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无际涯(1)
一个洁白的人影周身散发着光晕,衣袍飘然,柔然的发丝散乱向上飞舞,从上往下直直掉落,荷安死死地压抑着自己不发出声音。
风似刀割,眼前一片白蒙蒙的世界,云里雾里,什么都看不清。
不知过了多久,还在往下坠着,耳旁传来“吱吱吱”老鼠般的叫声,远远地看到一群黑色的东西朝自己飞奔而来。
是挂在峭壁中生活的血蝙蝠,它们体型庞大似鹰,生着血红的大珠眼,手脚长满利刃,极易被鲜血吸引。
荷安咬了咬牙:幸亏早有准备!
她捏碎了手心里的一个什么东西,那东西爆发出一股绿色的烟气,团团包围着荷安。
血蝙蝠还要冲过来,但不知道闻到了什么东西,如同看到火把的野兽,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能叫嚣着尾随,在她上面凝聚成一团、一片,像一朵硕大的蘑菇云。吱吱吱的声音时远时近,嘈杂烦乱,显示着它们的贪婪与愤怒。
荷安没有再理血蝙蝠,借助照明灯认真看着底下的情景。心里祈祷了无数次:我没事我没事我没事我没事我没事……
噗嗤!像什么东西掉入烂泥的声音,接着,在沼泽里不知道过来了什么东西,散发着淡淡的光晕,一股不知道什么味道传了出来,崖底下在沼泽地喝水的野兽警戒非常,迅速跑散了。
四周只剩下一些水草、烂泥巴。
“嘶……”
一只细长的手臂伸出了沼泽面,五指僵硬张开,如血月照耀下从地底爬出来的僵尸。
那只手臂伸伸摸摸着什么,终于找到一个坚固异常的东西,一用力,荷安便把自己提了起来。
原来她手里抱着一颗照明珠。圆滚滚的似珍珠,皎白明亮若金蟾。
好疼!荷安在心里发出了一声无奈。她再一蹬腿,便出了沼泽,一踉一跄地站起来扶着自己的腰板,再小心地浑身拍了拍。
全是泥渍!
她呸呸呸地吐出几口泥水,欣赏地赞叹了自己一把:耐心真是好的出奇。这跟在猪圈里打滚区别不大了吧!
还是要知足,没把她摔成肉泥她就很高兴了。原书里的这个副本就是这样,无际涯十之六七是沼泽地,也就是说,她掉下来存活的几率也就这么大。
原文于渊开启金手指的时候也是在烂泥坑里滚了好几圈。
无际涯果然只是个形象夸张的名字,就如同“无底洞”一样,说是“无际”“无底”,但其实还是有边际的。
总不能叫她横穿地球吧。
虽然这个奇奇怪怪的修仙世界里头,不知道是“天圆地方”的结构,还是地球结构。
此地毒雾弥漫,能见度不超过五米。
蟒蛇、毒兽、噬魂花隐藏其中,各种大大小小的虫类更是不计其数。最麻烦的是,既然能够在毒雾中生存,大多也带着毒性。
还有一种“伏地魔”,那样子看着像人,实际上是土精,成形之后能够凝成一个人的样子,不过大多数只能凝成躺着的人。离地面太远,土精便不能控制了。
为了引诱猎物,会先做出一个人模人样的泥偶,然后点上色,操控它,用来欺骗真正的人或兽走过去。没有经验的人或兽只会以为是一个垂死的人在呼吸着,走到旁边之后,便被土精一口吞入地底,消化殆尽。
灵力限制才是最麻烦的。
此地不能使用灵力。除非能够无视天地规则的大能和一些有特殊性的,否则什么东西来到这里,都无法破坏此处形成的规则。
天暮神脉算一样,而这个特殊性还有什么,原文最后也没交代清楚。
荷安咽了咽口水看看雾气缭绕黑黝黝的一片。
希望没事吧,毕竟……这个副本,她看过。
荷安拿出了在悬崖上便拿出的照明珠,在这种地方,一般的火已经没有用了。身上的绿色烟气还没有完全消散,能够抵御一会虫兽侵扰。
这种珠子名为‘解忧珠’,与回春散同出于一家之手——回春楼。解忧珠其实就是类似樟脑丸一样的东西,能够避虫避兽。人闻起来很好闻,像一种檀木的味道。但是价格也不菲,没什么必要不会轻易使用。
