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20章
“江渝?让他上来。”男人放下手里的听筒,他咬着烟头,明暗之间是烟雾缭绕。窗外难得通透明亮,屋里的气氛却在灰暗的浮动里被迫着下沉,直至坠落到底。
透明的烟灰缸里再次扔进了一个燃烧完全的烟蒂。除此之外,里面还有堪堪燃烧过半的,有的甚至上一秒刚点燃,下一秒就被摁灭了。
江渝走进办公室的时候,看到的就是林帆嘴里叼着烟的样子。
没有点燃,就那么叼在嘴里。
江渝皱皱眉,只要是还能够呼吸,就会知道这里片刻前才燃烧过烟草的行径。
“你答应过林舟要少抽烟的。”
江渝坐在林帆对面,言语里都是对他的提醒。
“尽量,不是绝对。”林帆取下嘴里的烟,随手放在了桌子上。
“问题没有解决?”
看着林帆没有表情的脸下掩盖着的丝丝烦躁,他知道这趟出差想必不是那么顺利。
“我照着地址去找,那家人早就搬家了,而且据说都不在人世了。”
江渝闭了闭眼睛,“这块地皮是你规划开发的核心,如果拿不到,所谓的商业区根本开发不了。”
他的身子随之前倾,“那你前期的投入全都是白费,董事会不会放过你的。”
林帆扬起唇角,面露讥讽,满脸都是凉薄不羁。
“我觉得,你没必要再跟我重复一遍。”他揉揉耳朵,面露不善地看向江渝,“我耳朵都快要起茧子了。”
江渝往后移了移身体,“毕竟我投资了你的项目,重视一些是人之常情。”
林帆摇摇头,“如果不是因为我妹妹,你不会有这个投资的机会。”
“同样的,你也不会找到像我这样可靠的伙伴。”江渝反唇相讥。
空气里寂静的氛围开始发酵,因为各自的挑衅而愈发膨胀,似乎下一秒就会引爆,将在场的两个人炸得片甲不留。
“地皮的主人到底是谁,为什么你要跑那么远去找?”江渝率先冷静下来,想要解决眼前的难题。
林帆低垂着眼,语气生硬,“我不知道。”
“林帆,不要闹了。”
“我没有,”他抬起眼看向江渝,神情坦荡。
“我了解过这个地皮,是原主人留给自己孙女的遗产。但是我根据地址去找,那家人却早就已经搬离,并且生死不明。”
“除了拿不到这块地皮,所有的一切都已经准备好了。”
“可偏偏这块地皮就是核心。”
林帆仰面靠在椅子上,双手妥帖地握于身前,他紧紧地闭上眼睛,做出了这个唯一能够安抚自己的举动。
“金楚龄那里有插手吗?”
林帆保持着刚才的动作,不假思索地答道:“没有。”说完又补充了一句,“至少我现在还没发现。”
江渝皱起了眉。
他们好像走进了死胡同里,前后左右都找不到一条出路。
“那家人叫什么,我也试着去找一找。”
“你?我都找不到,你怎么找?”
“总要试一试,死马当活马医也比束手就擒来得好。”
林帆坐直了身体,随手拿起桌上的件边翻边回答:“那你去找吧,资料待会发给你。”
江渝点点头,“我会派人去查的。”
林帆无所谓地笑了笑,“那我等着你的好消息。”
江渝推门离开,他打开手机准备给朋友打个电话,却发现今天正是立冬。
他的手在屏幕上蹭了蹭,心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林帆看着江渝离开的背影,心里也开始思考。金楚龄,他这个一向狡猾的继母,到底有没有在这件事上兴风作浪。
“你最好没有。”他眯了眯眼,里面分明蛰伏着不明的危险。
“艾尔,事情就是这样。”弗格站在艾布纳旁边,脸色有些难看。
“不认为是故意杀人而是工作失误?”艾布纳看向弗格,“所以那两个人就要被放出来了?”
