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回 踟蹰（2）
素衣妇人面上没有任何变化，道：“起来吧。”未多看一眼，拉着沈幽絮上前道：“幽絮，你大举进攻忠义帮，怎么都不和娘说。娘一大早听说了这个消息，匆匆忙忙赶去了苏州。” 沈幽絮缠着倒霉夫人的手，道：“我听说娘早就不过问世事，怎么敢打扰娘的清修。”倒霉夫人道：“别人的死活娘自然不管，但自己孩子的事情岂能袖手旁观？难不成你不想认我这个娘？” 王连依和沈小小跟随在二人身后，倒霉夫人虽然说的都是寻常的嘘寒问暖，但字正腔圆，永远是一个语调，如同一具会说话的石头，没有什么感情。 二人叙说着分别十多年的情谊，不多时便到了大厅。倒霉夫人屏退了所有下人，王连依和沈小小正要跟入，倒霉夫人对沈小小道：“你也不必进来。”说完，和沈幽絮已经进入屋内。王连依跟着进入。 这是一个极小的客厅，主人位上两张椅子，客人位上也只有两张椅子。倒霉夫人和沈幽絮坐了主位，王连依坐了客位。 二人刚刚还说着沈幽絮小时候的事情，倒霉夫人却话锋一转道：“幽絮，其实你不该贸然进攻忠义帮。” 沈幽絮道：“为什么？”她素知倒霉夫人为人端方苛责，这么说绝对不只是对自己的关心。 倒霉夫人道：“因为邓承峰。只要他在，你们就不应该进攻忠义帮。”沈幽絮道：“邓承峰武功确实高绝，女儿也见识过了。姐姐、姐夫、哥哥、嫂子练了三个多月的阵势都不能将他困住。但只要谋划得当，忠义帮并非不可战胜。” 倒霉夫人道：“幼儿之见。三国时期，曹魏无论国力、兵力、战将都比蜀汉强，为何终诸葛亮一生，曹魏从未主动进攻过蜀汉。反而屡次进犯比蜀汉更强的东吴？” 沈幽絮道：“因为有诸葛孔明。”倒霉夫人道：“没错！但和他经天纬地的智慧无关，而是只要有诸葛孔明在，蜀汉便是浑然一块，虽然有黄皓这等小人，也无法动摇这个根基。所以就算曹魏赢得一两阵，却无法真正的灭掉蜀国。何况这时他们与蜀汉之争胜少败多。邓承峰拯救忠义帮于危难之中，忠义帮之人无不对他拜服，就算你们收买了刘并，也无法影响邓承峰于忠义帮中的地位。” 沈幽絮道：“我们利用邓忠诚，几乎成功了。”倒霉夫人道：“当年李严也觉得自己几乎成功了。”沈幽絮无言以对。 倒霉夫人道：“而且此次出征，你们名不正言不顺，若是一直胜利还则罢了，只要稍遇挫折，便会全体涣散。” 这个沈幽絮最近也察觉了，问道：“这是为何？” 倒霉夫人道：“你和满清鞑子相互利用，本也没什么错。毕竟要吞并忠义帮，当无所不用其极。但满清鞑子狼子野心，觊觎中原的花花江山。九曲迷踪寨虽然做的也是黑暗勾当，但都是江湖上的事情，寨内之人虽然未必懂得什么是忠君爱国，但对于鞑子却有天生的厌恶。你这一招可谓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沈幽絮忽然明白了，沈伊君为什么丈夫死在王连依手中，第一时间想的不是愤怒，不是悲痛欲绝，不是冲上去要给丈夫报仇，而是漠然，因为她觉得自己是在为鞑子做事，她恨的是丈夫死的不明不白。那一刻她可能恨自己更多，恨王连依更少。 倒霉夫人继续道：“这还只是谋划方面的。从操作而言，更是漏洞百出。忠义帮总舵枯叶林深藏千港湾叉中，你花费了大量的精力搞来几十匹马，本就是画蛇添足。有此精力，还不如打造小船，沿着水路进攻。鄱阳湖的水总比忠义帮外面的这些小河浅滩难对付的多了。你这是扬短避长” 这个沈幽絮事后也想到了，虽然谋划着在东门广阔处决战，但战至酣处，忠义帮必然退守，这时马队反而成了累赘。