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第三十章奇妙关系（七）
醉里挑灯凝视着月色之下忽明忽暗的金眸，那双眼眸依旧仿若蜂蜜，只是浓稠的忧郁满溢而出，令他忽然尝到一种难以言喻的苦涩。
林德的发言从各种意义上都出乎意料，让他不由得地想了很多。
在他眼中，这个少年是美好的化身，就像那身纯白的教会长袍一样纯洁无瑕，世间的一切罪恶与苦痛都不该降临在他的身上，他的世界应该永远只有鲜花与爱。
确实，他总是以“大少爷”的身份调侃林德，或者担心林德因为太单纯而被欺负，不过他从未想过林德真的生活在压力之中，毕竟，只从游戏中的相处，他就已经深深地体会到了林德的讨人喜欢，不止他的朋友、妹妹，永夜公馆的成员也对林德赞不绝口，以至于让他不太平衡。
这也是为什么他一直奇怪林德变成这副模样之后，不愿求助现实中的“朋友”，反而求助于只是陌生人的他——或许对于林德来说，就连陌生人也比需要他时刻伪装自己的“熟人”相处起来更轻松自在。
醉里怜惜不已，不过面上并不表露，继续扮演不懂人心的角色插科打诨：“我知道了，你就不该交女友，毕竟大部分女生还是不愿意接受男友喜欢穿女装……”
林德无语地瞪了他一眼：“都说了我不是异装癖啦！”
这么一打岔，之前的阴霾顿时一扫而空。
林德突然明白，或许醉里只是习惯性地用这样不近人情的方式安慰他——当然，更有可能只是这个家伙真的情商太低。
回到正题，醉里故作平常地问道：“你有尝试过挽回吗？”
对于突如其来的问题，林德有些惊讶，愣了半晌才满不在乎地笑了起来：“为什么要挽回？对女生来说，分手了还死缠烂打的男人肯定很讨厌吧，既然如此我又为什么要自讨没趣？”
醉里看着那双平静的、毫无起伏的眼睛，忍不住感叹：“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你还挺冷漠的……很多时候，女人提分手只是想测试一下自己在对方心里的地位而已。”
林德沉默两秒，突然问道：“所以如果我当时挽回，我们就不会分手吗？”
醉里不太确定地回答：“也不一定，但是大概率不会吧。”
林德撇了撇嘴，鄙夷地哼了一声：“那这不是完全没意义吗！况且，只是为了测试就要和我分手？这样根本算不上爱情，真正相爱的人怎么可能因为这种无聊的理由分手？”
见他这副不屑一顾的模样，醉里突然意识到，真实的林德和他的印象逐渐出现偏差。
他原本以为林德只是一个内向的宅男，说不定连女友都没交过，就算后来知道了林德的家世显赫，单纯少年的印象也还是没有消失。
现在看来，林德不仅交过女友，而且恋爱经历似乎还不怎么愉快。
他难以想象林德竟然会和不喜欢的女人交往，他不自觉地想起现实中那些声色犬马的富二代。仔细想想，林德身在上流社会，就算再洁身自好，耳濡目染之下也不会什么都不懂……
他不愿恶意揣测，可是林德的处理方式实在太过冷酷了。
“你有什么资格指责对方？就像你说的，真正相爱的人不可能这么随便的分手，说到底你也并没有那么喜欢她们。”醉里顿了顿，目光灼灼，一反常态地神情严肃，“甚至，我都有点怀疑你真的喜欢她们吗？”
林德微微一怔，随即不满地抱怨道：“加上一个‘们’字显得我像个渣男一样……”
话音未落，便见醉里一副“难道不是吗”的表情，他心中有些苦涩，却又无法反驳，最终还是只能默认地叹了口气。
“……我喜欢她们吗？”林德移开视线，忽然笑了一声，自嘲之中，又掺杂着几分晦涩的茫然无措，“其实还是喜欢的，你能明白那种喜欢、却又没那么喜欢的感觉吗？感情真的太复杂了……说到底，我不过只是想和某人互相理解而已，为什么就是做不到呢？无论是我，还是她们。”
静谧之中，林德注视着水面上摇曳的光影，醉里则是注视着他的侧颜，不由自主地感慨万千：“这个年代真是两极分化，一部分人生理上越来越开放，一部分人却执着于精神需求……”
