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六十条咸鱼 跨火盆
(二更)
南池刚被接回南家的时候, 两边人生疏且不适应,像是陌生人的相互靠近,又怕自己无意间的举动, 伤害到彼此。
南池像是被驯服, 一早上起来就拿着扫把扫地, 这是下意识的行为,她虽然不喜欢干活,但已经习惯了。
没想到这深深刺痛了南妈的心, 南池有一回转头看到她靠在墙上红了眼, 偷偷抹眼泪,吸了两下鼻子把扫把拿过来,“南池,妈妈会扫的,都怪妈妈,当初没有好好看着你。”
她才意识到作为南家的女儿是可以像《千金小姐日记》那样, 不用干活的。
而南爸南妈那边,总不像对待南随那样随意,待她是极好的, 极认真的, 把最珍贵的东西捧到她面前,每时每刻都关心她。
南池那时候才知道,哦, 原来自己是值得这样的好。
但这样的好又是如此的刻意。
他们磨了这么多年也没有彻底将隔阂消磨。
南爸南妈甚至南随宠她宠到病态,无条件地支持她, 她想做什么都可以。
而南池为了减少他们对自己的愧疚,会迎合他们的宠爱,他们觉得自己女儿只需要快快乐乐, 不需要太辛苦,南池就这样做,渐渐地她就变成了“彻底躺平”的咸鱼。
如果当年没有王阿姨的拐卖,他们根本就不会有这样的循环。
诚如周学兵所言,她比很多拐卖的儿童都要幸运,在13岁还没有形成狭隘三观之前,就被接回南家,还来得及享受亲生父母的爱。
如果到了苏大海这样的年纪,南池很有可能早就辍学打工,再过两年被牛家人喊回去结婚生子。
而周学兵很有可能是某个时空里不幸运的南家一家人的缩影。
南池那天在监/禁室看到荒谬的一切,就像自己附在苏大海身上,她还是活在狭窄空间里的牛芬芬,她的人生黑暗得看不到尽头。
而南爸南妈是这样地无力,看着自己女儿认贼作父。
南池恐惧害怕,让她颤栗,像是千万只蚂蚁在身上爬。
更难以想象要是南爸南妈被关在监/禁室一晚会如何。
这些情绪她难以宣之于口,即便说出来也很少有人会真情实感地体会,然而俞承白将之一切默默看在眼里,不动声色地铺陈。
俞承白照了手套,手指微温,在她冰冷的脸庞上轻轻拂过,冰沁出水珠。
“别想太多,按照你的心意来,
<如果你想把周学兵接出来我们就去。”
过了一会儿,南池点点头。
另一边,杨临和阿伟一起跑新闻。
这两天最火热的新闻莫过于小和镇有人私自拿救灾物资,当街售卖,以及朝闻社的南池,帮灾民抓鸡的搞笑的视频,彻底在网上火了。
还有不少十八线艺人都在转发蹭她热度。
杨临和阿伟跑的是前者,可惜他们新闻社没什么影响力,等他们收到消息跑去的时候,当事人早就跑了。
“我看这苏红中肯定有点路子,总不能是把这些物资抢来再卖的吧?”阿伟怨念,跑了一天,什么素材都没有。
杨临这几天都有些丧,应了声,停好车,两人走向酒店。
才走到一半,就见到不良于行的老粥和南池,他们面前有只破火盆。
“干嘛呢?老粥!”阿伟跑过去。
“这么早就烤火?”杨临认出来这盆子是酒店后厨专门晚上拿来烤火用的,晚上没事干,大家就围着火炉一边嗑瓜子,一边瞎聊天。
“这么点火不够用吧?”里头只有一两根柴火。
“什么烤火,”老粥嫌弃他们没文化,转头对南池说,“跨火盆,去去霉运,我说你这人运气怎么一阵一阵的。好不容易直播视频火了,无缘无故又被抓进警察局。”
南池:倒也不用说出来。
南池看了身后俞承白一眼,俞承白拍拍她肩膀,鼓励她。
“老粥说的对,是要跨跨火盆,去去霉运,要是再将就点还要吃个猪脚面。现在没条件,一切从简。”
阿伟以为南池怕,他率先跳过去给南池做示范,“放心吧,不会把裤子烧破。”
南池有样学样,从一头跳到另一头,还挺新鲜有趣。
“周老师,你也来跳跳,快过新年了。”南池招呼着周学兵,从警察局出来,他就怕见到人。
阿伟不知道内情,瞎起哄。
周学兵在欢声笑语,嘻嘻闹闹中跨火盆,与那天警察局冰冷凄凉的夜完全不同。
他在寒冷的冬天里感受到了火光的灼热。
在酒店待久了,大家都不怎么想立马上去,阿伟向酒店多要了几根柴火,在背风处烤火。
“头疼,没采到啥新闻。听说红中昨天从警局回来的时候连夜逃到开车,逃到亲戚家去了。”阿伟嘀咕。
