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乱世人
陈子惠结了账,命人把衣服叠好,塞到一个包裹里,便到了韩昭昭跟前示意她走。
方才韩昭昭不挑衣服了,在椅子上坐着也是无事,时常往陈子惠那边瞟上两眼,看上一眼就知道,他买的两件衣服,哪怕在店里是普通的,价格也不会便宜。
不过,陈子惠拿着自己钱,愿意怎么花就怎么花,愿意给她父亲买什么,便由着他去,他的便宜,不占白不占。
韩昭昭一脸无所谓的表情。
见她这模样,陈子惠以为她不悦,忙补充道:“也不贵,与你父亲同级的官员不少都穿这种衣服。”
他一笑,眼底里的温柔尽显:“我落魄时,你父亲拿了不少银子给我,从没要我还过,我现在买这点儿东西给他,算不上什么的。”
过了这条街,陈子惠就带着她绕到了一个小巷子里,巷子不算狭窄,两人并排而行,遥遥地,韩昭昭就闻到他身上淡淡的幽香,像是梅花香。
这人可真喜欢梅花。
又在小巷子里穿插了些时候,便到了家。
门口的小厮遥遥地看到韩昭昭,喜上眉头,大声道:“姑娘回来了!快,快回去告诉老爷!”
这个小厮推搡着另一个小厮,那小厮得了令,撒腿就跑,一脸喜气。
这时,几个守门的小厮才注意陈子惠,恭敬地低头道:“陈大人。”
刚才洋溢着的喜气瞬间消失得干干净净,气氛低沉下来。
他就算笑着,也有压人的气场。
陈子惠安然地立在韩昭昭旁边,对着那几个人点了点头。
瞧着他的表情,韩昭昭心里不安,这该是又给她家添上一笔。
她抬起头,望着陈子惠,低声道:“陈大人,我家的小厮不懂规矩,一会儿我就去教训他们。”
好似韩昭昭还是第一次主动求他,虽说是为了别人向他求情。
韩昭昭比他低了半头,他嗅到从她身上传来的清香,淡淡的。
他喉结动了动:“没事。”
再也没瞅那几个小厮一眼。
韩昭昭与他并行入了府。
刚进院子,韩昭昭的父亲韩德元就出来了。
韩德元见到女儿一脸激动,方才在众人面前不方便,这回终于可以细细地打量女儿,看女儿气色还好,他放心下来,之后才转头和陈子惠寒暄起来。
韩昭昭跟在后面,听那两人说的又是官场上的事情,听得没意思,她便索性与两人保持一段距离,脚下踩着枯叶,细听秋风拂过黄叶的声音。
几只喜鹊被说话声惊起,展翅高飞。
韩昭昭微微仰头,总觉得有人在瞧她,她拿眼角的余光瞥过前头的两个人,他们似是在说着话,可都在看着她。
尤其是陈子惠,直接偏着头,专注地看着她。
被韩昭昭抓了个现行,他也不慌,淡定地扭回头。
“秦县丞的事,只要在并州,有我的人在,便出不了岔子。”
韩德元皱了皱眉:“你确定?”
陈子惠若无其事,掸了掸袖子:“我都布好了局,只等着他们往里跳。”
他是在说着正事,可眼神不离韩昭昭。
韩昭昭极为敏感,虽然面上淡定,心里却是“扑通扑通”地跳,手不自觉地攥着袖口。
陈子惠似乎是察觉到她的不安,终是回过头,再不看他,安安分分地和韩德元说起朝中党争、诬陷他的事。
他们到了屋中,韩昭昭眼不见陈子惠为净,直接溜回了屋。
陈子惠落座,见着小姑娘提着裙摆,背影离他愈远。
还挺怕他的!
躲他远远的,见到了他跟见到了仇人似的!
开始时,他是当了个恶人,拿了个假账本骗她,可这事儿不都解释清楚了吗,她还有什么顾及?
韩德元不知道他的身世,压根察觉不到他对韩家的仇恨,韩昭昭一个小姑娘能看出来?
他懊恼地摇摇头,恰好对上韩德元目光:“你怎的了?可是秦县丞一事不好办?”
