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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从宁波到余姚途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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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为4个水手里,有两位是外地人,并非浙江宁波人。王直便按照火者亚三的要求,安排了两个使者,专程将抚恤金带上,捎到他们的老家去。另外两个,是宁波本地人,他们的家属都已经被请来。王直道:“老乡亲、大伯大婶,务必接受商会的赔偿。这是我们对不住你们,没有照顾好你们的儿子。”

    两个落难海员的直系亲属代表,接受了金银,没有多说什么。因为此刻,说什么也是无意义的,只是还好,这宋氏商会还算道义。王直叫那么多人来,当然不是为了作作样子。他希望大家都鼓起信心,不然以后的工作没法进行。此事安置妥当,王直便领叶宗满、方廷助去见火者亚三。火者亚三知道他这个事情办得不错,又给他们安排了一件差事。火者亚三道:“现在商会有点缺口,得想办法补齐。那些别人拖欠我们的商款,这个月就开始叫人去催催吧,能回收一些的尽量回收。”

    王直便道:“那也让我们去收吧。反正近来无事,又不出海,各船都在检修。”

    火者亚三点点头道:“余姚县的谢家还欠我们货款2万两白银,这催款的事儿,就交给你们几个去办吧。马上你们明朝的中秋节就要到了,这可是个良机。”

    这余姚泗门谢氏,基本上都是达官显贵。火者亚三说的谢家,正是指谢文正公谢迁家族,他们是泗门谢氏五六百多人众的长房。因为谢迁是成化的状元,谢迁次子谢丕是弘治的探花,所以属他们家官做的最大。谢迁曾经因为弹劾宦官刘瑾,而被罢了官,谢丕受到牵连。不过现在嘉靖帝登位,谢丕复官,这家人又飞黄腾达起来。谢丕和后来的奸臣严嵩,是同科进士出身,两人相知,也都很识时务。此时,明朝朝廷中,最麻烦的事件,主要是“大礼议”,是讨论关于嘉靖皇帝获得嗣位的礼仪问题,如何做才是合法合理兼合礼的,杨廷和和其他大臣争执得很厉害,嘉靖皇帝虽然是被杨廷和一党推上帝位的,却对他极为不放心。这谢丕主要在翰林做事,参与编写《武宗实录》,书正是今年写完,于是被嘉靖任命为左春坊的左赞善。那严嵩则本在南京翰林院任侍读,今年5月被提调到北京做国子监祭酒,两人都没有卷入到朝堂的政治斗争中。火者亚三说道:“谢家拖欠我们的账目,都写在这欠条上。你们捎带着,这上面有他们家长的印信,可以当作证据。不过按理说,他们是有名望的大宗族,会顾及信誉,不敢随随便便就抹煞掉借债这回事情。”

    王直便附会道:“说的是,在下知道了。这番前去,定然让他们交回欠款。不然以后,他们别想再找我们借钱。”

    火者亚三却又补充道:“这事尽量吧,拿不回来也不要勉强。”

    王直揣摩他这么说,大概是因为:谢文正家都是官吏要员,恐怕比宋素卿跟太监们打交道还要难缠,其中分寸还需细细拿捏。王直思考良久,回答道:“亚三大人无需担心,顺其自然吧,我们几个尽力就是。”

    火者亚三继续说道:“宋大人去世的事情,我还没有告诉宋五右卫门,我怕他年纪小,接受不了这样的打击。”

    王直点头道:“这个问题我也想过了,此事总归是回避不了的。等我回来再说吧。等中秋节过后,差不多就是宋大人的‘五七’,法会进行时,再告诉他吧。”

    所谓“五七”是指死者逝去的第5个7日,按道理来说,每隔7日,都应该举行一次祭奠仪式。明朝各地风俗不统一,有礼节繁复的,自然也有简单的。江浙一带比较重视第5次7日祭。火者亚三说道:“你们明朝浙江人的这个风俗,我也是知道些的,和他们广府略有差别。届时我让梁椿、宋无想和宋无双姑娘主持操办仪式。我们会请来附近最好的僧人道人,唱诵经文。并且由于宋姐有一定的天主教信仰,到时候我还会请一位牧师来。”

    王直再度点点头,表示赞许和同意。话说余姚县城就在宁波西边不远,府治隶属于绍兴府,地处绍兴和宁波两地之间。本也可以走海路,或者江路,几个时辰即可到。不过此番大家久于行船,且众船都在维护状态中,王直决定带上一路人马,从陆路直接去余姚城。王直带的人,少不了叶宗满和方廷助,然后其次是宋无想、绫、才助三人,其余闲杂都被留在商会中休息或者照看生意,最后是书记官吴承恩,王直指示他跟随左右。这日早上,大伙儿集体吃了红花她们从戴仙处学会的“豆腐饭”,王直带着那队人就上路了,他们驾着三辆马车,车厢比之前在杭州用的货车还要稍微大一点,因为王直预计索要的可能是现银,所以先有所准备。他还要求方廷助压上300两黄金,以便贸易用,因为早就知道余姚农产品、小物件甚多;又命叶宗满、纳屋才助等将宁波城中购置的一些款式较新的中端士人服和低端民用便服,会馆库存的少量高端贵族锦服,都装箱入车中,准备贩入余姚城里,因为县中多吏民,商业没有宁波城发达。车马队出月湖集市,西过四明驿馆。四明驿馆在元代被称为水马站,是重要的交通集散中心,也是迎接和安置东西方使者的专用场所。驿馆所在的地段,名叫“柳汀”,或被称为“柳汀街”,它是横跨月湖的一片水岸地,两边种满了青色的柳树。东边有所关帝庙和一座花园,西边则是著名的“贺知章祠堂”,这时也叫“贺秘监祠”,为南宋兴建、元代迁址重修。贺知章是唐代中期的大学士、名臣、诗人、侠客、道士,字季真,外号“四明狂客”,为人狂放不羁,好喝酒,排名“饮中八仙”第一,是“诗剑仙”李白的老师。祠堂正对面是众乐亭,由于祠堂供奉贺知章、黄冠真和李白三尊雕像,所以这里也被叫做“湖亭庙”。车队过四明驿,作了短暂停留。在驿馆里取了一些东夷货物,之后王直便领着叶宗满、方廷助、吴承恩他们在贺知章祠堂里祭祀三位先贤。王直道:“这‘四明狂客’可了不起了,要不是得他的推荐,那李白也恐怕难在朝野留其名号。”