南池坐在车里,身前的车门开着,脚底下就是那盆火,一点也不
<冷。
“隔壁邻居街坊一点信息也没有?”老粥问。
“这种事肯定要偷偷摸摸啊,怎么会搞的所有人都知道。就算知道的多半也是同谋,而且现在事情闹得这么大,怎么会说出来。到是听到不少闲言碎语。”
“说是什么红中的老婆连生了三个女儿,第三个给别人家养了,后来抱养回来一个男孩子,昨天就是这个儿子把他老子接回去的。”
一颗火星忽然从木柴中爆裂,在南池还没反应的时候,俞承白捏着她后领子往回撤。
“坐远点。”他说。
南池木木地点点头,屁股往后挪了挪,不经意间看了眼周学兵。
周学兵一点也不像知识分子的穿着打扮,辉煌的辉煌迎着他的脸泛着金属色泽。
老粥舔了舔唇,“这儿子该不会是拐卖来的吧,这年代哪有人不要健康的儿子?以前小和镇有不少人做拐卖这一行。”
一句话说中靶心,切中要害。
“嗐,管他呢,今天的素材就交这个了,都是随口一说,随耳一听,也没人证物证。”阿伟摆烂。
“这不是胡闹嘛!”老粥批评。
“嗷嗷嗷,不管就不管了,领导怎么不想着给我们经费充足点,要是经费充足,我们也不至于这么晚才收到线索,人家都跑了,还让我们怎么采访?”
阿伟去年刚毕业,没比南池他们大多少,现场被他这么一折腾,气氛活跃不少。
“要不让南池继续直播抓鸡好了,现在很多人都爱看她,也不缺流量话题,领导摆着这么大个活字招牌不用,折腾我们小喽喽算什么事。”
南池:
阿伟发现了盲点,老粥眼前一亮,觉得他这想法不错,连忙转头看向南池。
南池委屈地揪着俞承白的袖子,小声巴巴地回嘴,“不捉鸡,池池不捉鸡。”
俞承白安慰地拍拍她脑袋,“不捉,放心。”
知道了“南池就是俞承白太太”真相的老粥:呕,什么酸臭情侣,关键他还没得办法。
“那个或许我可以接受采访。”老粥从车厢里伸出一颗脑袋,顶着一头毛草似的头发。
阿伟年轻气盛,“你哪位啦,大叔,虽然我们是人民记者,但也不是什么新闻都采访,像什么“我家的猪生了三胞胎”,“邻居为了盖房把我家的树砍了”这样的新闻没人看的。”
南池:
她正要替周学兵挽回几分颜面,就听
<到周学兵笑眯眯地说,“鄙人不才,正是苏红中买卖救灾物资的替罪羊和苏红中拐卖来的儿子生父。”
阿伟:
老粥:
老粥收到朝闻社的通知,丢下电话,激动得想要抱抱南池,转眼就见到南池的狗男朋友站在她面前,老粥收起心思,激动得和阿伟,杨临抱在一起。
“出息了,出息了,居然搞出个大新闻。”
“南池,你简直是条锦鲤,要不是进趟警察局,也不会认识周学兵啊。”
“现在朝闻社各大平台官网预热,明天直播采访,主要重点还是揭露“买卖救灾物资”这件事。”老粥看向周学兵,“这也算是为拐卖周绿樨做预热。”
周学兵坐在角落,似乎在思考。
俞承白比其他人更加冷静,分析利弊,对周学兵说,“如果明天你参与直播揭穿苏红中,可以说是和你儿子公开站在对立面,以后可能都很难修复父子关系。”
周学兵寻找儿子这么多年,事业停滞不前,而妻子也身患重病三天两头要住医院,金钱拮据。
即便苏红中只是个小镇人,开了个鸡舍,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更何况苏大海头上还有两个出嫁的姐姐,一家四口人供养一个苏大海,可以保证他在小地方一辈子过得舒舒服服。
苏大海是利益既得者,周学兵一旦走到他们对立面,肯定会引起苏大海的谩骂谴责。
周学兵比谁都看得清楚,看得明白,大概是在那天,苏大海接走苏红中的当晚,他这颗被折磨了快二十年的心死了。
他从来都没做错什么,明明是苏红中毁灭了他的家庭,他的人生,他的儿子却仍贼作父。
周学兵脸上浮起惨淡的笑,“我妻子为了找回儿子已经快不行了,我们只想看到凶手绳之以法,才能宽慰快二十年的折磨。”
他顿了顿,慢慢说“我的孩子是周绿樨,不是苏大海。”
直播在第二天的下午,相较于网上的轰轰烈烈,他们线下采访就比较简洁,直接在酒店的会议室。
直播之前,就有苏家的人上门来闹威胁他们记者和周学兵,包括苏大海更是直言,“要是敢接受采访,自己一辈子都不会给他养老送终,死了他也不会去抬棺,让他做个无后的人。”
好在俞承白早就有先见之明,前天晚上就打电话给徐助理,调安保人员过来。
