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回 行将入木(3)
姒信道:“广目天王多年未见,武功又有精进,佩服、佩服。”奚山河也道:“承让承让。” 美妇人自二人下桌后就未正眼看过,一直仔细端详棋局。就在此时,忽听得“啪”的一声,半空中飞下了一粒白色棋子,打上棋盘。 顾隐渊微微笑道:“这哪是下棋,这明显就是显示武功来了。”他话音刚落,一个女声远远传来,道:“隐渊所言不错,这棋艺与武功本是相通的。”回头一看,却是李露月,不知为何她也来了此处。 李露月换了一身淡黄色的长裙,留着哈萨克人的发饰,大步走来,一一向众人见礼,道:“小女子李露月,见过诸位高手。” 姒信常年在西北游荡,道:“原来是大名鼎鼎的‘西北明月’。”李露月道:“不敢当不敢当。姒兄这一拍两散的功夫,小女子可来不了。”姒信道:“身为‘烈侠’的后人,岂会看得上小生这点微末道行。” 这时,远远的飘来一个悠长曼妙的声音道:“‘烈侠’后人,到底是哪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说话间,人已经飘然而进,顾隐渊一看,果然是息瑶池。 此时她已经走出了红色的轿子,不过她既没有带凤冠霞帔,也没有穿着喜服,而是一身白色的衣衫。按年龄推算,此时息瑶池应该有五十岁以上的年龄,但看她意气风发,不过三十多岁的样子,面色红润,脸上带着淡淡的微笑,极为和善。 息瑶池走近后,身后的“送亲”的队伍才跟上来,山路崎岖,轿子自然是上不来了,但送亲的女子,抬轿的汉子,吹拉弹唱的都一一走了上来。众人看息瑶池出行竟然是这副行头,都吃了一惊。 息瑶池身子一晃,也不见她如何动,已经走到近处,看到棋盘附近已经聚了不少人,一一看了过去。姒信道:“原来是天仙门天仙子息瑶池前辈。” 息瑶池不认识姒信,但也看出他武艺高强问道:“还没请教小哥姓名,是被她请上山的吗?”姒信道:“晚辈倚楼听风雨孔中风坐下五常公子之姒信。” 息瑶池横波瞥他一眼,不敢小觑,说道:“原来是倚楼听风雨的高手,失敬失敬。”她口中说着失敬,却没有丝毫“失敬”的意思。 姒信道:“在下收到‘弈飞仙子’的邀请,前来下棋。”息瑶池看了“弈飞仙子”一眼,淡淡的说道:“很好,很好!”“弈飞仙子”横了息瑶池一眼,将脸别过去,不再看她,而是继续观察棋路。 息瑶池转过身道:“刚刚姒公子提到的‘烈侠’之后,可否为我引荐一番?”姒信道:“乐意为天仙子效劳!”说着走到李露月面前道:“这位李姑娘,乃是当年‘烈侠’之后,想必已经得了‘烈侠’的真传。” 顾隐渊看姒信一改刚刚冷面之相,反变的十分热情,也是一惊。 息瑶池看了李露月一眼,李露月笑道:“小女子惭愧!爷爷的功夫学了估计不到一成。”息瑶池笑道:“没关系,男人的武功未必适合我们女人练习,加入我天仙门如何?”息瑶池虽然在笑,笑容中却带着三分诡异。 息瑶池走到李岩面前,问道:“这位公子眼生的很。”姒信道:“这位李岩李公子乃是岐山派‘拳掌剑三绝’莫仁青前辈的关门弟子,据说剑法已经青出于蓝,端的了得。” 李岩低头施礼,息瑶池只当没看到,走到红衣女郎身边,说道:“你就是天下知名的红娘子吧,我听过你的大名,以你的能耐,又何必需要男人?不如加入我天仙门吧。”红娘子别过脸去不看她。 息瑶池转向奚山河,道:“你我倒是有些眼熟。”