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威胁
紫九霜回到自己的寝殿——他不便在客栈多做逗留，所谓树大招风，处在这样的时期，他本身就跟活靶子一样，走到哪都带着不知道哪来的注意，倒不如离得远远的，远远的看着就好了。安静下来，紫九霜想到的全是当初的时光，他还是只小狐狸，那翩翩少年手拿竹扇，给他轻轻扇着风，驱赶夏夜的蚊虫，给他讲些有趣的故事，什么纣王啦，妲己啦，比干挖心啦……若来了萤火虫，他便跳起来去捉，却总也扑不到，笨拙的样子惹得星君发笑，捏着它的小爪子乐。小狐狸看到他笑就开心，愿意逗他笑。
想着想着，欣长身形化作了原形，趴在锦被上。他自修成人形，鲜有化为原形的时候，可是今夜，他只想做回当初那个小狐狸，蜷在锦被堆里，好像回到了当初在星君怀里睡觉的日子。
卯时就该打发生人走了，紫九霜生怕误了时辰，爬起来去客栈。
朝旭刚想推客栈的门，紫九霜伸扇拦住了。
朝旭转头对上紫九霜的眼神，当下明了，转身离开。
紫九霜拨开罩面看了看天，云遮了太阳，不阴不晴的，甚是烦人。他掂着扇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踹开了客栈的门，果不其然，一根狼牙棒冲面门只劈下来——狼族！
紫九霜早就料到如此，仰面躲过，随手凝成细碎冰锋甩过去，划破了那畜生的喉咙，鲜血喷溅出来，紫九霜侧身躲过。
他今日换了干净衣裳，不想沾血。
狼牙棒掉在地上，持棒人也随之倒在地上，露出来的是一个坐在桌前刀疤脸，眼神狠厉。
烛光渐渐亮起来，一屋子狼崽虎视眈眈，眼睛冒着绿光。
“我当是什么，原是条癞狗。”
紫九霜说话时没抬头，掸了掸袖子，像是生怕粘上什么东西。
刀疤脸一拍桌子，站了起来。
“早就听闻夜行紫阳真君的名号，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客气了——诸位来做客也不提前说一声，倒像我失了待客之道似的。”
“哪能呢，忘了自我介绍，我叫灰三，狼族左使。”
紫九霜隔着罩面将他看得清楚，一道刀疤从左眼延伸到嘴角，怕是差点被人劈死。他捡了靠近的桌子坐，行过之处，狼崽子垂着口水躲开了，这是不由自主的惧怕，绝对的威压。
灰三也不是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他的年纪比紫九霜还要大，只是修为这种东西，可不是谁年纪大就能技高一筹的。
紫九霜流着白狐和紫狐的血，白狐灵根慧体，紫狐骁勇好斗，对于修炼来说有极大的益处。
“灰左使，您若是光明正大来，我洒扫欢迎。”紫九霜凭空捏了杯茶，浅尝一口，“可您这样算什么？”
紫九霜瞧这群狼崽子虽多，但也没几个道行高的，若真打起来，只是白白送命的份，这也说明狼族此次来不是撕人脸皮的。
灰三此次是来带着命令的，狐族想要位列仙班，对他们百害无一利，两族本就因为争夺地盘而互相看不对眼，此时定然要闹出些事来搅了这盘棋。
方才开门那一瞬扑出去的饿狼，是对紫九霜的试探，若他上来被一棒子打死，就是他命不好，灰三占了他这山头，放出风去，说紫九霜归了他狼族，若有些本事没被打死，才有坐下来谈的资格。
灰三料到紫九霜反应快，却没想到他强到这种地步，连血点都不曾沾身——太快了，还不曾反应过来，那边就倒下了……想起来就后脖颈发凉，若不是有必要，他不想跟这种老妖怪打交道。
一个人在高处惯了，下边的人也习惯了，觉得人家在头顶上也是该的，但凡有一日他落下来，摔惨了，他也能接受，甚至要看个热闹。可但凡他爬起来，又爬到上边去，下边的人可就不乐意了，眼红了，凭什么你又爬上去？于是拼了老命也想给人家拽下来。如今的狼族就是这样，自己处在烂泥里，眼见着狐族爬出了泥潭，便伸长了手要给人家拽回来。
可是怎么办呢，他们的手没那么长——那又怎么了？不是还有紫九霜嘛！
灰三堆起笑，将那道疤衬得更加狰狞。
