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封寒借剑

    八月十三。

    河南道卫州。

    淇水之畔、云梦山之侧。

    朝歌故地。

    摘星楼。

    摘星楼本为商纣王所建穷奢极恶之所。其间设肉林、酒池、炮烙等，使男女裸奔其中，或溺死于池中或遭热毒侵身，不知有多少冤魂埋葬于此，遭尽世人唾骂。后，西周武王伐纣，纣王自焚于摘星楼，此楼便从此化为历史尘烟，湮没于时间的长河之中。

    此时的摘星楼却为一代豪侠于世杰于朝歌故地所建，隐隐有领袖天下群豪、执武林之牛耳之意。而于世杰本人更有说不清的传奇故事，自二十二岁成名以来，历经大小三百余战，一身武艺已达超凡脱俗之境。自建摘星楼以来，迅速网罗了一批志同道合的高手，并牢牢将整个中原腹地的武林统一至麾下，一时声势无两，直逼百年前的西门山庄和水云庄。

    在这样一个临近中秋的月夜，本该是家人团聚，好友邀约，赏月闻菊的好时候，可楼前却有两拨人对峙着。说是两拨，其实对方只有一人，而摘星楼却不下十人。

    再过两日便是摘星楼惯例的中秋聚会之日，虽尚有多路高手未至，但摘星楼主及另外五大高手正坐镇楼中，他们无一不是江湖中的一流甚至绝顶高手，年青一代弟子中更有许多佼佼者，如此阵容，谁敢捋其虎须？

    夜深了，风凉了。

    月亮不知何时从云中钻了出来，俯瞰着这芸芸众生，也好奇地看着楼前的这一幕。

    摘星楼这边走出一人，面白无须，温文尔雅，看上去如同一位中年书生。书生走上前，朝那人拱手道：“在下林长青，敢问朋友尊姓大名，有何要事深夜造访？”

    摘星楼在江湖中地位尊崇，因为临近中秋，整个卫州、卫县都布满了他们的人手。来人既然能悄无声息直接来到摘星主楼之前，必定有不凡之处。因此，林长青的语气中便带了几分客气。

    来人方脸大耳，粗衫布衩，看上去便似地里的庄稼汉。但那双眼睛，却神光充盈，显示着非一般的神采。听到林长青的询问，来人眼中闪过一道光，气势更是突地一变，瞬间由懒洋洋的庄稼汉变成充满自信和力量的高手。

    那种自信、那种神情，是那样高冷、孤寂，一种近似无敌的寂寞。

    但即便如此，当他听得林长青之名，亦不由地肃然起敬。

    林长青，已经是这个江湖上最顶尖的高手之一。

    来人向林长青微微拱手，道：“在下封寒，求易空剑一观。”

    封寒。

    易空剑。

    在场的人，包括林长青都怔了一怔。

    封寒，江湖人称“剑痴”，对天下名剑有着近乎疯狂的痴迷。但凡有神兵出世，必可见到他的身影，甚至为此发生过无数次的杀戮。但迄今为止，他仍活得好好的。

    二十年前，他有另一个绰号——剑神。他对剑的痴迷乃是他的执念，而他在剑术上的造诣，可以算是近百年来第一人。只是，现在“剑神”的称号，却给了另外一个人，但这非但没有使他的名气和声望受损，反而更让人见识到他的可怕。

    现在的“剑神”，有个名字，叫封尘。

    封尘，是他的儿子。

    一门两剑。

    就凭这两把剑，偌大的江湖，已可任他们去得；就凭他们父子二人，江湖上，已经无人可以小觑。

    知道来人是颇让人头痛的“剑痴”，连一向自负的林长青都忘了该如何应答，只见他眉头轻轻皱起，一言不发，眼神飘忽，似在思索什么，似在决定什么。

    “哈哈，原来是封兄，何不进来一叙？”摘星楼二楼传出一阵爽朗的笑声。

    此时，封寒所站的位置，距摘星楼约十丈，二楼距地面约三丈，而他说话并未刻意提高音量，却被二楼的人听个明明白白，这份功力，当真让人难以置信。

    封寒念及此处，也是一惊，但他毕竟也是绝顶高手，只是向前踏出一步，并不见他如何蓄势，便已飞跃而起。众人抬头看去时，便只能看到他的衣袂没入二楼客厅。林长青一怔，随即飞奔进楼内，拾级而上。

    作为江湖中人，摘星楼的客厅并不算十分豪华；况且，二楼的客厅目前已被布置成了宴会厅，专为摘星楼的中秋聚会而准备。只是没想到，尚未到中秋，摘星楼分布各地的人马尚未到齐，竟先迎来了第一个客人。