无际涯的雾气是这里的第一道屏障,普通人掉入这里不出三个呼吸,便要呼吸困难、陷入幻觉。
虽然没有灵气护体,荷安却也有自己的优势,在无际涯上方时,她便注意到那些绿色的星星点点其实就是植物。
如果有植物能够存活,那就说明毒性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大。原书中于渊是靠天暮神脉开启时的及其阴邪的吞噬破坏灵力才抵制了毒雾侵蚀,而荷安,倒是得多亏了自己的这么一个出身。
长清门主五行中的水系与木系。作为长清门少主,这两种系法原主荷安可是从小修到大的。
在她所有修炼的心法中,主导心法便是与姑姑荷棠同出一辙:清环心法。此心法来自于魔界的青莲神座。
这种心法前期毫无战斗力可言,但却是天生的毒、魔、瘴克星。
在毒雾中,照明珠温柔地散发着光晕,安慰着荷安混乱焦急的内心。
她细细回忆起原小说的情景:【在角落里,如佛陀般盘坐倚靠的一个人影,在红若彩霞般的红光中,四周一片寂静。天暮大开,一个血色的阵法在于渊背后现形,红光萦绕为黑气,被于渊尽数吸入体内。一朵猩红大嘴的噬魂花看准了机会就要扑着他来,他锐利的眼睛一瞧,那如钢管般的花茎便被不知道什么力量捏碎了,噬魂花发出一声惨叫,便倒在地上不动了。】
荷安细细琢磨,红光……倚靠……噬魂花……
心内想道:是贴着墙的!有一朵噬魂花。
噬魂花花茎粗大有成人躯干粗壮,鲜绿色,且是从悬崖上往下长,应当比较容易发现。
可是是左边贴墙,还是右边呢?是往前走还是往后走呢?荷安陷入了沉思。她想了想道:听天由命吧。
她选择靠在右边的峭壁,一往无前地走了过去。
不过,看来她运气不错。还未见到什么花茎、红光。一声低沉的吼声便荡漾开来,应当是于渊。
她顺着方向加快了脚步,果真在前方见到了一根鲜绿的、粗大的花茎。花茎在爬动,看来噬魂花已经在行动了。
荷安怀里揣着照明珠,一脚一块泥巴跑过去,喊道:“于渊!”
……
还在因为痛苦而咆哮的于渊顿了顿,两眼赤红,灵力在玄脉中飘忽不定,时而灿金,时而黝黑。
他浑身上下没有一块好肉,鲜血还在源源不断地流泻出来,吸引过来的哪里只有噬魂花?野兽毒蛇都在伺机等待,准备趁他不备,群起而攻之。
这里的一切都太乱了……
他神志不清,头脑像被什么利锥刺破钉在里边,疼得要命。
惨痛的回忆一遍又一遍地在脑海中轮转,母亲的去世、人界的欺辱、魔界的不屑,被人玩弄般地圈养着又被无情抛弃……
他觉得自己又可怜又多余,心中是倒不出的苦,嘴中是说不完的恨,被世人遗忘了,被扔在这个不见天日的地方,慢慢地熬着,慢慢地死去……
身体里的不知哪来的禁锢被打开,血一般的东西潺潺地从心脏里流出来,形成一个诡异至极的阵法,笼罩着整个无际涯的天空,像一张蜘蛛网一样牢牢地束缚着他,血红色的东西渗入他的四肢百骸,浸入玄脉,蛮横的力量撕扯着他,他眼睁睁看着经脉一段段断裂,一段段野蛮生长……
太疼了……抽筋扒骨之痛莫过于此!
他停不下来,只能看着自己一点点碎裂,一点点发疯。
这股撕扯,带来的是力量。
就像是干枯已久的荒井冒出一眼泉水,越来越多,越来越满。他有一种感觉:这种力量是久违的,熟悉的,强大到无可匹敌的,并且是永远伴随他的。
他恐惧、兴奋,就像一个疯子一样,在寂寥无人的王座上颤抖。
突然间,似乎听到有一个焦急的声音在呼唤着他。他顿了一顿,身上的法阵若被清水冲淡了,那些极端扭曲的情绪被拉住了缰绳。
他心中一个声音说着,假的,没有人会在意他的死活,他必须要自己强大起来。但在内心深处,那个像孩子一样可怜巴巴地哭泣的人,是那么希望有人在呼唤他。
他竖起耳朵一听。
“于渊!”……“于渊!”