林德随口问道：“那大神你呢？”
醉里不禁得意地笑了起来：“我当然是第一种，你知道我很受欢迎吧？”
“我猜也是。”林德难得没有吐槽，而是瞪大眼睛，兴致勃勃地问，“不过，这么久以来我也没见过你和哪个女生亲近啊？”
“当然是在你没看到的时候……”醉里说到一半，看着那双似乎深信不疑的眼睛，不知为何，突然有些心虚，霎时间，就连声音都不自觉地弱了几分，“我开玩笑，我目前没有恋爱的打算。”
“……为什么要给我解释啊。”林德说着，总觉得空气又热了几分。
“不是解释。”眼看气氛越发尴尬，甚至还带着些许微妙的暧昧，醉里连忙转移话题，“你刚才说你没有在任何人面前展现真实的自我吧，其实我之前也有点感觉，偶尔你会变得和平时不太一样，例如和永夜公馆的人在一起的时候，总觉得有点恶心……所以现在的你也是伪装出来的吗？”
听到这里，林德不自觉地攥紧了手中的花灯。
“……说来好笑，可能是游戏里的相貌和现实完全不同，现在的我反倒是比较自然……我不能说这就是真正的我，但是至少比现实里的我真实吧。”他极不自然地撇开视线，眸光黯淡，情绪肉眼可见地低落起来，“仔细想想，要是没有这个乌龙，就算我和大神还能相识，肯定也只会觉得我是个恶心的路人吧。”
见此情形，醉里惊觉失言，林德黯然失神的模样令他无比揪心。
他不由得咽了一口唾沫，他从来没有为谁如此紧张过，他怎么可以为了这种小事慌乱——可是无论他如何自欺欺人，身体还是诚实地说出了讨好的话：“……在我看来，现在的你当然很可爱。”
“你是怕我难过吗？”林德不禁失笑，他深深地看了醉里一眼，不知怎的，笑过之后内心的孤独反而更加激烈，“其实还好，毕竟也只有你会说我‘恶心’，其他人都觉得我‘温柔体贴’，‘善解人意’，‘讨人喜欢’，可是这些夸奖并不会让我开心，因为那根本不是真正的我。”
无人诉说的心事就像漂流瓶，有人将漂流瓶扔进海里，就有人和他一样，将漂流瓶放在内心深处的储藏室里，每天都在期待有谁能找到钥匙，打开那扇尘封已久的大门，知晓他过往的遭遇，共度未来的人生。
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这扇大门已经悄悄掀开一道门缝，才会让他如此饥渴地想要拉住眼前之人的手。
一切都那么自然，自然到让他诧异。
可是，这份情愫似乎只是他的独角戏，他不由得生出几分幽怨，明明他都已经袒露了自己，为什么这个人就做不到呢？
他真的想要知道，醉里到底是为什么对他忽冷忽热，又为什么在他以为被讨厌的时候，对他那么温柔？
想要知道，他的感受是否只是自作多情。
……
醉里挑灯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有说出来，大概是夜风吹散了他原本准备好的台词，也吹乱了他的心。
以前他不理解林德过于理想化的爱情观，不过现在看来，似乎一切都有迹可循。
坦诚相待、毫无保留、互相信任、互相理解……
这正是一直无人倾诉的林德所需要的。
二人沉默了很久，直到一盏盏河灯从上流飘下，好似点点萤火，可惜，此时此刻，比起难得的美景，他只想让林德眼中的忧伤消失不见。
看着林德脆弱的神情，他总觉得这个少年或许下一秒就会哭，然而事实是林德面色平静，眼角也并没有可疑的水光，就这么安静地坐在那儿，搞得像是他自作多情一样。
不过，他真的无法就这么置之不顾，因为少年的悲伤实在是太真切了。
想要拥抱他的念头，也太真切了。
可是他终究还是没有动手，在林德心中，连朋友都算不上的他该以什么样的身份去安慰？
想到这里，醉里突然掏出一只兔子，扔进林德怀里。
林德吓了一跳，差点把这团毛茸茸的生物脱手丢出去，好半天才发现原来是只兔子。
“这是哪儿来的兔子啊！”他拎着这只体型小巧，分量却不小的白兔，与它大眼瞪小眼，不过白兔倒也乖巧，两只长长的耳朵微微抖动，似乎相当开心。
醉里淡淡的解释道：“之前随手抓的宠物，本来是要送给小梦的……”