    封寒甫一踏上二楼，便看清了楼内的形势。

    客厅中央是一张餐桌。最里侧居中朝南而坐的一人，国字脸，脸部的线条显示着他的坚毅、果敢和无畏，一双眼睛仿佛直能看到人的内心深处，并且正笑意盈盈地看着他。此人穿着普通，比自己华丽不了多少，但整个人却散发出一股难言的魅力和自信，甚至还有一种威压。

    这是久居人上的一种势，也是对所有人的宣示——他，是摘星楼的主人，王破军。

    王破军右下首边空着一个座位，想是林长青的。林长青在摘星楼，可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地位尊崇已及。一般而言，他都坐镇摘星楼，统管各地分舵及楼中各类大小事务；而其本人的武学造诣亦是极高，传言中仅次于王破军。

    王破军左下首边坐着一个相貌极其普通，看上去犹如街边屠户的壮汉。但待看清他脸上、颈中和臂上的伤痕，他就再不敢轻视此人。

    据传，二十余年前，王破军年轻气盛，孤身挑战各路高手，结果阴差阳错，误入华山派掌门爱女闫珊珊浴房之内，正好瞧见一幅美女出浴图。华山派掌门见王破军相貌堂堂，且武艺高强，乃年轻一辈中的一流高手，便想将错就错，让王破军娶了自己女儿。彼时，闫珊珊也算是江湖中有名的美人，兼且华山派掌门独女，可算地位尊崇，追求者不可胜数，但王破军已与廖清眉订有婚约，死活不肯娶闫珊珊。华山掌门闫独亭恼羞成怒，欲杀他而后快，而王破军自知理亏，不肯还手，只顾逃跑。就这样，一个追，一个逃，在华山上闹了鸡犬不宁。武艺高强、年青一代中的一流高手王破军一个失足，坠下了华山落雁峰。彼时，不知多少江湖女儿为此心碎。

    封寒对此风流传言知道不多，但他知道的是，王破军坠崖后，巧遇当时的山中猎户颜天虎，并为其所救。颜天虎世居华山，以打猎为生。此人天生神力，能徒手与猛虎搏斗。王破军感激其救命之恩，并感其忠义，与其结为异性兄弟，传授家传武艺。颜天虎虽已过了习武的最佳年龄，但性情坚毅，专练外家功夫，二十年来，终有小成，已可算江湖中的一流高手。

    二十年来，二人情同手足，颜天虎用他那魁梧的身躯，不知道为王破军挡了多少刀枪箭雨。要论亲近，颜天虎可算是王破军心腹中的心腹。现常驻摘星楼总部，主持刑罚。

    颜天虎下首坐了两人。其中一人，穿一身道袍，三缕胡须倒垂，神色和蔼可亲，看上去倒真似位老神仙。只是，很少有人知道，他便是摘星楼负责关中武林分舵的钱保保。此人行事心狠手辣，兼且武艺高强，在关中仅仅三年，便已无人敢小觑。

    另一人身材肥胖，穿着华丽，满脸堆笑，任谁看去，也会觉得他是个见钱眼开的商贾或是个小财主。此人在江湖上公开露面并不多，但提起“笑里藏刀段天成”却很少有人不知。此人专门负责暗杀行动，被他列入名单的人，至今尚未有能够逃脱的。

    这两人封寒并不认识，但可以想见既然能够坐到这里，那便绝对是一流高手。当封寒的目光转到林长青下首时，目光不由一缩，因为那里坐着的是一个年仅三十些许的女人。

    这女人同样也在看着封寒。这个女人严格说来，并不算倾国倾城，但却有着一股谁也无法抵挡的魅力。那双眼睛，似乎要滴出水来；那种柔媚，似乎要把钢铁般的巨汉融化为琼浆玉液。鲜红的双唇、鲜红的雀舌，似乎在动，似乎没动；她仅仅是坐在那儿看着你，便仿佛看到了你的内心深处，看到内心的伤痕和疲惫，你似乎能感受到她正在怜悯你的苦难，并且在用眼光抚慰你；而你，便愿意放弃一切，只为沉沦于这无边的温柔中。

    封寒把目光挪开了去。这个女人的经历太复杂，与他更是有扯不清的关系。只是，即便是他，也无法看清她那张笑盈盈的脸蛋下面真实的表情，无法看清她到底在想什么，想要什么，在乎什么。看到这个妖媚十足的女人，封寒的眼神缩了缩。他极力想把这个女人排除出脑海，但那个名字却如雕刻一般刻在他的心头，让他永远无法忘记。

    云飞儿，司刺杀，与段天成乃是搭档。

    主桌旁边还有一桌，那边都是一些二十左右的年轻人。有资格坐上二楼，与摘星楼主等人同饮的，想必起码也是江湖上的一流高手或是极亲近的人物。

    当林长青上得楼来，封寒已将厅内的人物的神色及座位、站位等看在了眼里。

    封寒朝居中而坐的王破军略一拱手道：“这位想必便是王兄，在下千里而来，便为一观传说中的易空剑，望成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