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17章
清晨的湖面上飘着雾，一座脆弱的木桥连接两岸。乌云背后的阳光被遮挡，只透出些不太明显的光晕。没有树木，没有花鸟，整个空间是死一般的寂静。
倪蔚站在木桥上，一时不知道是该往前走还是往后退。
“阿蔚。”
倪蔚看着从远方走来的妇人，只是一眼，她的眼泪就止不住地往下掉。
“妈妈。”
“回去，你不该来这里。”
倪蔚抓住母亲的手，温暖的触感让她的心变得滚烫。她紧紧的抓住，并不愿意松手。
“妈妈……”
“我让你走！”
“要不是你，要不是你……”
手里的温暖消失了，那双记忆里总是柔软的手，此时正掐在她的脖子上。
“妈……妈妈……”
倪蔚的脸变得越来越红，缺氧让她无法呼吸，心跳的声音变成鼓槌落在鼓面的撞击声，发闷又沉重。
“阿蔚！阿蔚！”
倪蔚的睫毛眨动几下，而后缓缓睁开了眼。一滴眼泪顺着她的眼角滴落下来，在枕头上砸开了一朵花。
“阿蔚。”
她转头看向艾布纳，自己的手还在他的手心里被攥得紧紧的，平时总是闪着光的眼睛此时却蓄着泪水，随时都有滴落的可能。
倪蔚伸手摸了摸他的眼睛，艾布纳低垂着眼，睫毛一直微微颤抖着，顺从的一言不发。
“不要哭。”
倪蔚轻声说。
“我喜欢看你笑起来的样子。”
艾布纳捉住她放在自己眼睛上的手，缓慢轻柔地贴在了自己的脸上。
“你还好吗艾布纳？”
他点点头，“我很好。”
“谢谢你救了我。”
倪蔚摇摇头，“不用谢我。”
“是道具组的失误，换枪的人已经被抓起来了。”
艾布纳的声音有些颤抖，眼圈泛着不正常的红色。倪蔚知道他在极力地忍耐，因为她说不想看到他哭。
“是我没有保护好你。”
“不是你的错，是他们的错，你是受害者。”倪蔚专注地看着他，眼里是难以掩饰的心疼。
“我真的没事。”倪蔚扬起嘴角，露出了自以为最明媚的笑容。
艾布纳难过地看着她。
“我想抱抱你可以吗？”倪蔚朝艾布纳伸出了手。
下一秒，倪蔚就被艾布纳紧紧地抱在了怀里。
倪蔚知道他在哭。
她轻轻地摸着他的头，一下又一下。
“不要内疚好吗？这不是我救你的目的。”
“我只是想你可以好好地生活一辈子。”
眼泪一滴一滴顺着她的脖颈往下流，丝毫没有停止的迹象。倪蔚也不出声，就这么静静地抱着艾布纳，等他释放自己的情绪。
他一定担心了很久，也许还很内疚，因为差点欠了自己一条命。
这个坎，对他来说很难过得去。
“你再睡下去，就要错过生日了。”
生日？“我的生日吗？”
“嗯。”艾布纳闷声闷气地回答。
“没关系，这不是没有错过吗。”
艾布纳点点头，轻柔地放开了她，“我让弗格进来陪你说会话，我去洗把脸。”说完捂着脸急匆匆地出了门，尽全力不让倪蔚看到他哭的样子。
“上帝，你可算醒了。”
“你太夸张了弗格。”
倪蔚靠在床上，看着一脸惊喜的弗格，笑着回应他。
“你不知道，你已经昏迷了两天。”
“昏迷？”
“是啊，你撞到了头，有轻微的脑震荡，谁也没想到你会昏迷这么久。”
“大概是累了吧，”倪蔚耸耸肩，“毕竟繁重的工作早就让我吃不消了，正好趁这个机会好好休息。”
“你是在指控我们剥削你吗费斯小姐？”
“正有此意。”
弗格摇摇头，“看你还是这么伶牙俐齿的样子，我就放心了。”
倪蔚停顿片刻，开口询问起艾布纳的情况。
“艾布纳，他没什么事吧？”
“虽然目前没事，但你要是再不醒过来，我估计就要出事了。”
倪蔚皱起眉头看向弗格。
“他不肯任何人接近你，一直在这里守着你，”弗格指了指床边的椅子，“就坐在这里一动不动，怎么劝也不听。”
“艾布纳一向重情重义不是吗？更何况是救了他的朋友，他当然是上心的。”
弗格的表情霎时就滑稽了起来。
他一侧眉毛高高扬起，不大的眼睛睁得浑圆，满脸的不可置信。
“费斯，你……”
倪蔚看向他，有些疑惑，“我怎么了？”
“你以为艾布纳对你是什么感情？”
“朋友，”倪蔚接过话头，“准确来说是好朋友。”
弗格捂住了脸。
