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13章
倪蔚现在有些后悔。
她捂着脸站在艾布纳身后，接受着来自安妮母女眼神的询问。悄悄把手指打开一个缝，她看到艾布纳原本干干净净的卫衣肩膀处有一片晕染的泪渍。
她忍不住把脸捂得更严实了。
“费斯阿姨。”
“诶。”
倪蔚放下手，看见莉莉朝她伸出了双臂，赶紧走到安妮身边把她抱进了怀里。
“怎么了？”
“费斯阿姨，如果我把我最喜欢的小熊送给你，你能不那么难过吗？”
倪蔚把脸贴着莉莉的头上，温声哄道：“阿姨不难过，只要莉莉没事，阿姨就不难过。”
小女孩在她的怀里点了点头。
“可是阿姨送给我的小兔子被弄脏了。”
“没关系，叔叔再给你买一个。”
莉莉抬起头看过去，艾布纳笑着跟她挥了挥手，满脸都是“要多少买多少”的豪气感。
“叔叔，我见过你。”
“在哪里？”
“妈妈的画里。”
倪蔚伸手捂住莉莉的嘴。
“她的意思是，安妮是个画家，对于人物速写很擅长。碰巧你长得很好看，所以拿你当素材是情理之中，对吗安妮？”
安妮的眼睛在倪蔚和艾布纳之间游走了几秒，最后停留在倪蔚身上。
“是的，卢卡斯先生是练习素描的好模板。”
艾布纳点点头，“谢谢您的厚爱。”
“你的英文名叫费斯？”倪蔚站在原地看着安妮抱着莉莉坐上车离开，小姑娘一直从车窗里探出头朝她挥动着小手。
“嗯。”
“为什么叫这个名字？”
“我妈妈给我起的。”
“英文这么好也是妈妈教的吗？”
“对，”倪蔚淡淡地笑着，“我有时候不明白我妈妈那么漂亮又精通外语，怎么会愿意待在一个小地方那么久。”然后，过着那样的日子。
为了爱吗？
那个漂亮的知书达礼的女人，就这样为爱埋葬了自己的一生。
“我送你回家。”
倪蔚坐在艾布纳的车上，突然想起他今天应该是有工作的。
“你为什么会来这儿？”
“工作地点恰好在这附近。”
倪蔚不打算追问。
毕竟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空间和界限，哪怕只是越过了半毫米，这也是一种□□裸的冒犯。
身体接触到沙发的那一刻，倪蔚终于卸下了在外的伪装，直接手脚发软地靠在了上面。
碎裂的玻璃、飞溅的咖啡、刺耳的尖叫，在她的脑海里走马灯似的放映着。她有些惊恐地发现，遇袭时的每一个细节都分毫不差地盘踞在她的大脑深处，她忘不掉了。
甚至于，连那个挥棒的暴徒身上的衣服都记得清清楚楚。
“阿蔚。”
艾布纳拿着一包薯片蹲在了她身边，目光所及都是她纠结伤痛的神情。
就像一个濒临破碎的瓷娃娃，他分明看见了上面出现的裂痕。
艾布纳伸出手，轻轻地握住倪蔚的手腕，然后把她拉到了地毯上。
“离地面近一点，就不会觉得整个人飘在空中了。”
艾布纳撕开包装，在她旁边吃起了薯片。
“要不要吃点，原味的。”
倪蔚看艾布纳吃得十分诱人，忍不住伸手拿了一片。
“好吃吗？”
倪蔚点点头。
“我小的时候有个梦想，希望自己能有吃不完的薯片。你不知道，我小的时候连薯片都吃不上。”
倪蔚看着大口吃着薯片的男人，手上的动作迟疑了一下，“为什么？”
“我父亲去世得早，我母亲没有正式工作，小时候的日子过得很拮据。”
“我一开始其实不喜欢表演。我以前的梦想是做一个宇航员，能遨游太空的那种。”艾布纳伸出手，比划出一个箭头的形状上下穿梭，上面载着他儿时的梦想。
“阿蔚，你有什么梦想吗？”
“现在没有了。”
艾布纳摸摸她的头，“没关系，没有梦想就不会有落空，也不会有遗憾。”
倪蔚点点头。
她在不同的时候有不同的梦想。
妈妈还在身边的时候，她始终觉得自己有依靠，同时也有责任。所以她迫切地想要做一个成功的演员，最好能赚很多钱，好让妈妈不必为生活奔波劳碌。
妈妈离开的时候，她对于是否会成功已经变得不那么在意了，她只是记得江渝告诉过她要过得好，要让妈妈不必为自己担心。
从那个时候开始，她纯粹地盼望自己能成为一个好演员。
现在。
现在她失去了一切。
她的梦想变得无关紧要。
“好了，跟我走吧阿蔚。”
“去哪儿？”
“我们搬家，去一个新的地方。”
“为什么？”
“我不放心你一个人在这里，正好我缺一个助理，我的公寓旁边也缺一个邻居。”
“搬过来吧阿蔚。”
倪蔚细细地看着艾布纳棕色的眼睛，里面印的都是自己的影子。
“每天在家里也闷得慌不是吗？”
“房租水电和助理费抵消，”艾布纳开始算账，“除了这些，平常还会有额外的奖金。”
“这样我拍戏你也可以去片场观摩。”