换句话说，就算没有王连依从中作梗，可以杀忠义帮措手不及，只要忠义帮拒险而守，九曲迷踪寨也无可奈何。和现在的区别就是忠义帮的损失更大一些，仅此而已。 沈幽絮道：“娘，女儿当如何才能灭掉忠义帮？”倒霉夫人道：“如果没有大的意外，你会见到忠义帮的衰败和灭亡的。” 沈幽絮道：“为什么？”倒霉夫人道：“因为你比邓承峰年轻二十岁。”沈幽絮道：“我只能熬死他？” 倒霉夫人道：“没错！除非邓承峰死了，不然的话就算你侥幸灭了忠义帮，邓承峰也可以瞬间再组一个忠义帮。就算他心灰意冷，不想再搞什么帮会。以他重情重义的性格，必会去迷踪寨报复。一个在暗处的邓承峰比在明处的邓承峰可怕得多！” 沈幽絮道：“邓承峰不会把武功传给别人吗？”倒霉夫人道：“枯叶掌法和枯叶擒拿法，虽然也称得上是高明的武功，却不是江湖上最一流的武功，比之于你的阴阳无极功，老二的不予神功，都差了一截，是邓承峰天赋异禀，这才练成了绝世高手。” 枯叶掌法和枯叶擒拿法已经传了百年，五六代人，确未出现过邓承峰这般人物。 倒霉夫人道：“除此之外，忠义帮还有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吗？再者说，古叶、项四娘、严小刀年纪都不小，就姚飞年轻，但他只是个愣头青，如何做的了帮主？他的宝贝女儿倒是粗中有细，外宽内紧，只可惜习武天赋太差，难堪大任。他只能在未来几十年寻找一个天赋异禀之人传承自己的武功，不然的话，忠义帮最多三代而亡。” 倒霉夫人分析得头头是道，显然对于忠义帮，做了极为详尽的调查。 沈幽
絮叹口气道：“原来如此！看来我还是太冒进了。” 倒霉夫人道：“幽絮应该也早就想到了，现在你不该来这儿，而是应当快速返回寨中，现在可又是人心思变的时候。” 沈幽絮道：“是的，娘。” 倒霉夫人道：“不过我看到连依，也就明白了，你是想我给你们祝福。”说着转头看向王连依道：“娘谢谢你这么多年一直没有忘了我。连依心地善良，确也不错。不过你和他都属于藏事极深之人，只是他刚入江湖，阅历不足，现在还由你拿捏。将来你们真要过日子，岂不要猜来猜去？” 倒霉夫人经历三任丈夫，对婚姻的许多事情已经是看得云淡风轻，直言不讳。 沈幽絮道：“这样不更好吗？我们可以很快猜到对方的想法。省下许多时间解释。” 倒霉夫人罕有的叹口气道：“你觉得好就好。” 沈幽絮从怀中取出一个洁白无垠之物，双手递给倒霉夫人道：“娘！女儿偶得一块宝玉，通体乳白，十分可人。又聘得最知名的工匠照着女儿的样子打造了一个小人儿，送给母亲。” 倒霉夫人多年清心寡欲，对于各种礼物早不放在心上。但听到是照着沈幽絮的样子做的，登时感了兴趣，双手接过。 只见那白玉雕塑有半尺多高，依着本来的样子，雕的是一个少女在百花丛中的造型。这里面既有沈幽絮，又有百花，可谓是十分有心。 倒霉夫人嘴角露出一丝微笑道：“幽絮有心了，娘很喜欢。” 这时，外面有丫鬟喊道：“夫人！少主回来了。”倒霉夫人道：“让他来这儿。”丫鬟应了一声。 不多时，便听到萧洛友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洛友拜见母亲。”言辞恳切，声音恭顺，与昨夜的萧洛友截然不同。 倒霉夫人道：“进来吧。”萧洛友道：“抚琴也一同而来，求见母亲。”倒霉夫人道：“都进来。”萧洛友道：“是！母亲！” 沈幽絮起身，准备坐在客位，倒霉夫人道：“都是自己兄妹，不必多礼。” 这时萧洛友已和白衣少女抚琴走入。