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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不想要他”四个字从男人的口中说出来,卫臣脚步不明显的顿了一下。
他甚至是仓促的朝沈余点了点头,青年看了他一眼,同样点头算作打招呼。
他身边跟着沈宝,小孩穿着小恐龙的睡衣——是王笑笑给买的,白嫩的小手拽着沈余的衣角,睁着一双又黑又大的眼睛清淡看着他,与青年一大一小,有那么一瞬间,卫臣几乎感觉自己看到了缩小版的沈余。
他看到了,宗楚也看到了。
宗楚的眼底几乎马上涌上一层阴翳,但在沈余转过头来时,已经极其习惯的变成了一副无辜的表情。
他仰着头,在病床上的高度正好,比站着的沈余低了不少,看起来给体格强健的男人增添了不少可怜巴巴的意味。
沈余眉头轻轻蹙了起来。
沈宝表情一点变化没有,他看了一眼卫臣,卫臣走了,就抓着沈余,亦步亦趋的进屋,视线又对上病床上的男人,宗楚黑着脸看他,他也不害怕,只睁着眼睛瞧他。
宗楚突然觉得这小孩在嘲笑自己。
只不过是个刚在沈余身边一年的小屁孩而已,
有什么资格就能让沈余对他这么好!
他满是怒气的想要开口质问,但是忽然顿住了。
宗楚忽然想起上辈子自己做的那点事,只要一客观的看起来,的确是没有一件人事。
一比较,他还真是连沈宝半点也比不上,至少沈余在沈宝身边没有欺骗和自大的狂妄。
他不敢再继续往下想,后边发生的事情远远超出宗楚自以为能接受的能力,失去沈余,他就是形如行尸走肉。
而这辈子,他不管怎么做怎么把自己压到哪怕是厚着脸皮的地步,他也不能离开沈余。
但是又不能过激,沈余身体里的遗传病就是一颗隐形的炸弹,哪怕宗楚能控制住那些满脑子花花心思的商场老手,这些手段他也一点都不能用在沈余身上,失去这些,面对沈余时他也不过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男人,总是处在最被动的地步。
甚至只能装憨!
病床上的男人脸色几经变化,最后只停留在面无表情的盯着沈余身边的小孩,似乎企图用眼神把他吓走。
沈余把沈宝往身后带了带。
他拧着眉头看男人。
沈余不清楚宗楚到底是真的被撞傻了还是装的,他不认为宗楚会做出这种——
这种连普通人都不屑于用的手段。
宗楚会装傻?
在北城近乎一手遮天的男人似乎根本和这个词挂不上钩。
但是某些时候,沈余却又总能察觉到不对。
他不想欺骗自己,但是宗楚毫不迟疑扑过来的动作盘旋在脑海里,沈余做不到这么一走了之。
他稳了稳心神,因为刚刚皱眉的动作,似乎让病床上的男人忌惮不少,这时候已经提起了视线,稍微带着点小心的看着沈余。
人就近在咫尺,但是宗楚却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和沈余太长时间没见了,哪怕就是这么看着,他都能天荒地老的看下去。
七年时间,当真能把一个人改变到这种地步。
沈余绕过了他,把沈宝安置在旁边的陪床上。
哪怕没有转院,宗楚所在的病房也是医院能提供的最好的房间规格了,至少两张床、电视什么的必备家具还是充足的。
宗楚亲眼看着沈余半蹲下身子,朝那个小屁孩子低声哄着说了两句,让他乖乖的先睡。
那小孩竟然得寸进尺的抓着沈余的衣袖,把自己埋在沈余的怀里!
宗楚在他们身后瞬间咬牙,他视线近乎冒出火来,死死抓着被子才忍住把这小屁孩扔出去的冲动。
那小孩似乎还觉得不够让他生气,慢吞吞的在沈余怀里腻了很久,才在沈余的低声轻哄中点了点头,乖巧钻进被子里。
沈余给他盖上被子,捏了捏沈宝紧实圆润的脸。
沈宝睁着眼睛看他,然后微微侧头,去看隔壁床黑着脸的男人。
宗楚“善意”的弯了弯嘴角。
沈宝似乎是觉得好奇,半点没被他威胁到,仍旧不眨眼睛的看着,还认真了几分。
沈余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宗楚没来得及收回的善意凝固在嘴角,抿着唇,神态拘谨了点。
“我去关灯,开着床头的小灯,他怕黑——”
沈余也顿了下,才起身说道。
怕黑?
怕黑是什么理由。
宗楚眼睛盯着沈余去关灯,然后视野瞬间黑暗下来,只有隔壁那张小床的床头亮起微弱的灯光,是沈余特地从家里带来的蘑菇灯,沈宝最喜欢的东西。
果然,灯一亮,沈宝的注意力就被吸引过去,沈余坐在床边,没有休息的意思。
沈宝就抓着他的衣角,沈余也安抚的握紧他的手,五指细细将沈宝的小拳头拢进掌心。
宗楚就像个透明人一样被忽视了。
他猛地攥起拳头。
沈余留在这里不过是因为他扑过去那一下,实际上对他仍然没有一点怜悯。
宗楚咬着牙。
他该怎么做?
脑海里有个想法一闪而过,却被男人死死压住。
如果沈余这时候抬头,就能看见他眼底微微的红。
但是沈余没有抬眼,他几乎是用尽全力,才把所有的注意力紧紧缩在沈宝身上。
就这样吧,哪怕宗楚傻了,也总有恢复的那一天。
他只不过是暂时还记得自己的名字而已,这丝毫不影响沈余今后留在隆村。
他想忽略身边另一个人的存在我,宗楚的压迫感太强,哪怕是他现在失去一部分的记忆,沈余也能感觉到背后如锋的视野。
就好像前世每一次,每一次他让自己陷入深渊的前夜,也是这么看他的。
隔壁忽然传来轻微的吱呀声响,是病床因为主人的动作而扭曲的关节声,在寂静的房间中格外明显。
沈余顿了下。
下一秒,他的衣角隔着很远被抓住,男人紧抓着的力道很大,像是要把他夺过去一样,紧迫感几乎瞬间让沈余睁大了眼睛。
他紧紧握住手,迟钝且僵硬的转过身。
如果他看到的是男人卸去伪装后的脸,该怎么办?
还会像之前的每一次毫无抵抗之力的被带走吗?这不可能,这不可以!
现在沈余有了自己要追寻的东西,他绝对不会再次走到绝境。
一瞬间的时间,沈余已经想过了好多,这几乎是他看见宗楚时就有的逃跑本能。
毕竟没人会相信一只一直吃肉的猛兽,会因为微不可查的原因改为一只素食动物,掠夺和不容反抗是刻在宗楚基因中的。
沈余的动作好像放慢了数倍,他侧过头,却只看见低着头的男人。
沈余怔愣了一瞬他缓缓的把收紧的手捏紧,又放开,嗓音有些微冷的说:“你想——”
“我、我也怕黑!”
两人的声音几乎是同时响起。
男人的语调带着故意的扮嫩。
没有一点夸张,就是那种装出来的试图把自己弄得可怜一点的扮嫩,宗楚没做过这回事,以至于一时间把声音夸张了好几个度,听起来甚至有些滑稽。
然后他愣住了,沈余也愣住了。
沈余甚至有些无措。
他冷淡的视线也没维持住,盯着宗楚时,里边的防备和忌惮全都不复存在,有的只是轻微的不解和疑惑。
这就相当于是有效!
宗楚干脆破罐子破摔。
他一个字一个字的校准自己的发音,深邃的眼睛盯着青年,说:“沈余,我也怕黑。”
“怕——黑?”
沈余复数了一遍。
他似乎忽然理解到这可能是男人的阴谋。
宗楚怎么可能怕黑呢?
他甚至可以毫不留情的把所有人都禁锢在一片黑暗之中。
沈余勉强无视刚刚男人离奇的语调。
他瞥开视线:“床头有灯。”
对他就是冷淡的一声床头有灯,对那个小屁孩就是温声软语的劝!
宗楚整个人都阴郁了一秒,但是也只是一秒钟而已。
刚刚那装可怜有了一次,似乎接下来就越来越自然。
宗楚心底是带着阴翳的,说出来的话也称得上是阴阳怪气的委屈:
“我也想要手。”
“沈余,我也想要你握着我。”
“我头疼,浑身疼,沈余,沈余——”
男人越说越松散,他低沉的嗓音刻意压低,在昏暗的小空间中无限放大。
就好像前世每个相处的夜间,男人低声地缠绵。
沈余呼吸沉重了些,那些被用恨意和恐惧掩盖起来的回忆被熟悉的声线划开一个小角,紧接着争先恐后的赶了出来。
沈余忽然反手抓住男人的手臂。
宗楚怔住。
正在执迷不悟叫着沈余的嘴也阖上,他手臂上的肌肉瞬间就紧绷起来。
感受着熟悉的温度,沈余有多长时间没有主动碰过他了?
青年缓慢抬起头,暗灯下他的视线格外清冷,又像是压抑着什么,但唯独没有之前让宗楚心惊的恨。
沈余握着他的手臂,把它推了下去。
他说:“夜深了,早点睡。”
宗楚怔怔的答应:“好。”
正常的对话。
没有歇斯底里,没有伪装没有冷漠。
宗楚盯着沈余的动作。
青年似乎是有些躲避,不像他说话的那么自然,很快的掀开被子,侧着身体背对着宗楚躺进去,只留下一颗圆润的后脑勺,发丝顺服的贴着。
只是一个背影而已,宗楚却看了有天长地久那么长。
他能听见自己心跳的增大声,沉稳和有力,哪怕四年前他亲手埋下扩张海外市场的网,也没有现在的激动。
这是不是意味着他还有救?
他忽然无比狂喜自己选择的这条路。
不就是没脸没皮吗?
对着沈余,他还要什么脸皮?
他早该如此,而不是眼睁睁的看着沈余对别的东西释放善意!
仿佛过了很久,时间一点一点走过,身上的黏着视线才逐渐淡开,沈余听见身后传来男人的声音:“晚安,我守着你。”
第82章
房间内轻薄的呼吸瞬间顿住了。
沈余在黑暗中睁着眼,紧了紧手。
宗楚这是什么意思?他到底是清醒的,还是装的。
而身后的男人似乎并没有把这当成一件要紧事。
这种说起来可能没有脸皮的事做第一次的时候很难,第二次可能也有点不好意思,但是第三次开始可就能完全顺畅的做下来了。
沈余不想看他,宗楚就不露脸,但是他伸出手臂,隔着中间小半米的距离,抓住了沈余的被角,似乎这样能抓住沈余的体温一样。
时隔两年,宗楚第一次能好好的闭上眼睛睡觉。
身后男人的呼吸逐渐变得平稳,沈余的视线逐渐暗下来。
他沉沉的看向窗外。
灰暗的天际似乎开始飘下了白雪。
他眼底的雪影窸窸窣窣,沈余很轻的呼吸着,房间内三个人的呼吸声似乎交杂在一起,在寒冬和准备新年的热闹中,莫名的让人有种沉甸的感觉。
他忽然紧紧闭上了眼睛。
沈余又一次警告自己。
不能再次受骗。
再来一次,他会万劫不复。
—
宗楚是喊着沈余的小名醒来的。
诺大的房间回荡着急沉的“沈余”两个字,男人已经从床铺上半支起强健的身躯,深邃的眼睛里带着点血色,粗喘着气盯向身侧的空床。
空的,什么都没有,沈余没在!
昨天的一切是不是他的梦!沈余不是留下了吗!
宗楚满脑子都是铺天盖地的血色,这是已经陪了她他两年的噩梦。
也是宗楚能压住全身的恶气的根源,他因此学会了收敛,就是因为不敢在触碰到这个画面一点点。
沈余还活着,沈余还安全无恙的活着。
宗楚逐渐镇定下来,他呼吸仍然粗重,男人掌心狠厉按住胀痛的额角,迅速掀了被子下床,与刚来,手里还端着小米粥的宗酶正好对上。
宗酶愣了一秒,小声的叫了声“哥”。
她其实并不觉得宗楚记忆出现了混乱,只不过宗楚昨天给所有人留下的印象就是出了问题,但是见到现在宗楚的阴沉视线,宗酶几乎是本能的站直了身体,人也战战兢兢起来。
她和别人谈起宗楚时能镇定无比,有沈余在的时候更是有点狐假虎威的那个意思,但是单独和宗楚面对面,宗酶真有点受不了,这感觉可比面对她爸妈爷爷奶奶吓人多了。
宗酶拘谨的往后退了一步,她本能察觉到宗楚的状态不太对劲,抬高了手里拿着的小米粥示意说:“哥——这是小米粥先喝点吧。”
宗楚沉淀淀的看了她一眼。
宗酶全身都紧绷起来,开始回忆自己有没有办什么错事,视线在宗楚的压迫下变得越来越低。
其实才过了没多久。
宗楚问她:“他呢?”
这个他,很明显只有那一个人。
宗酶挤着眼睛看了他一眼,磕磕巴巴的说:“沈哥回去准备些东西——”
准备些东西,连那个小孩都带走了?
宗楚视线阴翳。
“有没有说什么时间回来?”
“没、没有……”
宗酶更磕巴了。
她端着小米粥的手都快散架失力了。
沈余根本不会轻易原谅他,更甚者,哪怕原谅他了,依照沈余的个性,只会两清,离得他远远的。
男人忽然用力锤了一下门板,结实的门板发出艰难的一声吱呀。
宗酶被虎了一跳,下一秒,就见到宗楚面色黑沉的继续往外走。
守在一侧的卫臣安静跟上,宗酶看着架势,慌乱的喊:“哥——你要去找沈哥吗!”
当然是要去找。
男人背对着她的视线果决坚定,夹着外楼窗的风雪。
他不但要去找,还要足够狼狈、足够可怜——足够让沈余心软。
宗楚脑袋上的伤还没好,顶着一头绷带,就这么直接冲出了院外。
准备去换药的护士叫喊着拦了一下,根本没拦住。
只剩下宗酶傻乎乎的端着小米粥追到一楼,人完全反应不过来该怎么做。
宗楚甚至连车都没开,他就这么走出去了,还穿着病服,外边大雪纷飞,医院内来往的过路人都像看神经病一样看他。
卫臣眉关紧缩,他扫了眼雪地,又看向男人的背影,沉沉问道:“五爷,您不开车吗。”
“不开。”
宗楚吐出了两个字。
从这里到隆村,开车大概是半个小时的距离,而步行,至少两三个小时,以宗楚的体力绝对没有问题,只不过现在大雪下了一夜,已经都积到人小腿中间,宗楚连身外套都没披——
但是卫臣收敛了心神,只沉沉应了声是。
有关于那位,一切不可思议或者不可能的事情,都会在宗楚身上发生。
宗楚甚至有种自虐的快感。
天够冷,脑袋上的伤口也隐隐有种痛感,而他的眼底却一如既往的阴鸷沉稳。
沈余不在身边,刚醒来时的噩梦几乎无线次数在宗楚眼前脑海里来回重放。
他从来不觉得自己有错,可每到这个时候无边的绝望就会把他压到最低端,绝望和无力感盘根交错,让他陷入似乎永远没办法重来的困境。
他只要沈余而已。
越是冰冷刺骨,这个信念狠辣到趋近于坚定。
他要的从来都只是沈余。
无论用什么办法——
不,不能。
他不能做很多事情,他不能再把沈余推到绝境,沈余不想再回来,那就他来。
—
沈余清晨不到六点就醒了。
他是惊醒的,梦中的男人躺在血泊中,眼底红如地狱,青筋绷起的手臂死死朝着他的方向伸过来,喑哑的声音几乎顺着他的血脉流经沈余的全身上下。
沈余重重喘息着醒过来,外边一片皑皑白雪。
沈宝听到动静,安安静静的把眼睛转过来看他。
沈余忽然把他抱住了,身后随即传来拉扯感。
沈余动作猛地顿住。
他回忆起来,昨晚宗楚是抓着他的衣角入睡的。
沈余没有任何动静的起了床,他只低头看了一眼男人,似乎这一晚上对他来说过得很好,最近总是紧皱着的眉头轻松的舒展着,连带着整个人看起来都温和了一点。
沈余收回视线,他抓住自己的衣角想把男人的手拉开,只是很轻的一个动作而已,衣角从男人手中开始滑落,下一秒,忽然又被紧紧抓住,甚至抓得更紧。
沈余怔愣了一秒。
男人死死拽着他的衣角,刚刚还舒展的眉头马上就皱了起来,眼皮也睁开了一点。
他盯着沈余,视线带着刚清醒时的迷茫,紧接着一亮,像是怕打扰到他一样,小心的说:“茶根?茶根,别走,陪陪我,我知道错了。”
男人开始小声的絮叨,翻来覆去的说他错了。
提到沈余离开,脸色又变得在狰狞和试图温和中徘徊。
沈余很快意识到,他或许根本没清醒,只不过是——
以为在梦里见到他罢了。
他看着近乎于神志不清的宗楚,忽然有一个瞬间很茫然。
为什么最后会落到这个结局呢?
宗楚这样又有什么用。
他一瞬间憋闷不住心里涌出来的愤怒,使劲拉了一把自己的衣服。
这个毫不留情的动作似乎把男人吓到了,他缩了缩手,只迟疑了一瞬间,很快的把自己的手缩回去。
他闭上了眼睛,像是低声喃喃一样说:“我惹茶根生气了,闭眼,我松手。”
沈余呼吸变得粗重了一点。
男人这时候似乎又陷入了自己的世界中,他低声嘟囔着,说不能再惹沈余生气,甚至连睁眼都不敢,生怕这个梦再继续下去。
他要是在梦里惹了沈余生气,以后都不会出现了该怎么办?
沈余像是全身失去了力气。
他呆坐着,很长时间之后,才把沈宝从床里拉起来。
留在这里根本就是个错误的决定,而且显得越来越错误。
他这会儿不能呆在这里,沈余紧促的离开,逃似的离开这个房间,半路遇见了宗酶,宗酶问他去哪里。
去哪里。
回到她他该去的地方。
沈余还知道自己的承诺。
他只是想静一静而已,去隆村静一静。
或许该冷静的也不只是他,还有宗楚。
—
隆村的一切都显得宁静又祥和。
当初沈余被带走的架势让村民们担心了他很长时间,这次沈余一回来,好多人听到动静就纷纷来家里探望他,这个带两个鸡蛋,那个带几篮子绿菜。
杨河已经被从医院赶回来好长时间了,宗楚的人根本近身都不让他近,正好是在寒假,杨河过得提心吊胆,每天都去医院外徘徊一段时间。
他总怕那人会对沈余做些什么,一想心里就更愧疚。一听说沈余和沈宝安然回来了,几乎马上就带着东西进了家门。
沈余家里热闹的不行,不光有几个大人,还有一屋子的小孩,沈余就夹在中间,脸上的笑容虽然浅,但是是真心实意的。
杨河勉强放心。
村民们也没多耽误沈余的时间,见他没事,各个也都十分的懂分寸,没有多问。
这当然是有人提前嘱咐过的,沈余人虽然清淡,但是在隆村人缘很好,村民一商量就都对那天来的神秘男人义愤填膺,同时把嘴巴捂严实了,务必不谈沈余的伤心事。
人断断续续的离开沈家。
只有杨河留下来。
杨河知道得比村民多的多,沈余招惹的那人不是简单人物,也不清楚好走不好走。
走的这段日子有人一直帮沈余烧着柴,都是小孩们自发去捡来凑的,等着他们的沈老师回来。
所以沈余这次突然归来,家里一点都不冷,甚至沁着暖洋洋的热意。
沈宝到了熟悉的地方,眯着眼睛躺在炕上玩自己的手。
只是简简单单回来而已,沈余的心都沉甸平稳下来。
杨河问他,事情尘埃落定了吗。
或许永远也不能尘埃落定,只不过他能暂时休息一段时间。
隆村能给沈余信念。
所以他注视着杨河,一个字一个字的说:“我会尽力的,不用担心。”
他不会再那么傻了。
第83章
隆村下坡。
刘婶几个摸着黑往下走着,一边还在聊。
有个婶子说:“小沈老师也不知道是得罪了什么人哦,这次回来咱们可得好好看顾着点。”
“对头对头。”
另个人答话,还没多说两句,就被刘婶扯着嗓门打断:“都是伤心事,人都回来了就不可的再说了。”
众人沉默了一秒,把话题转到了山坡路上。
“赶紧的叫人来修修吧,山上松动了,有这一回还不得有第二回 。”
“修都想修,咱这块儿也没钱!”
几人说着,齐齐叹了口气。
这年头要干什么都得用钱,隆村就是个小破山村,没有任何能发展的产业,人也少,传下来几代一直就这么几十口人,随着时间还越来越少,山头这次出了事,估计也没大钱去修缮。
沉默重新蔓延在众人心口,等走到坡下,刘婶忽然瞪圆了眼睛。
她扒拉着身边的老姐妹,指着村口前边的一道身影:“这么眼熟的呢。”
老姐妹喊着:“大下雪天的谁黑灯瞎火的出来乱窜——”
然后视线定在那人身上,也跟着顿了下。
今天下了一整天的雪了,道路两边积了厚厚的一层,小腿都能陷在里边,家家户户的人都在家里吃着好饭等着过年,要不是沈余回来了,几个婶子也不可能这个天气出来。
所以现在黑天暗暗的,村门口出现一个人影就显得格外明显。
刘婶又定着眼睛一看,正好反光,看见男人的脸,顿时吓得大惊失色,连连往后说:“天爷了,是那个人!”
“什么人,”
几个婶子见她表情不对都凑过去看,男人已经走近了。
他没有表情的脸在黑压压的飘雪天里显得更加阴沉,看见几个村民,也没什么反应,直愣愣的大步往前走。
不知道走了多长时间,看着身上的衣服都湿透了。
还是穿的病服!