“好，我答应。”
艾布纳喋喋不休，还想继续说些什么，倪蔚立时打断了他。
“我说好的。”
艾布纳露出了笑容，“我给你收拾东西。”
“不……”着急两个字还没来得及说出口，艾布纳已经开始摩拳擦掌，丝毫不给倪蔚拒绝的机会。
“我去收拾衣服。”
倪蔚一边从衣柜里取出衣服，一边有点恍惚。
她为什么会答应搬家？
因为刚才的艾布纳看起来实在是太可怜了？
因为自己无处安放的关爱弱小的心？
不对，弱小这个词放在艾布纳的身上，实在是不搭极了。
倪蔚一边收拾着衣服，一边摇头。
其实也有可能是美色误人。
“咚咚咚。”
倪蔚抬头，艾布纳正站在门口，抱着手臂看着她。
“我可以进来吗？”
“可以。”
艾布纳走到倪蔚的旁边，“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吗？”
“有一些小装饰品，能帮我装上吗？”
“没问题。”
倪蔚继续收拾衣服，耳边循环播放着艾布纳的声音。
“这只陶土捏的小老虎好可爱。”
“这还有个捕梦网。”
“阿蔚喜欢史迪仔吗，我看到了一个好大的史迪仔玩偶。”
倪蔚没管他，任他自言自语。
等她终于收拾好了自己的东西，才意识到艾布纳已经很久没说话了。
不会是因为自己不理他生气了吧？
倪蔚探出头，看着站在床头不动的艾布纳，心里有些慌了。
“艾布纳？”
倪蔚走近艾布纳，正想说点什么缓和一下气氛，却看见他拿着一个相框在认真地端详，目光非常专注。
这是，安妮送的画！
倪蔚更慌了，忍不住在心里把自己骂了一万次。她不仅没把东西收到看不见的地方去，居然还明晃晃地摆在这么显眼的地方。
“这个是什么？”艾布纳回头看她，指指手里的相框，眼睛里都是满满的疑惑。
不愧是顶级演员，装无知简直装得入木三分。
“不出意外，这是你。”
倪蔚咬牙切齿。
“可是我的画为什么会在你这里？”艾布纳笑得十分舒展，“上面还写着"安妮赠费斯小姐"。”
“因为这是我让安妮给我画的准备送给你的礼物。”倪蔚面不改色地开始找补。
“这样啊，那我收下了。”
倪蔚麻木地点点头。
“咱们走吧。”
艾布纳接过倪蔚手里的行李，另一只手拿着相框，全程迈着轻快的步伐。
“幼稚鬼。”
她在心里小声吐槽着。
倪蔚之前早有耳闻，艾布纳在曼哈顿中心买下了一层楼。只是她没想到，有一天她会被主人邀请成为他的邻居。
电梯停在了四十层。
“欢迎入住新家，阿蔚。”
艾布纳打开门，示意她走进去看看。
巨大的客厅，白色墙面干净简约，暖黄色的软装温馨明亮，还有毛绒绒的地毯，灯罩上沾满羽毛的落地灯，每一处都带着居家的味道。
艾布纳居然会选择这样的装修风格？
说实话他看起来更像是会选择现代极简风，各处透着冰冷线条和灰色大理石装饰的那种人才对。
“如果有哪里不喜欢的话，我们可以把它改掉。”
“我很喜欢。”倪蔚赶紧点头，生怕她说不满意艾布纳就真的会拎着锤子过来敲敲打打。
“那你先收拾，我一会叫你吃晚饭。”
倪蔚点点头，拎着箱子去了位于右面的卧室。
卧室同样有一扇很大的落地窗，日出的时候阳光大概能够完整地覆盖在这张床上。
所以睡前一定要记得拉窗帘。
房间里没有什么多余的装饰，正好可以容纳自己带过来的装饰品。
把几个娃娃放在床头，再摆上香薰，这里好像瞬间就有了家的味道。
大概是这些玩偶承载了自己某一部分的记忆，见证了这样或是那样的时光，无论走到哪里，只要它们还在，它们所收藏的岁月就能点亮未知的黑暗和彷徨。
这个公寓是有单独的衣帽间的。
倪蔚把不算太多的衣服一一挂上去，又把零碎的首饰放在盒子里，随后瘫坐在地上。
她从来不是个有多少东西的人。
她不爱购物。
家里的衣服首饰或是品牌方赠送，或是因为乔琪的念叨象征性购买。直到今天，她在上海的衣帽间也还是空了一大块，好像怎么样也填不满。
倪蔚不喜欢在一个空间里无限挤压着填满些什么，如果只能待在一个有限的区域，她会特别希望自己拥有的东西能少一点，这样自己的心也可以空一点。
不用装着任何人，不必为谁开脱，也不必劝自己原谅。
“叮咚。”
门铃响了。
倪蔚从地上爬起来，踩着拖鞋去开门。
“吃饭啦阿蔚！”
倪蔚靠在门上，看着似乎永远热情充沛的艾布纳，他好像一直在笑，无论是害羞的，调侃的，愉悦的，兴奋的，他似乎一直都在笑。
明明长得冷峻神秘，可偏偏笑起来的时候总带着少年人的天真，眼睛里的澄澈几乎到达了能够洗涤心灵的程度。
“好，这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