“对。”
艾布纳狠狠地皱了皱眉,眼神里的锋芒瞬间聚拢,像一把随时会拔出的利刃,“看来得和他们谈谈,”他低垂着眼,心里似乎在盘算什么,“让律师出面,争取今天晚上见一面。”
“我去联系律师。”弗格点点头。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房门,还没等开口说上什么,就发现倪蔚正站在门口,她衣着整齐还背着包,看起来像是要出门。
“你……”
没等艾布纳的话说出口,倪蔚就小跑到他跟前,笑得一脸灿烂,“我想跟你去片场。”
“不行。”艾布纳想都没想就拒绝了。
“我都好久没有出门了,你带我去吧。”
艾布纳看着她,尽量放低声音,“那里不安全。”
“有你在怎么会不安全,再说了,我一个人在家害怕。”倪蔚顿时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双手紧紧抓住包带,看起来委屈极了。
“就当是生日愿望可以吗?”她眨了眨眼睛。
艾布纳看她一副“你不答应我就敢哭”的样子,嘴里的拒绝怎么也说不出口,迫不得已只好点头,“你可以去,但是你要保证我拍戏的时候你必须跟在弗格身边,可以吗?”
“可以可以。”倪蔚像小鸡啄米似的,脑袋晃动得十分有频率。
“那走吧。”
久违地回到片场,倪蔚觉得好像活了过来。忙忙碌碌,有条不紊,偶尔放空,似乎这样的生活才是她所习惯的。
“费斯,感觉还好吗?”露娜看到她后,走过来给了她一个拥抱。淡雅的花香味充斥鼻间,就好像是春天先一步迈过了冬雪掩盖的来路,提前降临了人间。
“在你的怀抱里怎么会不好。”倪蔚开口道。
“看来的确是没什么问题,还知道跟我贫嘴。”露娜松开手,摸了摸她的头,“我还怕你会有什么阴影。”
“怎么会。”倪蔚笑得放松,“就当是在拍戏。”
露娜打完招呼后就去拍摄属于自己的戏份了。倪蔚被弗格强制带着身边,宛如一个巨大的人形挂件,用弗格的话来说,“这叫寸步不离。”
“你对中国文化很有研究。”
“皮毛。”
倪蔚忍俊不禁,“你还挺谦虚。”
算一算,这部电影已经拍摄一个多月了,不知道接下来剧情会往哪里推进发展。
无论如何,她都很期待。
期待自己亲身参与的电影全球上映,最重要的是,里面有对于他来说非常重要的人。
“费斯小姐。”
倪蔚转过头。
来人戴着褐色的眼镜,有些花白的头发打着卷,像极了清晨山坡上初醒的羊羔身上的毛,有种温暖的质感。
“导演好。”
山姆柯林斯,著名的鬼才导演,此时正和蔼可亲地看着她。
倪蔚依着礼仪跟他拥抱,动作客气而不失礼貌。
“费斯小姐,谢谢你上次在片场的举动。如果没有你,我们会承受巨大的损失。”
“举手之劳。”
“是这样的,我们这部电影里有一个东方女子的角色,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
倪蔚看向导演,眼睛里多了些疑惑,“柯林斯先生,如果是为了感谢我之前的行为,那么我接受你的谢意。”接着她的神情变得认真,看起来没有丝毫作假,“但如果因此要给我一个什么角色,我觉得受之有愧。毕竟,我并不是一个多好的演员。”
柯林斯没有想到她会回绝得这么干脆。
“你误会了费斯小姐,这个角色一开始就是存在的。现在是因为我们之前找的演员没办法来到这里辞演了,所以我算是在找你救场。”柯林斯无奈地耸耸肩,“而且我看过你表演的片段,我坚信你能胜任这份工作。”
“你想试试吗?”
倪蔚低着头,她不知道自己现在是否能够适应这份工作。或许,她在为自己从前对于表演的不够敬畏感到胆怯。
我真的可以做好这份工作吗?我还可以做一个好演员吗?
倪蔚的脑海里盘旋着迟疑,她无法确定如今的自己还剩余多少精力。在极度紧张和不安的气氛里,温柔带着安抚的眼神就会穿透得十分有力。
她抬起头看过去,艾布纳正在认真地看着她,眼睛里都是鼓励和肯定,他应该比自己更早知道导演的决定。
他也是支持的吗,支持自己演这个角色?支持自己和她出现在同一部电影里?