“我都不想说我猜测什么，因为这就是个事实。”
“他喜欢你，非常喜欢你，从见到你的时候就喜欢上你了，”弗格难得的认真，“我知道你们中国人一向是比较含蓄的，很难接受什么一见钟情，不过这的确是真的。”
“他会默默地为你做很多事，但是绝对尊重你，他只是希望你每天都是开心的。”
“如果这都不是爱的话，那我也不知道什么是爱。”
倪蔚静静的看着弗格，眼睛里都是探究，“他知道你这么简单就把他给出卖了吗？”
“嘘。”弗格一脸神秘。
“阿蔚你饿吗，我给你买了粥。”艾布纳提着不知道从哪里买的粥，出现在了病房门口。
“好像是有点饿了。”倪蔚转过头看向艾布纳，神色平静。
艾布纳走进来，示意弗格给自己腾个位置。
“行吧，既然费斯已经醒了，那我就先走了。”
艾布纳没有丝毫挽留的意思，直接坐在了弗格的位置上，连一个眼神都没施舍给他，言行举止之间都是“你快走吧”的催促。
“再见弗格。”
“再见。”
倪蔚看着非要给自己喂粥的艾布纳，脸上是难得的无奈。
“我没伤到手，”她试图拿回勺子，“我自己吃吧。”
艾布纳紧紧地拿着碗不肯松手，光彩夺目的眼睛里盘旋着一丝明显的委屈。
美色误人。
倪蔚在心里默默叹了一口气。
“你喂吧。”
艾布纳立刻舀起一勺粥，轻轻地吹着，低垂的睫毛在他的眼下留下几分阴影，抬起头时，眼里的红血丝一览无余。
“阿南，”倪蔚咽下一口粥，“我想回去了。”
“可是……”
“我不喜欢待在医院里。”
艾布纳端着粥，一脸为难的样子，倪蔚看向他，把语调放得更加轻柔了。
“阿南。”
“我去问问医生，如果可以我们就出院。”
“嗯。”艾布纳看到倪蔚笑弯了眼，又拿起勺子喂她喝了一口粥，眼神里流淌着柔和的温暖。
倪蔚站在公寓里，明明只是离开了几天，她竟然生出了一种久违的感觉。
她真的把这里当做了自己的家。
看着艾布纳在厨房里忙前忙后，而她安逸地坐在沙发上，心里颇有种岁月静好的感觉。
“洗手吃饭吧阿蔚。”艾布纳把最后一个菜端上了桌，示意倪蔚赶紧来吃饭。
“来啦。”
餐桌上是很标准的三菜一汤。
西红柿炒鸡蛋、红烧肉、手撕鸡，还有炖得刚好的玉米排骨汤。
“这个汤我去接你之前就炖好了，一直放在砂锅里煨着，你快尝尝。”
倪蔚接过艾布纳递过来的汤，轻轻地吹了吹，然后喝了一口。
“好喝！”倪蔚点头，眼睛里都是赞赏，“你的手艺这么好是跟谁学的呀？”
“我妈妈。”艾布纳夹了块红烧肉放在倪蔚的碗里，“等什么时候我带你去我妈妈那里，让她给你做吃的。”
“好啊，那要提前麻烦阿姨了。”
不知道为什么，大概是身体没有好得完全，吃过饭以后倪蔚就困了。艾布纳照例承包了所有的家务，她也就心安理得地睡觉去了。
等她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
屋子的窗帘拉得严严实实，哪怕是半点的光亮也透不进来。倪蔚坐起身来打开台灯，拿起了放在一旁的手机。
是乔琪的未接来电。
倪蔚回拨过去，电话很快就被接起。
“琪琪，怎么了？”
“阿蔚，你之前让我留意蒋黎飞，我最近有了新发现。”
蒋黎飞？
他果然有问题吗。
“你发现了什么？”
“昨天晚上我因为有点琐事没处理完，就一直待在公司。稍晚的时候，我看见蒋黎飞去了江渝的办公室，两人不知道聊了些什么，江渝出门送他的时候，两个人看起来不像有矛盾的样子。”
蒋黎飞和江渝不仅关系不紧张，甚至还挺亲密？
那他告诉自己的，江渝和林舟联手坑他，根本就是假的吗？
不是敌对关系，那应该是什么关系。
“你怀疑，我的事从头到尾都是他俩合谋？”
“对。”
“可是为什么呢？这样做的意义在哪儿？”
总不能，最后就是为了给自己挪个地方吧。
“这个不清楚，但我觉得他俩一定有所图谋。”
倪蔚点头，“你多留意江渝，我尽量从蒋黎飞这边入手，看能不能得到什么有的消息。”
“好。”
乔琪的这通电话，让倪蔚原本有些松懈了的心又紧绷了起来。她怎么忘了，纽约是蒋黎飞送她来的，如果他另有所图，是否也意味着自己在这里并不安全。