他嘴角含着笑,直直地瞧着陈子惠所看的窗外的方向。
“好办,还在我计划中。”
陈子惠回过神来,起身,拿起桌子上的一碗茶,灌了一口,平复一下自己躁动的心情,还故意往韩昭昭离开的方向瞟了一眼。
“这茶是凉的,你怎的抓起来就喝?”
陈子惠向来是一个谨慎的人,往常喝茶,拿起杯子来,做的第一件事是看茶可是热的,若是凉了,马上叫人添上热水。
这是他头一次起身拿茶碗,看都不看,一口灌下去,未有先例。
小丫鬟忙提着茶壶,续上了热水,陈子惠挥一挥手,屋里的下人退了个干净。
茶水正温,他并不渴,抿了一口,便将话题转到了局势上。
他抚了抚袖口的梅花图案:“你想怎么处置楚王?你想怎么办,便怎么办。”
陈子惠眉目含笑,满不在乎地说着,仿佛真捏死一只蚂蚁一样容易。
那楚王是当今皇帝的同母胞弟,在朝堂上的威望甚高,因皇帝的嫡长子智力有障碍,又因楚王曾过继给大宗为养子,立楚王为储君的呼声甚高。
这也是一个手腕狠辣的人,到了陈子惠口中便是这般,往常他是极为谨慎的,少见如此张狂的口气。
“我?”
韩德元犹豫了,陈子惠端起茶碗,轻轻吹了一口:“那便照我想的吧,这回彻底拉胯他,扶太子上位,他不单单是想排挤我们来夺位,不还要勾结匈奴,不惜扰乱中原吗?”
陈子惠的目光一瞬间变得阴沉,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上辈子,匈奴是他的大敌,他几乎打了一辈子匈奴,将匈奴人赶到了阴山以北,匈奴人闻他的名字皆丧胆,不敢越过黄河半步。
正是凭借着这些功绩,他建立了新朝后,众人皆服,就算后期他为了那个去世几年的姑娘发疯成那副样子,依旧是海晏河清的盛世。
可如今,一百多年过去了,社稷为人所毁,匈奴又南侵,边境不宁,这辈子他沦落到此种地步,靠着讨好自己的仇人爬上去,与匈奴拖不了干系。
他的眼中盈着泪光。
“你怎的了?”
“想起来我小时候的乱象,十户九空,白骨累累,楚王这么做,与民心相悖。”
“是,但你也不要低估了楚王的实力,莫要冲动,你呀,还是年轻,我不大放心啊。”
原先陈子惠稳重,一步步走得稳稳当当,韩德元不担心,只觉得他不像这个年龄的人,今日一表现出张狂之气,他忧心起来,怕陈子惠有着年轻人的莽撞,坏了大局。
陈子惠却不在意,上辈子,他也活了三十多岁,荡平天下,统一中原,有他在,匈奴不敢越过阴山一步,六夷皆服。
那还是一百多年前,论起辈分,他都不知道比楚王大了多少,区区楚王,他何曾放在眼里过。
在韩德元面前,他不想暴露太多,竭力控制自己的情绪,恢复寻常的语气:“是,方才我莽撞了,忆起之前的事,心下实在愤懑不平。”
之前的事情?
韩德元一愣,他想起了这个孩子的身世,沉默了。
若不是经历了那些事,这般年纪,他明明是个张狂肆意、鲜衣怒马的少年,怎会显得这般老成持重。
他叹了口气。
陈子惠心里一团乱麻,韩德元也看出来了,坐了不多时,连碗里的茶都没有喝完,陈子惠便起身告辞了。
因天色晚了,韩德元叫来院中的小厮,让陈子惠选几个,跟他回去。
陈子惠眼神一扫,认出几个常跟在韩昭昭身边的。
卫国不是那么讲究男女大防的地方,韩昭昭虽是女子,与小厮们的接触也不算少,她的情况,他们应该也有所察觉。
他似乎只是随手点了人跟他走。
路过院中的时候,他往远处瞟,看到了韩昭昭的屋中从帘幕透出来的亮光,捂得严严实实,生怕他看到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