倪蔚看向导演,最后点了点头。
“我尽力。”
倪蔚坐在化妆镜前,第一次觉得熟悉又陌生。
就好像,她突然从一个旁观者变成了一个参与者,真正地要融入这些情节里去。
传统的广袖长裙采用白色的薄纱制成,层层叠叠的裙摆并不夸张,精致的同色刺绣花纹在上面流动着,腰带勾勒出纤细的腰身,曼妙却不失庄重。
“这套衣服好多人都试过,但还是在你身上最合适。”化妆师一边给倪蔚上妆,一边感慨道。
倪蔚闭上眼睛,“大概是和因为汉服和中国人比较适配吧。”
“也是,毕竟是你们的传统服饰。”
倪蔚睁开眼睛,她的头发被盘成一个简单的圆髻,后面的长发披洒至腰间。发髻左侧插着一只凤凰形状的水晶步摇,额间是水钻拼接的花钿。
柳叶眉,杏仁眼,一点朱砂在唇间。
不得不说,这次剧组对于古代东方女子妆发的理解还不算太糟,既没有天马行空,也没有因循守旧,整体妆造透露着飘渺优美的意味,还算在她的审美范围之内。
艾布纳正在和导演谈论着接下来的几场重头戏,有一些细节和构思他觉得有待商榷。
他正在说着话,片场却在一瞬间安静了下来。
下意识看向远处,一名白衣女子正提着裙摆款款而来。步摇轻晃,步履纷飞,飘扬的白纱在空中飞舞,映在他的眼里都是女子明亮的眼睛和嫣红的唇。
近了,越来越近了。
女子停在他的面前,抿唇一笑,声音清脆动听。
“阿南。”
“阿蔚。”艾布纳喃喃出声,“你这个样子真好看。”
倪蔚噗嗤一声。
“费斯小姐,你的扮相超出了我的预期。”
倪蔚微微福身,“希望不会让您失望。”
这只是一个简单客串的角色,台词不过寥寥几句。她认真地听着导演的讲解,揣摩着他希望自己如何表现。
“这部分主要是女主角,也就是薇拉,她为了保护亚伯失去了自己的生命,亚伯为了救回她的灵魂,孤身一人闯进了传说中无人可全身而退的东方之森里。”
“而你所饰演的,就是守护这片森林的女神。”
倪蔚点点头,“女神生来就是要保护这片森林里的一切的。薇拉是因为机缘巧合进入这里,所以女神并没有要强留她的意思。相反,女神对于亚伯所有的阻碍,不过是希望最后带走薇拉的人是一个值得她托付的人。”
导演点点头,“所以你在亚伯面前表现出的是一副不近人情的样子,但实际上你是一个希望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的心软的神。”
倪蔚看了看自己手里的台词,大脑里寻找着能够适配这个场景的行为动作。
“开工吧我的朋友们。”
倪蔚放下手里的剧本,吊上威亚落在了绿幕前的一棵道具树上,她理理身上的衣服,最后靠坐在了上面。
“各部门,action!”
亚伯拨开森林里的草丛,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行进着,他不知道前方会有什么在等着他,可是他不能退缩。他捏紧了手上的剑,他要带薇拉回来,他要在阳光白云下拉住她的手,深切地向她诉说自己的爱意和思念。
不知道走了多远,他停在了一棵格外茂密的树前。抬头看过去,此时的月亮正悬在树冠上,明晃晃的,圣洁又虚幻。
“来者何人?”
空灵的声音飘荡在整个空间里。
亚伯抬起头,仔细地辨认着声音的方向。一阵烟雾飘过后,他看见一个白衣女子靠坐在树上,一条腿伸直,另一条腿微微弯曲,正抬头看着天边的月亮。
“我来找我的爱人。”
树上的女子没有动作,她还在认真地观察着天相,完全没有把无意闯入的外来者放在眼里。
“她叫薇拉。”
“你知道她在哪里吗?”
