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春宵
房间灯光白亮,有些刺眼。
男人坐在检查床上,双手自然下垂在身侧,他仰着头,微阖眼,侧脸弧度流畅而凌厉,鼻梁被灯光映照得尤为高挺。
他里面穿了件深蓝打底衬衫,外面套了件深灰色的圆领毛衣。毛衣宽松,更显清瘦。
这副打扮其实少年感很重,活脱脱像某知名电影学院的在逃校草。
手机突然震动了两下。
江子声睁开眼,从兜里掏出手机,在看清是谁发来的消息后,眉头皱了皱。
他肩颈到背的弧度笔直,脖颈一侧有颗小小的红痣。
医生把药盘架推过来,用两根棉签沾了点碘酒,看着江子声说:“袖子撩起来。”
江子声放下手机,点头照做,抬起胳膊,用没受伤的那一只手去撸袖子,因为动作太过随意,惹得医生连连道:“诶,你慢点啊,慢点!”
“你不疼吗?这都扯到伤口了!”医生是个年轻女人,对着帅哥的这一张脸,怎么也发不出来火气,语气甚至带了点儿温和。
“还好。”他垂着眸,把衣袖拉上去,露出一小截冷白的小臂,肌骨清瘦匀称,宛若艺术品。
有些美中不足的是,他那只左手的手腕上有好几道擦伤,最严重的那一处皮肉外翻,正不断往外渗着血,红肿明显,触目惊心。
医生处理完伤口,给他缠绷带,想起刚才看他拿过来的片子,忍不住说:“你这伤还没好全呢,又伤了,之前是怎么弄的?都骨折了。”
这位帅哥从头到尾处理伤口连吭都没吭一声,这会儿却忽然低啧了声。
医生还以为自己问到他什么伤心事了,刚要转移话题,下一秒,就听见他云淡风轻地说:“跳楼。”
“?”
医生沉默了须臾,表情一言难尽,估计在心里吐槽好端端的跳什么楼,你怕不是有什么大病吧。
反正也找不到任何话题能续上,她干脆收了闲聊的心思,用最快速度缠完绷带,坐回桌前,刷刷刷地给男人开外伤药单。
去医院一层缴费拿了药,江子声打算回家洗个澡,刚转过身,一个中年女人走到面前。
“小伙子,你手没事儿吧?”她担忧地看着江子声的左手,有些情绪激动,语无伦次说,“谢谢你啊,真的太谢谢你了!”
江子声停顿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是谁:“没事。”
“只是蹭破了点皮。”他不动声色地将手腕往上缩了缩,对女人说,“您不用担心,小孩子没受伤就行。”
女人没注意到他的动作,但明显很愧疚:“真的真的太谢谢你了!如果没有你,我们家那小兔崽子今天得长大教训。”
“以后注意点就行。”江子声说。
-
吃完午饭林杳去了趟医院。
林老爷子精神状态格外的好,正拿着手机在追一部古早武侠片。林杳一推开病房的门,就听见主角怒斥反派角色的声音。
“哟,稀客啊。”看见她进屋,林老爷子撇了撇嘴,把手机关了,“我还以为又要好长一段时间看不到你了呢。”
林杳把顺路买的水果放到桌上,闻言笑了一下说:“我哪敢啊。”
“我看你敢的很。”林老爷子冷哼一声。
林杳摸了摸鼻子刚要说话,有个穿着白大褂的男医生进来找,要带老爷子去做一下常规检查。
一路上,林杳光听医生和林老爷子扯闲话聊了。
到了做检查的地方,她手机响了,是于曼遥打来的电话。
“这检查没那么快好。”医生伸手指了指不远处的护士站,说,“那边接电话方便一些。”
林杳应了一声,向他道谢。
等老爷子进了检查室,她才拿着手机走开,往护士站方向走去。
护士站人多,小孩哭闹的声音充斥着耳膜,林杳找了个稍微清净的角落站着,接通电话。
于曼遥单刀直入:“有好个好消息,你等会儿有空来我这一趟。”
“干嘛?”林杳挑了下眉,“我在陪老爷子做检查呢。”
于曼遥神神秘秘地说先保密。
林杳思索片刻,说:“行吧,那我等会儿过来。是你办公室吧?”