宗楚当时来弄出来的动静几个婶子现在还记得呢,沈余刚回来,这人又追过来了,刘婶立马一拍腿,叫住他:“喂,你想干什么来,我跟你说把人绑走那可是犯法的!”
男人动都没动,还是直行往前走。那方位可不就是沈余的家。
刘婶待不住了,她让几个老姐妹稳住先回家找人,自己看男人是真的没反应,一步轻一步重的继续往前走,就跟机器人似的,直接就抄近路朝沈余家跑去。
她喘着气,咚咚的敲门。
彼时杨河正在帮忙摘菜,沈余他们回来的突然,下午又一直在哄孩子和接待村里人,到现在还没好好的吃上一顿饭。
现在人走了,眼看着沈余自己也有主意,杨河便也不多说了,时间正好也不早了,沈余就留他在家里吃一顿。
沈余的厨艺算不得太好,但是也算是比较可以的,刘婶他们还有送来排骨的,调料家里也都有,沈余想了想,打算弄个炖排骨顺便放点菜一起,配着米饭吃。
门一响,里边两个人都愣了下。
沈余擦擦手去开门。
刘婶满脸慌张还没落下来,她见到沈余,立马喊:“小沈,那个人又来了!你快点跑!”
沈余被刘婶急促的声音喊得怔了一秒,随即反应过来。
那个人——
是宗楚吗?
沈余没像刘婶想得一样紧张,他愣了过后,甚至是有些平淡的。
沈余安抚一遍刘婶,告诉她不会有事情的。
听到刘婶说村民又去叫人了,愣了愣,忍不住摇头轻笑道:“辛苦您和各位村里人了,不必要的——没关系,您放心吧,让村里人都回去休息吧。”
刘婶不确定的看他:“小沈,你要是有什么难处就说哦,不用怕他——”
宗楚看着实在不像个好人,更别提他出现在村民前的第一面,几乎是奠定了“恶人”的宝座。
沈余轻轻摇了摇头,说:“没事的,您放心。”
刘婶还有些想劝,她眉头紧紧皱着,刚开口说一个字,就被身后一声低沉的“沈余”给打断了。
沈余?
刘婶反应了一秒,然后马上意识到是那个男人上来了,她立刻扭头,脸上也做出不善的表情朝身后盯过去,要是宗楚有什么举动,似乎马上就会找一堆人扑上去。
结果看到人,先傻的变成了刘婶。
明明——
明明刚才在下边的时候她们看见的男人面色冷然,哪怕身上看着有些狼狈,沾着湿透的衣服,可一身的凶狠气息不用说话都要把人吓到。
但是现在她看到了什么!
男人那双幽深深邃的眼睛这时候只盯着小沈老师,竟然能看出来几分眼巴巴的意思?!就跟他们村里的男人惹老婆生气了,很有几分小心翼翼的意思!
刘婶不懂什么别的,这时候只觉得恍恍惚惚,她说:“这咋还就——”
可怜上了呢。
只不过这话也没说出来,又被男人抢了先。
浑身湿透、仿佛走了千百里的男人又往前走了一步,一小步,对着房门内的青年哑着声音叫道:“我错了,沈余,我错了,别让我走。”
刘婶表情越发离奇,她短时间内理解不了现在的情况。
听到声音的杨河也出来了,他手里还拿着没洗完的菜叶,问着:“怎么了,谁来——”
透过沈余见到门外的男人的第一眼,杨河差点没认出人来。
外边的男人实在能说的上是一声狼狈可怜。
但是这两个词,任何一个也不该出现在北城的宗家掌权者身上。
杨河沉默下来,他却不像不明所以得刘婶,神情很严峻,直勾勾的盯着外边的男人。
唯一一直没有开口说话的,只有沈余一个。
他沉默的看着一只盯着他一个人的男人,搭在门框上的手不自觉的用力了一点。
他没有先理会男人,只又低声说了两句,将刘婶安抚离开。
这情况眼看着是真的不需要自己,而且情势离奇古怪,刘婶琢磨不透,心思倒是莫名其妙的安稳下来,摸着脑袋走了,顺便把又集合着要上山的村民都给叫了回去。
问就说谈着呢。
雪还没停,从昨天夜里的鹅毛大雪到今天白天转小,现在又开始逐渐变大了,男人站在外边一动不动,仿佛感受不到寒冷一样。
他身上还穿着医院的病服,已经全都湿透了。
沈余静静地看着他,忽然说:“为什么不坐车来?”
有宗酶,有卫臣,甚至还应该有李德他们,认谁一个也不可能让宗楚这么狼狈的过来。
沈余视线像是凝了一层霜。
很冷淡的眼神,仿佛刀刃一样,但宗楚却觉得有些值得乐呵。
只要沈余还对他有反应,所有的一切全都值得,哪怕他就在沈余面前一直当个傻子。
男人定定盯着门口的青年,一个字一个字的说:“我怕你不让我进门。”
他半个字也没有多说。比如走了多长时间,比如路上冷不冷,又比如一路上是想着谁才走下来。
从医院到隆村,走起来大概得有三四个小时,而加上大雪的天气,至少要五六个小时。
他身上的衣服只怕是湿了又被热气烘干,然后又全部湿透,彻底没有一点干燥的地方。
男人什么都感觉不到一样,他甚至试图不去看沈余旁边站着的碍眼的人,表情清正,仿佛就是个普通的追着伴侣跑了几个小时的男人一样,简简单单的说着可怜的话,企图让伴侣心软,目的放的很明确的讲:
“我湿透了,沈余,我很冷,冷得要冻死了,你还让我进去吗?”
他说着冷,却一动也不动。仿佛如果沈余说不让,就冻死在这里。
这似乎一点也不夸张。
他没说,
沈余就是知道他是从医院一路走到这里。
他手指紧了又紧,最后对着男人清亮深邃的眼睛,缓慢的松懈下来。
沈余最后看了他一眼,移开视线:“进来吧。”
他不知道是真是假的那段混沌印象中,宗楚抱着他一步一叩首的上了五千级台阶。
曾经他只当成一个梦而已,不管是真是假,也只能是梦,但现在忽然又想了起来。
沈余不想再继续想下去,他转身进去,杨河落后他一点,他痴长沈余几岁,对宗楚这号的人物实在是一点心也不放不下。
杨河盯着抬起脚步的男人。
负重越野对于宗楚来说也不是什么难事,只不过今天天气特殊,宗楚感觉到了刺骨的寒冷,明天八成就得病倒了,他却只想着,又能让沈余可怜可怜他。
至于挡路的杨河。
男人视线直直越过他,仿佛没看到一样。
宗楚知道沈余现在不想见到自己,他只能硬着头皮来,却又不想让沈余更厌恶他。
这条界限宗楚现在拿捏不住,他只能拘谨的进门,然后傻乎乎的仿佛真的脑子有问题一样站在空荡的屋子里。
沈余还在做饭,他进屋,出来时手里多了一件衣服,递到宗楚身前。
男人喜形于色立刻表露在脸上。
这其实很违和,看过了他嘲讽或者冷脸,沈余一时间竟然没办法把眼前的人和之前扥男人联系在一起。
但这就是宗楚,永远都是一个人。
沈余移开视线:“还有热水,你可以洗一下。”
男人点头,他还想和沈余说两句,结果被杨河直接截胡。
杨河把洗干净的菜递过去,道:“都弄好了,我来烧火,你放料。”
沈余嗯了声,两人就像默契十足一样做饭,宗楚拿着衣服,微张的薄唇死死闭上,拳头攥得死紧。
他几乎快压不住理智。
眼神一瞬间如同领地被侵占的猛兽。
各种阴损的招势在宗楚脑子里过了千百遍,任哪一种都能让杨家哭哭啼啼的把碍眼的杨河关带走关起来永远也不能靠近沈余。
但最后,他只是视线像死水一样深沉的,语气故作委屈的喊:“我也可以帮忙,我先帮忙。”
然后把杨河挤到了一边。
第84章
杨河本来正在和沈余交谈,宗楚这么一个大块头往中间一插,杨河直接被挤到了小半米开外。
他神色颇有点犹疑。
宗楚从刚刚进门开始,状态看着就不太対劲。
盯着他的时候眼神狠倒是够狠了,只不过穿的这身湿漉漉的病服——
还有把他“挤走”这个堪称幼稚的动作,怎么想也不会发生在一个大家族的掌权者身上。
杨河犹豫着去看沈余。
沈余只顿了一下,朝他摇了摇头,道:“我们出车祸那天,他伤到了脑袋。”
是因为他才伤到的,这件事沈余没说。
但是这也够杨河震惊的了,伤到了脑袋?
这句话仿佛给男人提了醒,他挤进来不说,立马就対着沈余殷切道:“沈余,我来帮忙,不用他。”
低沉的嗓音配着这句话,也是根本不协调的场面。
宗楚往沈余身前走了两步,这下彻底把杨河给挡在身后了,沈余抬眼,只能看见男人凌厉的面容,现在却挂着小心试探的拘谨,仿佛怕被沈余拒绝一样。
他个子高,这时候身上的病服因为屋里温暖的温度甚至开始有些融化,浸出一点水来。
沈余视线往下闪了闪,手指微微动了下。
衣服冻成冰了。
他侧过头,没再看宗楚,一边把准备好的调料都放进锅里,一边说:“先去换衣服吧。”
沈余理他了,而且这句话比在吗门边那句温和一万倍,宗楚很轻易的就能察觉到沈余的态度变化。
他心软了吗?是能让自己留下的意思吗?
男人陷入狂喜中,他隐忍着,视线却灼热的烫人,定定看了一眼沈余,老老实实道:“好。”,然后一步一步的往后走,视线收回前,还不轻不重的瞥了一眼站在一侧的杨河。
杨河眉毛拧的死紧,一直看着宗楚消失在里屋,才张了张嘴,没忍住,压低声音道:“沈余,他根本不可能有什么事,而且依照我来看多半都是装的,你就这么让他——”
“他想来,我们也拦不住。”
锅下了油,映衬着青年淡白的脸,发出噼噼啪啪的声响,如同点在心头。
杨河哑然失了声音。
他看着沈余,无望的说:“怎么就这么难——”
什么事情都没有两全其美的时候。
“会好的。”
沈余忽然开口,他侧头,瞳仁澈然,却也坚定果决:“一切都会好的,我知道他想要什么,但是没可能了。”
杨河震了震。
他想问些什么,问沈余怎么这么肯定,问他如果宗楚来硬的,沈余又该怎么办,但是话到了嘴边,最后只变成了沉默。
他忽然想,或许还真的有可能像沈余说的那样。
他不知道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让沈余和这位北城的大人物闹成现在这幅境况,总归不会太好。
但是一个人假装出来的耐性又能有多少呢?k更何况是一个权势都在手的男人。
或许就像沈余说的一样,等哪天这位懒得在玩了,可能就不会再浪费时间。
他想着青年淡然的眼神。
只要沈余能知道界限,不往后退,另一个人就是做什么,能有什么用。
更何况还有他们在这里呢,实在不行他们就想个办法,能跑第一次,还不能跑第二次吗?
杨河痴长他几岁,实在是不想再看沈余重复他的路。
只不过这事总是和他的有点不一样,就比如这位不知道是真傻还是装傻的状态,就让杨河十分摸不着头脑。
宗楚很快就换上了衣服,这是沈余的睡衣,村里的衣服一般都没有紧巴巴按照身材做的,因为是睡衣,所以要比沈余普通的衣服宽松不少,不是如此,宗楚也套不进去。
这套衣服仿佛都带着沈余的嘻气息,淡淡的,让人抓不住。
宗楚面色沉沉了一秒,他侧头,和炕上的沈宝正好対上视线。
沈宝静默的看了他一眼,然后似乎是嫌弃的,移开了视线,乖巧玩自己的玩具。
宗楚冷笑了一声。
在他的世界观里只有沈余和别人,可没有什么尊老爱幼。
沈宝这个小孩简直就是他的心头大患,恨不得除之而后快,但是这当然不行,事实上别说沈宝,现在就连外边那个只和沈余相处了一年的杨家废物在沈余心中都比他更重要。
宗楚自然不敢随意王妄为。
他移开视线,嗅着沈余的气息冷静下来,往外边的堂迈进门槛。
笑话,他怎么可能放任沈余一个人和杨河相处?想都别想。
宗楚现在不好动他们,但是因为他现在“脑子不好使”,所以某些手段还是可以使出来。
至少他明晃晃的又一次把杨河从沈余身边挤兑走之后,青年只放下手里的碗,冷冷的看了他一眼,却没说让他滚出去的话。
宗楚自然见好就收,他今晚能留在这里,已经是不小的收获,不能把沈余勉强扔给他的一点耐心耗尽了。
宗楚在杨河的眼中本来是等同于“恶霸”的,哪怕是刚刚到一次交道,他也没把这人的装疯卖傻当真。
但是短短这几分钟,让他整个人都陷入了沉默。
他比沈余大几岁,算起来比宗楚也是大了的,也曾经听说过北城宗家这位天之骄子。真正含着金汤匙的大少爷,从生下来就好像是个暴脾气,杨河离开家门的那几年,还不算太大的少年已经是北城新一代公子哥们圈子里的领导人物。
这样一个人,会因为得不到的人而使些手段,杨河能理解。
但是再怎么使手段,也不必——
也不必到这种地步吧。
堪称鞍前马后,而且一在青年身边,这人几近三十岁的正大权在握的顶峰年纪,脸上甚至能一直保持着讨好的笑容。
这辈子宗楚有机会学习这幅表情吗?
杨河不是个蠢货,他依稀觉得事情有些不対劲。
事实上他一直都把沈余放在被强迫霸凌的身份,现在却开始有点动摇。
如果是两个伴侣之间的那些事情,那他过度插手肯定是不好的。
不过想想沈余既然已经躲到了这里,那这两个人的关系肯定没那么和善。
杨河心里惦记着界限,看宗楚的视线稍微温和了一丁点,但是也没好到哪里去。
宗楚対他的视线直接就是嗤之以鼻,完全不在乎。
他全身心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沈余身上,把身份压低这事他一开始做的还有些陌生,现在做了两次,越来越熟练。
他伏小做低的対象是沈余,再低又能怎么样?
宗楚两辈子没有反思过什么,从沈余离开之后却一直在做这件事。
他前世做的混账事数都数不清,要还也还不清,甚至还了,沈余可能看都不想看一眼。
他只能规规矩矩小心翼翼的隐忍着那些疯狂的想法,企图能让沈余再看他几眼,只要别让他离开就行。
除此之外,别的事情他都能忍。
哪怕是碍眼的杨河和那个小东西。
沈余尽力去无视他。
或许很长一段时间宗楚都会保持这种状态,沈余想得很清楚了,不管宗楚在或者是不在,只要他足够理智,就不会轻易的再被他伤害到。
沈余的软肋从来都不是自己,而宗楚现在看起来対他身边人的耐性已经很足了。
虽然沈余不明白他在想什么手段,但是只要牵扯不到他身边的人,沈余就能保持足够的理智清醒。
“哐啷”
走神的青年被巨响唤醒,铁锅内的油滴贱出来一点,烫到了手上,沈余缩了一下,还没有别的动作,手就忽然被刚弄出巨响的男人抓过去。
男人眉头死死皱着,看着他手背上的油滴如临大敌。
宗楚在脑海里疯狂回想,但是他和别人在战场上火拼过,遇袭过,受过子弹伤受过重伤,唯独不知道被油烫到该怎么处理。
他甚至是慌张的抬眼紧紧盯着沈余,低沉又急促的说:“疼吗?怎么处理——冷水还是——”
“我没关系。”
男人掌心的温度让沈余视线微变,他头脑清楚的知道自己握住了宗楚的弱点,而实际上其实只要他靠近宗楚,就会有种从骨头里渗出来的恐惧感觉。
那种让人握在掌心毫无挣脱之力的感觉。
握在掌心的手快速抽了出去,甚至让宗楚没有反应过来。
他空落落饿的抬着手,紧紧盯着沈余的视线暗沉了一秒,然后缓慢的,收了下去。
沈余不自觉的往后退了一步。
宗楚唇瓣动了动,他看着神色戒备的沈余,想说些什么,嗓子干涩到可怕。
曾经抱在怀里的人——现在甚至被他碰一下都会躲开。他到底做了什么事,到底错过了什么东西?
宗楚现在极度庆幸他清醒的还不算太晚。
那些手段他还想用在沈余身上?最该受那些罪的是他!
男人近乎狼狈的垂下视线,在沈余的视线下艰难的开口:“我——只是想看看你的伤。”
“沈余,我——”
“怎么了这是!”
两人的声音被打断,杨河站在门边,声音紧促严肃的问道。
哪怕刚才刚想过镇定,宗楚的视线还是一瞬间黑了下去。
而刚才対他视而不见戒备到极点的青年,却神色瞬间放松下来。
第85章
宗楚亲眼看着刚刚对自己万分戒备的青年一看到出来的杨河,瞬间神色都轻缓下来。
他差点把手里刚才菜盆掉下去慌乱在半空中捞到的两颗菜给直接攥烂,眼睛冒火一样盯着出来的杨河。
杨河接收到他的视线,顿了下,不过到底大了他们几岁,看得清楚,也不至于就这么被吓到。
他挪开视线,看了看地上扣过去的菜盆子和散掉的菜,又看看眼睛冒火的男人,最后才去看青年。
沈余从看见杨河就放下心。
杨河和他相处了一年,毫不迟疑的说,就像沈余的哥哥的一样。
他现在还不能正常的面对宗楚,哪怕是傻了的,事实上他和宗楚之间最好的关系就应该是陌生人。
沈余忽然有点后悔,后悔自己为什么会同意宗楚进来。
狠一狠,也能做到的不是吗。
他垂下视线,蹲下身体去捡菜。
杨河也没问,半蹲下身子去捡,一边推他:“别弄了,我来,你去屋里歇会儿。”
宗楚气得像个火龙,他粗重的喘息,像一脚把碍眼又开始装好人的杨河一脚给踹翻,让他四五天也不能从病床上爬起来。
他眼底的阴鸷都快泄露出来了,沈余应了声,他现在的确不想再呆在这里,站起身,一眼都没往宗楚身上看,径直朝屋里走去。
他没能迈过门槛,手臂被人拉住了。
男人似乎下了很重的力道控制着自己,他把沈余的胳膊圈的死紧,但是却一点也没有让他感到桎梏。
沈余停下了动作。
杨河已经把菜捡起来了,他回头看见这一幕,眉毛瞬间拧起来,往前两步道:“你要干什么?”
“干什么,我他妈干什么需要和你说吗?”
一直没有说话的男人忽然爆呵出声。
杨河不受控制的顿住了脚步,他咬了咬牙。
和在村里平和住了十多年的他完全不一样,哪怕身前这个男人比他还要小,但是宗楚的人生经历和他比起来,就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完全碾压一个大家族的魄力,真的动真格时他根本没有招架的力量。
他们所有能在男人眼皮子底下自认为安全的前提都是宗楚只以一个追求者、一个忏悔者的身份来铺开。
宗楚积攒的爆呵发的第一秒他就后悔了。
被他死圈着胳膊的青年微不可查的僵了一下。
男人暴怒的表情瞬间僵住,然后表情缓慢的用力拧成一团。
他学会了“慌张”。
宗楚忽然想到,为数不多的那五年里,他自以为对沈余很好的那五年里,多少次捏着青年的下巴这么凶狠的凶过他?
宗楚忽然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他很僵硬的转过头,青年背对着他,纤瘦的身影就是对他最好的嘲讽。
看他自以为是好好养了五年的人,除了见到他就跑,瘦了几斤?一丁点的肉都他妈没长得出来!
“我——对不起。”
男人黑洞洞的眼睛死死盯着青年,薄唇嗫嚅了两下,艰涩的学习着向人道歉。
“沈余,对不起,我,我不是有意插手你和你朋友的事——我错了,我会控制住自己的。”
他不光道歉,他还剖析自己的错误,说完了,那双黑黝黝的眼睛就盯着青年,仿佛再等他说哪里还有错,有错他都改。
沈余沉沉的看了他一眼,手指缓慢的拧紧。
刚刚那一瞬间,他的确想到了前世刚愎自负的男人。
宗楚从来就不懂忍这个字,有人敢闹到他眼前,不管什么原因,也没有什么好结果。而敢往他身前蹦的人,除了一个下场悲惨的李家,沈余还没有见过第二个。
他甚至都没听见宗楚后来说的什么,天生的恐惧就深沉的压了下来,直到听见男人压低声音的一句一句道歉。
沈余视线很轻微的动了动。
他挣开男人缠上来的手,最后只冷冷的,很轻的说了一句:“何必。”
何必。
只是没有任何情绪的两个字而已,却让宗楚如遭重锤。他僵硬在原地,直愣愣的看着沈余进屋的背影,两手缓慢的死死握紧。
前路似乎一片黑暗,自大了一辈子的人开始学习伏小做低,但是这些在沈余身上似乎一点用都没有,甚至最开始对他的那一点怜悯都他妈不见了!
宗楚在原地粗重的喘息了两声,他想打拳,狠狠地把拳头锤在墙皮或者任意一个能把他锤的血肉模糊的地方,也比沈余的冷言冷语扎刀子好一万倍!
杨河没有再多参与这两人之间的事情,现在气氛明显不对,他也怕会出什么意外。
好在男人虽然看起来气势压力了八佰十倍,最后却全都压了下来自己消化。
沈余不想看见他。
那他就继续装个半透明人。
不要脸皮。
宗楚像是要咬碎了这几个字一样在唇枪中咀嚼着,他黑沉的侧头看了一眼杨河。
杨河被他盯住,干脆支起了身体:“你想干什么?”
干什么,
他想洗菜做饭!