那声音越来越清晰,他只觉得自己高兴地要发疯,身体异变带来的疼痛与恐慌、兴奋都被这股喜悦冲刷得一干二净。
这是真的,有人在呼唤……有人在呼唤他……
在无数次被打趴下,被疼得死过来活过去的每一次,他都这么希望着。可是,祈祷了无数次,从来没有一次是真的。到最后,他甚至连想想都不愿了。
他挣扎着,用尽全力、嘶哑至极地回应:“我在这!”
会是谁呢?
……
荷安听见一声叫喊,很快定位,她听了听,东张西望了一会,选准了一个方向一路跑过去,果真在茫茫迷雾中见到一个半趴下的身影,脸朝着地面。四肢都陷入在泥潭里,挣扎着,惹得平静的沼泽激起涟漪阵阵。
她心生欢喜,正要过去,突然本能地察觉到一丝不对劲。后退了两步,强行镇定道:“你起来。”
那人没有动作,只是鼻音极重,像被什么堵住了声道,含糊不清地说道:“我起不来啊……”
他缓缓地动了动,在像是什么东西在泥地里翻滚的声音中,抬起了脸。
瞳孔猛然缩小,荷安后退两步,一声大叫险些脱口而出。
只见那东西的脸上一坨黑乎乎的似泥般的东西还在如虫子般蠕动,似乎很想做出一张脸来。
那根本不是脸,那个人也根本不是人。
嘴巴的位置动了动,似在说话:“我很久都没见过人了……都忘记人长什么样子了……”他一边说,脸蛋一边慢慢凝形,像是有个看不见的人,在用手指一下一下地捏着它,一点点上色。
不多会儿,居然成了荷安的脸!还在一动一动地跟她说着话。
荷安整个人都被恶心到了。这是什么鬼东西!
眼中余光那又有什么东西似箭般冲过来,荷安下意识一躲。这一瞬电光火石,连荷安脑子都没怎么想,直接就自己趴下了。
猩红色的花朵猛地一扑,正好撞在那个“人”上。噬魂花虽然没抓到荷安,却抓到了地精,也不再介意,当下咔嚓咔嚓地开始咬动,吃的津津有味。
她此时求爷爷告奶奶的,整个人都要给原主荷安跪下了:人虽然渣,但是功夫底子真的不错。
心中感激无限:谢谢谢谢……
这个强大的应变能力,若是原来的身体,她怎么可能反应得那么快!瞪了两腿,脱离了这个诡异的捕杀现场,荷安继续向前跑去,继续喊着:“于渊!”
终于找到了那诡异的红色一片。正中间不知道被什么红光渲染,乳白的云雾变成了诡异至极的红云。
她缓缓地靠近那红光,一边清了清嗓子,狐疑问道:“于渊,是你吗?”
荷安整个人紧张到了极点。天知道还有什么东西藏在里边!
一个黑色一团的东西猛地朝荷安一扑!
荷安吓得立刻闭上眼睛,身子却是当机立断,一掌狠狠打了过去!
噗……一口热热的,及其腥重的东西吐在了荷安的脸上。
荷安慢慢地睁开眼睛。
正是于渊,此时正瞪着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荷安整个人都惊呆了!!
倒是于渊,说来奇怪,他只觉得地刚刚那股不上不下的胸闷之气被什么东西引走,整个人都舒畅了。
与此同时,背后的阵法完全消失,经脉断裂之势已然停止。
但他受了重伤也是真的。荷安才来到这个世界不久,不能很熟练地控制自己的力量。刚刚那一掌可谓是十成十的打击,完全是凭借了肉身的力量,换成一般他这个修为的,早已经当场毙命。
荷安整个人都懵了:糟了……不会一掌打死了他吧。她赶紧把于渊提起来,于渊整个人又是这种半睁半闭的垂死之态。
荷安无奈地一掌拍在自己的额头上,怎么回事……于渊这么个狠人因为她受了两次致命伤。
难怪原主荷安必须要死。毕竟下一次能够致命到死的伤害,就只有最后boss才能造成的了。
她把于渊慢慢放倒在地上,又掏出了一瓶回春散。这次已经很熟练了,她行云流水地开始灌药。为自己的粗鲁付出沉重的代价……
天知道这种顶级的回春散有多贵……荷安肉痛地想了想。
但是这次,于渊的嘴怎么也撬不开了。
他太痛了,牙关都是紧闭的,还在发抖。从经脉里透出来的血红色,就像野火烧后的余烬。额间不知道什么东西,红蛇一样的灵流缓缓盘旋,凝成一个古老的图腾。
荷安此时蹲着,注意力都在他的嘴上,压根没看到这些。
她这边撬撬,那边撬撬,可是都没有用。于渊的牙关像是被丢了钥匙的锁,怎么都打不开。
于渊手脚开始发凉,荷安只当是他又要魂归故土了,并不知晓这是神脉开启的表现。
她咬了咬牙,一口把那刺鼻的回春散尽数倒入嘴中。
果然……她的眼睛被刺激地都要睁不开了,……这玩意味道太重了,酸的,苦的,呛的,太难吃了!