    叶宗满则道:“是啊,可是他们身处的年代不好,兵荒马乱,权柄都被奸臣拿了去。”

    吴承恩道:“相较贺知章,我可能更喜欢李白。他运气显然没有贺知章好,但能在诗歌和剑术上有所造诣,也是极为了不起的。”

    众所周知,李白除了爱喝酒,剑术也是舞得很高超,武艺不在裴将军和公孙大娘之下,亦被人们称作“大唐豪侠”。王直则更喜欢贺知章,所以他给贺知章敬奉了吴中名产黄酒和三枝香火。王直的秉性是豪气,所以跟贺知章相仿,他便思起了这位古前辈。王直自叹不如四明狂客,他能在皇宫中为文臣多年,而自己却无机遇于朝堂,这是他们的差距。方廷助安慰表哥道:“我辈能安心做个商家也不错了。当大官、当皇帝,可是很费心神的。”

    王直附会道:“说来也是啊。”

    几人拜过圣贤,便着马车往城西开去。继而来到了月湖西边。月湖西有许多当地名流大家族的宅院。王直坐在马车前头,远远望见范氏家族宅院前头空地上,有一青年在晒书页。王直叫马夫停下,因为这青年是王直的熟人。王直下车朝青年踱步而去,那青年见是故人来,摇手招呼了一声,叫道:“王哥。”

    王直走上前道:“尧卿,你在干啥呢?”

    这个字为“尧卿”人,本名叫做“范钦”,年纪不满20岁,是个天才读书人,但是穿了民用短装,两个裤腿绑了起来,站立在书屋前。范钦回答道:“我在晒书页呢。昨日从叔父处还有从丰坊大人那里借来许多书,结果运书的时候,有一大箱子全部掉到湖里了。好不容易捞起来,发现好多书都浸了水。”

    忽然起了一阵风,将几页书页吹走了,数本书籍都拆了线,散乱一堆。有小孩童在追逐嬉戏,还有黄狗在朝坠落的页子作斗争状。吴承恩驱赶了黄狗,将页子小心翼翼地拾取,见上面写有:“大学之道在明明德……”的文样,只是字迹似乎是从古朴的石碑上抄下来的,不是宋体字,而是古文篆书,所以不太好辨认。吴承恩自言自语道:“这是《大学》。”

    范钦上来,接过纸张道:“是的,这是丰坊大人那借来的石本《大学》,丰坊大人说这书是他家族从秘府中获得的。”

    吴承恩点点头,于是又去地上捡起一片飞落的朝鲜纸。吴承恩又认真释读起来:“放勋钦明……文思安安……喔,这应该是《尚书》。”

    范钦又跟上去道:“这是高丽本《尚书》,我很喜欢。和中原各版本尚书略有出入。《尧典》这章很有名堂。”

    王直上来,说道:“你的‘钦’字就是从这章来的吧。”

    范钦道:“是啊。王哥。我小名就叫‘尧卿’嘛,天下承平,我作尧臣,父亲大人大概是有这样的理想吧。”

    吴承恩继而问道:“这本书是哪里来的呢?”

    范钦道:“这是丰坊大人从四明驿馆朝鲜厅那里收集来的。”

    王直知道:范钦一直提到的丰坊,是范钦的鄞县同乡,是一位篆刻家和藏书家,在宁波有一定名望。范钦道:“我想把这‘甬东书屋’,也就是‘甬东草堂’,改造成宁波最好的藏书房,远近读书人都可以来观瞻。无奈,花费了家里不少钱,还是没有看到出头之日。这一下子又损了不少书,辜负了丰坊大人的帮助。”

    吴承恩则道:“别灰心,这些书页,汇集起来还能使用。”

    王直观摩甬东草堂外观有些破陋,大抵钱都用在买书上了,便对范钦道:“这样吧,尧卿,我也来个投资。”

    说着又对方廷助道:“廷助,搬100两金来。”

    方廷助领会兄长意图,与宋无想去车中取来一小箱黄金,呈于范钦面前。范钦见到金灿灿的金锭,吃了一惊,道:“这可不少数目啊,王哥,听说你做生意去了,这么快就赚到大钱了吗?”

    王直道:“唉,你别嘲笑我了,你哥哥我,钱没赚到,亏了不少。这资金你拿去吧,好好使用,将草堂修葺一番,也弄个生意做做。比如,要是有学人来找书找资料,你可以收取一定费用。”

    范钦一抚掌,道:“是的,我也是这样盘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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