宗楚黑着脸大步迈过去,把杨河挤到了一边。
杨河在他过来的时候已经蹦起了全身的皮准备迎接男人的一拳。宗楚身材高大健壮,捶他一拳,人不进icu也得重伤。
但是男人只是站到他身边,把他一推赶走。
甚至连让他赶紧滚别在这碍眼的话都没说。
宗楚用力的又笨拙的洗着刚才掉地上的菜。
这是沈余的家,他没资格说什么。
他一步步学着尊重沈余。
—
外边发生什么沈余没心思在理会。
他一进到里屋,身体瞬间软了一下,扶住炕沿才冷静下来。
沈宝很聪明,看见青年有些不对的状况一点也没有哭闹大喊,快速地放下手里的玩具朝沈余跑过来,暖洋洋的小身体缠在沈余手臂上,扶着他,说:“痛痛飞飞。”
他觉得沈余痛了。
沈余冷清的视线在看见沈宝时像是冰泉流水一样松懈下来,他不想再这么坚持了。
宗楚到底要做什么?他千方百计的留在这里,到底还要把他害成什么样子?
应该全是假的。
沈余不想去想宗楚装傻的理由,他咬着牙,心中头一次涌现名为恨的情绪。
他从一开始,就不应该心软!一命换一命,宗楚就算是死了,和他有什么关系?!
青年呼吸变得有些沉重,他视线黑亮黑亮的,恨意和果决在一次次后退中被挤压的更为坚实,把那些不该有的情绪全都重重压在最低的深不见底的地方。
沈余再出去时,已经完全没了在里屋的脆弱感。
他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连带着对在兢兢业业洗菜,发现他出来立刻站直身体企图小小邀功一下的男人视而不见。
宗楚很明显的感觉到沈余似乎离他又远了一点。
但是他现在已经有了充足的经验,只晦暗了一秒,很快镇定下来。
沈余是个心软的人,他只要做的更好——更好,而且不犯错,总归会有有机会的一天。
但是这一点自我欺骗很快就被当场推翻打脸。
快吃饭的时候王笑笑和宗酶她们也过来了,来得晚一点,但是她俩和宗楚不一样,之前是有沈余的同意来得,俩人迎着风雪刚到门口,就受到了欢迎,沈余眉头紧紧蹙着让她们赶快进屋子里,还给准备了水果——
甚至还让她们洗热水澡,进屋上炕!
刚刚为了讨好沈余主动自己去添柴的男人不可置信的看着这一切在眼前发生,最后看向王笑笑和宗酶的面无表情的视线几乎写满了你们完蛋了。
宗酶“呃”了声,假装没看见她哥阴沉的视线。
沈余在这里嘛——
这人也就只能是纸包子了,还能立起来不行?
宗酶的直觉果然是准的,有沈余在,宗楚满身的黑气就算已经凝聚成实体,能做的也只有眼巴巴的往青年那边看上两眼,企图让沈余知道这里还有一个可怜人。
但是最后的结果只是被青年很淡的看上一眼,问他:“烧足了吗?”
宗楚:“……没呢,我继续。”
他埋头苦干,眼睛被火星照的几乎也要冒出火来,又带着一股沉沉的,陌生的名为委屈的感觉。
沈余为什么就不理他?
他已经知道错了也在压抑自己。哪怕明白这绝对不是一条简单的路,后续又经历被沈余当成透明人,一桌子的人热热闹闹的吃饭,除了他每个人碗里都被沈余夹过菜这些事之后,宗楚在夜晚彻底忍耐不住了。
沈余租的房子不算太大,有两个屋子。
两个女生现在都在休假期间,不急着回去,沈余也同意让她们留下来待几天,于是另一间屋子自然是分给两个女生的。
至于宗楚。
沈余给了他一个铺盖,在里屋打地铺。
当然,还有第二个选择,打道回府,相信有不少人哪怕是凌晨也会顺从的来接他。
宗楚当然没有任何疑问的选择了第一条路,甚至于因为这个“福利”,对宗酶的黑脸还减轻了几分。
一整个晚上,本来宗楚已经准备好努力去放低姿态给沈余留下一个至少还勉强能凑合把他留下的印象,至少别那样——
别在冷冰冰的看他。
但是这一个晚上都浪费在王笑笑和宗酶身上了,宗楚也算是自讨苦吃,甚至从这件事尝到自己之前多自大狂妄。
要是以前——宗楚几乎会没有任何迟疑的命令让人把宗酶和王笑笑赶走,更别提那个多余的杨河,甚至于这几个人的下场也不会太好,不懂眼色,在他这里就已经算得上烦人该罚的界限。
而沈余会怎么想呢?
他曾经几乎断了沈余所有自由交往的正常机会。
第86章
夜晚。
暗色笼罩着夜晚还在热闹的村落,沈余他们结束晚饭已经到了差不多十点多的时间,村里的村民这两天准备新年,这时候也没睡,还能听到兴高采烈的鞭炮声。
隔壁屋子王笑笑和宗酶显然也没心思睡觉,不时窃窃私语。
今天下大雪,他们又一路奔波,所以沈余没有晚上带她们出去玩一玩,把安排都推到后边几天。
只有他们三个在的这间屋子,安安静静的,都能听见沈宝安稳的呼吸声。
这小家伙当真是毫不客气,就睡在沈余怀里,就这外边的光亮,宗楚都能看见他肥肥的脸蛋红扑扑的。
沈余到底为什么偏爱这个小崽子?
宗楚不能理解。
他只有在晚上,才能肆无忌惮的问看着曾经属于自己的青年。
视线却如锋芒在刺,刺在沈余的背上。
他极力无视这股视线,拦住沈宝的手指逐渐蜷缩起来。
沈余努力去放空,把所有有关于宗楚的,乃至呼吸声都尽量无视,就只把他当成一个透明人就好。
早晚有一天他自己就会离开的。沈余拿捏着他的弱点,只要一日宗楚还追在自己身后就证明这个弱点切实可行。
他可以以自己为筹码,过一辈子安稳的生活。
身后忽然传来了很轻的衣物摩擦的声音,在寂静的屋子中格外明显。
一阵不轻不重的力道轻轻拽住了他的被角,沈余不可控制的绷紧全身的肌肉。
这个动作的幅度带的被子猛的挣动了一下,当然也叫本来只想偷偷做这个动作的男人察觉。
他顿了下,缓慢的,把自己的手锤在炕沿上。
理智告诉他沈余不喜欢他这个动作,他应该立刻收敛,像他承诺的一样没有沈余的允许就离他远远的,可心底却像是住着一只走投无路的饿狼,势必要紧紧咬住这最后的食物。
男人眼底有些微的发红。
只有在沈余身边,他才能安然的睡一晚,而不是梦中全都是铺天盖地的红色。
他能忍受无底线的把自己当成沈余身边的一个跟班,哪怕是沈余在乎他的程度比任何一个都低,他都可以忍受。
但却永远都不会放手,就算是装疯卖傻,他只不过不会重复上一世的愚蠢和自大。
他离不开沈余。
男人黑沉的视线在暗夜中闪着稀薄的光,近乎偏执。
这个名字所代表的意义早都超出他能想象的界限,无关于原因也没有什么道理,他只知道这个人他要攥在掌心中好好捧着。
是捧着,而不是进一步伤害。
宗楚仿佛打通了任督二脉一样,学习着记下这些对于他来说无比陌生的东西。
他要学会尊重一个人,关心一个人,要远远在他自己之前。
如果这么做的话,是不是早晚会让他等到沈余理会自己的一天?宗楚还挺客观,沈余是心软的人——他无限在心里对自己强调。
要不是如此,他根本坚持不下去。
那些疯狂的想法经过前世血色的冲击根本都压不下去。
他一直都想只让沈余看见自己,只能看见他一个人,把沈余放在一个安全的屋子,除了他,也不会有任何人,只要这样,沈余同样能永远安全,就连他自己也能控制住不伤害到他自己。
这些疯狂的想法时不时蹦出来一次,宗楚的脸色逐渐黑沉下来,他把这些想法一一沉沉的压下去。
濒临疯狂的野兽蜷在地面的铺盖上,沙哑的声音压得很低,他叫了一声:“茶根”。
他知道沈余能听见,也知道自己烦人不该说,但如果不念叨念叨,他怕自己早晚有一天失去理智。
让他和沈余重蹈前世的覆辙。
但是凭什么?要死也该死的是他自己,沈余就和该生活在顺风顺水中,所有人都会喜欢他,没有任何伤痛没有任何现实里的脏污碍了他的眼睛。
男人眼底发红,死死盯着青年一动不动的身影。
沈余单薄的不像是这个年代的年轻人。
宗楚忽然用力锤了一下地面。
铺在石灰地上的沙子和石莉很深的扎进男人握紧的拳头里,血丝狰狞的沿着筋脉泄露出来。
动静并不小,沈余紧闭的眼皮很轻微的颤抖了一下。
“茶根,你信我,我真的知道错了。”
男人喑哑的声音在炕沿下边响起,比起白天来更粗粝了点。
宗楚觉得自己第二天就得感冒,他脑袋的伤还没好就从医院闯了出来,然后又在大雪地里自虐的走了四五个小时,晚上又睡在冰冷的土地上。
但是他竟然觉得有一丝暗喜。
装的到底是装的,沈余不可能看不出来,要是他真的感冒发烧了不就正好有正当的理由留下来?
这种愚蠢的想法要是以前有人和宗楚说有一天他会这么想,当初的宗五爷二话不说就会赏那人一脚。
但现在他却抱着这点幻想,又一次伸着手臂,隔着半米高的火炕抓紧了青年的被角。
哪怕是听着沈余呼吸的声音,宗楚都能安然睡个好觉。
但是他不满足,他忽然很想和沈余说说话,问问他这一年——
究竟是怎么过得。
沈余会住在这种一到冬天只有炕十年暖的,空气和水泥地都是冷的地方,在以前宗楚根本不敢想,其实沈余娇气得很,哪怕是在公馆当年备着的医生也一个不少,更别提宗楚把人养的精心。
如果不是被逼到绝路,他怎么可能把每一个可以容身的地方都当成天堂似的地方?只要没有他。
男人视线一点点晦暗下去。
他想说话,但头一次觉得嗓子堵得慌。
背后很长时间没有再传来动静,沈余闭着眼睛,努力让自己重新进入睡眠。
其实在最开始的一年,他一直都睡不好。
没人比他更知道宗楚手段的可怕。
他恐惧每一个夜晚穿着黑衣的男人面露嘲讽又或者疯癫的身影出现。
而现在宗楚就在他睡得床下,他却隐隐有种归于熟悉的感觉。
沈余的意识逐渐变得混沌,或许是因为宗楚的语气罕见的平和小心,所以才让他一时间失了忌惮。
男人别扭的自言自语的问他这一年的日子,又说自己做了什么。
他状似不在意的再次絮叨了沈家人和明美冉过得怎么样,他知道沈余最在乎就只有这些人。
甚至于贺之臣——
宗楚都了解一点。当初找不到沈余的踪迹,宗楚几乎把所有可能会涉及到的路全都探查了一遍。
也是因为直觉,他那时候虽然看贺之臣极其不顺眼,但是硬忍着什么都没做。
提到这个人,宗楚脸色都黑了不少。
不过他还维持着压低的声音,就像是沈余会回复他一样道:“你放心,他这辈子过得顺风顺水,有曲家在,未来也不会出什么大问题。”
宗楚不想让任何人和沈余扯上关系,但是依照沈余的性格,贺之臣曾经对他帮助不少,他只怕是会一直把人记在心里。
宗楚当然不会亲眼看着这种事情发生,而最好的办法,就是让沈余知道自己不欠贺之臣的。
和沈余的人情债,自然是该由他来还。
宗楚给了贺家两个“许可”。
这甚至是会让一个不大不小的家族开始长达几十年兴盛的开始,以此来还贺之臣前世对沈余的善意。
宗楚觉得很值。
他说了很多,沈余一句话也没有回。
但是很短的时间之后,青年侧着的头往枕头上埋得更深了些。
男人深刻的眉眼在月光下定定看和着青年。
长达两年的恐惧和疯癫在这一刻烟消云散。
就这么看着沈余,宗楚都觉得是个美梦。
他表情变得更加晦暗,男人半直起身体,就着月色缓慢的去看半张脸埋在枕头中的青年。
火炕的温度并不低,只不过空气是冷的。
青年苍白的脸色都被闷出了一点血色。
似乎是感觉到男人的视线,狭长的眉头轻皱起来。
“真是不敢惹你。”
宗楚一直盯着他的视线微微移开了一点,他低声道了句,然后动作很轻的把青年埋在枕头中的脸给弄出来。
沈余意识昏沉,睫毛很细微的颤了颤,苍白的手指紧攥着被角。
宗楚瞥见他的动作,整个人都定住了。
怕什么呢?
他想,
这辈子命都给你了,你怕我做什么呢?
“都是你,都是你,如果不是你,你爸爸就不会离开——”
“哥,哥,你别哭,我把糖给你吃。”“沈光光,你是不是疯了!”
“救我,救我!”
“你自己好好的。”
沈余的上一辈子就是一个无法躲避的悲剧,所有人一路上都在抛弃他,不管是曾经给过他善意的,亦或者是从来都没有过善意的。
面色冷然的少年——一直到青年,冷眼旁观着这一切。
他知道的,到了二十三岁,这一切都会结束。
少了他的世界不会有任何变化,甚至会因为少了他这一颗毒草而变得更好。
直到穿梭的子弹和极致的撞击声响彻脑海。
已经转变为青年的人表情出现了一秒空白。
有一个人,愿意用命来换他。他死,他也半点活不下去。
没有任何理智,没有任何原因。
单单是因为他离开了,所以这个世界对那个人而言同样一瞬间失去了任何存在的意义。
哪怕是滔天的权势和无数的金钱。
他是什么模样?
沈余拘谨的想要靠近那一团炸裂的昏暗,手指触碰到之前,无数画面纷乱划过。
直到意识昏沉之前,他隐隐约约听见一声“对不起,再也不叫你害怕,好不好?”
男人似乎想到什么,沉沉低笑了一声,
“给你筑个黄金巢——”
顿了顿,声音很低的蔓延下去:“所以,你还愿意要我吗?”
第87章
沈余当然没有回答他。
宗楚却觉得满足了。他的满足点真是随着沈余的变化越降越低,沈余没睁开眼睛冷冰冰得让他滚开,这就是最大的第一步胜利。
宗楚真拽着沈余的被角睡了一晚,第二天直到白天八点,沈宝都醒了屋子里还没有一点动静。
沈余这家里是真的冷,要是一直住在这里可能还不太明显,但是王笑笑和宗酶她们两个已经习惯了空调和地暖,乍一住这种空气冷嗖嗖的好像冷风都能钻进来的屋子,大清早的就被冻醒了,意识越冷越清醒,尤其外边鸡飞狗头跳,小皮孩子们都吃完早饭开始吆喝着玩了。
明天就是大年三十,今天村里就开始了热闹,有好客的家里更是已经摆了宴席,周边住得近的三两户凑到一起吃。
宗酶和王笑笑就着暖壶里的热水洗漱完毕,听着外边的动静越想越不对劲。
不说一直都睡不好醒的老早吓人的宗楚,就是沈余听说也是醒的很早的,再怎么样,两个大人起不来还有一个沈宝呢吧,八点不吃饭,沈宝还不饿得肚子呱呱叫了。
里边有个是她亲哥,所以开门叫人这个光荣的任务正式落到了宗酶身上。
宗酶清了清嗓子,敲敲门,没人应,只有很轻的翻身的声音。
宗酶于是闷闷咳了一声,道:“我进来了啊,沈哥——”
她敲沈余的门敲习惯了,这时候因为心急更一边说就一边推门,木门发出了吱呀的声响,宗酶还等着喊呢,一抬眼睛就看见她哥森然的视线。
男人手臂还抓着炕上青年的被角,把被子往上拉了拉,另一只手手指抵在唇边按了按,用眼神警告宗酶小点声。
宗酶立马get到,轻手轻脚的出去,出去前扫了眼炕上,沈宝睁着一双眼扁着嘴看她。
对了!
大人能不吃饭,小孩是绝对该吃饭得了!看看连沈宝这么稳重懂事的小孩都扁嘴了!
宗楚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显然也发现了这个麻烦,眉头立刻皱了起来,显得凶狠异常。
这个烦人的小孩是宗楚的心头大患,他放轻动静站起来,准备把这个烦人的东西提起来扔给宗酶,只不过这个恶霸似的想法没能具体实现,当男人高大的身影遮挡住光线的时候,沈余眼睛轻微动了动。
缩在被子里的手也伸了出来,像是做了一千百遍熟悉似的去摸一侧的沈宝。
宗楚的手还提在沈宝的衣领上,小孩被勒得像只小乌龟,在小半空划了两下。
低头一看见自己的养父眼睛睁开,扁着的嘴巴彻底忍不住了。
从沈余把他收养开始,沈宝因为家里突然出现的恶霸男人发出了第二次嗷嗷哭叫。
沈余原本还有些不清醒,沈宝哭也安安静静的,像是小猫崽子时不时叫唤一,叫沈余第一时间清醒。
他浅色的眼睛因为刚睡醒还珑着一层水雾,视线却已经森然去看提着沈宝的男人。
宗楚动作就这么停在了半空中。
做坏事被当场捉到,他刚才那点恶意的报复心思彻底没了,满脑子都是完了。
被沈余看见他欺负自己收养的小崽子,沈余会怎么对他,不会就这么直接把他赶走吧!
这么一想,宗楚忽然也跟着涌上点陌生的情绪。
酸酸涩涩的,又有些压抑不住的怒火。
凭什么这个小崽子就能得到沈余的关心,凭什么因为他沈余就会把自己赶出去?明明在这之前有这个待遇的一直都是他一个人!
宗楚提着沈宝,递到沈余面前,眼睛直勾勾盯着青年,一句一句的说:
“我是想把他交给宗酶带出去吃饭。”
沈余沉默的看着他,把沈宝接到怀里。
一到沈余手臂里,沈宝就像只小乌龟一样嗖嗖钻了进去,把头放在养父的肩颈,屁股对着身后的恶霸男人。
宗酶尴尬笑着和他挥挥手小声打了个招呼。
被人当场抓到,要说她哥现在最该做的应该就是赶紧道歉哄哄人孩子,至少在她沈哥面前得表现表现吧?
结果男人倒好,脸色黑沉的像刚才被提起领子的是他一样。
宗楚眼睁睁看着沈余把那小家伙拢在怀里轻声哄,心口的酸涩差点像汪洋一样控制不住的倾斜出来。
他忽然抓住了沈余的衣角,这不但是个示弱的动作,更是一个专门用于“撒娇求安慰”的动作,别说是宗楚,任意一个成年人,就连宗酶都做不到这样去牵她妈的衣袖撒娇。
围观这一切的宗酶怀疑自己会被暗杀,她立刻转头就往外跑。
当然,痴了。
青年被抓住衣角,拍着沈宝后背的动作只能顿住,下一秒,就听到身前的男人用低沉的声音说:
“茶根,你不能这么对我。你为什么就哄他不哄我?”
“我不想看见他,我只想你眼睛里有我一个人。”
直白的话仿佛将男人彻底剖析出来,没有一点隐藏。
沈余整个人顿住了。
身后的宗酶更是一个踉跄,直接跌了出去。
王笑笑在外边拦住她,还想往里进看看什么情况,被宗酶一把握住手带离战场中心。
宗酶满脸陈恳的说:“相信我,你一进去就会受到攻击。”
不只是物理的,还有魔法的那种。
宗楚的语气仿佛狗血画本里的拈酸妇人,不但酸,他还争宠争得理直气壮。
就好像和一个不到五岁的孩子竞争是一件光明正大且理所应当的事情上一样,致使沈余一瞬间失去了反应的能力。
而等他回来过神来的时候,人已经被半揽在男人怀里。
反正人已经丢了,宗楚干脆做了自己最想做的事情。
重新抱住沈余。重新抱住该属于他的爱人。
熟悉的温度一股脑涌上来,镇定打算如宗楚,一瞬间也有了眼红的念头。
两年了。
他埋头在青年另一侧脖颈上,趁着沈余没反应过来,肆无忌惮的说:“多疼疼我吧,茶根,我脑袋疼,腿也疼。”
倚在沈余另一侧的小脑袋拧着小眉毛往这个不速之客的方向看过来。
宗楚恶狠狠的瞪了他一眼,下一秒就被青年抵住了胸膛。
沈余剧烈的呼吸着,他眼眶有些红,不知道是气的,亦或者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
他狠狠把宗楚推开,喘息越发剧烈,眼神也如同一只想要坚持坚守阵地的受伤小兽。
宗楚被他推开,这是意料之中的事情,虽然抱到了一点,可男人还是免不了低落了一秒,不过很快就恢复起来。
沈余对他还有愤怒。
这就说明对他还有期待。
沈余只盯着身前的男人,看着他本来暴怒的脸变得灰颓失落,好像被他推了一下比损失十万亿的合同还夸张,最后又像是想到什么一样,忽然变得升腾起来。
男人堪称“乖巧”的站在炕边,低着视线,一点点的描摹青年的脸,在沈余冷淡的视线中放低声音:“我错了,我再也不主动上来,你不让我干的我都不会干。”
他语速变得更快,往常凶恶的眼睛眼角微摊,竟然还能做出一副“狗狗眼”。
沈余只冷冷看着他,他当然不会信宗楚说的一个字。
他要的——
只是宗楚别再出现在他的生命里,打乱他的所有计划。
沈余移开视线,看也没看宗楚一眼。
他抱着沈宝出屋门,身上的冷淡气息还没散去。
王笑笑和宗酶同时回过头来,表情瞬间都变得小心起来。
沈余捏了捏鼻梁,让自己冷静下来。
这一晚——
他竟然睡得极好。
就好像确认身边有个什么东西,能完全把他护在里边,不受到半点伤害。
但是也只是这个东西,附加于沈余身上的所有伤害都曾经来自于他一个。
只是他的计谋罢了。
宗楚为人肃穆邪佞,在外边——他不用再担心男人会有这种行为。
青年低垂着视线,淡色的瞳孔看着房间一角,他试图放下还在因为刚才的事情跳动不安的心脏,有些微哑的嗓子说:“我先升上火,很快就暖了——”
“我来,我可以。”
身后传来了沈余觉得不可能出现的声音。
刚准备说帮忙的宗酶俩人齐齐顿住叫。
从屋里出来的男人脑袋还缠着纱布,眼睛却格外清醒,他盯着身前青年的背影,怕人听不到似的又说:“茶根,我来烧柴,你们休息,不你不要生我的气好不好?”
