王与萧靖出去后,他便再也没有见过父王的身影,不仅如此母后也被他们带走,平日里伺候、侍奉自己的奶娘、宫女、太监也在那天夜里全部死去,而他还算幸运,因爬上屋顶而逃过一劫。在逃到信阳宫后,皇太孙靠着太监们倒在那里的残羹剩渣苟活了七日。

    原本,皇太孙以为自己就要被困死在小姑姑的宫殿,可没想到昨日夜里外面忽然杀声四起,随之而来的还有许许多多的惨叫、尖叫声,还未等他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便看见跟前那人拿着一把巨大的剑闯了进来,他嘴里还发疯似的不停叫喊着小姑姑的名字。

    说来也怪,那人浑身是血、双目赤红,看样子可怕至极,可在听到他叫喊小姑姑的名字后,皇太孙竟然对他产生了一种莫名其妙的亲近感。于是,他勇敢地走上前去,小声地问道——

    ‘你……认识小姑姑?她……她去哪了?’

    听到皇太孙稚嫩、无邪的声音,原本癫狂无比的那人像是瞬间冷静下来,他低头看了看皇太孙,又抬头看了看飘荡在空中的白绫,随后像是失去了某种支撑自己的东西一般,伏在巨剑上放声大哭。

    ……

    皇太孙不知道他往哪儿去,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跟着他。不过从他昨日以一敌二丝毫不落下风的表现、以及所有人看着他时眼中流出出的那股恐惧不难判断,他的修为应该很高很高,况且那些侍卫要抓自己、而那些侍卫有很怕他,自己跟着他应该会很安全。

    昨日与他决斗的两名男子中有一个皇太孙是见过的,那名瘦弱的男子昨天白天以及七日前的那个夜里他都见过,看着侍卫对他毕恭毕敬的模样,想来男子的地位不低,只不过在被他刺了一剑后瘦弱男子便倒地不起,也不知现在是死是活,若非那个老爷爷突然出现,只怕男子瘦弱的身躯会被刺出个大窟窿。

    就在皇太孙回忆昨夜的激烈战况时,他‘砰’的一声撞到了什么,随后站立不稳一屁股倒在雪地上。

    皇太孙抬头看去,只见那人站在自己跟前,目光无神地看着自己。

    这人好高啊……

    淡淡的血腥味从他身上飘来,昨夜宫中地上躺着的那些死去的侍卫、宫女、太监都是他杀的?皇太孙疑惑道,可还未等皇太孙开口,便听见他问道——

    ‘信阳……是你姑姑?’

    皇太孙用力地点点头。

    ‘那你……一定是琅儿了……’

    皇太孙疑惑地问道:‘你怎么知道?’

    那人露出一丝惨笑,道:‘她…很喜欢你,也经常和我提起你……’

    听见那人说小姑姑和他说喜欢自己,皇太孙心中一暖,他还欲开口问小姑姑的去向,不想那人又开口问道——

    ‘你冷么?’

    听到‘冷’字,皇太孙这才想起自己此时正光着脚,身上的衣衫也十分单薄,他不自觉地打了个哆嗦,冰冷的双手不停地搓了起来。

    看见皇太孙可怜的模样,那人脱下披风,将身上的袄子脱了下来裹在皇太孙幼小的身躯上。斑斑血迹下,一对戏水鸳鸯的图案隐约可见。

    ‘这袄子上的图案,是你小姑姑替我绣的,你穿着吧……’

    皇太孙的身子瞬间暖和不少,他紧紧地裹住袄子,心中与这位男子更加亲近几分。

    ‘你走吧……’

    ‘走?’

