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青松先生
夫子听着南姬的话要跑偏了,连忙道:“你的问题是什么?”
“夭夭不解,四皇城城主缘何要将四皇城拱手相让,书中记载,当时的中原混沌不堪,常受西域和北漠侵扰,而四皇城却稳居南国,世代相传,兵力财力皆不输中原,何故要归顺朝廷?”
夫子觉得自己今日出门没看黄历,要被这小丫头吓出心疾了,可他又不禁好奇的问道:“若夭夭是四皇城城主,该当如何?”
南姬傲娇的扬了扬小下巴,“做个女皇也未尝不可!”
夫子一口茶噎在嗓子眼,连连呛咳,抚着胸口道:“童言无忌,童言无忌……”
好容易顺过一口气,夫子摇着头道:“夭夭还小,未经历过那个年代,自然理解不了。此女大义,将四皇城拱手相让为的是天下苍生,为的是做到真正的大一统,为的是千秋万代的盛世太平。”他挥手打断南姬,道:“好了,以后少看这些杂书。”
虽是严厉的话,但口气却带着纵容和宠溺。
南姬撇撇嘴,也不再执着此事,只是全然没把夫子的话放在心上。
之乎者也有什么好看的?正史记载就一定是真的吗?史书都是胜利者执笔,书写自己的丰功伟绩,历代又有哪位帝王会在正史上记载自己的不堪?!
上午的时光过得很快,到了午膳时分,夫子便下令散了学。
南岳王府的前院为夫子单独辟出了一个小院居住,他摇着羽扇,漫步往前院走,心中还在思忖着方才南姬的那些话,眉心也不禁微微蹙起。
“夫子,请留步。”一道磁重的男声在身后响起,夫子顿住脚步,侧头转身,便见文承远从身后疾步追了上来。
临到近前,文承远拱手规矩的行了一礼。
夫子抬手虚扶了扶他,温言道:“公子不必多礼,在下未曾见过公子,许是府中公子们的朋友吧!来旁听一二,不必行见师礼。”
文承远和善的笑着,道:“夫子客气了,就算只听夫子一课,也是该见礼的。”
夫子不置可否,轻声道:“可是有事?”
文承远直言道:“在下观夫子不似俗人,能为王府公子小姐们授课想来也是才高八斗,学富五车的,缘何没入仕途呢?以夫子的学识,考取功名应当不是什么难事吧!”
夫子挑了挑眉梢,打量了一番面前的文承远,但见他虽布衣加身,可周身的气质却格外出众,不似出身寻常人家。
他淡笑道:“公子抬举在下了,在下年轻时确实也奔过功名利禄,但惭愧得很,在下无父无母,自小被师父收养,在道观中长大,不通世俗,不懂人情,论调也颇为犀利,不知转圜圆滑,是以着实不适合官场沉浮,幸得夏将军不弃,给在下一处容身之所。”
文承远微微蹙眉,似听出点儿意思来了,这么说眼前这位气质出众的夫子当年是参加过科考的,只是因言论太过犀利而断了晋升的路?
“不知夫子如何称呼?”
“在下弊姓段。”
文承远一惊,脱口而出道:“您是青松先生,段初年?!”
段初年一愣,没想到对方会直接喊出他的名号,遂好笑道:“公子认得在下?”
文承远有些激动的拱手又行一礼,道:“实没想到会在此处得遇先生!不瞒先生,您当年的文章小生有幸拜读过,虽不合时局,却是字字句句金玉良言,如一把钢刀插入了腐朽的烂肉中,唯有剔除了腐肉,才能再长出新的骨血啊!”
段初年笑了笑,没想到啊,竟还有人认同他的观点。
想当年,年少如他,饱读诗书,抱着为朝廷效力的一腔热忱参加科举。
当时,萧凰王朝表面看起来兵强马壮,国泰民安,但朝廷中腐朽的本质已渐渐显露,官官相护,盘根错节,世家独大,他断言不出十年,必动摇国本,只是年少轻狂,怎知官场黑暗,一纸狂言,彻底断了他的仕途。
如今,十年之期还未到,竟还有人记得他?!
段初年难免生出一丝志同道合,惺惺相惜的感叹,看着文承远的眼神也亲近了些许,谦和道:“公子客气了,只是在下年少时的狂妄之言罢了,如今不也被世俗磨平了棱角?”
文承远微微蹙眉道:“小生相信,只要给先生机会,先生定能一展宏图!”
段初年没当回事,只问道:“公子找在下是有何事吗?或有什么问题?”
文承远叹了口气,不得不说段初年还是那个书写下一纸狂言的段初年,机敏睿智,他便不再绕圈子,直言道:“先生在学堂上问了我们那个问题,可先生却没说自己的观点呢!”
段初年笑了笑,站在回廊处,看着院中艳阳下的繁花,轻声道:“在下一介布衣,无父无母,空读了十几年的圣贤书,手不能提,肩不能扛,却被夏将军收入王府做了门生。夏家又非权臣,要门生做什么?无非只是将军仁善,给我一个安身立命之所罢了!”
他摇了摇手中的羽扇,笑意不变,温言道:“夏家满门忠烈,赤胆忠心,战死沙场的儿郎数不胜数,他们保边疆太平数十载,却从未以异姓王自居。”
段初年转头看向文承远,徐徐道:“公子若同这王府多接触接触,便可知,府内人皆称主家为‘将军’和‘夫人’,却从未以‘王爷王妃’尊称过,只因将军常说,异姓王之位是先祖打下的,世代相传是皇恩浩荡,但他只是个领兵打仗的将军,万不可因虚名而失了本心,忘了初衷。”
“况且,这府中的老夫人可是安和大长公主,若是不熟知这位大长公主的为人,公子可以亲自接触接触,便知了!”段初年笑得意味深长,深深的看了眼文承远,遂拱手道:“在下告辞,公子请便!”
说完,他转身摇着羽扇,漫步带起青衫翩跹,自带傲然风骨。
文承远细细的想着段初年的话,他并没有直接回答他在课堂上提及的问题,而是用这些细枝末节的小事阐述了南岳王府的立场和本心。
意思便是无论宸王殿下此番南巡意欲何为,南岳王府始终是效忠朝廷的,绝无一点见不得光的私心。
也许……段初年已看出他文承远并非布衣,倒不至于直接猜出他到底是谁,但他定然看出他的试探之心了!
文承远轻呼了一口气,看着段初年渐行渐远的身影,微微勾起一抹舒心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