“不,不对,”
不等青年回答,男人忽然又猛地说道:“我说错了,你随便生我的气,茶根,只要留我在这里——我现在就烧火!”
男人高大的身体有些繁重的从青年身边蹭过,是累的——
任何一个人在雪地里连续行走五个小时,第二天也不可能完全没有任何事情,就算是全盛时期的宗楚,更无论这是刚出完车祸的男人。
沈余心里沉重得无法躲避。
他忽然抓住宗楚的手臂,视线直直看着他,“你何必做这些,我的事情和你无关。”
男人似乎顿了下。
全身的肌肉在一瞬间紧绷起来。
屋子里的气氛几乎在瞬间凝滞,王笑笑和宗酶两个表情也不由自主的严肃起来。
宗楚积威甚久,几乎没有一个人相信他会一直忍耐着。
沈余像是想扒开披在他身上的那层皮一样,视线闪了闪,却一点也没闪躲。
而下一秒,男人忽然低低笑了两声,他也没回头,就这么背对着沈余低沉的说:“当然和我没关。但是我现在是在向我喜欢的道歉。”
“茶根,你就做你想做的一切,我保证,我半点也不会插手。但是你别剥夺一个人向你摇尾祈求可怜的可能,好吗?”
第88章
王笑笑和宗酶在隆村呆了两天,大年夜说什么也得回去了。
当然,就算没有大年夜,神经粗糙如王笑笑都觉得自己再待下去会有被宗家灭掉的危险,毕竟亲眼围观了他们掌权人低声下气的模样,真的很难保证宗楚‘恢复’过来后会不会阴森森的霸总模式让她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当然,这就是王笑笑夸张的想象,会这么想实在是因为这两天宗楚表现的太夸张了。
王笑笑之前的邻居夫妻俩感情就很好,男方一直都对老婆说的说一不二,处处都顺着来。
但是宗楚他对沈哥,简直比那对夫妻还夸张,至少那男的还是女的的合法老公,还有个床睡。
这两天宗家的宗五爷可是一直在睡炕底下,农村没有地暖这一说,燃气也没普及,都是烧炕,一整间屋子除了炕上是暖和的,就连空气都是冷的,结果两天这人愣是一点怨言都没有,跟前跟后的在沈余身前‘伺候’,不会的就重新开始学。
当然眉梢摔了盆碗,完后还得小心谨慎的道歉。
防止被暗杀是其一,还有个原因。
王笑笑觉得自己再被迫吃狗粮,还是成吨成吨塞进她嘴里的那种。
这地方显然是待不下去了,宗家的车来接她们之前,王笑笑和宗酶倒是又有点不舍了,又扯了好长时间才准备离开。
离开的也只是她们两个人而已,站在门前的青年微微蹙起了眉头。
他忽然叫住宗酶。
宗酶傻乎乎的回头,“啊”了一声,“怎么了沈哥。”
自然的让沈余甚至有一时间怀疑自己,他看向身侧男人,男人头顶的纱布已经换了一回新的,沈余不可能陪他去医院,宗楚当然也不会离开隆村,是医生来隆村重新给他打包的,顺便真诚的建议了深冬腊月睡在床铺地下这个爱好其实应该暂时缓一缓。
因为这个原因,宗楚得了一张床,简易的小铁床,好处是离青年更近了。
这时候见到沈余看过来的视线,宗楚相当自然的抬眼过去,满脸都写着‘老实’这两个字,与他健壮的块头形成强烈的反差,以及他穿着的一身衣服——
还是用旧衣裁剪的那身,看起来束手束脚的。
沈余压低眉眼:“他不回去吗?”
这是赶人了!
宗楚几乎是马上就视线黯淡下来。
当然是给沈余看的,可完全没想她这个妹妹!!!
宗酶差点想嚎叫起来。
昨天宗楚就让人把事情都先给处理好了,现在的年代这么发达,宗家已经是半成熟的状态,全盛时期的宗楚回来,一年的时间已经足够把宗家总想冒头的‘长辈’给收拾干净。
现在哪怕外界有传言,也不敢轻举妄动,生怕兜头撞进宗楚的网里。
宗楚势必是不会回去过年的,这事在宗家算是一个轩然大波,当然,仅对于宗母而言。
宗母当时听到这个消息,气得当天就去找老姐妹哭诉,但是除了她,宗家没有人表态。
宗楚的态度很明显了,宗爷爷和宗父思考得更理智一点,现在整个宗家都是宗楚说了算,只要宗家本支的地位不被撼动,对于他们而言就没有任何变化。
当然,前提也是在于这件事经他们探查之后发现根本没有可解的地方,于是也只能放手,干脆的全盘不再管。
人在前边装傻,背后安排的有条不紊。
宗酶一开始还真以为宗楚脑袋受到伤了,结果收到家里母亲的哭嚎让她必须要把她哥给带回去的消息之后人彻底清醒过来了。
俗话说得好,祸害遗千年,果然从一开始她就不该信!
但是她妈妈的要求——
很显然太高估她这个女儿的能力!
把她哥带走?怕不是直接要她的小命。
宗酶缩了缩脖子,道:“不,不用了吧——沈哥你知道的,我们家的情况很复杂,我哥现在这个失忆的情况还有现在这些事——哎总之就是一团糟,要是他现在回去才是惹得事情更严重,要不你就收留他一阵?就一阵就行!”
杨河也在门外,他孤家寡人一个,今年受了沈余的邀请来一起过年。
宗酶说得又快又稳,好像怕沈余拒绝一样,说完眨巴着大眼睛看他。
满脸写着‘救命’。
沈余紧抿着唇。
如果他还看不出来宗酶是被‘胁迫’,也枉顾他和宗楚相处这么多年。
他低垂下视线,果然,这人一直都只是在伪装而已。
哪怕他收敛了所有的爪牙,不过也只是暂时的伪装。
沈余眼中的冷意宗楚当然看出来了,他立刻往前一步抓住了沈余的衣角,也不管这是在外边,有多少人看着,直接就低声下气的问他:“我不想离开,茶根,别让我离开。”
“我让你走,你就会走吗?”
沈余垂在身侧的手握成了拳头,他忽然抬眼盯着身前的男人问道。
男人愣一秒。
沈余看他了。
这是宗楚满脑子的想法,他甚至想都没想,立刻说:“我会,但是我不会走,我就住在你门外,茶根,你有什么事都可以叫我,平时我绝对不会出现打扰你,好不好?”
沈余动作彻底顿住了。
他似乎是不可置信的看了一眼男人。
宗楚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三四天的时间了,三四天的时间还不够他玩的了吗?还在装什么!
沈余猛地推开,他对王笑笑两人说了声再见,语气勉强维持着冷静,随后直接转身回屋。
宗楚根本都没看别人,紧赶慢赶跟着进去了。
留下外边一行人齐齐面面相觑,宗酶尴尬的说:“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这段时间家兄就只能叨扰了——”
杨河朝她点了点头。
一行人这才分开。
杨河迈步进屋,他还抱着沈宝,沈宝最近勉强能跟着他一块儿玩了,大概是明白最近住在家里的恶霸经常找各种理由缠着自己的监护人,沈宝不妥协也没有办法。
沈余正在收拾家里的东西,比他高了近一个头的男人动作小心的在他身后跟着拿东西,沈余像是愤怒过后在泄气一样,有什么东西都扔在他身上,男人面不改色,甚至还带着喜意的全都接了。
这副甚至堪称为狗腿的模样,杨河现在也不能太习惯。
他问道:“今天应该还有最后一个集,沈余,去采购采购东西吗?”
听到杨河说话,沈余才勉强先镇定下来。
他把手里的鸡毛掸子扔给男人,男人径直接了,随后立刻跟着沈余上前,黝黑的视线直直盯着杨河,以及他抱着的第二号敌人沈宝,就差直接把他们和沈余隔开。
当然想法是想法,实际上宗楚忍着半点没有超过界限。
他现在已经很清楚自己在这个家里的地位,小于沈宝小于任何一个学生小于村民又小于杨河,他不能给沈余理由把自己赶出去。
被男人如狼似虎的视线的盯着,杨河稍微咳了咳。
他之前对宗楚的敌意很大,但是最近态度却越来越模糊,甚至杨河经常有一种自己是在破坏沈余因缘的羞耻感觉。
一切只怪宗楚做的太周到了。
杨河和杨家重新联系上之后,出于愧疚,让杨家人帮忙打探了一下沈余的家人现在都过得怎么样。
结果当然是想而易见的,欺负过沈余的都有了报应,而沈余的那群家人,不管好赖,只要是沈余在意的,在一个很好的范围内宗家都有人插手让她们过的很好。
同时也不会让让沈余不痛快的人过的太自在。
就比如沈余的弟弟目前就在全私立学校,吃喝学习未来全都不愁。
至于沈余的那位‘父亲’和‘继母’,堪堪只是过的还不错而已,宗家没有给他们开任何绿灯,两人也战战兢兢不敢来打扰沈余。
可以说所有和沈余相关的人和事,全都被安排的妥妥当当,让沈余没有任何后顾之忧的可以自在的生活。
只除了这个做了一切的男人‘强硬’的用可怜手段留在他身边。
沈余点头,开始准备拿篮子和袋子。
隆村会和上山上山下的其他村子一块弄集市,本来年头已经该停了,但是还有一个,为了热闹热闹,顺便方便人们买点年货。
就在村口上边,沿着山路一直堆成一条路,还挺热闹的。
宗楚就像一个定制炸弹。
沈余一再极力无视他,但是现在他想清楚了,既然宗楚非得往前凑,他为什么非得要躲?
他和宗楚之间谁欠谁的根本掰不清楚,干脆就不再掰,既然他自己凑上来,那他为什么不照单全收?
沈余想明白了这一点,忽然自在起来。
他冷冷的看了一眼站在身侧有些手足无措的男人,说:“要去的话,你拿东西。”
宗楚几乎没意识到沈余在主动和他说话,他立刻道:“我拿,我全都拿!”
沈余收回视线,没再搭理他。
一行四个人,可惜出门前杨河先被叫出去了,是有个学生家长,杨河说了好多遍不用客气不用客气,那家人感念杨河对身体弱的小孩的照料,非得要宴请一顿,杨河只得苦笑着和沈余道别。
最高兴的当然是宗楚。
他看杨河永远都不能顺眼,而且他一走,这就像是白给宗楚的好机会。
只有他和沈余——
还有一个拖油瓶。
这不正好是表现的机会吗?
前世的宗楚自大同样是一个很重的被排除在外的原因,现在他学会了,也在努力的学去做一个真正能帮沈余的人。
比如说现在——
很讨厌沈宝的男人一把就把站在地上求抱抱的沈宝给提溜了起来。
沈宝僵直着,嘴巴扁了起来。
沈余皱起眉看他:“你干什么?”
宗楚答得很无辜:“我帮你抱着,他太沉了。”
似乎是映照这一句话,沈宝立马细声细气的哭了起来,两手使劲朝沈余的方向伸。
宗楚:“……我能哄。”
沈余冷眼看他。
第89章
沈宝对这个突然出现在生活中的“大人”很不满,他不但抢了自己的养父,而且还时不时用黑沉沉的眼神看他。
年幼的小孩还分辨不出来什么脾气好坏,但是却能本能的察觉到危险。
这时候被宗楚笨手笨脚的拖着手臂抱在怀里,立刻挣扎着无声扁嘴。
沈余眉头已经全皱起来了。
他往前一步,要把沈宝从男人手臂中夺回来。
宗楚看见沈余的动作,稍微顿了两下。
他必须要和沈宝相处好了,宗楚很清楚这一点,现在对于沈余来说沈宝比他重要一万倍,要是他连着一个小崽子都哄不好,还怎么再继续往前一步?
于是下一秒,沈余就眼睁睁看着沈宝小小一团,被男人从手臂中抛向天空。
是真的“抛”,沈余甚至怀疑沈宝腾空了两米,当然,男人很快也发现这个力度不太对劲,大掌稳稳的把人接住,朝沈余露出了一个不太自在的笑,低沉道:
“我注意着力道呢,你看他,是不是乖了?”
注意着力道?注意着力道会把一个小孩扔到小半米高的地方?
沈余完全不可置否,他拧着眉毛去看沈宝,这一看,伸高正准备把沈宝带回自己身边的手顿住了。
不管是沈余还是杨河,两个人都不是会把小孩扔高的性格,所以沈宝在此之前从来没有玩过什么“飞高高”的活动。
而宗楚就不一样了,男人的手臂力道结实,能稳稳的接住沈宝,稀奇的感觉让沈宝慢吞吞的好奇的咬着手指头抬眼去看男人。
察觉到沈宝的视线,宗楚低下头,和这颗萝卜丁对视了一眼,黑压压的视线往常一对上,沈宝就会离开视线,但是这次却闪躲了一下之后才缓慢的离开,咬着手指去看沈余,这次却没把小胳膊伸高了。
宗楚顺着他的视线对上了沈余看过来的目光。
沈余迟疑了下,道:“他似乎还……比较喜欢。”
是他疏忽了,好像从沈宝在他身边,就一直是淡淡的生活,这个年纪的小孩是不是需要一个监护人带他领略不一样的世界?比如活泼一点,比如稍微有些惊险刺激,但是却可以牢牢保护住他一点也不出格。
沈余慎重的思索起来。
宗楚观察他的脸色。
沈余的态度才是决定他现在所有行动的基准。
宗楚已经很久没有听见沈余这么平和的和他说话了。
他直接就把沈宝当成了讨好人的工具,并且没有一点不好意思的使用起来。
当然,还记得先小心翼翼的询问沈余这个监护人的意见。
于是沈余就看着棱角锋利的男人小心的举着娃,朝他侧了侧头,试探道:“不然我再扔扔他?”
宗楚保证:“这次力道绝对控制的更完美。”
沈余看了他一眼,然后去看他手掌中的沈宝。
沈宝睁着一双大眼睛,里边半点恐惧都没了,全是试探的好奇。
沈余收回视线,静静点了点头。
宗楚于是得到圣旨一样执行起来,手掌轻轻一抛,沈宝就像只被裹起来的小企鹅一样在半空中飞来飞去。
他似乎是还有点紧张,后来两三次都被男人稳稳接住后,眼睛一弯,半空中传来几声陌生的“咯咯”小声。
沈余顿住了。
他看着笑的开心的沈宝,这好像是第一次——见他这么高兴。
沈宝对于沈余而言一直都有特殊的存在意义,他看沈宝,就像是在看自己,一个不被期待,哪怕被收养了,也因为各种原因被滞留在原地的生命。
而现在听着他单纯的笑声,几乎是没有任何理由的,沈余忽然感觉到感同身受的轻松,就好像把所有压在身上的重担全都吹散了。
“噫。”
半空坠落的沈宝被晚了一点接住,他还以为是新的玩法,小小的刺激过后反而变得更加激动,扒着男人结实的手臂去看他怎么不动了。
宗楚已经失去全部动作的控制能力了。
多长时间了?他竟然在今天——看到沈余笑了。
沈余似乎也晚了点回过神来,实际上是被男人火热的视线盯得。
他心里畅快,也不想再憋闷,想开了之后才发现,故步自封和作茧自缚,都不应该。
沈余微微上扬的嘴角很浅淡,但是被男人发现一直盯着,也没有像之前一样直接垂下来变成冷酷的模样。
他只是把视线放高,瞥过男人一眼。
带着笑意的视线就像是最利的刀剑,直接把宗楚威胁在原地半步也不敢迈出去,也不想走出去。
他直勾勾的看着青年,用低哑的嗓音艰涩的说了一句:“茶根,你笑好看,多笑一笑。”
沈余没有说什么,他只是淡淡的看着男人,然后收回视线,继续往前走,一边道:“继续走吧,玩一玩就够了,不然赶不上集。”
沈宝也听见沈余说话了,他大概知道这场游戏已经结束了,所以又朝监护人伸出了胳膊,沈余顺势把他接过来,蹭到了宗楚的手臂。
是自愿的,并且蹭到之后完全没有嫌弃的躲开。
宗楚心头大震。
他似乎看到了一点点的曙光,甚至看那个烦人的小孩都顺眼了不少。
沈宝悄悄靠在沈余的肩头,往后看他。
小孩就是这么简单,宗楚带他玩,沈宝就觉得他还可以。
为了以后再继续利用这个小东西,宗楚勉为其难的对他扯了扯嘴角。
沈宝看了眼,慢吞吞的收回视线重新窝到沈余的脖颈处了。
多好的机会,宗楚趁热打铁。
他们已经到了集市上了,沿着小路一直往上蔓延,两边全都是热闹的叫闹声,不光是只有隆村的村民,还有其他边上的村子的人,都凑着过年的气氛来热闹热闹气氛。
沈余他们也不是唯一来刚来的,刘婶她们一家子也来了,隔着老远就发现沈余他们,立马叫住人,寒暄了几句。
刘婶全程谨慎看着沈余身后的男人,宗楚已经尽力露出了轻松的表情。
刘婶觉得奇怪。
她把沈余拉过去,问了问他有没有被胁迫。
沈余顿了下,随机有些哭笑不得。
哭笑都是因为原因都存在。
宗楚的目的会是那么简单吗?
就只是为了道歉?为了他?沈余已经过了轻易相信的他的时候,现在听着刘婶的询问,也只是摇了摇头,道:“我也不知道,但是目前他没有再做什么过分的事。”
刘婶看起来还是不怎么相信,但是也没多浪费沈余的时间,和他道了别。
说是走了,其实一直没有离他特别远,时不时关注一下要是真出了什么事还能第一时间赶过去帮忙。
宗楚很明显的察觉到刘婶把剩沈余叫走之后,青年回来对他的态度就稍微有了些变化。
男人脸色几经变化,最后却只停留在更小心表情。
接下来这一路他都没闲着。
等着是没用的,他做了那么多不是人干的事情,难道还幻想着让沈余自己发现他的好,自己来原谅他靠近他吗?
就是无耻到宗楚这个程度,也不会厚脸皮的这么认为。
追人,当然就是要主动的去追,什么小事大事全都提前替他考虑好了。
所以接下来的一路,沈余都没来得及再重新思考一下该给宗楚的定位,人就已经半是反应不过来的看着宗楚大包小包的抢着他们提东西,给沈宝买糖葫芦,又给沈余挑年货。
他努力的融入到沈余所在的这个世界上,甚至还虚心的向因为不放心而紧跟在后边的刘婶她们询问了过年的福字那个更好。
把刘婶都问傻了,傻乎乎的推荐了一个。
当然,掏钱的事还是要沈余来。
沈余看着男人一脸“讨好”表情的凑过来,那双深邃的眼睛里有世俗,乱糟糟的市场,还有一个最大的人——他自己。
“沈大当家人,给点钱吧?咱买了这个回去做糖醋鱼——”
沈余视线眨了眨。他抱着申沈宝的手瞬间动作一紧,视线也紧跟着挪过去,看着铁盆里活蹦乱跳的鱼。
“谁做?”
他脱口而出,像是为了掩饰刚刚一瞬间的失神。
男人似乎顿了下,随机越发精神。
宗楚肯定的拍板:“我做!”
沈余:“……”
他想收回刚才的问句,但是似乎已经晚了。
男人眼巴巴的看着他,就好像等着家主下命令的小媳妇。
沈余有些不习惯他这种视线,瞥开视线把零钱给他。
宗楚开始还有点不太自然,但是学习着身边人,很快也能熟练的讨价还价,他还穿着沈余的那身旧衣服,却一点不显得傻里傻气的,还另类的有些——
有些让人陌生的感觉。
“好咧多谢老板。”
老板摇摇手,还扯着嗓子和这个高大的陌生男人喊,传输自己的经验:“给老婆做的吧?我告儿你选我家鱼准没错,好好给老婆做一顿,过年偷喝点酒都不用跪搓衣板!”
宗楚认真的听了。
他欠缺这些经验,而且现在急需有人告诉他该怎么办。
他甚至往前走了两步,露出越发洗耳恭听的姿势。
沈余实在看不下去,喊道:“宗楚!”
正在取经的男人动作狠狠顿住。
然后像是慢放一样转身,眼底通红。
第90章
事情开始变得越来越不对劲。
过年的时间过得很快,隆村最热闹的时候就是新年,而且这时候也不用种地,家家户户都在家里猫着,好吃好喝的养的,然后时不时窜一下门,宴请一下宾客。
好不夸张的说,隆村的村民几乎上是把全村的人都挨着个宴请了一遍,每年都是这些人口这些脸,唯独今年有一点不同。
就是跟着小沈老师的那个男人。
明明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隆村村民都给他贴上了“外边人,不好惹,没良心”这三个标签,结果这次过年,几乎把他们对男人的所有认知都给推翻了。
总是跟在小沈老师身后,连表情都不显的真是那个凶巴巴的人?