白衣女子随手摘下一片树叶,随后从树上悄然而至。她站在亚伯面前,眼睛里不带一点情绪。
“东方之森,有进无出。”说完把树叶放在亚伯手里,“如果你想找人,就跟着这片树叶。”
亚伯没来得及问什么,女子就消失在了他的眼前。
“ok,再来一条。”
倪蔚站在原地,心里充斥着一阵阵的后怕的。飞下来的那一刻,她的表情险些就要崩坏。她伸出手,看着因为攥得太紧而出现在手心的指甲印,又把手缩回了衣袖里。
“阿蔚。”
没等她回头,艾布纳就抓住了她的手。她不明所以,只看见对方小心地展开了她的手,端详着上面留下的痕迹。
“你怕高?”肯定的语气。
“可以克服。”倪蔚收回手,“我只是太久没有拍过这样的镜头了。”
“走吧,还没拍完呢。”不等艾布纳说什么,倪蔚率先走了回去。
这次飞下来的动作明显自然了许多,倪蔚的表情也不单是冷漠,还多了神灵俯视苍生的悲悯感,更加贴合了守护神的身份。
“你和她,只能一个人能够离开。”白衣女子站在薇拉的旁边,此时的她被绑在树上,无法开口说出哪怕一个句子。
“你放她走。”亚伯没有丝毫犹豫。
白衣女子神色平淡,“留下来的人会被放逐到极寒之地。”她衣袖一挥,空中出现了连续的场景:无边的冷寂中空无一物,天空没有颜色,只有漫天的雪和狂暴的风。
“你愿意为了她去那个地方吗?”
愿意以你的自由换取她的自由吗?
倪蔚的头突然疼起来,这个念头像是一把巨大的重锤,不留情面地敲击在她的大脑深处。
为爱放逐,真的值得吗?
她的眼神迷茫起来,像是突然陷入了泥沼里挣脱不得,难以控制的思绪让她有些手足无措。
“cut,再来一条。”
倪蔚睁开眼,思绪逐渐落回到现实,“对不起导演。”
导演挥了挥手,“没关系,再来一条。”
艾布纳走到她的面前,认真地看着她,“阿蔚,你在想什么?”
“我不知道。”
“听我说,你现在不是倪蔚,而是那个神秘的守护神。你表面冷酷实际仁慈,你是这片森林最好的神灵。”
“放轻松好吗?”
倪蔚看着艾布纳,她茫然的思绪在对方的温声软语里被聚拢,先前的疼痛愈演愈烈,她却在这样的煎熬里,生出了想要抵抗的心。
她重新进入了角色。
“我愿意。”
守护神点点头,“看来你选择了留下。”说完挥挥衣袖,原本被绑在树上的薇拉消失不见,整个空间只剩下了亚伯和神灵。
亚伯抬起头,眼里没有丝毫的退却,甚至还能感受他解救了恋人后的欣喜和放松。
“为爱放弃自由,值得吗?”
守护神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回到了树上。她伸出手,月光缠上她的手臂进而蔓延全身,远远看去两者几乎融为一体,仿佛随时都会消失不见。
“值得。”
她看向亚伯,突然露出了笑容。
原来高贵冷漠的神明,也会露出如此柔软温暖的神情。
“我喜欢美满的结局。”
“所以爱和自由,我都送给你们。”
亚伯只看见眼前一片白光,随后他就出现在了森林的入口,在他的不远处,薇拉正热泪盈眶地看着他。
他们紧紧相拥。
失而复得,人生之喜。
倪蔚坐在树上,看着远处拥抱着的两个人,头疼仿佛减轻了一些。
“阿蔚!”
她从树上慢慢降下来,艾布纳站在下面伸出双手,稳稳地接住了她。
“你做得很好,”艾布纳笑得温柔。
她低着头,脑海里的疼痛接连不断地朝她发起攻击。
“阿南,我头疼。”她的声音轻极了,像一根无甚重量的绣花针,针眼处已经穿过了黑色的线,它们一起精准地扎在了艾布纳心上。
“我带你回家。”艾布纳牵过她的手,“我们一起回家。”
她模糊记得自己好像跟导演道了谢,也跟周围的工作人员鞠躬示意,换好衣服后艾布纳带她回了家。她躺在卧室的床上,艾布纳坐在床边握着她的手,轻声哄着她入睡。
“睡吧阿蔚,睡醒了头就不疼了。”
她听话地闭上双眼,随即陷入了梦境。
艾布纳看着倪蔚的呼吸逐渐平稳,似乎已经陷入了睡眠。他小心地起身,蹑手蹑脚地走出了卧室。
“走吧弗格。”
艾布纳穿上外套,转身出了门。
“已经安排好了,但只有半个小时的时间。”
“够了。”艾布纳点点头。
有些事情,总得有个了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