林德闻言，点开属性一看，果然只是一只5级的“野生白兔”，突然觉得还挺眼熟，和他当年在新手村里受苦的兔子一模一样。
“那送给我不要紧吗？”林德又惊又喜，虽然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他对兔子也没有兴趣，但是总归是醉里送他的礼物……
醉里故作不近人情地说道：“只是借给你摸一摸，过会儿还我。”
林德顿时有些失落：“……我知道了。”
白兔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的情绪，小舌在他手上舔了舔，他微微一笑，摸了摸白兔的脑袋。
这副场景，简直就像两只小兔抱团取暖，说真的，林德太像兔子了，平时说话温温柔柔的，虽然偶尔也会发火，但是兔子急了也会咬人嘛。
恍惚之中，醉里忍不住唾弃自己——怎么可以欺负这么柔弱可怜的小动物？
“你喜欢兔子吗？”醉里问道。
林德没有回答，只是温柔地勾了勾兔子的下巴：“挺可爱的，主要是我还没有宠物。说起来大神怎么也没有宠物？”
“我对这种东西不感兴趣。”醉里说着，情不自禁地提议，“如果你喜欢，下次我们去抓一只吧。”
林德无所谓地点了点头，这时，醉里终于想好了措辞，小心翼翼地打破了平静：“现在不也挺好吗？至少有我……还有凌空、黑水晶他们从一开始就认识了真实的你，虽然过不了多久你就会回到原来的样子，但是这份感触是不会消失的——其实你能和我说这么多，对你来说，我应该已经算得上交心的朋友了吧……还是，我自作多情了？”
不知为何，林德竟然有些脸红，难道是天气太热了吗？果然是天气太热了吧……
他无法直视那双真诚的、满是情意的眼睛，垂眸半晌，才摸着脸颊支支吾吾地说道：“……怎么会，或许就像你说的那样吧，我现在真的很开心，我也说了，我可不是随随便便就和人交心的那种人啊……”
醉里突然发现，林德的脸颊在不经意间泛出醉酒般的微红。
他这才意识到气氛的暧昧，也不由得撇开视线，干咳一声，以此掩饰内心的尴尬：“……总之，以后有什么想说的都可以和我说，反正我大部分时间都在线上。”
林德略显遗憾：“线下不可以吗？”
醉里说道：“只限线上！”
……
谈心之后，气氛异常轻松，就连一直心事重重的醉里挑灯也不再紧绷。
已经临近深夜十二点，街道上的玩家寥寥无几，或许是为了纪念七夕的最后一刻，忽然间，夜空突然被无数五彩斑斓的烟花点亮，犹如盛夏繁花，如梦如幻。
震耳欲聋的烟花声中，二人并肩而立，一同驻足欣赏这般美景。
就在这时，林德转过头来问道：“对了，大神你最近为什么老是敷衍我啊？”
“你为什么突然问这种问题……”猝不及防的问题让醉里尴尬不已，“不对，我什么时候敷衍你了？”
林德眨了眨眼，似乎略有几分失落：“想问就问了啊。况且，我们不是已经成为交心朋友了吗？”
“交心朋友”四字一出，醉里的目光不自觉地闪躲起来，闪烁其词：“……你只要知道，从现在起我不会再……敷衍你就行了。”
事已至此，这人竟然还是选择回避话题吗？
林德不满地蹙起眉毛，不依不饶地拆穿道：“这难道就不是敷衍吗？无论如何，至少给我个理由吧？”
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纵使醉里最擅假装从容，此时也难免不知所措。少年目光如炬，仿佛可以洞察他的一切秘密，令他无法与之对视，他也确实难堪地选择了逃避。
当最后一朵烟花坠落，转瞬即逝，一切再度回归平静。
呼吸声、吞咽声、心跳声全都清晰可闻，仿佛就连空气也凝结成冰。
“……我在想和你有关的事。”半晌之后，醉里如此说道，“因为你是主角之一，所以等我想通了之后再告诉你。”
林德这下终于安静了。
他想，或许他已经找到了属于自己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