“我说紫九霜，咱今天带着诚意来的。”灰三摊开手，示意紫九霜自己不曾说谎，“我这人直，不跟你弯弯绕，我知道你跟狐族有过节，他们列不列仙班跟你没什么关系，可你若是能跟我们联手，将他们做的一些龌龊事抖出来，也算是大义灭亲，日后我狼族封了神，自然忘不了你的好。”
“呵……”紫九霜轻笑一声，呷了口茶，接着道：“你带着诚意？你若真带着诚意，我的狐狸崽子们呢？我这客栈的客人呢？你都弄到哪去了？我跟狐族有过节？这事我怎么不知道？再说了，狐族称不称仙与我无关，你们狼族封神，我就能捞到什么好处？狐族有没有腌臜乱事我不知道，可你们狼族就是确确实实背信弃义的玩意儿，没听说过么，白眼狼白眼狼，这话可不是骂狐狸的吧？”
话音未落，紫九霜脚边的一个狼崽子就开始呲牙，灰三本就脾气直，若不是狼王殿下叮嘱过，一定将紫九霜争取过来，要让狐族内斗，让他们在根上烂，他也万万忍不下这口气，此刻平复了心情，大手一挥，狼崽们安分了些。
“真君伶牙俐齿，灰三佩服，你的客人们我请去喝茶了，那些小狐狸也好好的，就等着真君去接呢。”
他这是提醒，也是威胁，传说中的夜行紫阳真君冷酷无情，可灰三不信，若他真是传说中那个那个风流妖孽，便不可能占这样一座山，还在这搞什么“烟火人间”。
紫九霜想不明白，这样多的人，还有朝阳在，自己昨晚也半点不曾察觉，怎的一个不落全被抓走了？其中必有蹊跷。方才让朝旭别跟进来，就是怕这地方拖住他们动弹不得。
朝旭在得了紫九霜示意后，便开始沿路探查，寻了半天竟无一丝痕迹，他此时躲在客栈附近，听着里边没什么动静，也不敢露面。
“想来狼族是有贵人相助……”
紫九霜这句话是抛砖引玉，他得尽快得到答案。
“真君这话说的，你我坐下来好好吃顿酒，你便是我族的贵人。”
这灰三！不知是真不知道还是装傻，紫九霜不紧不慢，收了茶杯，摊开扇子隔着面帘瞧，整把扇子只有一个小小的“文”字，缀在扇面右下角，孤零零的，这是当初文星君修炼时带来的，飞升时没带走，便被紫九霜收起来自己用了。
灰三不明所以，回味自己那句话，嘶……没啥错啊……这紫九霜，还真是阴晴不定。
此时正是考验定力的时候，谁先动，就输了主动权。但紫九霜不想跟他们耗，若是他自己，此时将他们杀干净了又如何，可艳红他们还不知道在哪儿，最重要的，柳鹤鸣也在他们手上。
“灰左使抬举我，亲自带着弟兄们来了，可要我说，灰左使也该跟我透个底，没把握的事，我向来不做。”
灰三一拍桌子，哈哈笑起来。
“真君不必担心，若没有底，我们也不敢来这。”
紫九霜当下明了，那群老狐狸日日想着重列仙班，闭着眼给天界卖命卖得紧，却也不睁眼看看，劲是不是用对了地方，被人卖了还要帮人数钱。
“灰左使早该如此坦诚。”
“真君也早该如此痛快。”
紫九霜摘了斗笠，露出一张艳绝的脸来。
灰三早听过狐族都长得好看，也见过不少狐族美人，可从未见过这样勾人的一张脸！
狼群燥起来，小狼崽子们眼冒绿光，齐齐看着紫九霜，不住的淌口水。
紫九霜抹开折扇挡了脸，悠悠道：“再看，眼珠子挖了。”
此话一出，狼崽们后退一步，灰三也打了个冷战，心里感叹，生的这样美，真想生吞活剥了，他娘的！
紫九霜看着灰三脸一阵红一阵白，嗤笑一声，道：“我摘了斗笠是表诚心，不是给各位瞧起来没完的。”
灰三有些惧他，咽了口唾沫，走过来坐在紫九霜对面，想多看两眼又不好直勾勾盯着，只看一眼再瞥别的地方，将一副小人相呈现出来。
“真君既是我们的贵人，哪有不请贵人吃酒的道理，我狼王殿下备好了酒席，就等真君赴宴呐。”
“既如此，便有劳灰左使带路了。”
朝旭待他们离开，自客栈天窗摸进去，率先到了二楼天字第一号，屋里什么都没动，紫九霜平日里挂的纹银香囊还留在榻上，没有半分打斗的痕迹。转头一瞬，黑熊皮上一角黄纸引起了他的注意——是民间道士用来画符的纸……道士……道士……寻常道士断然没有这样的能耐……
不能多做停留，朝旭将那香囊和黄纸收起来，轻手轻脚出了门。楼下留守的狼崽子修为尚浅，解决得容易，拔剑收剑，狼头落地，一气呵成，他割了条狼尾挂在腰侧，循着紫九霜留下的记号追随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