“对——”于曼遥拖腔带调。
余光里突然闯入两道一前一后的身影,林杳随意一瞥,看见了江子声。
“先挂了,我等一下就来。”匆匆跟于曼遥说了一声,林杳挂断电话。
和昨天那会儿相比,他脸上多了几分倦意。
男人身形清瘦又高挑,腿很长,又直,快步走过来的时候,像一棵会动的挺拔白杨树。
他身旁紧紧跟着个中年女人,面上是类似于庆幸自责的神情,正边走边和他说着些什么,手里还拿着东西使劲想往他怀里塞。
江子声停下脚步。
“你就收下吧,也不是很多,就是我们的一点心意,你为我家孩子都受了伤,我们没点表示,心里真的过意不去。”
女人感激的话不停往外蹦,说着,再次往江子声怀里塞东西。
她动作幅度大,侧过身来的时候,林杳看清了她手里的东西,是一个红包。
江子声没接,低下头,不知和妇人说了句什么,说完往旁边让了几步距离。
一抬眼,看见了角落里的林杳。
两人视线在空中撞上。
林杳怔了一秒钟,随后勾起唇冲他灿烂一笑。
周围有几个八卦的小姑娘在低声讨论,隐约能听见她们的惊呼。
“这人长得真帅,是明星吗?”
“不是吧,不太眼熟。不过看起来还挺年轻的,像个弟弟。?”
“不知道啊,但真的好帅啊!!!”
“”
那几个小护士一步三回头,目光炽热得叫人想忽视都不行,林杳走到江子声面前,抬手整理了一下头发,促狭道:“人气挺高啊。”
江子声不咸不淡地瞥了她一眼。
“林教授呢?”他又往后退了几步,背靠着消防通道的门,和林杳保持安全距离。
林杳浑不在意,用下巴指了指检查室方向说:“在做常规检查。”
江子声点点头。
“这是你女朋友吧小伙子,长得真好看。”女人左瞧瞧林杳,右看看江子声,一脸的恍然大悟。
“啊?”林杳乐了,揶揄地看了一眼江子声。
江子声掀起眼皮回视,双眸漆黑而平静,嘴角抿成了一条直线。
林杳移开视线,笑着和女人解释:“不是的阿姨,您想错了。”
“哦哦,不好意思啊。”女人忙声道歉,又说,“我看你们都是俊男靓女,好配,还以为是一对呢。”
林杳眉眼弯弯地说:“但我在追他。”
“真的啊?我就说勒,你们看起来很配。”女人眼睛一亮,给她加油打气,“女孩子追人就得热情一点儿。”
林杳点点头笑得不行,又看向江子声。
果不其然,他垂着眼,身子斜斜倚靠在安全通道门上,满脸的兴致缺缺,浑身上下大写的四个字——“关我屁事”。
“那既然你们认识,这个红包你就帮他收了吧。”
女人叹了一口气说:“我们家那兔崽子皮的很,跑到马路中间去捡球,也不看红灯绿灯,要不是这小伙子反应快,上去把人抱回来,今个儿我们家那孩子估计得遭大罪了。”
“他抱着人跑回来太急摔倒了,还不忘护着我家孩子,结果自己把左手擦伤了一大片。”
“我看着那伤怪吓人的,心里真过意不去。”
“他手受伤了?”林杳捕捉到关键词。
女人说:“是啊,都流血了,刚刚处理完伤口不久。”
林杳微微一怔,瞥了一眼江子声放在身侧的手,说:“严重吗?给我看一下。”
她看上去还挺担心的,语气略显急促。江子声抬了抬眼睫,拒绝:“不严重。”
“你给我看一下,不然我不放心。”林杳态度难得强硬,“就只是看一眼受伤的那只手,又不是看其他什么地方。”
“”江子声无语了一瞬。
看到他的表情变化,林杳后知后觉,也反应过来话里有歧义。
她尴尬了片刻,眨眨眼,很认真地解释:“我说我不是那个意思,你信么?”
江子声低低嗤了一声。
行吧。
果然没信。
“这红包——”女人眼睛在他们俩身上转了一圈,再次出声,“姑娘啊,你就替他收了吧。啊。”
“您都说了他不愿意收,那我更不能替他收了。”
看江子声这样确实不像有多大事儿的样子,林杳便没再强求,扭头朝递红包的女人笑了笑。
眼看女人瞬间急得眼眶都要红了,林杳安抚道:“我觉得无论是谁,看到小孩有危险都会去帮忙的,您不用太内疚。”
女人讷讷说:“这怎么行——”
“如果您实在觉得不好意思,把外伤药费付给我就行。”江子声直起身子打断她。
见他终于松口,女人高兴了:“没问题,多少钱?”