姒信说道:“这位乃是前倚楼听风雨副楼主释惊雷属下西方广目天王奚山河,不过现在已经自立门户,乃是凌霄山庄的庄主。” 息瑶池“嘿嘿”笑了两声,走到顾隐渊面前,道:“你好像不是来下棋的,你对下棋一点兴趣都没有。”姒信道:“这位公子本来小生也眼生的很,但刚刚李姑娘一言倒是提醒了小生。这位就是现在全江湖的大敌人,人人都欲得而诛之的王连依,也就是现在的顾隐渊顾公子。” 息瑶池听到顾隐渊的名字,眼神中露出一丝狠戾,道:“很好!很好!居然敢到这儿来。” “弈飞仙女”听到顾隐渊的名号,本来已经坐定准备落子,忽然转过来看他一眼。 息瑶池点点头道:“好!很好!非常好!”她连说三声好,一次比一次重,然后缓缓的说道:“你们可知‘弈飞仙子’为何邀请你们一众江湖高手来此?”李岩道:“依信中所言,只是前来切磋棋艺。”息瑶池嘿嘿笑了两声,说道:“切磋棋艺,切磋棋艺!” 这时,忽然有人说道:“切磋棋艺,岂能少的了老夫?”听这声音,兴奋异常,话音刚落,已有晃到面前,对所有人都视而不见,直扑向棋盘。 只见来者是个五六十岁的老人,头发已经花白,一缕长须还是全黑。老者一看到棋局眼神立刻放出光芒,被吸引其中。 老者精研围棋数十年,实是此道高手,见这一局棋被四五人不停的落子,已经变得极为繁复,“弈飞仙子”也从开始的胜券在握,下子变得越来越谨慎。 顾隐渊看他的表情,想起一人——旭日山庄庄主琴日升。若说天底下爱下棋的武林人士,没有几千,也有几百。这其中棋艺最高之人,如同武功最高一般,众说纷纭。但若是说这其中最痴迷之人,必然是琴日升。 琴日升紧紧盯着棋盘,只看得片刻,便觉头晕脑胀,只计算了右下角一块小
小白棋的死活,已觉胸口气血翻涌。他定了定神,第二次再算,发觉原先以为这块白棋是死的,其实却有可活之道,但要杀退旁边一块黑棋,牵涉又极多,再算几下,突然眼前一黑,喉头一甜,喷出一大口鲜血,洒在棋盘之上,染红了半张棋盘。 “呕血谱”名闻天下,没想到这个棋谱也变成了一副呕血谱。 琴日升这一下让众人的目光纷纷转向他,但很快又都看向息瑶池。“弈飞仙子”与李露月正在心中盘算,这一下变故打断了二人的思路,一时无法继续。 “弈飞仙子”冷冷地看着他,道:“这局棋本来极难,你虽然痴迷此道,但天资有限,虽棋力不弱,却也多半解不开。还是不要想了?”她话音刚落,顾隐渊吃了一惊,这些话显然是与亲密之人所讲,难道二人并非素昧平生?他忽然想起在太湖滨时,抚琴说琴日升每年这个时候都会出远门,往往好多半年才会回去,难不成他每年便是来这里? 顾隐渊想到此处,忍不住看向琴日升,又看向“弈飞仙子”,见二人与李露月又开始沉醉于棋盘之上。 这时,顾隐渊看到李露月手中的棋子,都是江南特有的石材所制,转头向旁边看去,这周围的一切修葺,都是江南的风格,难不成这一切都是琴日升的杰作? 息瑶池冷笑道:“枉自送命,却又何苦?下棋本是陶冶情操之用,你这般强求,便叫做自投罗网。” “弈飞仙子”这时抬起头来,问道:“说起自投罗网,我才是真的自投罗网。” 息瑶池道:“柳橙,二十多年你都没有赢我,你以为这样就能赢我了吗?” “弈飞仙子”柳橙微微一笑道:“这是我最后一搏,如果还不能胜,我便孤老终生,直到那个人死去。” 息瑶池道:“这样也好,你我都可以了却心中一件大事。” 柳橙面露苦笑,说道:“寒舍简陋,请诸位随便入坐。既然今日要将此事了结,不如将此事说出来,也让诸位明白为何会力邀江湖各类豪杰到此。” 息瑶池说道:“也好!”