更别贴就这几天时间宗楚下了苦心,甚至于沈余请客的当天,好几道大菜都是他一点一点和隆村的大厨师傅学的。
宗楚两辈子都没碰过厨房里的东西,一开始颇有点笨手笨脚的。
也是沈余计划失误,他本来想请一个师傅正好,谁知道宗楚非得要自己往上凑。
这几天的时间男人一直半点出格的事情都没做,让沈余不注意间松懈了一点,宗楚请求加入帮忙,沈余点头应了。
然后就造成了现在的结果,男人举着被油溅上去的手背,端到青年眼皮底下,低声请求关注:“茶根,我受伤了,疼。”
沈余表情严肃,他缓慢的皱了皱眉,抬眼看了一下男人,才将手里的活计先交给杨河,带着宗楚去里屋上药。
里屋刚少的炉子,清凉一点。
沈余去找年前存的药,男人就在后边等着,直勾勾的盯着人,一直盯着沈余走过来,又给他上药。
沈余被他看得脸色沉下来,他下手重了一点。
就一个小伤口,对于宗楚而言半点感觉都没有,但是他看着沈余,自发的就学会示弱这个词。
沈余出气的动作一按,他就立刻沙哑的叫疼。
男人低沉的嗓音说过很多话,但是这一个月来,说得全是沈余未曾听过,也没有想过会从男人嘴里说出来的话。
沈余只顿了一下,他抬眼,宗楚见到他的视线,立刻就老实下来了,抿抿唇道:“那……不疼了。”
好像是他逼得一样?
沈余放下他的手,也没说话,继续出去干活。
男人在房间中多停了一秒,抬手看看包上的绷带,眼底逐渐涌上笑意。
他聊开门帘出去,一边喊着:“茶根,我来了,我来炒菜,你去歇着。”
嗓门大的可以。
连隔壁的屋子里热热闹闹的村民都安静了一秒。
杨河更是收拾东西的手一顿,慢慢的离远了一点,抬眼就看见沈余薄怒又带着点不好意思的脸,青年狠狠刮了嬉皮笑脸的男人一眼。
杨河看着,忍不住摇了摇头,继续洗自己的菜。
因为他经历过,所以对于沈余和宗楚的事,不只是因为插手可能也没用,他没在干预进去,更多的是因为觉得这段关系似乎还有救。
沈余是一个需要足够安全的人。而很明显,这个因为沈余命都可以随便给出去的男人,能给沈余的安全感或许短时间内,或许一辈子,也不会有人能替代。
好多人后来一起帮忙,这顿饭热热闹闹的在下午四点的时候结束了。
背着“没有礼貌”标签的男人自发的出去送客,本来村民看见他没什么表情的脸,还有点胆战心惊的不敢多说话,后来发现就连出来送客他眼睛都一直看着后边的沈余,人们紧张的心思激就都放下了。
有小沈老师在,看来这个人应该也不会做什么的吧?
他当然会做些什么!
宗楚眼底发黑的看着沈余和杨河在后边说话,声音太低了,他完全听不清。
杨河虽然最近很老实,但是他在宗楚眼里就是最碍眼的人,烦人程度和危害程度堪比炸弹的那种。
他和沈余说什么呢?他一个大龄单身汉,有什么能和沈余说的?
男人勉强扯着嘴角送完客,甚至还得了几句谢谢,心不在焉的应了,马上就回去沈余身边。
他今天穿了一身休闲服,是在市场上沈余给他买的,宗楚很珍惜,就差晚上睡觉塞在被子底下藏着。
依照他的意思,手臂直接就想象征占有的搭在青年肩上,但是沈余轻飘飘看过来一眼,宗楚就立刻把手放下去了,但是仍旧表情不太好看。
他阴鸷的看了一眼杨河,再回到青年身上,变得可怜了八个度:“茶根,我们进去收拾房间吧。我来,你看着。”
村里没什么讲究的,地面上都是吃完的瓜子皮,扔了一地。
宗楚当然不会让沈余去干这个活,只是扫地而已,他只学了一次,就能扫的干干净净,而且那次沈余虽然没说,看他的视线却温和了几个度。
杨河耸了耸肩,道:“我有些事情和沈余说,你先去吧,一会儿我们去接替你。”
我们?
他用我们这个词?
男人的脸色更黑了,宗楚去看沈余。
显而易见,青年只是很淡的看了他一眼,道:“如果你觉得累的话,随时可以去休息。”
宗楚咬牙“……我干。”
他全都干完了!
沈余还是对这个该死的人这么好!至少比他要重要一万倍。
男人愤然离开,和里屋的沈宝面面相觑。
沈宝咬着手指头看他。这个坏人带他玩飞高高,所以现在在沈宝的心中地位已经小幅度的提高了。
宗楚冷酷无情的对他说:“看什么?你也没他重要,你是老二。”
沈宝:“……呜。”
小孩咬着手指头眼睛一扁。
男人心神聚散,立刻扑上去捂着他的嘴,只能气急败坏的低声道:“行行行,你是第一还不行?别哭求你了祖宗。”
沈宝勉强吸了吸气,然后伸手。
宗楚:……
他面无表情的松手,把他举高,然后屋子里就穿来沈宝细声细气的笑声。
院外,沈余呼吸凝成了一团白气。
他收回视线,看向隆村高山的雪白山尖,手指无意识的一下一下搓弄着干枯的花枝——原先开的很茂盛,和人都差不多高。
杨河笑了笑,他也看过去,道:“他和沈宝相处的还不错,嗯?”
过了很长时间,青年才很轻的“嗯”了一声。
杨河跺了跺脚。
一个人是真情还是假意,其实很直观的就能看出来,更别提或许有人图沈余什么,会骗他,但是换成宗家货真价实的掌权者,他有什么可以求的?
要说有,也只是求沈余一个。
杨河只是出于自己当初的遗憾,才会选择做这种多此一举的事情,他看了眼身侧的青年,连沈余都没有发现,他脸上的苍白已经逐渐褪去了。
也侧面证实着,宗楚做的的确还不错。
至少他的目的达到了,现在的沈余哪怕是在夜晚,也很难在把仍然睡在地板上,每晚前都会检查好他的被子,然后守着他们的男人和前世那个冷酷狠绝的男人联系在一起。
沈余视线眨了眨。
杨河说:“沈余,或许这话我没有什么资格对你说,但是我想让你尽量忘记过去。”
他摇了摇头,轻笑道:“我现在都快记不清他的脸了——但是有些事,做了十来年,就是想出去,也没那个动力和勇气了。”
他说:“我看得出来,你不应该属于这个地方。出去看看呢?”
沈余手指重了点,掐断了一段枯枝。
杨河回头,看着稍微有些怔愣的沈余,笑了笑说道:“你要自己做选择。沈余,我相信你看得出来,他对你已经够不成威胁了。”
他们两个谁都没说,但是却都知道杨河说的意思。
这辈子沦陷的人开始变得清醒,也就开始有了软肋。
再也不能肆意妄为。
沈余垂下眼,唇瓣动了动:“这里也很好——村民,刘婶,他们都很好。”
“当然好,隆村是个养人的好地方。”杨河道:“但是你应该生活在更有色彩的地方。”
“知道吗沈余,看见你的画的第一眼,我就觉得你不该属于这里。”
沈余手指轻轻捏着被掐断的枯枝,反复用力了三次,他才抬眼,还没等说什么,杨河忽然放低了声音,他把一张卡卷递给沈余:“国际ag大赛,就当是玩玩呢?去看一看。很多海内外名家都会在那里,沈余,你还很年轻,看过之后再决定,不晚,隆村永远欢迎你。”
卡卷上涂着色彩庄重彩艳的条纹,上边用烫金字体写着几个大字。
沈余看着这张卡卷。
他只沉思了两秒的时间,而去拿那张卡纸的时候,手指都在颤抖。
他说:“好。”
他去看一看。
他不应该把自己困在这里,沈余问自己,你想去吗?
他想。
他看见这张比赛卷的第一眼,就再也移不开眼睛。
青年抬起头,死死握紧手里的卡卷。他郑重的点头,“我想去。杨哥,谢谢你。”
“不用和我客气。”杨河笑了笑,他看了眼屋子里直勾勾盯着他们这边的男人,似乎是察觉到沈余也看过去了,男人立刻把凶狠的表情变成老实脸,朝沈余用口型说:“我在哄沈宝。”
沈余静静的看着那年。
杨河收回视线,看了眼青年,又笑了。
他收回视线,朝沈余摆了摆手,“今天辛苦了,好好休息吧,扫地我就不帮你了。”
沈余说:“嗯,改天我再去拜会。”
杨河噗嗤笑出来,正经八百的青年愣了下,也笑了。
沈余目送杨河离开,天很冷,口袋里的卡卷却像是会自动升温一样,带着春天的气息。
冬鸟嚎叫着划过雪白的天际。
沈余处吹出了一口冷气。
里屋还有沈宝的笑声。
春天似乎真的会很快到来。
第91章
新年七天,隆村在一片热热闹闹中过完,沈余的家里——也过了一个烟火气十足的新年。
包饺子的那天杨河也在,宗楚不知道抽了什么疯,非要挨着沈余包,结果包出来的又大又丑,还露馅,被沈余赶去擀皮。
宗楚怨念都快升天了。
他发觉把那些戾气去掉后,剩下的全都是酸,比陈年老醋好酸。
这几天他明显发现沈余对他的态度有点变化,期间宗家当然来人找过。
分家那些人不敢轻举妄动,但是宗夫人却是忍耐不住的,派人来了好几次,宗楚全都给拦下了,一点也没让这群人打扰到沈余在隆村的生活。
要不是被宗父给拦住,宗母非得就亲自赶来了。
大过年的不着家,这还合理吗?
宗夫人甚至想象不到她儿子现在在做什么低声下气的事,竟然连年都不能回来过的去讨好人。
当然这些念头最后全都被压下了,不只是因为宗父三言两语的演劝说,而是来自于她亲生儿子——现在的宗家掌权者的震慑。
宗楚没有多少耐心。
他给宗父去了一封信。
宗夫人是他母亲,但是最近却太过线了。
上辈子他没有关注到的这些事情,现在全都水落石出。
所以沈余为什么不怨恨他?
宗夫人现在就是如此态度,前世他没有在意的时候又是怎么对沈余的?
哪怕这个人是他母亲,宗楚也不合时宜的生出点迁怒。
这辈子他自然全都要安排好,不给沈余留一点后顾之忧,所求的只有沈余还能回头。
——
然后这座小屋的平静在一个下午被彻底打乱。
沈余已经收拾自己的东西了。
杨河说的很清楚,他也用了一个星期的时间又去思考。
宗楚的事可以暂时不提——
沈余知道自己有些躲避思想,小一个月来宗楚的确没有一点过线的行为,但是他却不会再轻易迈出去一步,这样就是最好的,一切就随自在的发展。
要离开的这件事,沈余也没有想好什么时候告诉男人。
杨河说的没错,其实沈余自己也需要一点时间来思考。
理智的想,如果宗楚就这么纠缠下去,沈余没有任何办法躲开。
但从感情方面想——
他不知道还能不能装作一切都没有发生过的样子粉饰太平。
但是唯一能确定的是,那些加住在他身上的事,坏的永远也没办法忘记,好的,同样也不会轻易忘掉。
这世界上愿意为他付出生命的,三番两次没有任何迟疑护着他的人,同样是这一个人。
“啊——”
躺在床上的沈宝发出了一声轻哼。
沈余回过神来,他看了眼睡得熟熟的沈宝,抿了下唇,继续收拾行李。
这次出去也只是让他自己完成一个梦想。
沈余没有敢想得更多。不管怎么样,他已经脱离那个光鲜亮丽的世界太久了,久到连想想都有些陌生,而且他现在还有沈宝。
比赛的时候沈宝也只能跟在他身边,沈余没有想把去参加比赛这件事告诉别人,只当做自己的一次旅程。
只有他和沈宝两个人的。
没有宗楚。
宗楚去外边买菜,他还是争取了三次才争取到这个买菜的机会,还厚着脸皮去和之前讨厌的刘婶学了几个家常菜。
宗楚的生活现在平淡的很,只有重大合同宗父那边才会传过来给他签字,扔了那个身份和光环,他一下有了好长时间能和沈余相处。
现在宗楚满脑子都是把沈余哄好这一个念头。
当然,还有那个附加的小东西。
男人并没有因为想到沈宝,脸色就变得难看。和能待在沈余身边比这都算什么?什么都不算。
他有些兴致冲冲的进门,人还没进去,就先喊:“我回来了。”
沈余虽然不待见他,但是人还是有礼貌坚守的,宗楚回来最期待的事就是听沈余冷清的和他讲一声“好”。
而今天却晚了一点。
沈余很快也出门来。
他看了眼宗楚,道了声“这都是什?”。
男人炫耀的把手里的菜提了提:“糖醋里脊,我刚和刘婶学的,做给你吃。”
沈余视线垂了下,没再说什么,接过菜去打水洗。
宗楚搓了搓手,线条凌厉的脸上表情看着却有点憨。
他也发现了自己这个最近养成的毛病,一看见沈余就和智商直线下降了一样,没办法,虽然沈余现在看他还是冷脸,但是时不时说的几句话,理理他,就让宗楚有种做梦的感觉。好像他和沈余就是普通的一个家庭,有些拌嘴的伴侣以及一个很不顺眼的电灯泡。
“我先去暖个手,马上就来炒菜,你别动了,我洗。”
宗楚说了声。
隆村的天是真的冷,今天外边还下雪,手都能冻僵的那种。
宗楚这么说,也是想让沈余对他多点同情,最好有点心疼,但是这显然是现阶段的做梦。
青年动作半点没动,男人眼巴巴的等了等,最后只能调转回头。
他撩开门帘进去,先看到的就是沈宝眨巴的大眼睛。
男人冷哼了一声。
倒是没做跟过分的事,径直那把一双大手放在被子底下,视线随意看着,这个屋子里到处都是沈余居住过的气息,宗楚只要一进来,就全心舒畅,直到他看见收拾一半的行李。
暖气萦绕着手,可男人却觉得更冷了,四肢瞬间僵硬住,动也不能动。他几乎是跑的出房门,厨房的沈余动作丝毫不乱,静静看了他一眼,视线掠过屋里的行李,又收回来,继续洗菜。
男人动作有些僵滞的放下门帘,他紧盯着青年,艰涩的开口:“都说了我洗,你沾什么手?”
沈余要离开?他要去哪里?他不是说这辈子就都待在隆村了吗?他也可以,他也可以一辈子在隆村陪着他。沈余现在收拾东西,是又要去哪里?又要跑了吗?要离开他?所以一声也不吭,直到他自己发现,就只能看见一个失去了沈余空荡荡的壳子?
宗楚已经用一个月的时间把自己的所有霸道不该有的个性全都压下,而这时候看着平静洗漱的青年,熟悉的黑气压和绝望比每一次更强烈的涌上来。
到底为什么?
“我哪里做的还不够好吗?”
男人没有任何过激的动作,他只是拿出肉,切着,一边像是成熟一样问道。
没人知道他每根血管都写满了沈余的名字。
他怎么能走呢?他愿意和沈余去任何地方,只要别扔下他。
沈余说:“去一段时间。”
空气沉默了一秒,男人放下菜刀,苦笑了一声,问道:“我能知道你去哪里吗?”
沈余静静地抬眼看他,同样冷静的说:“不能。”
男人抹了把脸,他似乎是咬了咬牙,没忍住,眼底已经开始充斥着红血色。
他用尽全力让自己别去看沈余,狼狈的躲开视线,以免自己吓到他,或者影响到沈余的兴致。
他沙哑的说:“茶根,你知道我离不开你,你就当多带一件垃圾,带我走行吗?”
宗楚现在最痛恨的就是脑门上的绷带前两天已经拆了,他现在还能有什么方法让沈余心软?
想来想去,也就只有扮可怜这一种办法。
宗楚神思乱的不行,他想也没想的半蹲下高大的身躯,在沈余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抱住了他的腿。
沈余愣了一秒,手里的菜都差点掉在盆里。
他慢慢的瞪着抱着自己腿的男人,有些恼羞成怒的说:“你干什么?”
“你不让我去,我就不起来了。”
男人理直气壮的说。
他把沈余的腿抱的紧紧的,深邃的眼睛却一点和语气一样的轻松都没有。
沈余抽不开,脸色逐渐变暗。
他放下了手里的菜,默默盯着男人。
这件事早晚会被宗楚知道,沈余也没有想过能把他瞒住。
他不否认,其实还带着一点试探的心思。
他就这么离开,宗楚会选择怎么办呢?
沈余不知道他的底线在哪里,也不清楚是不是某天清晨一睁眼睛,一切都变成了一个梦,他还被困在男人的网中无法挣脱。
但是他预想了很多种结果,唯独没有想过宗楚会用这种——甚至有些无赖的办法企图把他留住。
很愚蠢,很直白,但是也很——
管用。
沈余是死过一次的人,很多事情他在刚刚重生的时候看不明白,但是或许时间,会带来转机。
只不过不是现在。
宗楚知道自己说什么都没用,所以只紧紧抱着青年的腿。
他也不清楚沈余平静的脸下在想什么。
这么停留了很长时间,男人才沙哑的开口:“求你,茶根,别让我看不见你。”
沈余说:“走开。”
他语气很淡,但是宗楚却一点力气也没有了。
他忽然觉得有些绝望,禁锢着青年的力道也缓缓松开,怔忪的看着沈余回去收拾东西的背影。
男人缓缓的握紧了拳头。
他不能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沈余离开。
哪怕是用极端的方法。
男人的视线最后停在淋着水的菜刀上。
他还有最后一个办法,孤注一掷去拼沈余的怜悯。
第92章
比赛开始时间是二月十五,沈余留了三天的时间过去准备,比赛地点是z城,离北城不算太远。
收拾东西用了差不多两天时间,沈宝也知道要跟着年轻的监护人去一个新的地方住一段时间,要是之前他肯定会感到不安,进而磨磨蹭蹭的耷拉着小脸两天,但是最近耷拉着脸的不是他,而是住在屋里的男人。
沈宝觉得搞笑,没没看着沈余收拾东西,他咬着小手指头正心情低落的时候就看见男人比他更阴郁的站在门外,而且比起会被沈余及时发现心态不好的会过去抱着哄一哄的沈宝,男人连个多余的眼神也收不到。
所导致的最后结果,就是这两天集团有重要事情,高层们都不敢直接来找男人审批,转来转去送到宗父手上,宗父不愿意惹他这个心气不好的儿子,他佛系惯了,随手一扔就说,这么大个集团少了这几个合同也养得起人,索性一拍手,不管了。
宗氏这两天可谓是人仰马翻,顶头上司一连消失多日,有点消息渠道的都打听到一点门路,听说是追着去年的那个情人去了,于是高层在威胁下按兵不动,集团员工圈子却已经开始传出一点消息了,而且越传越不対劲。
什么董事为爱放权都传得有模有样。只有高层听到集体嗤笑一声。
追爱是真,弃权是假。
他人不在宗氏这么长时间,宗氏还是固若铁桶,没几个傻瓜蛋傻兮兮的看不清局势,以为自己可以跳脚两天,各个缩着脑袋装鹌鹑。
但是有一件事传対了。
这风向真的变了。
以前宗楚的情人就传得风风雨雨,一年时间都没被甩掉,甚至不少场合都见到人在他们董事身边。
这次经历完这一波,是不是身份都得变了?
夏家被退婚的事,可是已经全北城都知道了。
夏家小公子都守不住的位置,除了那位,还有谁能坐上去?
摸清楚局势的高层老神在在,到处打探沈余之前的喜好,只等着“新夫人”到了,早早地当那第一波有颜色的人。
而现在他们想法里势在必得的最高董事,却只能低垂着眼,默默的扣紧门边。
沈余决定今天启程,他已经和杨河他们都说了,也没有要他们去送别,唯一不好的是正好又赶上一场雪,下的还挺大,最近山上又有些松动,宗家虽然已经派人来修整,短时间内也完不成,走着总比在车里安全,能听见动静。
出了山就有公交,沈余只收拾了一个箱子的东西,沈宝也穿上了厚实的衣裳,他虽然不想出去,但是待在沈余身边显然更重要,这时候乖乖抓着监护人的手,小小的说自己走。
他知道自己已经不轻了。
沈余摸了摸他的头,说:“累了要记得告诉我。”
沈宝安安静静的点头,然后扭头,去看站在门口的男人。
沈余摸着他头的动作停下,缓缓放下手,抬眼。
选择出去,不光只是给他自己机会,也是给宗楚机会。
沈余想要看清楚,他到底能做到哪一步,以及——会不会重蹈前世的覆辙。
他走这一步,就像是行走在薄冰之上,不知道会安然度过,到达终点,还是坠入无边深渊。
他选择了给自己一个机会。
而男人会如何选择,会将他带到完全不同的结局。
察觉到沈余的视线,男人勉强扯出了一个笑容,他笑得很艰难,说:“我送你到外边。”
“茶根,不能不走吗?”
答案很显然。
下午一点,沈余拜别了杨河等人,牵着沈宝下山。
雪下的真不小,山坡上已经积累了厚厚的一层,宗楚远远坠在后边,他在飘雪中定定看着前方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半晌,嘴角才艰涩的弯了弯,他粗粝的手指微动,尖锐的刀尖很快沿着手指擦过,留下一道血痕,宗楚就像感受不到一样。
说他道歉也好,说他卑鄙也好,他知道沈余心软,如果把这条命都交给沈余决定,是不是他就能有机会?
要是沈余不要他,这条命也没什么可值得的。
下坡的路上,有一条断坡,没有栏杆,人只要往后一跳,就会坠下深渊。
宗楚给自己选的就是这条路。
他站定了,摸着断掉的边缘,朝着大雪前的人喊:“茶根,你看我一眼!”