    皇太孙疑惑地抬起头,他不解地看着男子,不知男子话中的意思。

    那人闭上双眼,道:‘天下已无我容身之处,跟着我…你不会有未来的…’

    皇太孙心中一慌,他带着哭腔道:‘我父王母后如今下落不明,皇爷爷要废黜我,宫里的侍卫都在抓我,我…我…’

    看着皇太孙孤苦无助的模样,那人似乎又有些不忍。他闭上双眼仰天长叹,随后像是做出了一个极为艰难的决定一般,道:‘走吧,我带你去见一个人,若他愿意收留你,你就呆在他的身边,若他不愿…那也是你的缘分未足。’

    ※※※※※※※※※※※※※※※※※※※※※※※※※※※※※※※※※※※※※※※

    三十三年后

    ……

    孤星

    ……

    时隔三十三年,皇太孙再次站在大梁高大雄伟的城墙前。

    不知是否是老天故意的安排,今时今日此时此刻依然大雪纷飞……

    印象中模糊的景象再次清晰地出现在眼前,这座繁华的都城一切都好像变了、一切又好像没变。

    三十三年,人生又有几个三十三年?

    三十三年后的今天,时过境迁、物是人非……当初自己还是懵懂无知的孩童,如今却已年近不惑,想来那座宫中所有的一切都已改头换面了吧?当初那些被他们抹杀掉的姓名不知他们可还记得?

    看上去那位大师的预言似乎成真了?父王母后死了,小姑姑死了,东宫那些奴才也都死了…而就在那几天,魏宫还发生了震惊中原的那场灾难,也正是因为那场灾难,皇爷爷也在不久后龙御归天……

    所以,自己到底是不是天煞孤星?好像自己不管在哪儿身边的人都会不断地离自己而去,难道当真应了那位大师所言?自己真就是一个会不断给周围人带来灾难的人?可若是当年这个传闻没有流传开呢?那自己的人生会不会是另一个样子?

    到底是预言应验了,还是预言影响了其他人才导致当年的一切?

    ……

    恨

    ……

    戚明禛……

    阚清清……

    张村香……

    雪地里,皇太孙每隔十步便写下一个人的名字,不知是因为太思念还是因为太过伤感,当他将父亲、母亲、奶娘以及那些平日里围在自己身边的太监、宫女的姓名写完时,两行滚烫的热泪夺眶而出,顺着脸颊滴落在身前。

    余温散去,寒风吹过,眼泪经过的地方显得格外寒凉。这股寒凉像是将皇太孙刺激清醒一般,他忽然自嘲地笑了起来。

    流泪?自己竟然流泪了?这么多年过去了,他早已不知‘感情’为何物,人世间的喜怒哀乐似乎都与他没有任何关系,就连‘恨’是一种什么感觉他都已经淡忘。

    那…自己应该有‘恨’么?

    按理说,至亲遭此大难是应该有‘恨’的,可随着时间的推移,那些自己‘恨’的人都一个个离开世界,那自己的‘恨’又应该发泄在哪儿呢?皇爷爷因父王与小姑姑的事郁郁而终,草堂的那个小老头听说死的时候也是人不人、鬼不鬼的,七王叔驾崩前自己也没能见上一面,但听说他那几个儿子为了争宠夺嫡也是斗得你死我活,最后他一怒之下废黜太子、将参与夺嫡的几个皇子全部打入冷宫,这才有如今的魏帝……自己行尸走肉般地活了这么多年,没想到到了最后竟然连‘恨’谁都不知道……

    ……

    血染魏殃

    ……

    寒风吹过,黑金色的披风高高扬起,里面印在袄子上的一对被鲜血染红的鸳鸯图案赫然出现。

    偌大的魏宫,如同一座没有情感火炉,多少人在里面煎熬着,又有多少人经历了重重险阻坐上了那张万人敬仰的宝座。

    皇太孙如今似乎还能嗅到三十三年前那天夜里魏宫中漫天弥散的血腥气味,千百年来从未有过任何一个宫廷遭遇如此血腥屠杀,这绝非一个‘惨剧’或是‘灾殃’能简单形容的。但是那天夜里皇太孙印象中最深刻的,还是那人以一敌二的英勇以及最后刺向瘦弱身躯的那一剑。

    视死如归、神勇无敌、孤注一掷、毁天灭地!

    回忆将皇太孙再次带回到那一夜……在看到飘荡的白绫后,那人本跪在地上嚎啕大哭,可随后门外忽然传来两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两名男子出现在宫门外,与此同时他们的眼中充满了敌意。

    虽然这二人早已做好了战斗的准备,但不难感受出,他们眼中除了那股敌意之外还有这一丝紧张,以至于两人一直静静地站在宫外,丝毫不敢跨越宫门一步。

    感受到背后传来的敌意,那人用手撑着巨剑直起身子,他先是伸手轻轻抚摸了一下顺滑无比的白绫,像是在与谁做最后的道别一般,随后,他拔起巨剑义无反顾地向着殿外的二人杀去!