咖啡厅遇袭，或者说这次意外的枪击，会不会和他有关系呢？或者说，他在其中扮演什么样的角色？
倪蔚走出卧室，却发现客厅里的落地灯开着，艾布纳盖着毯子在上面睡得正香。
艾布纳是蒋黎飞的朋友，他们俩会是一伙吗？
倪蔚的脚停在沙发前，她没有勇气踏出那一步。
她害怕了，害怕艾布纳为她做过的一切都是海市蜃楼，她大梦一场，却不得不醒来。
“阿蔚？”
艾布纳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已经醒了，他坐起身，揉了揉眼睛，疑惑地看着在沙发前一动不动的倪蔚。
“你醒了？”倪蔚的脸色有些平淡，眼睛里的情绪仿佛被冻结了，安静得没有一丝波动。
“我刚出去工作了，结束了就想来看你一眼，但是看卧室门一直关着，我就想在这里等你醒过来，没想到自己反而睡着了。”
倪蔚看着他眼下的青影，想起他已经几天没有好好休息过了。
而自己现在，正在怀疑他别有用心。
倪蔚走到他旁边坐下，“你这两天都没好好休息，回去睡觉吧。”
“睡了几个小时，现在已经不困了。”
倪蔚看着他温和的笑脸，心里的怀疑有了些许的松动。
“阿南，你上次去中国是为了什么？”
艾布纳不明白她为什么提到这个话题，稍微楞了一下，又像是不知道怎么开口，最后竟然沉默了。
“不能说吗？”
“不是，”艾布纳摇摇头，“我只是怕你觉得被冒犯。”
“我去中国只是想知道你在国内发生了什么。”
“蒋先生没有告诉你吗？”
艾布纳皱眉，“他只是说公司艺人出了点事要送出国，要我有空的时候照看一下你，具体什么事他并没有告诉我。”
“他知道依我的性格，这种本身和我没有关系的事我不会多管，所以也只是口头几句客套。”
艾布纳的为做事风格她之前有听说过，的确是和自己无关的事就算到了家门口也不会管，所以他始终对自己这么照顾，她还在心里疑惑了很久。
还以为，他是因为对朋友的关爱多到没地方释放所以干脆一股脑地全给了自己。
“我想知道你为什么会来纽约，所以去了中国一趟，托了几个朋友才知道了一点内幕。”
“为什么不直接来问我？”倪蔚看着坦然却带着些许不安的艾布纳，心里莫名安定了下来。
“我怕我问了你会伤心，我又不知道是因为什么，万一刺激到你呢。”
“我害怕你难过。”艾布纳轻声说。
倪蔚笑了，“阿南，过去并不值得沉溺，无论是好是坏。”
“还有，”倪蔚故意板起脸，“你到底几岁啊，为什么会比我还幼稚，感觉每天都傻乎乎的。”
“我大你七岁，怎么会比你幼稚。”提起年龄，艾布纳明显有些中气不足。
“是吗，可是我看你一直都是十八岁。”
这话不是在吹捧艾布纳，他的确是越长越年轻，甚至看起来比十八岁的时候还要帅气，完全看不出实际的年龄。
听完倪蔚的话，艾布纳用手捂住了脸，脸上飘起了可疑的红晕。
她怎么忘了，男神经不起夸，一夸就容易害羞。
“不逗你了，回去好好休息吧。”
倪蔚拍拍他的肩膀，把他从沙发上拉了起来。
“阿蔚，你如果有什么事情想要弄清楚，我会尽最大的努力来帮你的。”
“那你在中国，听到的真相是什么？”
倪蔚看见艾布纳咬了咬牙，虽然很快就低下了头，她还是清楚地看到了对方眼睛里的忿忿不平。
“不重要，不过都是些谣言。”
倪蔚摇摇头，“也不是空穴来风，至少算得上真假参半吧。”
“可真相不是这样的。”
“真相很重要吗阿南？他们觉得这是事实，那这就是不争的事实。”
“哪怕我是被人陷害也不重要。”
说到这儿，倪蔚笑了笑，“阿南，都过去了，我现在过得也很好。”
“我知道你是无辜的。”艾布纳看着倪蔚，眼里不掺杂质的透明。明明他一路走来千难万难，心里也有警惕猜忌和不安，但他还是想在心里给倪蔚留出干净温暖的空间，好让她可以在里面自由地休养生息。
“我知道。”
“谢谢你，阿南。”
倪蔚笑得很放松，就像阴雨的天空终于迎来日出，所有阴霾被一扫而空。
“我永远站在你这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