身影没有停顿,宗楚苦笑了一声,他是真没想到过有朝一日,他会沦落到这种地步,但是又心甘情愿。
他低下声音:“你看我一眼,就一眼,行吗?”
沈余听到了身后男人的低喃。
风雪声嗖嗖飘过,落在他的睫毛上,挡住了一点视线。
要原谅和新开始很简单,但是忘掉前世血淋淋的阴影,却需要很长一段时间。
沈余也不知道这个界限在哪里,但是他足够冷静,也想这一辈子好好过完,所以他愿意迈出一步。
但是更多的,一条横线拦着,总是让人不能轻易迈过去。
那是一条人命的距离。
除非有人,愿意再次赌上一条命。
身边的沈宝忽然停下了,他拉了拉自己监护人的手指。
沈余低头看他一眼,“怎么了?走不动了吗。”
沈宝直直的看着后边,抬眼,说:“危危。”
沈余教过他,有些地方是很危险的,就比如山道的险坡,就要离得远一点,如果不小心碰到,就再也见不到自己的监护人了。
要是看见别人在,也要提醒他们。
沈余心口微跳。
他忽然想起来刚才路过的危坡,但是怎么可能呢?
他眼睛有一点放大,迅速的回过头。
男人站在风霜大雪里,就离险坡不到一米的距离,他手掌盖在断掉的木头上,深邃的黑眸定定的看着沈余这边。
沈余停滞了一秒的心跳剧烈加速起来,他甚至能听到血液高速流动的声音。
连自己发出的声音也听不见,他说:“你想干什么?”
宗楚很少见他紧张自己的模样,尤其是这辈子,这是第一次吧?
他忍不住扬了扬嘴角,低沉的対青年说:“茶根,我欠你一条命,如果我还给你,是不是我们还能重新开始?”
“你逼我?”
青年嗓音尖锐。
宗楚都被震住了。
他眼底迅速涌上狂喜,快速地松开手朝着沈余的方向走过去,因为速度过快,差点跌个跟头。
而跌跟头的位置就离断坡不到半米。
沈余已经什么都听不见了,他垂在身侧的死死握紧,沈宝小声的痛呼了一声,但是看着监护人的脸色,小小的屏住了声音。
男人几乎是狼狈的走过来,因为狂喜,动作还带着不自然。
他站停在青年身前,沈余在剧烈喘息着,眼神却冰冷如刀。
宗楚忍不住,他高兴。
他去拉沈余的手,单手稳稳的紧拽着,不让青年甩开。
沈余声音冷的像刀子一样:“你拿自己的命逼我?接下来你想说什么,让我背上一条人命吗?还是让我选择一辈子都别出隆村在你眼皮子底下!”
他声音到最后,已经是声嘶力竭。
宗楚被他的激动喊声听得震震的。
他心口彭彭的跳动,死了几天的心思全都开始活络起来。
沈余在意他,沈余还在意他的命。
男人紧拉着青年的手,他定定注视着沈余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说:“我永远都不会再逼你,茶根,我怎么会跳下去呢?我还指望着用这双眼睛看你一辈子。”
沈余视线越发冰冷了。
宗楚站在断崖的第一秒,他想到的没有仇恨,没有报复,有的只是出离灵魂的恐惧。
宗楚的目的达到了,不是吗?他又一次逼——
一片红色彻底掐断了沈余没有完成的想法。
他怔愣的看着男人,似乎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情。
直到沈宝低声的喊:“危危,危危!”
沈余瞬间往前走了一步。
他怔忪的看着鲜红的血液和雪白的雪地融合在一起,带着热度的血液把白雪都融化了一片。
宗楚捅的是左边,他笑了笑,扯到伤口,稍微有些抽痛,吸着气说:“你别怪我没捅心脏,茶根,我舍不得你,我想继续看着你。我这辈子也不会逼你,以前都是我的错,你要是想出气,随便捅,怎么样?留我一条命——我想看着你。”
他抬眼,因为血液流失视线稍微晃了一秒,却稳稳的站在雪地中,宗楚说:“你还要我,対不対?茶根,你还要我吗?你原谅我吗?”
沈余说不出来话。
他只是呆愣的看着,看着那片血,似乎与前世最后视野中的画面重合。
宗楚站的有些困难,他踉跄了一步,沈余呆愣的抬手,扶住他。
男人掌心一片冰凉,宗楚死死握着沈余的手,心里甚至有些不合时宜的美滋滋。
这是沈余主动朝他伸过来的手。
沈余还要他。
“……去医院。”青年忽然颤着声音说:“你给我去医院!”
宗楚可半点不想吓到自己的心肝宝贝,只是他知道横贯在两人之间的不只是有性格,还有沈余最忌讳,也忘不掉的前世。
“流点血而已,死不了。”
他说,按住沈余的侧脸,抹了抹:“你别怕。”
的确是还能生龙活虎。
沈余几乎是咬牙看着他,他迅速捂住宗楚的伤口,把所有纷乱的想法全都压下去。
他说:“你等着。”
宗楚倚在他肩头,困困低笑了声,他沾着血的手握着沈余的,一字一句的说:“我等,我等一辈子。”
第93章
宗楚不知道苦肉计有没有用,他自己倒是虽然一百个不愿意,也还是得装大度。
那天算他们运气好,在半山腰的路上拦了一辆车,司机也是个好人,风风火火拉着给他们这一行奇奇怪怪的人送到了医院。
最后检查出来,没什么大事,捅是差点捅了个对穿不过因为没伤到内脏,刀一直没拔出也没造成严重的大出血,当天下午从手术室出来,宗楚就已经和躺在床上的没事人一样。
沈余就等在门外,没有进来。
男人等了一会儿,就坐不住了,他稍微有些费劲的靠座起来,正好被进门的护士抓到。
护士皱着眉,直接呵斥道:“刚做完手术就胡乱动,家里人呢?”
家里人。
宗楚厚着脸皮说:“在外边。”
护士又拧着眉,去找外边,听见声音的沈余已经抬起头来,护士见到他的第一秒,就把酝酿的话给吞了下去。
有时候看人下菜这句话是没错的,护士本来想言辞说两句,家属做手术竟然不及时陪在里边,但是见到沈余这张脸,严肃的语气就自然而然的吞回去了。
她咳了两声,脸色仍旧是严肃的,语气却好了不少,对牵着孩子的青年道:“好了,快点进去帮帮忙吧,病人刀口很深,虽然没什么大碍,但是短时间内肯定会影响正常生活的。”
沈余轻轻点了点头。
护士检查完了,又叮嘱好人,就出了门。
沈余只站在病床前,神色有些不清。
牵着他手的沈宝睁着一双圆圆的眼睛,大概是感觉到监护人复杂的情绪,所以乖乖的没动,就看看前边,再看看身边。
沈余的视线并不冰冷,但是宗楚却很敏锐的察觉到那一点愤怒,很不清晰的愤怒。
沈余是个很善于隐忍的人,但是有时候越隐忍,这段感情就会被扯得越来越远。
要是之前的宗楚,直接就会捏着人的下巴,狠狠咬上两口之后逼问他说出来。
但是已经得到教训的男人,只思考了一秒中,就熟练的发出了一声“嘶”。
青年似乎被他的声音影响到,微微抬眼。
在沈余的视线中,就只看见男人捂着腰口,对他低声说道:“疼。”
“茶根,我疼。”
沈余的唇瓣缓缓的抿成了一条直线。
他拉着沈宝的手指有一瞬间用力。
仿佛是已经深入脑海的回忆,宗楚捂着刀口喊疼的模样,简直像极了他前世替他挡枪的那次。
沈余一直没有忘掉那个画面。
他曾经也想过,被强打穿,疼吗?
但是受过枪伤的宗楚,刚才竟然就那么随意的站在悬崖边上!
沈余呼吸变得有些粗重。
他没办法不想。
如果宗楚掉下去——
不,他不能掉下去。
他为什么不能?沈余问自己。
他低垂着眼,很快就找到了答案。
因为世界上再没有一个人能做到宗楚这样对他,而最重要的,他们从一开始就纠缠在一起,仿佛是一条绳子,每次沈余想要用力的挣开,绳子另一头的男人总会想尽办法再凑过来。
沈余低着头,宗楚看不清他的表情。
沉默的空气让他变得有些紧张,这是独独属于沈余能给他的感觉。
自大狂妄的宗五爷,也只会因为青年的沉默只能无能狂怒,企图逼出什么答案。
男人压低声音,放下捂着伤口的手,勉强笑了笑。
他不想接受沈余可能对他没有一点心软的事实,但是现在的情况——
似乎就是如此。
沈余不是已经对他心软了吗?
沈余不是说——不是说不想让他掉下去吗?
宗楚忽然觉得真疼了。
伤口疼。
男人扯着嘴角,低声下气的说:“我不是故意影响你——我真的只是想要让你放下。茶根,过去都是我的错,我道歉,我这条命都给你,如果你要,你随时来取,我绝对半句话都不再说。”
宗楚是个合格的商人,但同样的,他再也不会把这些手段用在珍贵的人身上。
他看不得沈余伤心,也不想再让心身俱疲的沈余去体会那些不想有的感觉。
他不会拿自己的命来要挟沈余,两辈子的恩恩怨怨,谁能扯得清楚?逼着沈余不让他死,也不过是把人逼得更远而已。
他也不想见到沈余再次绝望的模样。
宗楚艰难的说:“我这其实没什么影响,你看,我还能动——”
说着,男人扯了扯臂膀。
到底是高估了自己对自己下手的狠劲,宗楚那一刀直接把自己捅了一个对穿,要不是身体素质强健,普通人这时候已经趴在床上直不起腰了。
“你别动。”
青年微凉的声音在小病房里响起,正扯着嘴颇有点龇牙咧嘴还企图装可怜的男人猛地动作顿住。
他慢慢放下手,小心翼翼的就像怕刚才听到的话像是梦一样。
沈余很浅的看着他,说:“医生说了不让你动,你不能老实一下吗?”
“对,对,我老实,我不动。”
男人整愣了一秒,快速地回到。一边说,他还动作利索的就往床头靠。
这下彻底扯到了伤口,连狰狞的表情都真实了。
沈余拧着眉,往前走了一步。
他没有纠结很长时间,把男人安顿的好好的,还顺便去打了饭,全程虽然没说两句话,但是对于宗楚来说已经可以美得上天了。
宗楚这辈子都没这么听话过,之前是想,但是沈余已经不想理他了,现在沈余理他,宗楚就差表一百八十个决心。
他人消失了大半天,手机已经在床头响个不停,但是宗楚一个也没理,小半天只眼巴巴的看着青年围着他的病床转动,就连被留下的沈宝——
宗楚看他都极为顺眼,甚至厚着脸皮有了种沈余果然只是把这个小屁孩当个破心灵寄托,最重要的还是他。
但是宗楚的高兴只持续了小半天,傍晚,把一切收拾好的沈余向他告了别。
男人没反应过来,他手还傻呆呆的端着粥,沈余亲手给他买的,宗楚喝的很珍惜,甚至都不敢过分的要求沈余喂他,就怕惹得青年不高兴。
沈余语气很平淡,就好像一个下午的照顾都是假的一样。
沈余看了眼他的点滴,说:“这瓶药完了就没了,按床头铃声喊一下护士就可以。”
男人楞楞答:“好,你现在就走吗?这么急?”
他语速急促问道。
宗楚不敢揣测沈余的意思,这是什么结果?他不想再见到他了,所以这算是最后的道别吗?
宗楚忽然有点难以说话,他沙哑的伸手够了够,“要不晚点?明天白天,我让人送你过去。”
沈余只是看了他一眼,起身:“不必了,不用麻烦,你好好养伤——晚上有出去的车,我已经联系好了。”
联系好了,所以是今天下午还为他忙前忙后的时候已经准备走了?
宗楚忽然感觉到一阵窒息的剧烈感觉。
从找到沈余的那一秒,他就没想过再离开,哪怕是装可怜,哪怕是,哪怕是脸面都不要的就死皮赖脸追在青年身边!
沈余已经侧头去拿东西了。
他已经想得很清楚了,宗楚和他的关系既然理不断,那就让时间来自然决定。
其实沈余很清楚,宗楚的确知道他的弱点。
如果今天上午宗楚是站在悬崖边上,逼他原谅自己,沈余或许当时会应下,但是这段经历绝对会把他越推越远,这种被人轻易拿捏中,一点也不在乎他的感觉的男人,他再熟悉不过。
但是宗楚没有。
他只是为了让沈余放下前世的执念。
沈余的确心软了,但同时,他也没有立刻就缴械投降。
明白是一回事,但是要重新开始,是另一回事。
比赛是个好机会,而且这一年的时间都让沈余明白人生不只是只有感情而已。
他可以去追寻一下自己没有尝试过的经历,去见见陌生的风景。至于宗楚——
沈余轻轻收拾着包袱。
他还有些不能接受。去外边也正好是冷静的机会。
“沈宝,来。”
青年收拾好东西,叫了声床脚坐着的沈宝。
沈宝在男人心情还算不错的时候被允许上床,待在床脚的地方,这时候一听见沈余叫他,连忙利利索索的从床上爬了下来。
沈余本来想把他抱下来,看他小乌龟一样的动作,忍不住就有些想笑。
他也真的笑出来了,连自己也没有发现。
宗楚这一招或许不怎么光明磊落,但是却把所有的心意和小心都展示出来,放在沈余触手可及的地方,这也无限的让人心安。
但这一切看在男人眼里,就完全不同了。
宗楚满脑子只有一句话,不能让沈余离开,他要是真的走了,自己不就真的没有机会了?他什么都可以接受,唯独这点不可以。
病床上的男人忽然动了,他手掌撑着床边,咬牙试图站起来说:“我来,我可以,我也去——”
他脱口而出的声音一声比一声大。沈余也没想到,他扭头去看男人的动作,眼底涌上了一点不安,声音却冷冷的道:“你刚刚答应了什么?”
男人停顿了一秒,他强撑着,嘴硬说:“我不管,茶根,你知道的,我就只想待在你身边,我不能离开你,你不是要去比赛吗?这个小不点怎么办?我去给你当助理,给你哄孩子!只要让我别离开你就行!”
第94章
结果当然显而易见,宗楚自己也有自知之明,沈余从来都是干脆的,他做下的决定基本跟上都不会再改,更何况自己这次差一点点就犯了沈余的忌讳。
他眼巴巴的看着青年把东西都打包好,然后领着那个碍眼的小不点离开了医院,连头都没有回一下。
宗楚牙根都咬紧了,沈余离开的下一秒,他紧盯着窗户外边青年的身影,给卫臣通讯打了过去。
也差不多是时候回一趟老宅了,把所有的事都给清理好,他再回去见沈余。
卖惨打滚这两招这段日子他不是再熟悉不过了吗?
宗家接到电话,人都傻眼了一秒,然后就是开始快速的准备。
宗楚的脾气这两年变得越发诡异,尤其事情涉及到沈余,就会更加不近人情,谁知道他这次去是把人带回来没有,要是没有很明显他们有没有什么好果子吃了。
宗家上下,加上曲启明几个,在大雪纷飞的这天迎来了当家的掌权人,在雪地里一个比一个寂静,只有李德几个握住男人的手,敲了敲他肩膀。
李德当然看见宗楚的伤口了,但是聪明的一个字都没有提,笑话,谁还能在宗家势力下伤到他们的掌权人还能安然无恙的全身而退,除了沈余,亦或者是宗楚自己,别无他想,李德当然没有傻到去撞这个刀口。
宗夫人显然也见到了男人腰侧的伤,嘴角瞬间就耷拉下来,正要说些什么,就被宗楚打断,男人黝黑的视线定定看着她,沉声开口:“妈,我有些事情要和您谈谈。”
宗夫人心口莫名一跳。
北城宗家开始了大刀阔斧的改变。
而远在他城的沈余,已经提前到了比赛指定的休息地址。
比赛是自由报名制,艺术这一行除了极高的天赋,很大的程度上是需要时间和师承的积累。
沈余这两个字在以前代表着天才二字,但是现在只是一个普通的名字而已。
因为比赛范围大、辐射广,且要求又低,所以参赛的人极多。
沈余住的这个酒店就几乎住满了这些人,当天他带着沈宝一出现在酒店,这个奇妙的组合瞬间就吸引了不少人的视线。
毕竟这俩人说是父子实在是看着年龄差的有点多,但是说是兄弟,也不至于哥哥出门还要负责带着孩子吧。
由于这俩的组合稍微有点奇怪,所以前来交际的人也没有多少,只敢偷偷的观察,毕竟别的不说,就这一大一小的脸,实在是现实生活里都很难见到的,就跟电视上滤镜美化过的一样。
比赛一共是三轮制,耗时一个月的时间,唯一不方便的地方在于这次比赛不只是考核灵感,还考核技术,每次比赛都是将选手引至单独的房间中,生活大小事都有其他人来负责,直到画完才可以出来。
所以照看沈宝的人选就成了一个大问题。
沈余从进门开始就在发愁这个问题,他倒是也想过找王笑笑又或者是宗酶,但是一是身份不合适,二是毕竟现在是假期期间,沈余也不太好意思麻烦她们。
问题现在只能暂时搁置下来,沈余先跟着工作人员的指引把东西收拾到了一起。
这段时间内他想放下一切外界的联系,尤其是有关于男人的。
等比赛之后,他在好好的想一想究竟要怎么办。
“喂,你也是来参加比赛的吗?”
开朗的声音的耳侧炸开,沈余一开始没听到是和自己联系的,等到肩膀上落下一只手,沈余才稍微往后侧了侧,停下脚步。
男生不好意思的把手伸了回来,臭屁的脸上笑得十分灿烂,见到沈余回头,更是直接吹了个口哨。
青年有些莫名的看着他。
男生咳了声介绍自己道:“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是不是太突然了,那个我是这次的才赛选手李佳然,哎,。对了,你需不需要帮助啊,我看你挺茫然的,我知道哪里的房间好,而且还便宜。”
男生说得真诚的很,他眨眨眼睛,实话实说:“我没见过长你这么好看的人,哈哈,你可以理解我是颜控,缪斯,嗯,不会太在意的吧?”
沈余定定看了他几眼,客气的拒绝了他的提议。
本来以为只是偶遇而已,结果没想到对方还真得是参赛的人,而且就像是他说的一样,这人还真是个不折不扣的颜控,遇见好看的不管男女一顿上去照顾,只是短短五天而已,瞬间就成了酒店里的开心果,还是被封为‘社交花’的开心果。
当然,这么多参赛人员里他就对沈余他们‘父子’俩最好,别人一调侃,他就顺理成章的说:“你要有沈哥那么好看我也这么贴你。”
沈余总是无奈的笑笑。
五天时间,吃住都在一个固定的地方,也够他了解李佳然的为人,对方就是个年纪不算太大的小孩,家境优越,所以天真了点。
不过地方小,也就熟得很。
初赛其实过得很快,完全只是考验技术,素描油画,每项一个固定例子,自由发挥,协会全员票选最后决定结果。
沈余就是其中杀出来的一只黑马,结果出来当天,李佳然就差抱着他的腿叫大佬,直称老天爷不公平,把沈余的所有两点都给点亮了。
以及提到这一点,沈余和李佳然熟悉起来的契机就是李佳然还真是认识酒店里的人,还是他打了个招呼,给沈余找了个专门看孩子的地方。
说是个什么托儿所,正好在附近。
本来沈余还有些不确认,毕竟沈宝这一年都是他一直在带,虽然沈宝看起来乖乖的,但其实是个很有主意的小孩,陌生人也很难承认,沈余在李佳然的劝说尝试了一天,没想到的是沈宝竟然没有闹脾气,沈余去接他的时候小孩甚至眼睛亮亮的,手里握着一个棒棒糖。
但是关于看护老师这一点沈宝倒是都没有特别的提过。
沈余暂时放下心来,等第二轮比塞还是需要把沈宝送到这里,出于感激,他还提前准备了一些礼物,结果倒是送过去了,但是人家场馆不收,负责看沈宝的老师也没出来见人。沈余虽然有些疑惑,但是也只当是产管的管理比较严格,最后这件事也就先不了了之。
李佳然倒是出乎意料的进去过,出来和沈余就调侃,说里边不知道什么时候聘请了一个男老师,那块头简直和保镖有的一拼,不说是来看小孩的简直都像是吓小孩专用的。
沈余心头微动,似乎抓到了什么东西。
他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场馆,最后只是抿了抿唇,什么都没说。
今天他们是出来玩的。
沈余做东,为了感谢李佳然最近对他的帮助,如果没有李佳然,兴许沈余还会遇上各种各样的问题,有个熟人在这里,所以除了比赛之外几乎没有任何后顾之忧。
李佳然爽朗的笑了一路,总感觉自己脖子发凉,好像是被什么东西给恶狠狠的盯住了一样。
最后出场馆的时候,李佳然提起明天的饭局,率先提醒了两句:“沈余,这都是这些年留下来的坏传统,你不用太当做一回事,在场的虽然都是些大人物,但是他们还都算是有头有脸的,不会太过分,就是可能得客气客气喝点酒,你也知道,现在的社会,喝酒少不了,哎,艺术,艺术也免不了这个。”
李佳然说着,自己先喝了一杯,倒像是有点先像喝醉了。
历来越是重大的比赛,耗费的人力物力一向是只能多不会少,所以像是此次的金杯世界赛,所谓的‘大人物’们,基本上在国内都是数一数二的豪门望族,才能承担得起这么大活动的开销。
沈余上辈子虽然被保护的很好,但是基本的人□□故早已经在遇见男人前经历一个遍,这时候听李佳然郑重其事的叮嘱,慎重的点了点头。
他的病在这一年的隆村生活中罕见的收敛了不少,基本上没有犯过,只是在宗楚最开始路面的几次稍微有了点征兆。
但是这具身体本来先天性的就有些微弱,被宗家的营养师好生生的养了一年才才养的好点,后来沈余到了隆村之后,虽然最致命的病好了,但是小打小闹的毛病却更多了,最明显的一个就是脆弱的脾胃。
或许明天就该提前把沈宝送过来。
青年微微垂下了眼睛。
那里的人,会是他吗?