保镖站在酒店前后门巡逻护卫,各个训练有素,魁梧高大,穿着统一着装,看着很不好惹,
<将苏家人死死挡在门外。
直播之前,他们还去了警察局,先把证据存档,直播的时候周学兵讲解了了苏家是如何拿到这批物资,说话谈吐有理有据,倒是配的上他的身份。
评论滚动太快,更是看不过来,有不少热心网友截图,给不知道事情经过的其它网友科普。
【人贩子该死】
【买家也该死,买是源头,必须重判。】
【这个苏红中即是人贩子也是买家。】
【罄竹难书,不紧买卖人口,还买卖国家救灾物资,是怎么样的畜生才能做出这种事。】
【这孩子在这种家庭被养大,果然被养歪了。】
【人家是既得利益者,专吸女人血了,怎么还会回去。】
【希望周叔叔以后能好好生活,就当没这个孩子。】
【一看就是文化人,看看给孩子取的名字,要是没有这件事,周绿樨应该在念大学。】
【怪不得要认贼作父,苏家背后一定有人在系统工作,一定要彻查。】
【人口贩子是不是杀人犯?是!】
【太惨了,真的。】
【前两天还在看漂亮妹妹的捉鸡视频,没把我笑死,真没看出来正经采访很专业嘛!】
【看到这些丢失儿女的父母痛哭,换位思考,杀了买家的心都有。】
【救灾物资属于挪用公款,从重处罚。】
【挪用物资是要负刑事责任的,坐等苏红中被判几年。】
……
一个多小时后,采访结束。
整个过程就是把伤口重新扒烂一变,连呼吸都很痛,周学兵依旧坐在位子上,低着头似乎在想事情。
负责摄像的阿伟和杨临留给他空间,结束后出去,捎带上门。
只有经历过拐卖的人才能懂得那样的痛,南池浑身颤抖,后背的衣服被冷汗浸湿,浑身黏糊糊。
稍微一动,冰凉凉的。
俞承白开门进来,一身利落的剪裁西装,谁落在南池脸上,给予她力量。
南池回神,看她一眼。
运气好,她还是很幸运的。
正因为她是幸运的,她要向不幸者伸出手。
“走吧。”俞承白轻声说。
南池站起来,看了边上的周学兵一眼。
两人正要走出去的时候,周学兵开口,声音喑哑干涩,“谢谢你们。”
<
如果不是他们两,他现在应该还在监/禁室,等调查。
“不用谢”这句话显得太过话。
整件事情里南池都没有直接出面,让周学兵从伤痛中走出来,为自己发声是件艰巨痛苦的事情。
他找到苏大海的时候,苏大海已经成年,早就辍学在社会上打工,掌握了自我生存的方式,尽管这种方式是建立在别人心血之上。
苏大海起初还和周学兵回城里住过一段时间,到了那儿才发现只有一套清贫的教师公寓,产权还不在他们手上。
苏大海想着自己在城里会是个体面人,每天美食华服泡夜店,结果周学兵劝他多读书。
这谁受的了?还没有在小镇上洗脚城里玩玩舒服,过了两天,他就找了个借口跑路了。
直到现在三四年里,周学兵都忍受着苏大海叫他小爸,为了学做称职的父亲,对苏大海基本上有求必应。
周学兵在寻找的十几年里,他想象过自己孩子会是怎样一个人,对方家庭会将他教育成怎么样的人,可他万万没想到的是在苏红中的言传身教下,苏大海慢慢走上歧路,他试着纠正,却根本没效果。
他恨不得杀了苏红中,却因为苏大海一次次放下。
这次,他一定要让苏红中受到惩罚。
“我还想起诉苏红中。”他坚定又带恨意的说。
话一说出口,南池终于能放下这几天来忧心忡忡的焦虑。
如果她没有在13岁那年被找回,而是像苏大海一样,她一定会起诉买家。
只是这些话,她作为旁观者什么都不能和只学兵说,说什么都是轻飘飘的,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支持他所有的决定。
南池看了俞承白一眼,俞承白什么都清楚。
“你放心,我会帮你联系最好的律师。”他对周学兵说。
从房间出来,冬天的落日金灿灿得不像话,酒店走廊一片亮堂堂,将南池心中这几天的积郁一扫而光。
南池看着窗外风景,心情十分美好。
13岁以前的事情南池已经很少记得了,唯一记忆清晰的就是她被警察带走那一天,妞妞满脸是泪,问她是不是不回来了,以后是不是不能一起上学了。
南池很想告诉那时候的妞妞,自己真的吃过披萨,不是在梦里。
广阔的荒野,杂草丛生,天地交接,一望无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