萧洛友看到沈幽絮坐的位子，微微一愣，直接上前走到倒霉夫人身前躬身行礼，然后站在倒霉夫人前侧。 抚琴跑上前去，跪在地上行礼。 倒霉夫人道：“旭日山庄如何了？”萧洛友不答，反指着空着的位子对抚琴道：“你坐那儿去。”抚琴忙道：“婢子不敢。” 倒霉夫人道：“让你坐你就坐，别在这儿罗唣。” 抚琴忙爬起身道：“多谢夫人，多谢少主。”退到椅子边坐下。说是坐下，只是屁股轻轻靠在椅边上，这等半蹲半坐的姿势，最为难受。 萧洛友这才道：“回禀母亲！有人趁庄主、书棋和昭妹不在，独闯旭日山庄。待儿去时，那人已然离去。儿仔细询问了下人，得知此人的大概模样，供母亲参详。” 倒霉夫人道：“你且说说。” 萧洛友道：“来人是个中年妇人，用白色绸缎蒙着面。看不清她的样貌，武功极高，制服每人几乎之用一招。招式也很简单，都是一击点穴，但儿仔细看后察觉，虽然都是一招，手法大不相同，有直冲、横切、轻抚、重按、连弹……不一而足。想是江湖上指法高手。” 倒霉夫人道：“你有怀疑对象吗？”萧洛友略微迟疑，道：“儿怀疑是天仙门的人。只是天仙门与旭日山庄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为何会登门寻衅，儿还想不清楚。” 倒霉夫人听到天仙门，眉头轻蹙，问道：“有人受伤或死掉吗？”萧洛友道：“没有。”倒霉夫人问道：“有去琴舍、棋室吗？” 萧洛友道：“去时路过琴舍去看了，敌人没有去过。儿知今日母亲归来，必会见到小妹幽絮，为她接风洗尘。回来时赶路匆忙，未去再看。” 倒霉夫人道：“你把她带进来有什么话说？”她口中的“她”指的是抚琴。萧洛友道：“儿知母亲不让旭日山庄之人上岛。但返回途中又未经过琴舍，故而不能将她放下，带到了岛上。特来求情。” 抚琴忙拜倒在地道：“夫人！敌人这次前来，正好赶在庄主等都不在庄中的时间。婢子担心她去而复回，请夫人出手，保护旭日山庄。” 倒霉夫人不理会抚琴，对萧洛友道：“她昨夜不已经独自驾船来过了吗？贪心不足的东西！还不快滚！” 抚琴还想求情，萧洛友已经箭步赶上，抓着衣襟，直接将她举起，左手打开门，将她丢出去，道：“母亲不留你，我也没有办法。幽兰，给她艘船。”这一招看似十分用力，出手却极轻，抚琴虽然狼狈，却不会受伤。 倒霉夫人道：“算了，她也奔波了一整日，现在这儿休息一晚吧。”萧洛友道：“还不快感谢母亲。”抚琴忙不迭跑过来，连连磕头道：“多谢夫人！多谢夫人！” 王连依有些纳闷，明明他们对旭日山庄十分关心，为何却不许他们的人上岛？ 倒霉夫人道：“快滚！幽絮好不容易来一次，不要打扰我的雅兴。”转向沈幽絮道：“幽絮！你应该计划今天就走，但因为我耽搁了，我连夜送你出湖，在船上既是接风，又是送行。” 沈幽絮道：“多谢娘了！”随即眼圈一红道：“我有机会一定多来山庄陪您。” 倒霉夫人不理会她的多情，道：“洛友，准备好船和晚宴。让牡丹、玫瑰、秋菊、丁香同去。幽兰和翠竹在留在庄内。”萧洛友道：“是！” 倒霉夫人道：“你们兄妹也许久不见，想来有许多话说，你们先去说吧，我有些事情要交代给连依。”
沈幽絮微微一愣，知倒霉夫人言出必行，只好道：“是！娘。”萧洛友自从走到门前再未回来，听到这句话如蒙大赦，深深一躬道：“是！母亲。”先推门出去。 沈幽絮满面狐疑，慢慢退出。 王连依正想着询问无暇之事，盘算如何可以和倒霉夫人独处，没想到机会竟然来的如此容易。待二人出去，正要出言询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