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石雯现身
深夜。
长街上空荡荡的，一如王师远空荡荡的心。
颜敏被俘那天，他怒急攻心，神志恍惚，追出去好远，然而终究是跟丢了。
他在山中、在树林中、在旷野中发狂飞奔了一天一夜，易空剑上不知沾染了多少无辜生灵的鲜血，最终昏倒在一条平时连瞧都不会瞧一眼的臭水沟里。
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易空剑，如同废铜烂铁一般随意丢弃在一边。
等他悠悠转醒，才发现天又黑了。饿了两天一夜，用尽浑身力气后，他终于踉踉跄跄地站了起来，以剑支撑着，走进了这个小镇。
月光照在青石板铺就的长街上，也同样照在王师远的身上。
他的身上沾满了树叶、草渍、污泥，可他浑然未觉。
月色撩人，可又如何撩动得起他那空荡的心灵？
他就这样步履蹒跚着，一步一步地，如同行尸走肉般地在这个长街上走着。
忽地，从远处传来一阵婴儿似的哭声，声音由远及近，不一会儿一道身影出现在了长街尽头。
王师远看都没看那个人，依旧在向前走着。
那个人依旧在发着婴儿般的哭声，却也没有留意王师远，似乎在等待着什么人。
过得片刻，忽地传来一阵磨牙的声音，听得人心烦意乱，不过片刻时间，有一道身影出现在了长街尽头处的屋顶之上。
这两个人似乎互相认识，却又不互相招呼，只是聚精会神地看着同一个方向。
王师远所在的方向。
确切地说，是王师远身后的方向，长街的另一边。
那里不知何时竟出现了一个人。
同时，长街上不知何时竟起了淡淡的薄雾。
王师远似乎是不愿卷入三人的纷争，竟在一间卖烧饼的小屋子门前坐了下来，抬头看着天上的月亮，静静地发呆。
最先出现的两人，互相对视一眼，眼里露出了一丝不安，一起向这边走来，然后在距离那人数丈的地方停了下来，躬身道：“雯姑娘，敢问有何事召唤我夫妻二人？”
离得近了，王师远忍不住朝那两人看了一眼，一看之下，不禁吓了一跳。原来，磨牙那人竟是个独眼龙，右嘴角更是有一道伤疤直到耳后根；发出婴儿哭声的竟是个女人，看上去年纪不大，身材保持的很好，可惜却是个瞎子。
王师远心里暗暗叹了口气。这世上，幸福总是相似的，不幸，却各有各的不同。
王师远漫不经心瞟了一眼他们口中的“雯姑娘”，这才发现原来竟是个身材曼妙的年轻女郎，可不知为何，却在脸上戴了一个鬼面面具。
雯姑娘淡淡道：“我最近需要找个人，正好得知你们就在附近，便招你们过来，你们可以一起留意一下。”
虽然听着雯姑娘说的客气，但那夫妻二人知道，“留意一下”的意思其实就是必须找到，如果雯姑娘通过其他途径，在他们之前找到此人，便是他们办事不力了。
而若是办事不力——夫妻二人对视一眼，也不知想到了什么，竟同时打了个冷战。
那夫妻二人小心翼翼问道：“不知小姐要寻何人，我们“雌雄双煞”便是挖地三尺也定会把他找出来。”
雯姑娘叹道：“挖地三尺倒不必。不过如果你们真寻着他了，需得好好说话，好好做事，千万别耍心眼，否则你们别说找人，恐怕连命都要送掉了。”
“雌雄双煞”听得暗暗心惊，问道：“雯姑娘想找的人是谁？”
雯姑娘素手芊芊，一只手向前一递，将一物向“雌雄双煞”掷去；“雌雄双煞”本以为是什么暗器，心中一惊，只是见那物事来势并不迅疾，才案案发放下心来，伸手一招，将物事接在了手中，仔细一瞧，原来竟是两张画像。
“雌雄双煞”就着朦胧的月色仔细看了看画像，发现竟是一男一女，而且姿色平庸，亦无明显出众之处。
夫妻二人正自腹诽，耳边出来雯姑娘的声音，“画像中的男子为原摘星楼少楼主王师远，王破军之子；画像中的女子乃是他的红颜知己，颜敏。明白了？”
“雌雄双煞”何止是明白了，他们简直有点后悔来到这镇子附近了。
目前摘星楼的新主人乃是林长青，王师远和颜敏是他必杀之人；如果有人误以为他们是王师远的人，岂不是很冤枉？可他们又不知道雯姑娘对王师远是何态度，她找到他们是要救他们还是要杀他们？
雯姑娘似是知道他们心中所想，宽慰他们道：“放心，你们只需打听到他们的踪迹，再将踪迹汇报给我即可，不用你们亲自接触他们。”
“雌雄双煞”对视一眼，显然轻松很多，道：“雯姑娘放心，我们定会小心行事。若无其他事，我们先行告退。”
雯姑娘点点头。
“雌雄双煞”缓缓退走。
雯姑娘与王师远相距不过十丈左右的距离，只是一个站着，戴着面具；一个坐着，垂着双手低着头，仿佛已经睡着了，仿佛一个落魄的乞丐。