“两百。”江子声接过她手里的红包,从里面抽出来两张百元现金,夹在指间慢悠悠晃了下示意,将红包还了回去。
女人虽然还是认为不太好,但也怕再说下去惹人烦了,只好作罢。
目送她离开,林杳回头,看向靠着墙漫不经心把玩手机的某人,戏谑道:“怎么,这回不躲着我走了,改拿我当挡箭牌了?”
江子声撩起眼皮。
他单手拿着手机,受伤的那只手自然垂在身侧,袖口遮挡,完全看不出来异样。男人眉眼冷然,眼里没带什么情绪。
手机铃声这时候突兀地响了起来。
江子声低下眼,看清了屏幕上的来电人,眉心微微皱了一下。
“我去接个电话。”他随意地朝林杳一颔首,拿着手机转身,脚勾着身后消防通道间的门走了进去。
-
林杳回去问了一下老爷子的检查进度,发现还得半个多小时,于是她回病房拿了烟和打火机,乘坐电梯往医院楼下的抽烟区走。
说是抽烟区,其实是一块较为偏僻的空地,这会儿只有零零散散的几个中年男人,一边抽烟,一边和身旁的人搭话闲聊。
林杳无意加入,走到最不起眼的角落。
面前刚好有一棵大树遮挡,她站在树后,拢手点燃了香烟,拿手机刷微博。
手机里,于曼遥发来好几条消息。
【你怎么还没来?】
【算了我等会儿有个会议,懒得给你惊喜了,直说了。】
【顾文泽刚刚找到我,说他收了一幅阿姨的画,但他没你的联系方式,所以把东西放我这儿了。】
【你有空来拿一下?】
于家和顾家是世交,而林杳和于曼遥关系好,这是许多人知道的。
顾文泽会托于曼遥把东西转交给她也很正常。
林杳咬着烟,回复:【好。】
想了想,又打字发出去一句话:【你把他联系方式给我一个。】
隔了两秒钟,于曼遥推送过来一个微信名片。
林杳点了添加,等对方通过好友验证的功夫,一个烟燃到尽头。
她掐灭烟头,扔进垃圾桶,转身上楼。
电梯快到老爷子病房那一层,好友验证通过了,林杳礼貌性发了句“你好”过去。
对方回复很快:【林小姐好。】
林杳开门见山地编辑了一段话发送:【听遥遥说,顾总送来了我母亲生前的画作,很感谢。但这幅画来源隐秘,我想冒昧问一下,顾总是怎么收的?】
对方没回复了。
电梯门打开,林杳收了手机走出去。
路过消防通道的时候,意料之外的听到了江子声毫无起伏的嗓音。
低低沉沉的,很清晰。
他居然还没走?
林杳愣了一下,从门口的缝隙往里看。
楼梯间空间逼仄,光线刺目,头顶的灯打在男人的侧脸上,将轮廓线条勾勒得极为冷硬,显现出几分尖锐的感觉。
他微弓着脊背抵在墙壁上,仰着头,嘴角的弧度平直,眼里没有丝毫温度。
林杳第一次见到这个样子的江子声。
仿佛身上的散漫与温和全都尽数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忽视的攻击性,有棱有角,冷冰冰刺着人。
“我不劳驾您管。”
不知道电话那头的人说了些什么,他回话的语气很平静,却又好似压着狂风暴雨。
林杳看见他轻扬起的下颚,苍白而锋利。
“不知道,我没错。”
“”
“您就当没我这个儿子不就行了呗。”
“”
“手没事,断不了,不用您管。”
“”
“什么叫我这么大了还叛逆?”他嗤了一声,嘴角冷冷往上扯,“如果不是您二位非要把我关在房间的话,我能跳楼?”
“”
“您说得对,我是从来都不知道给您省心,那您去找那个能让您省心的继子呗。”
“”
“他不让我回我就不回,别讲的我多想回一样。”
“”
“您别哭,没必要,我就是个废物,您别再在我身上操心了。挂了。”
这番话信息量实在太大,林杳还没缓过神来,江子声已经挂断电话。
消防通道的门从里面被拉开,两双眼睛撞了个正着。
“那个我不是故意偷听的,我本来是想看一下你怎么还没走,没想到——”她下意识想解释,却越说越乱,干脆闭上嘴巴。
江子声沉默不语。
他那一双眼漆黑深邃,像沉寂在夜色中,不见底的海面。
表面风平浪静,实则内里波涛汹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