沈余当然没有见到人,他第二天准时把沈宝提前先送到了场馆,照旧是一个看起来温柔又干练的女性来接的沈宝,沈余面色自如的和她说了两句话,最后半蹲下,让沈宝乖乖在这里等着自己。
沈宝点点头,但是却没拉着这位场馆主人的手。很明显,他的警惕心理依然很强,愿意待在这里的原因,不过是因为有熟悉的,又会哄他的人。
小孩吞着棒棒糖,眼巴巴的伸直了手臂。
身材高大的男人正站在窗前,刚刚面带笑容的场馆这时候紧张的笑容都有些艰涩,安静的卫臣等人垂立在一侧。
男人盯着青年的背影,一直到看不见了,才低头,看见腿边的萝卜丁那个,啧了声,虽然不耐烦,但还是把人抱起来举高高。
沈宝快乐的叫了几声。
男人把他飞了个够,琢磨着差不多了把人放下来,伸出手,再次认真的谈判:“不许告诉你的监护人我在这里,成交?”
沈宝认真点了点头。
他才不傻呢,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
沈余现在很忙,他是知道的,沈余在被人追,他也是知道的,这个男人很危险,但是对于他们来说是安全的。
所以沈宝的小脑袋瓜很清楚。
暂时答应他不说,等之后比赛完了,要一一告诉自己的沈爸爸。
第95章
李佳然打得预防针的确没错,比赛前一天的下午,主办方就应邀将他们这群得奖预备役的‘青年才俊’们邀请到了一起,当然是分等级的,沈余算是比赛时杀出来的一匹黑马,也有人研究过他的师承,最后翻来覆去,查到是三年前北城某个小地曾经昙花一现的天才,倒是有种尘埃落定的想法。
投资商显然对这类才子并没有几分爱戴,但是或许是因为沈余这张脸,席间他敬了不少酒。
出来在场面上行走的人,一向少不了交际应酬,沈余在喝第三杯白酒的时候胃里就有些火辣辣的,苍白的脸色也变得更加没有人气,一点红色都没有了。
那投资商是外地的一个龙头,对沈余的身份不在意,也不知情,根不知道他在一年前还和北城宗家的家主有过一段情史。
沈余这种美色的确少见,清俊的少年气,隔着一张脸蛋的脸气质越浓,让人强烈的想要摘下来看看他不再冷淡的模样。
“来小沈,我再敬、敬你一杯,我是个大老粗,是不明白你们这些艺术家的弯弯道道,但是小沈你的才气我是看得真真切切的,那可不能被埋没。”
男人不知道是真醉还是假醉,拉着青年的手腕说道。
沈余眉头几乎是瞬间就皱了起来。他想把这个人推开,但是满场的人脸上都挂着精明的逢场做戏的笑容,似乎根本没人把这当成一回事。
他胃里甚至因为这个男人的眯着的眼睛而翻江倒海。
沈余的一张脸彻底冷淡下来,他勉强扯了扯嘴角,从男人的手臂中脱离出来,酒杯撞了撞。
男人看他敬酒的动作,嘴角扯了扯,手也没坚持在放上去。
李佳然在隔壁一桌,他见到这边的情况,知道沈余可能没有应付过,忍不住频频操心的回头看,甚至开始后悔还不如一开始让沈余把脸涂上点什么颜料,虽然老土了一点,但是真的有用,谁知道这群道貌岸然的人还能做出什么事请来!
李佳然勉强扯着笑容从那边赶来,他家里稍微有一点资本,至少那人抬了抬眼皮,看了他一眼,随后身后的助理压低身子不知道说了什么,再抬起头来时,男人倒是没直接摆脸色,笑着说:“这不是李家的小少爷,怎么,是认识的人?”
李佳然家里有些产业是和这人相行的,只不过他家的产业实际上算起来还是因着这人才有的路子卖出去,所以他虽然想插科打诨一下,但是肯定也不能表现的太过分,这时候只笑着,痛快的喝了一杯酒,道:“陈叔叔,在这碰见您可真是没想到,这不,这是我兄弟,刚认识的,他就是酒量不太好,您看这一会人就有点傻了,估计得败您的兴致,影响了明天的比赛也不好,这不就影响您颁奖了是不是,侄子来敬您几杯。”
李家然话说的好听,那男人脸色还可以,只沉沉的看了一眼青年之后,笑着应道:“那是,那是,不能耽误你们这些大才子的比赛,那可就是一个罪过了,来,碰一杯。”
李佳然笑着盈上去,把沈余抓他的手给用力往下推了推,低头挤眉弄眼了一下。
意思是这个头他都已经出了,沈余可千万别在强来,要不是白使劲了。
沈余很难接受别人的好意,他看着青年,到底是把手压了下去,心里却更沉甸甸了。
似乎每次出来,现实都会提醒他,实际上他除了自己几年前引以为傲的天赋,什么都不是,只能一直靠别人的帮助。
沈余忽然感受一种莫大的无助和孤寂。
他勉强按压着胃的位置,闭着眼浅浅的呼吸着,把这些低落的想法都收起来。
这毕竟是少数不是吗?也只是普通的酒局而已,他没有这么精贵。
只不过是因为陌生的城市,陌生的人,陌生的一切把他潜藏在心底的不安给推了出来。
这边觥筹交加,而酒店的上层,实际上的比赛大主办方,恭恭敬敬的连一句话都不敢多说。
他们才是这场比赛的主场,下边的投资商也只是在名单上排的靠前,带着一股子的小家子气,每年都要来这么一出,连参赛选手都得占些便宜,但是也就止步于此了,更出格的事情肯定是不会做的。
不到决赛的时候,这群大主办方自然是不会露面,而今天全都齐聚在这里,是因为一道密邀,要是普普通通的邀请,也不可能一天时间内各地的投资商老总都紧赶慢赶的跑来,完全是因为邀请方他们就是在努力个十辈子也怠慢不起。
宗家的掌权人。
就是天王老子在家里做客,他们也得把自己洗干净赶紧飞到酒店来应邀,这位可不是什么看不见摸不着的天王老子,是真的一句话就能断送他们产业的扎刀手!
陪着坐席当然有李德这个场面人。
宗楚已经没有理智了,事实上是涉及到沈余的事,他就已经完全没有理智可言,一听说沈余跑来a城比赛宗楚也跟着来了,曲启明几个也不想把事情弄得太大,最后只派了一个李德肩负重任的看着别出什么意外。
事实证明他们果然是未卜先知,就一个酒局,就多喝了两杯酒——
实际上夹起来也就是三杯,男人脸色沉的已经要滴水了,刚才圆桌上的气氛僵硬的连夹菜的都没有,各个主办方投资商只闷头喝酒,辣的嗓子眼发疼都不停下来,谁敢停。
李德都觉得下边那人完蛋了,宗楚碍于沈余,不想让沈余发觉自己跟着他,沈余喝前两杯酒的时候都忍下来了,到了第三杯,下边那不知死活的东西还敢把手搭在青年的手臂上,李德都在心里给他默哀了一下,顺便骂了句该!
他已经叫了人,当然是赶在宗楚之前,吩咐好了让人赶紧下去看着点,特殊时候都还喝什么喝,男人听着,脸色还沉着。
他怀里还坐着沈宝,沈宝到底还是个小孩,他来了这里,但是对于下边发生了什么事却全都不知情。
沈宝的确是谁也不跟,他只跟着宗楚这个会带他飞的坏叔叔,这时候全场气氛冷凝,小孩也有点僵直,坐在男人腿上不敢动作。
两边的人当然看见沈宝了,但是没一个人敢说话,敢问。
好在下边那场闹剧都没用得着李德叫的人去做,有个小子出场直接帮沈余解了围。
李德松了口气,抬头一看,果然看见男人的脸色越发难看。
李德:“…”
宗楚死死盯着下边,看青年按着胃的动作,恨不得现在就飞下去把人抱在怀里。
他珍贵的对待的人,就在这里受这个罪?
沈余对他的态度还很不明确,宗楚实在是不敢冒一点的风险,如果他吩咐了什么,青年如果知道了,会怎么看他?以为他还要掌控他的人生吗?宗楚担不起这个风险,但是这种死人——
他目光狠辣的略过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的中年男人,那人似乎察觉到什么危险,仰着头照找了找,只不过因为酒店的特殊装修,从上到下可以看得很清楚,从下往上看却是什么都看不见的,最后只摸了摸秃瓢,扭过头继续敬酒了。
男人收回视线,勉强忍着现在下去的想法,神色未变的吩咐:“我看下边倒是有人挺喜欢喝酒,既然也不会影响比赛,也不能这么小气,等散场了让他喝个够吧。”
酒店老板和经理就站在门边上候着,听到男人的吩咐,只愣了一秒,马上回过神来,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恭敬的说:“五爷说得对,您放心,店里的酒管够。”
男人拍了拍小孩的后背,给他加了一只虾子。
沈宝仰头看他。
男人说:“看我做什么?吃。别到时候和你沈爸爸说我的坏话。”
小孩抿了下嘴巴,老老实实的吃起来。
李德笑一声,道:“大家伙都光喝酒干什么,咱们不像下边的年轻人,得养生了,上点茶水来。”
他看了眼男人的脸色,又看看他腿上坐着的小屁孩子——
不用说,肯定是沈余不知道从哪弄来的。
宗家那堆小辈看到宗楚能给吓死,哪个能得宗楚这么照顾?
他又补充:“再来杯果汁。”
气氛暂时松快下来,场内都是人精,自然马上打探起来这次的主要‘关注对象’,已经看看男人怀里的小孩,立刻就想出了一堆词来夸夸夸。
重点还在于下边的‘大人’身上,有人试探着问是不是小公子小少爷的出来玩啊,孩子出来玩是好事,不能打击积极性,要不找个‘名师’学习学习,这个名师,当然不是评委就是决赛的导师大拿。
李德约莫也是这个意思,但是没开口,就被男人堵了,男人似乎还没从刚才沈余的情况放下心来,脸色沉着,语气也低沉,只道:“该怎么比就怎么比,那些不干不净的手段,都擦干净了。”
众人一听,愣了一秒,然后连连称是。
宗楚闷了一杯茶。没敢喝酒,怕沈余知道生气。
虽然沈余不会因为他的身体多在意,但是只要是沈余叮嘱过的事情,宗楚就当做圣旨一样。
沈余的能力宗楚当然是清楚的,他也不想沈余飞的更高,但是那是之前的想法,现在依然还有——却被他死死压在心底。
沈余就算出去又怎么样?他凭什么把人禁锢住,自己不能跟着去,吗?有腿又脚的,宗楚现在的想法已经完全变了。
第96章
酒的度数不低,刚开始喝的时候只觉得嗓子辣,到后边才越来越上头。
沈余捂着胃,脸色已经一片惨白,连神色都稍微有些不清醒。
李佳然舌头也大了,搭着沈余的肩膀,俩人难兄难弟,一块往酒店的方向移动,还好离得不远,打个车也就是十几分钟的距离。
短短十几分钟,沈余紧紧按着不断泛酸的胃口,难受的蜷缩起来。
上一次喝酒是什么时候?他睁着有些茫然的眼睛回想,似乎是很长时间之前的事了,想也想不到时间。
他十八岁就跟着宗楚,男人对他管控甚严,外界也颇有眼色,各个都没有为难过他,所以生活有多困难,仔细想一想,十八岁之后他似乎就再也没有切实的体验过。
每天想得只有他要怎么样去偷偷的见见母亲,亦或者惹宗楚生气了,该怎么小心的周旋过去。
实际上生活真的对一个发难,他连呼吸都会觉得困难,还有什么想法去想退路?
沈余忽然埋起头,闷闷叫了两声。
李佳然脑袋懵的很,他搭着沈余,俩人就像企鹅,一左一右的跟着酒店的服务生往房间走。
听见沈余不知道嘟囔了两句什么,他抹了把脸,大着舌头说:“你说什么呢……?听,听不清了,赶紧回去——好好睡一觉。”
沈余睡不好,他觉得胃有些疼也让他逐渐变得有些清明。
青年困倦的眨了眨眼,视线一片朦胧里,看见门前似乎站着一个高大的身影。
那人气质似乎很冷咧,隔着这么远都有风雪的气息,但是被沈余这么一盯,又瞬间像是风雪融化了。
他大步往前迈了一步。
李佳然还在拍着沈余的肩膀道别,扯着嗓子喊:“我不行了,我不行了,沈余,我先去睡了你也睡——哎?那谁啊?”
李佳然已经神志不清了,他搭着沈余,恍惚看见沈余门前似乎站着个人,后边还跟着俩,穿的黑西服,看不清脸,压迫感十足,为首的男人只沉沉盯了他一眼,李佳然吓得酒就醒了大半。
像他们这种家世的人不上不下,最忌讳喝酒误事,惹了某些人物,李佳然几乎是本能驱使下就恢复了半数清醒,他看了眼男人,又看了眼他身后的人,确信自己一个也不认识,但是酒店的老总——
没错就是老总,经理这时候也只能鹌鹑似的满脸拧成一朵花只能跟在老总身后无身的谄笑。
李佳然又不是傻子,当然知道这号人物不可能平白无故出现在门口。
干什么?难不成是真的来了个大人物,看上沈余这张脸了?真是服了!
李佳然嘴都有点哆嗦,他搭在沈余肩膀上的手使劲掐了一把,企图把迷迷糊糊的青年叫清醒。
但是沈余现在不清醒,他被掐了一把,只低低的喊了一声。
李佳然一个头两个大,他还想再做点提醒,那男人身后的两个冷面保镖就径直过来了。
老总讪讪赔着笑着说:“是这位小少爷?劳烦您跑这一趟,我们这就给小少爷升到总统套房——”
“不必了,下去。”
男人低沉说了句,他把声音压的很低,连看都没看一眼跳着脚要喊结果被卫臣一把捂住嘴的李佳然,迈开长腿,朝着没了支撑的青年走过去。
酒店负责人和经理对视一眼,快速地摆了摆手,示意清场,一行人,在十秒内悄无声息的就消失了。
宗楚把人半揽住了,扣在肩头,沈余灼热的呼吸就隔着外套打在他肌肉上,男人几乎是瞬间身体紧绷起来。
他按着青年的后脑勺,很半天,才压抑的低声说了句:“磨人。”
磨得他要死了。
宗楚甚至根本不敢在沈余清醒的时候出现,他怕自己被沈余厌恶的看着。
要不是特殊情况——
比起被沈余事后冷眼相对,宗楚更看不了沈余酒醉之后就一个人,小猫似的蜷缩在酒店里。
他胃不好,他知道。
青年似乎嗅到了熟悉的气息。
他眯着眼睛,视野是一片灰暗,那股淡淡的麝香和古龙井的气息却没有一点缝隙的萦绕在他身边。
沈余顺直的垂下去的手臂忽然动了,他用力抓住男人的衣袖,挣扎起来。
宗楚立刻收敛了全身的气势,他就像是个普通男人一样把人死死圈住,然后一点一点的在青年耳边低声快速的说道:“茶根,茶根,你困了是不是?”
他不敢说自己是谁,宗楚这个名字给沈余留下的绝对不是安全,或许比起危险来也强不了多少。
沈余只觉得自己好像被包围了,他眼睛有些湿润。
很多纷乱的画面和男人在他耳边低声地说着的问不知道是什么的声音一股脑在脑海里漂泊着,像是找不到一条准确的路,让他知道改该去哪里。
他记忆中这个人是危险的,本能也第一时间就告诉他远离,但是更深的记忆却在一点点的蚕食他的挣扎。
有道声音同样告诉他,他没有哪个时候比现在更安全。在这种气息中,他可以随意的放松自己,或许被气息的主人咬牙切齿的咬住脖颈叼磨一阵,像是要咬下他的肉来,但是却一直都没有渗出一点点血丝。
领地的主人不会允许他受到任何来自于外界的危险。
所以他的所有痛楚,都只会来自于他一个人。
沈余的呼吸忽然变得急促起来,像只小猫崽子一样喷在男人颈侧,宗楚的神经立刻高度紧张起来,他没管青年幅度减小的挣扎,直接把人抱起踢开门放进房间的大床上。
医生早在来的路上就被揪过来了,现在挤就在经理办公室随时待命。
宗楚大概学了一点基础的解酒和缓解醉酒痛苦的手法。
他把青年放进床里,用被子裹好。
现在空气还是冷的,酒店房间的空题卫臣已经命人提前打开,所以这时候还算温暖。
宗楚这一连串动作做的太快,等沈余稍微有一点意识,他就发现自己不知道为什么已经躺在了床上,但是他胃里不舒服,很不舒服。
遇了被子的青年很快在被子底下把自己蜷缩成一只虾子。
宗楚脸上的黑气差点直接溢出来,那该死的人,只让他喝酒简直就是对他的仁慈,他真不该怕被沈余发现心慈手软。
男人想法阴暗,手上动作却很轻柔。
他腰侧的伤口还没好,刚才在青年挣扎的时候被用力撞了下,男人却连眉头都没皱。
现在他满脑子除了沈余不舒服,没有任何别的感知。
他压低了身体,高大的身躯像座小山一样,阴影把青年全部覆盖住。
沈余在恍惚中忽然觉得有些不安,他余光睁开,瞥向上边,和男人深不见底的视线正好对上。
青年似乎怔愣了一会儿,下一秒,他还没想出要做什么回应,要怎么逃跑,额头上就被一只大掌盖住。
挡住了眼睛。
沈余停滞了一秒,然后他扭了扭头,有些不舒服,盖住他眼睛了。
男人似乎低骂了一句,青年动作僵住,往床铺里面缩了缩。
就这一个小动作,让宗楚恨不得给自己来两拳头,他小心翼翼的把手缩回来,又迟疑着把青年散落在眼睛上的碎发给拨到脑后,然后十分珍惜的摸了下,很轻。
他把声音压的极低,像是怕惊到青年一样:“我去弄个湿毛巾,你乖乖待着,好不好,茶根?”
青年动作没动,他不想回答。
这男人是谁?凭什么他要听他的,他这辈子上辈子已经够听话了——
宗楚努力试图理解沈余的意思,见他不动,想问,又怕惹得他嫌弃自己烦人,只好无奈的先站起来,后退着去弄湿毛巾,中途怕青年接着醉了做出什么伤害自己的事,往外边看了好几眼结果还是没盯住,出来就见到沈余已经晃晃悠悠的站起来,不知道要往哪边走。
“茶根,你去哪?!”
男人惊惧的喊了一声,没控制住,声音有些大。
青年动作停了一下,然后慢吞吞的转过身来,他捂着胃,清俊的脸上覆盖着一层薄汗,眼睛似乎有水光。
他看见男人,没躲,朝着他往前走了一步。
宗楚看他的眼睛和动作心肝都要碎了,沉着脸快步迈过去,单臂把人揽在怀里,青年抓住他的手臂,又开始推。
宗楚一手拖着他,一手拿毛巾去擦他脸上的薄汗。
他一只胳膊就把人控制的死死的,动作又十分的轻,低声下气的哄:“想做什么?等一会儿好不好?先擦擦脸。”
沈余不想靠近他,但是胃里难受,又不想松开。
他紧抓着男人的手臂,脸避开了一点,养仰着头,对这个“黑乎乎”的男人说:“我想吐。”
“想吐?”
男人愣了一秒,但也只是一秒而已,他立刻就把毛巾拿开,把沈余整个抱在了怀里,稍微把人做出一个倾斜的动作,急促低沉的问:“是胃里不舒服?吐,来,这么着,别呛住。”
粗粝瘦长的五指骨节分明,丝毫不嫌弃的在沈余最酵母摩挲着。
沈余有些不好手,他又分不清是胃还是哪里不好受,只被男人揽在怀里,非要仰着头看他,然后下一秒,就吐了出来。
宗楚都快心疼死了。
他摩挲着青年的后背,等他动静消停了,才拿过一侧的湿毛巾给他擦嘴,又抱着人去洗手间,先打了个电话让人准备一套新的房,一边低声地哄沈余喝点温水,“漱漱口,乖。”
沈余刚吐了个昏天暗地,动静闹得不小,人这时候也有些脱力,清冷的乖乖伏在男人肩头。
第97章
沈余其实已经有一点清醒了,在感觉到被抱在男人怀里时瞬间肌肉僵硬起来,他努力让自己放松,男人拿他这样没办法,完全没意识到沈余已经清醒了,他现在满眼低沉,听着青年脱力后微弱的喘息,薄唇凑在青年太阳穴的地方,很轻的贴了两下,就像是在吻什么宝贝。
他摸着沈余的头,把水杯往上递了点,递到青年唇边。
“喝点,茶根。喝了,然后吐。”
杯沿轻轻撞在沈余嘴角,他握着手,整个人被男人有力的大腿拖举着,全身上下都是宗楚的气息。
沈余忽然感觉到心尖一阵抽痛,然后先像是为了掩饰,他快速的含住了水杯。
动作有些快,呛到了,又狼狈的开始咳。
宗楚抱着人拍肩,觉得差不多了连水也不敢让沈余喝了,想着等他睡了他用棉棒沾水湿一下。
沈余再这么咳下去,他今天非得跟着一块心疼没了。
男人把青年轻而易举的裹在怀里,像是抱小孩似的,一边抱着颠颠,一边低声地哄,大掌就贴在沈余的尾部,缓缓的揉着。
酒店的经理很快就来了,请他们换到另一间总统套房。
男人扯了一块被子,把青年上下全都裹住。
被子一贴下来,仿佛隔绝了世界内外。沈余静静地闭着眼,贴在他颈侧,呼吸着,没有闪躲。
宗楚只当他是难受才安稳下来,看沈余经历这一遭,脸色是彻底黑如铁,吓得身后的经理大气不敢喘,小心伺候着人进了套房,赶紧指挥服务生关上门。
只有对沈余的语气还是轻柔的,像是怕吓到他。
宗楚低了低头,大掌和脸侧都贴在青年乖软的发丝上,一边捋着他的头发,一边低声问道:
“胃还难受吗?”