雯姑娘缓缓踱步过去，似乎对这个“乞丐”很感兴趣，竟在他面前停下了脚步，甚至于弯下了腰，细细打量着这个“乞丐”。
“乞丐”低着头，雯姑娘看不清他的面容，但可以听到那若有若无的呼吸声。雯姑娘凑近了“乞丐”，伸手抚向了他的颈项，手中寒芒闪烁。
便在雯姑娘的手距离“乞丐”的脖子仅剩两寸时，“乞丐”忽然说话了：“这位姑娘，你我素不相识，就这样杀一个陌生人，说不过去吧。”
雯姑娘右手纹丝不动，嘴中却道：“只怪你见了不该见的人，听了不该听得话。”
“乞丐”叹道：“这下我可就更不懂了。姑娘你戴着面具，我可没看到你的尊容；至于你们说的事，我这隔得远，可是一个字都没有听到。”
雯姑娘叹道：“我今天心情不太好，你最好去死。”说着，手腕一沉，眼看那道寒芒就要刺入“乞丐”颈项之中，下一刻，这个人便会死得不能再死。
只是，雯姑娘的手腕刚动，却发现手中的寒芒再也刺不下去；不知何时，雯姑娘竟没有看清，一把剑隔在了寒芒之前。
雯姑娘心中一惊，心知遇到了高手，却也不气馁，当机立断，右手收回，左手不知从哪儿抽出一柄剑来。
月色皎洁，剑锋冷冽。在雯姑娘出剑的刹那，似乎月光暗了一分，空气冷了一分，剑锋反射的月光映照着她的鬼脸面具，增添了一分诡异。
王师远缓缓站了起来。随着他的起身，他的气势也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前一刻，他颓废、邋遢，如同一个乞丐；这一刻，他冷漠、霸道，如同一方霸主。
易空剑并未出鞘，然而，雯姑娘刺出的每一剑依然被王师远准确地挡了下来。
雯姑娘出道这么多年，见过许多高手，见过各式各样的武学，其中有不少人的实力是远超她的，但大多数情况下，她都是那个坚持到最后的人。
因为她敢拼命。
在大多数人看来，一个女子，是不应该这么拼命的。
正是因为这种看法，大多数人都会败在她的手上。
何况她本身的修为并不低，在年轻一辈中，她也算在一流梯队之中。
但这次，雯姑娘感觉到了巨大的压力。
她感觉到这个人的修为远在她之上，另外，她感觉到这个人的每一次出手都恰到好处。
防守时如蜘蛛结网，进攻时如暴雨雷霆。
雯姑娘心中不甘，王师远心中亦是惊异不已。
这姑娘年纪轻轻，修为便如此了得，绝不是无名之辈。
因为雯姑娘欲先对他不利，所以他出手时亦是毫无顾忌，但竟只能稍占上风。
忽地，王师远心中一动。雯姑娘吩咐“雌雄双煞”寻找自己和颜敏，那她到底是何人？是要相助于他，还是要害他？
心动手动，一念之间，易空剑出鞘。
剑光凛冽，照亮了王师远的面容。
只是一瞬间，电光火石，雯姑娘的鬼脸面具被劈开；一瞬间，雯姑娘已看清了王师远的脸。
待王师远看清雯姑娘的脸，不由一怔。
王师远行走江湖多年，见过的女子不少，但如此类型的尚是首次见到。
这一张脸，单看上去，虽未倾国倾城，却也是难得一见的美人；眉眼、鼻梁、嘴唇均恰到好处。
但若是细看，会发现这一张脸，天生带有一种冷漠的气质。不管她的心情如何，若非刻意表现，呈现在这张脸上的永远都是一副冷漠的、高傲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表情。
王师远叹道：“我可算明白了，姑娘为何要戴着一副鬼脸面具了。”
雯姑娘奇道：“哦？你是觉得我长得难看？”
王师远还剑入鞘，道：“自然不是。姑娘戴着一副鬼脸面具，或许恰恰是因为天生丽质。如此容颜，难免为庸人所扰，一副鬼脸面具确实可以省却许多麻烦。”
雯姑娘看着王师远装模作样的作态，忍不住道：“没想到堂堂摘星楼少主，居然也是巧舌如簧夸夸其谈之辈。”
王师远怔了一怔，过了半晌才叹道：“我说的句句发自肺腑。只是不知姑娘究竟何人，寻我何事？”
雯姑娘吐出五个字：“家父石破天。”
王师远暗暗恍然。原来这就是江湖上有名的“冷美人”石雯。以前他以为石雯的外号来自于她的性格，今日方才知晓，原来竟是来自相貌。
王师远按下心思，问道：“石先生可是来青州了么？他现在何处？”
石雯转身就走，空中飘来一句话：“家父在幽州尚有事情未处理完，青州事宜由我全权负责。”
王师远道：“那你现在去哪？”
石雯头也不回，冷冷道：“摘星楼青州分舵。”
王师远忽然意识到自己可能犯了一个错误，“冷美人”外号的来历，或许不只是因为相貌，更多的还是因为性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