这天底下还有比这玩意更难吃的玩意吗?没有了!
荷安强忍恶心,在口中用舌头捣鼓两下,而后看了看那张脏到不能看的脸,像是敢死队一般,微微托起他的头,一往无前地亲了下去。
照明珠还在地上散发着柔美的光晕,照亮着浓雾,浓雾笼罩中,光下的两人一个紧闭着眼,睫羽轻轻颤,一个不知什么时候恍然睁大眼睛,无所适从地睁着,一脸茫然的神色。
他的眼睛变得晦暗不明,垂眸看了看身前的人儿,眼中的血意又增添了几分。
“呼……呼……”荷安猛地抬起头来,她刚刚不知道怎么回事,忘了呼吸了,只顾着把药推入于渊的嘴中,自己却像是脱水的鱼一般,差点就咽气到打挺了。
她抹了抹嘴角的药,十分嫌弃地擦了擦。这种药,她绝对不想再吃第二次。
又看了看于渊,他还是没醒,但是口却是松开了些,药才被灌了进去。
再探探他的脉搏,果然好多了,就连身上的红光也渐渐消失。
她又在自己身上的那块土拍了拍,才觉得干净了些,小心地把于渊挪到比较干净的土里,她才觉得自己疲惫至极。
前几天才被天雷削了头,之后又受了惊吓,再醒过来更是跑上跑下,惊魂散魄。荷安不得不佩服自己,默默地在心里点了个赞。
好像到了什么安全的地方,她这么一坐着,想了一些琐碎,便缓缓进入了睡梦中……
听到匀细的呼吸声,于渊睁开眼睛,弹簧般毫无阻力地坐起来,看了看在身旁坐着的人儿。在泥潭里打过滚,一身白衣被染得脏兮兮的,头发都结成了块,簪冠早已歪歪斜斜,随时都要掉下来。一双玉手,指甲缝中沾染了草与泥,早已干涸。
于渊紧锁眉头。
他的师傅,总是最爱干净,干净到无论是人还是事,她眼里都容不下沙子。更别提会孤身一人来到这个地方,在这种肮脏的地方打滚。她向来谨慎,根本不可能在这种满是危机的地方睡死了。
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来,像什么蛇在草里爬动。
于渊头也没转,指尖轻轻一动,一个灵击打过去,噬魂花发出怨毒的一声,抖了两下便不再动弹了。
一股微弱又磅礴的灵流在他周身流泻盘转,夹杂着金色与乌黑之色,盘旋在这一方空间。两者似在相互缠绕,又在相互抗争着。萦萦绕绕,吓得周围的飞虫压抑着低呜,很快跑走了。
荷安要是醒着,一定还要大吃一惊,原著第一金手指‘天暮神脉’已经开启。好日子就要到头了!
天暮神脉不是闹着玩的,想她修为不错到这里也就是只能依靠肉身横冲直撞,于渊却能够无视这种规则限制。而且,他的修为已经进步极大,早已不是简单的筑基期小喽啰了。
这难道又是爽文男主光环的作用吗?
可惜她现在睡得太死了,若是不然,便能看到于渊猩红的眼珠子正不怀好意地盯着她,如若发现了猎物一般,露着森森尖锐的牙齿,随时要把他的猎物撕碎。
他手中一动,一把尖锐的匕首便露了出来,贴上了荷安的脸颊。他低低地不怀好意地说道:“师尊最心疼容颜了,不是吗?”
森寒冰冷的铁器寒意甚重,荷安很不舒服地皱了皱眉,翻了翻身,这一翻身本是无意之举,柔软轻薄的脸颊擦着刀刃而过,丝丝鲜血渗透了出来,浸染着。
于渊垂了垂眸,眼睛看着她脸上的血珠一点点凝聚,汇成一滴滴顺着弧线及其好看的侧脸滑落下来。
这样盯了许久,眼中越来越晦暗,血意越来越浓,他缓缓俯下身去,伸出舌尖,深情又贪婪地舔舐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