    殿外二人一惊,随即操起手中的利器便与那人展开殊死搏斗。

    三人皆是修为高深的强者,但三人展现出来的气势却大有不同。那人挥舞着巨剑像是根本不在乎自己的生死一般,不断地向二人发起猛烈的进攻,竟是以一人之力将另两人逼得节节后退!

    面对那人发疯一般的攻击,渐渐的殿外二人似乎有些承受不住,他二人且战且退,最后竟是被逼至墙角!二人似乎知道如此这般下去迟早会被陷入疯狂的那人一剑砍死,于是便也拿出绝境反击的气势开始与那人进行搏斗,不过十数个来回,二人竟然一转方才的劣势,渐渐地压制了那人。

    在形势逆转后,二人也得到了短暂的喘息,他们知道眼前这人今夜必须死于二人合力之下,否则会有包括他二人在内的更多人会命丧九泉,甚至包括躲在密室中的圣上!

    二人利用一个稍纵即逝的空当迅速进行了眼神交流,随后由那个瘦弱的男子故意买了个破绽引那人挥剑来攻,而另一个威武的男子则趁机绕到那人身后挥刀砍去!

    本以为在腹背受敌的情况下,那人会瞻前顾后,可没想到啊!那人竟视死如归,压根没有在意背后的那一刀,而是将浑身上下所有的力量都汇聚在巨剑上,刺向身前那个瘦弱的身躯!

    皇太孙毕竟年幼,面对如此残暴的画面他本能地闭上了双眼,可想象中的惨叫声并未出现,待他再次睁开双眼时,只见一位长者出现在三人中间,威武的男子与那人惊讶地看着长者,而那个瘦弱的男子已经躺在地上生死不明……

    第一次见到先生时的场景皇太孙仍记忆犹新,不过短短一瞬的功夫,他便将韩单的刀锋与伯清波毁天灭地的那一剑化于无形,此等境界当真登峰造极啊……

    ……

    回忆着回忆着,皇太孙停下了前进的步伐,此刻出现在他眼前的,是那座威严而又宏伟的宫殿,是记忆中温馨而又快乐的家园,也是无数夜里让自己从恶梦中惊醒的地方。

    是甜?是苦?是酸?是辣?

    是爱?是恨?是情?是仇?

    呵……这一切都不重要了,如今最重要的,是我再一次地站在这座无情、虚伪、血腥、罪恶的宫殿前!与三十三年前的死里逃生不同,这一次我无所畏惧!

    原本身心寂灭、万物皆空的我,但却因一丝未了的孽缘苟活至今!三十三年前我本就应该随着父王母后一同死去,但天不亡我!

    皇太孙将身后的八方知巨剑取下,重重地插在宫门前的青砖地上。他用手拍了拍宽阔的剑身,厚重低沉的振响身从中传出,一股漠视天地、神鬼不敬的狂意爆炸而出。与此同时,地面青砖也随之震动,像是勾起了记忆中令它们胆寒恐惧的血腥回忆那般。

    皇太孙从怀中掏出一张画满了方方圆圆奇怪图案的纸,随后将他轻轻丢于脚下。纸上的图案他早已烂熟于心,三十三年来的每一日清晨他都会坐在石桌旁绘制此图,而后又将他与落叶一同烧毁,他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他怕自己忘记、忘记这座罪孽深重的魏宫的每一座宫殿、每一条路、每一扇没甚至每一个角落!此刻,皇太孙便站在这里,俯视皇城、睥睨里面的每一条生命!

    我!太子戚明禛遗孤、皇爷爷钦点的皇太孙、人们口中的天煞孤星、先生身边的伴读书童、寒门沉默寡言的七先生带着八方知以及魏宫三十余年来埋藏其中的深深惧意回来了!呵呵,既然你们都说我是‘天煞孤星’,那你们便感受感受何为‘天煞孤星’!

    七郎!便是戚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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