她刚刚说完,一个精壮汉子低头跑了过来,跪在地上,双手双脚撑地,头紧紧贴在地面之上,后背形成一个平台。息瑶池坐上去。 众皆骇然,息瑶池道:“天底下的男人都是下贱之物,若非有些力气,要那么多男人做什么?” 姒信、李岩大怒,奚山河面露哂笑,顾隐渊无奈摇摇头,李露月专注棋局,未听到息瑶池说什么。 顾隐渊和奚山河默默地找了个木凳坐好,姒信、李岩都顾忌息瑶池“天仙乐”,不敢轻易动手,也默默地找地方坐下了。 柳橙又道:“本姑娘邀请天下豪杰来此处参研棋道,只因当年与掌门息瑶池的一个赌。”说到此处,眼光向姒信等一众人扫去,说道:“诸位以为我的棋艺如何?”众人尚未回答,忽然听得“噗”的一声,琴日升应声倒地。柳橙运指成风,快速封住了琴日升胸口大穴,接着闪身晃到琴日升背后,猛地一掌拍下,琴日升又是一口鲜血吐出,然后快速又回到了原位。 众人看她这两招兔起鹘落,极为迅速,指力、掌力都是江湖中的一流好手,都吃了一惊,这两招在场之人自忖都可以做得到,但能否像她这般连贯流畅,都有一个问号,没想到这个总是自称本姑娘的中年美妇人武功竟然如此之高。 琴日升前两口血是想不通、算不清郁结而发,这最后一口血才算是将他的气血打通。 李露月看她的身法手段,微微一愣。 柳橙回到原位,说道:“你内心不够,棋力有限。”琴日升盘坐于地上,尽量的归拢内力,平复心神。 柳橙继续说道:“大约十五年前,我在天山山麓遇到两人争斗。当时我刚刚艺成,见二人武功卓绝,便有一争长短之意,于是就在暗中观察。这一战可谓我生平最为激烈之战,二人大战整整三天三夜,最后一个人终于败了,受了一拳一掌,命在旦夕。我瞅准这个时机,忽然出现救下了那人。” 姒信道:“阁下埋伏了三天三夜忽然出手,对方武功再高,恐怕已经……嘿嘿……”这话虽然未说明,却明显是讽刺柳橙趁人之危,忽然突袭,又是在别人剧斗三天之后。 柳橙冷笑道:“我虽然常年避处天山之北,但这点基本的江湖规矩还是知道的。那人这时岂敢与我一战,我想与她一决高下,又怎会如此趁人之危。我二人约定好,七天后再战,如果我赢了,自然会把那个人还给她。如果她赢了,不只人给她,我也给她。” 现场之人都是人中龙凤,平时虽然基于各种原因不能随意与人争斗,但这种想法,每人都曾经有过,都暗觉有理。 柳橙继续道:“现在想想,当时的行为多么可笑!我赢了又如何?输了又如何?正因如此我被困在此处将近十五年!”说到此处,柳橙的表情显得极为可怖。 过了许久,柳橙慢慢的平复了心绪,继续道:“我们如约赴会,这一战,我们又打了三天三夜,最终我输了,她一拳打碎了我的左肩。”息瑶池道:“只怪你心过于仁慈,你围观我与周梦晓这个贱人大战了三天,早已摸透了我的拳法,但你不想在这方面占便宜,是以第一天根本未全力施为,岂不知我的武功善于久战,虽说不是越战越强,但久战的损耗却是最小,所以你输了并不冤。” 众人都知道与她大战之人是息瑶池,这时她自己说出来,也未觉得突然,只是周梦晓是谁,怎么还有与息瑶池能大战三天三夜之人,哪
怕是常年混迹于西北的姒信,也不知晓。 柳橙道:“早些年我恨自己心慈手软,但这十多年,我已经想通了,这一切都是我自找的,从那以后,就再没有觉得自己输得冤。不过当时我觉得,纵使我输了,最坏的后果无非是死在你手里,没想到你竟然给了一个让我生不如死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