沈余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他眨了眨眼,房间贴心的没有开着大灯,而是一层朦胧的黄色,十分适合睡眠。
宗楚以为他还没醒清醒,低声嘟囔了句:“还是现在对我好点……”
而不是像清醒过来一样,直接冷着脸对他不言不语的。
宗楚有点侥幸心理,但其实也就是一点,毕竟沈余现在再怎么不清醒,明天白天肯定也是知道他插手了了的。
但是宗楚这次有说法了,毕竟他只是为民除害而已,像那种脏污的东西,留在比赛场地除了碍眼没有任何作用,而比赛内容他可是完全没有参与,更没让人给沈余开小灶和特殊关照。
评分导师和投资商是两回事,以沈余自己的能力,拿奖也只是比赛时间的事情。
男人把青年放倒在床上,青年就像一朵卷起来的鱼入了水,一下就把自己裹到了被子里,宗楚看着,忍不住沉笑了一声,想到明天白天沈余的冷脸,笑容又逐渐的没了。
他是真的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了——
沈余什么时候才能原谅他?宗楚自己觉得可以等,可以忍,但这只是他觉得而已,事实上沈余只要离开他身边,他就能冒出一堆无名之火和满心的不确认,他害怕再听到一点沈余出事的消息,而沈余现在不想见他。
宗楚目光沉沉的坐在床头,视线仿佛穿透沈余的被子。
沈余裹在被子里,同样睁着眼,静静地注视着被单中的一片灰暗。
可以重新开始吗?
一切都可以重新开始吗?
他不知道,也不清楚,但是某些东西确实是在男人一次又一次的坚持中破壳而出。
宗楚喜欢他。
沈余没有哪一次更清楚的意识到这一件事。
肩上传来很轻的触感,青年顿了下,下一秒,他被一双大掌动作轻柔的从被子中掏出来,男人动作很慢,像是怕把他吵醒一样。
宗楚一边捞人,一边持续不断的低声哄着:“出来一点,出来一点好呼吸。”
他们两个人或许谁也没有想到过,宗楚能墨迹到这个程度,这些事好像就是自然而然的改变了,又或者本来就刻在男人的基因里,只不过上辈子一直没有机会激发出来。
这怕是就是所谓的醋精和贤夫气质吧,宗楚苦中作乐的想着。
他还能想什么呢?什么都不敢想,只要沈余还在他身边,别一生气就把他踢走就行,就这样,他也能一直坚持下去。
只要能一直看见他。
沈余在男人的视线中渐渐的睡着了。
第二天一早,清透的阳光透过角度适宜的棱形窗子透进来,青年眼皮动了动,然后缓慢的掀开眼睛。
沈余最开始是没有回过神来的,他注视着陌生的房间,昨晚上被劝酒又被男人带走的记忆缓慢回笼。
青年垂在床上的手臂缓慢的使力,慢慢坐了起来。
他环视了一周,说是总统套房,但是经理小心思极多,安排的是家庭气息最重的一个,比起商务房,更像是某对新婚小情侣的新房,处处都是清雅的阳光气息。
沈余浅色的眼睛绕了一周,最后停在房门上,掀着手指的动作顿了下,然后曲起一双长腿,下床。
他——
应该已经走了。
青年低头,微不可查的嘴角扬了下。
宗楚害怕见到他发火,沈余知道,他很清晰的知道。
有些发生过的事情的确是不能再改变,但是有的时候——更需要的是往前看。
如果他真的可以呢?
如果他能做到的话。
青年面色镇定的开始穿衣服,衣柜里果然放着熟悉的牌子,衬衫外套都是他的尺码。
沈余摸了摸那些衣服,下一秒,男人颇有些紧张的低沉声音在门外响起:“茶根,是你醒了吗?”
沈余动作顿住了。
他有点不可置信。
宗楚竟然没走?
房门被敲了两下,见里边没动静,男人动作又急又快的打开门,冷峻的脸上还带着焦急,健壮的身体上——
套着一个黄嫩嫩的小鸭子围裙,手里还拿着,里边还有一个一面金灿灿的煎蛋。
两个人对视着,同时愣住了。
看见沈余没事,宗楚这才松了口气,他看着青年不可置信的视线,忍不住咳了声,视线扫过锅子里的煎蛋,往前递了递,语气带着显而易见的炫耀和小心:
“我做了煎蛋,卖相很好的,你看,尝尝吗?”
宗楚当然不会离开。他慎重坐在沈余的床头思考了一个晚上,白天降临,他也没舍得走。
顶多就是让沈余冷眼刺几下,他这两天被看得还不够多吗?够习惯了。
总之他是不能走,要是他走了,沈余没法出气,那不是更生气?
想清楚这个逻辑的男人十分痛快的叫人去找了餐具,他要给沈余□□心早餐,锅里这个鸡蛋是废了十几个之后才煎好的,两面金黄,色香味俱全,当然,它的最终下场多半是被冷眼扔下,看都不看一眼。
哪怕已经预料到了结果,男人也忍不住握紧了手腕。
“放桌上吧。”
“……啊?”
青年清淡的整理着袖口,撩起眼睛看了一眼傻住的男人,“放桌上吧,我先洗漱。”
是真的,真的是沈余说的话。
宗楚几乎是一瞬间反应过来,瞬间狂喜,他压住不断跳动的心脏和瞬间横冲直撞的血液,脸上的笑意几乎控制不住,声音却有几分艰涩,像是怕沈余收回一样快速说:“好,好,你别急,我在煎几个!”
高大的男人手忙脚乱的冲出房门,甚至差点脚底打滑,这种事无论哪辈子都不可能发生在宗楚身上,而现在,沈余这个例外开始从基地层层的发挥作用。
沈余穿外套的动作稍微停了一下,他目送着男人仓促的背影消失在门口,才缓慢的,抿了一下唇,然后继续穿衣服,神思却已经不大在这里了。
他没有仔细思考过和宗楚的未来,其实在两个月之前,他已经认定这辈子的人生都可以和这个名字隔离开,哪怕现在两个人又在一方努力下开始重叠,他也不确定这条路能走多远。
走……多远。
沈余忽然低低的笑了一声。
他已经开始想时间了吗?
他洒脱的出门,男人已经熟练的煎好另一个蛋见他出来,动作十分娴熟的拉开椅子,线条凌厉的脸上挂着有些拘谨的笑,道:“你先吃,我再给你温杯豆浆。”
沈余点了点头。
宗楚全身都紧绷着,时刻关注着身后青年的表情,在沈余吃一半的时候紧张的问:“味道怎么样,还行吗?要不要多来点盐。”
沈余轻飘飘看了他一眼,“还可以。”
这就是挺好吃的意思了男人松了口气,这么一松,没注意到油锅里的油,就嘣了两滴出来,本来对于宗楚来说没什么感觉,但是他只顿了一下,然后马上像是不经意一样低低的发出了声。
餐桌上的青年很快看过来,男人嘶哑着,像是剧痛一样松开锅,脸上委屈的扭过身,“我烫到手了,茶根,很疼。”
热油烫到手上不是个小事,沈余皱着眉头站起来,他看宗楚捂着胳膊,还以为很严重,毕竟男人是连中枪都不会怎么闷声的人——
雪地的是个意外。但是沈余很快知道,雪地不是个意外。
他扒拉开宗楚盖着自己手臂的大掌,看着他胳膊上不到五毫米的一颗摇摇欲坠的小油滴,面无表情。
男人一把抹了,道:“疼,真的疼。”
沈余拧起眉头,抬眼:“你——”
他话没说完。
下一秒,人就被带到了男人怀里,有力的臂膀搂抱着他的肩膀,像是要把他按进骨血里。
男人倚在桌台前,比沈余高了大半个头的个头,这时候像只投入乳林的鸟兽一样,埋头在青年脖颈间。
他沙哑的说:“茶根,我想你了,别赶我走。”
第98章
宗楚说:“求你。”
这些做小伏低的话他対沈余说出来自然无比。
沈余也不太清楚,结果为什么就变成了这样。
他在比赛的宽敞单间时还有些回不过神来,下笔的阴森墨迹随手一点,就显得莫名欢快了几分。
青年定定的看着,最后无奈的摇了摇头。再下笔时,已经顺遂心意的将整幅画的色彩调亮。
比赛时间24小时,考验基础能力和反应速度,这场赛事这所以这么受人关注,不单单只是因为决赛的几位大师评委,更重要的是因为它切合实际,贴合现在的市场,如果能进入前三名,各大设计公司都会抛来橄榄枝,対于这个需要用武虚无缥缈的名气和金钱累计的行业来说,这无疑是块敲门的金砖。
沈余一共花费了二十个小时,他作画期间有服务生进来了两回,明显是经受过特殊安排的,悄无声息的来,把东西放下又悄无声息的出去。
沈余看了两眼,又移回视线,专注的完成了这幅画作。
他画的是隆村。
增添了很多色彩的隆村。
他也不确定自己和宗楚这辈子能走到哪一步,但是如果宗楚能一直这么下去,他可以再跟着往前走一步。
沈余不想多想没必要的潜在东西,如果他有一天忽然觉得接受不了了,那同样也会选择冷淡,离开。
而至于现在。
比赛场地是投资商的五星级酒店顶层,比赛结束后还在十七层安排了自助,不少参赛选手已经放松的下去吃饭,管他进不进得了决赛,至少现在还能吃一顿。
沈余一出门,就见到不远处的男人。
宗楚长得高,又肩宽,在人群里很显眼,尤其现在,他肩膀上还坐着一个。
沈余抬眼看过去,视线凝了下,手指不自觉的缩紧,然后嘴角微微扬了扬。
男人本来满脸黑气,他怀疑这东西就是来提替沈余报仇的,沈宝似乎知道自己的监护人现在是宗楚动不得的珍宝,也知道因为这个自己的身份也一下拔高起来,以至于刚才宗楚在外边看着这小屁孩,原本好哄又安静的小孩过分的好动,好不容易安抚好了,有门打开,参赛选手开始出来了,沈宝为了看人,又往他身上开始爬,宗楚企图用冷脸把他震慑住,结果这小孩睁着眼睛一扁嘴就要哭。
宗楚算是知道了,他现在就没得跑。
于是最后只能黑沉着脸,好声好气的把沈宝坨在肩上,还得哄两句威胁他别和沈余告状。
一大一小见到沈余,眼睛同时亮了。
沈宝半点也不想在男人身边待着,他都有些困了,张牙舞爪的朝沈余伸胳膊。
宗楚皱着眉拍了一下他的屁股,一边说着老实点一边穿过人群去接沈余。
沈余站在原地,看着男人扒开逆流的人群往前挤,半点在宗氏、在宗家冷冽的气质都没有露出来。
他的选择会是対的吗?
沈余知道自己心软,但是対于这样的宗楚,他没办法不去心软。而最终的対错,就只能靠时间来衡量。
“沈余,终于考完了差点热死我,咱们去领沈宝吧?我请你们吃顿饭。”
男人抵达的前一秒,一只胳膊大咧咧的搭在了沈余肩膀上。
李佳然扯着嗓子喊道,一点也不见外,他见沈余表情颇有些微妙的看着他,顺着沈余的视线看过去,一眼就瞧见骑在男人脖颈上的沈宝,“呵”了一声瞪大眼睛:
“这,这——”
他看看冷脸的男人,又看看骑着脖子伸着胳膊的沈宝,最后再看看身边的兄弟。
总觉得好像看透了什么。
李佳然之所以能在家里混得风生水起,画画也能让他兄弟好生养着,最大的一个本领就是会看人眼色,他立马把手从沈余胳膊上拿下来了,尴尬的哈哈笑着说:
“嘿,看我,都没看见这有人。”
“那要不我先走了啊,沈余,我加你联系方式了你记得联系我啊,咱们决赛再见。”
话说完他就想跑,结果被男人叫住:“稍等,我听说你照顾了茶根不少,这顿饭我来请。”
李佳然脚步顿住,他疯狂用眼神示意沈余。
沈余看了他一眼,接过沈宝,点头:“走吧。”
他其实也想感谢李佳然。
既然已经接受了男人的改变,他怎么可能不会变呢?
沈余已经不是前世那个受到男人一点恩惠就感恩的人了。
他抬眼看着宗楚,视线划过他凌厉的五官,男人在接到他视线的第一秒,就拧着眉毛过来,把外套披在沈余身上,压低头,在他耳边低声道:
“外边冷,再穿一层,等进了车就能脱下来。”
他看着沈余的脸色,企图看出来沈余生气没。两人的关系似乎完全转换过来,宗楚每走一步,都要再三确认是不是会惹沈余生气。
好在他这次似乎是做対了,沈余拉了拉衣服,抱着沈宝,沈宝已经大了,稍微有点沉。
宗楚看他抱的费劲,道:“沈宝,过来,我抱你。”
沈宝倚着沈余的肩膀,看了他一眼,不说话。
男人气得差点升天,但是在沈余身前,这气他只有憋一辈子的道理,还半点不能显露出来。
他直接搭着沈余的肩头,动作十分豪放,实际上眼神却小心的看着沈余有没有露出嫌弃或者反感的脸色。
沈余只微微蹙起眉头,宗楚动作极快的一胳膊把沈宝从他怀里抱出来,结实的手臂直接拖着还没反应过来的小孩。
沈宝抓着大人的肌肉绷起的胳膊,傻呆呆的看向自己的监护人。
沈余抬眼去看宗楚。
男人闷咳一声,道:“你别管他,一个小屁孩这么大了还老想让人抱着,你监护人抱不动了知道吗?乖乖在这待着,不然就自己下去走。”
沈宝扁着嘴巴,眨了眨眼睛,慢吞吞的顺着男人的手臂爬好,眼睛还一直小狗似的看着沈余。
沈余抿了下唇,安抚的拍了拍他的头,说:“你乖一点,自己走走好不好?”
沈宝安安静静的点了点头,又摇摇头,像只小狐狸似的在男人的手臂上安家了,意思是还想坐一会。
男人手臂强健,单拖着一个沈宝也没有任何吃力的表现,他还挺乐,和沈余低声讨好:“你看我做的対不対?小孩就是不能惯着。”
尤其是他都不能亲近沈余的时候,这小屁孩子凭什么能赖在沈余身上!
当然这话宗楚不可能说出来,他注视着沈余,小心翼翼的,沈余没有在反驳他的意思,但也没有过于亲近,看了他一眼之后,安抚好沈宝就率先往前走了。
男人心里稍微失落了一瞬间。
他其实是想把手臂搭在沈余肩上的,就像正经的一対恋人。
这类似于一间三口的既视感的三个人在前边走着,李佳然的存在感已经被动降到了最低。
他略有些痴呆的看着前边那三人,总觉得自己似乎想象到了些什么,而且为什么这个男人,看着那么眼熟?总感觉在哪远远的看过一眼。
想也想不到,接下来的时间也不够他想的。
李佳然是真的不知道这是沈余从哪找来的三十四孝好男友——
额,身份欲待认证,但是这人有事他是真干啊。
就吃饭的这一段时间,哄孩子喂饭加给沈余不间断的加菜,几乎一分钟都没歇下来过,当然,还有不定时的敲打他两句,企图定下自己的身份。
李佳然吃的没滋没味的。
等离开的时候欲言又止的看着沈余,最后只拍了拍他的肩膀。
宗楚当然是微笑着把他的手拿了下去,还用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天晚了,快回去休息吧。”
李佳然:……
不然他走他也得走了。
李佳然开的车。
沈余他们选择走着回去。
宗楚选的吃饭地点自然不会是什么简单的地方,就在比赛酒店旁边的洲际酒店,离得不算太远,散步小半个小时就能到。
宗楚自然是如临大敌,他生怕沈余出现一点意外,比如冻了。
这时候见沈余想要走回去,说是不能说什么,但是又给沈余批了件衣服。
来送衣服的卫臣完成任务,悄无声息的就离开了原地。
这一顿饭已经是让宗楚升天,他不敢在多求什么。
安安静静的小路上只有不定时划过几辆豪车。
沈余稍微靠前一点走着,宗楚抱着沈宝,在后边跟着。
沈宝有些困了,盯着监护人的眼睛也忍不住开始乱看,盈着一汪水,然后慢慢的闭上眼睛。
沈余想把衣服脱下来给他,宗楚按住他的手,两人都顿了一秒,下一刻,宗楚若无其事的拿开,忽略掉身体沸腾的亢奋,用西装外套搭在沈宝身上,当然这样就显得他动作不伦不类的。
“这样就行,你别脱,外边冷。”
男人强调。
沈余浅色的眼睛睨着他,转过身,淡淡的点了点头。
这是个好时机,宗楚看着身前的背影,大步追上去。
这种看着沈余在他身边,没有争吵和血腥的时候,已经多长时间没有了?快两年了。
他丢了沈余快两年了,现在他还能看见,沈余还是活的,能跑能跳,还能骂他两句,宗楚忽然就觉得知足了。
这辈子就这样吧。
沈余能施舍给他吗?
第99章
宗楚在沈余的房间对面开了间房,第二轮比赛到决赛,中间一共三天的时间,宗楚每天早起一睁眼睛就是去给对面的爷俩准备早饭。
三天变着花样的来,沈余虽然总是淡淡看他,但宗楚现在脸皮够厚,就盯着沈余笑,沈余一有让他离开的驱使,他就死缠烂打,把当初那几个字当成了至理名言。
期间李德因为国外的事来过一次,第一眼见到的就是追在沈余屁股后边舔狗作态的男人。
李德当时心情很复杂,但是他聪明的半句没提,笑死,沈余现在就是个定时炸弹,谁在宗楚面前提都得爆炸。
你要是夸,人家觉得你对人家心肝宝贝有意思,冷刀子唰唰往下砍。
你要是说别的,那更好,等着被扔去国外挖煤吧。
李德已经把这俩人的关系摸得透透的,现在就是沈余大于一切,他干脆直白的把公事给办了,宗楚还拿眼神示意他快点,沈余今天的决赛,他必须亲眼看着沈余进赛场。
李德摸了把嘴,最后只说:“等妥了吃个饭吧。”
定下来的饭。
宗楚比谁都想,但是现在的问题是沈余还愿不愿意要他。
眼看着已经快开始了,李德麻溜的跑了,宗楚大步过去接人。
他从沈余手里把沈宝接过来,视线紧盯着青年:“需不需要让人准备点水?今天早起我看你没吃多少,要不吃的再来点——”
“不用了。”
沈余摇摇头,他看了看沈宝,让他在外边乖一点。
李佳然站在边上等他,决赛时间很短,每人一个指导评委,随机分配。
原本肯定是各家找各家的关系,但是因为这次宗家有插手的痕迹,举办方来回试探过后疑惑的收敛了讨好的动作,干脆公平的举办比赛。
就算短,也得有小半天的时间。
沈余和沈宝说完话,捏了捏沈宝软软的手指头,叫了一声李佳然就要进去,宗楚眼巴巴的看着,忍不住叫他医一声:“茶根——跟我说句话吧。”
大半天的时间看不到沈余,尤其还有沈宝的对比在前,宗楚控制不住的涌出一股酸气。
沈余顿了下。
他没有故意疏远宗楚,只是事情结束得都很快,但是重新开始都需要时间。
男人紧紧盯着青年,却半步也没有超过界限。
过了三十秒,宗楚已经往后退了一步,他表情有些灰颓,在强撑着说没事之前,听到一声清淡的“沈宝交给你了。”
男人傻了一秒,然后手臂肌肉瞬间紧绷起来。
他觉得自己两辈子也没这么傻过,像个傻子一样笑着道:“好,好,交给我绝对没问题。”
沈余也被他傻到了,不禁紧了紧手,低笑了一声,转身离开。
李佳然左看右看,极力忍着等进了门,才干巴巴的开口问道:“这——外边那是,”
他想问是沈余男朋友吗,又觉得这话问的有点直白。
倒是沈余视线看着前方,缓慢的牵起嘴角弯了弯,他说:“大概是试用期。”
两个人的试用期。
李佳然嘴巴长得像吞了个鸡蛋。
一直到决赛结束,他都没反应过来。
决赛是有特殊颁奖嘉宾的,颁奖嘉宾倒不是业内大佬,但是是高校的前辈学生,都是同龄人,很容易扩开这个圈子的人脉。
评委们挑选前几名还得需要一段时间,后台已经开始骚动了。能让这群艺术生们引起骚动的可不光只有圈子内的前辈这一个原因。
李佳然搭着沈余的肩膀,跳着脚往后台那边看,正好看见一个高挑的身影。
他瞪大眼睛,拍着沈余肩膀喊道:“快看,贺师兄,是贺之臣!”
贺之臣。
这三个字一出现,沈余就微微僵了一下。
他抬眼往后台方向看去,比前世年轻了几个度的男人穿着一身白西服,正在和一群同校学子谈笑风生,似乎是察觉到有人在看他,隔着老远的人群,视线准确无误的定在沈余身上,缓慢的顿了一下,然后弯起嘴角笑了笑。
贺之臣,前世帮过他,甚至还因为他受到影响的前辈,还是他在那一辈子最后一年少数的快乐时间。
沈余忽然攥紧了手。
直到肩上传来另一阵压力,很轻,但是想拉着自己的命根一样抓着他。
“茶根——”
男人充满不确定性的低沉嗓音在背后响起。
宗楚几乎要原地炸开。
他凶狠的看着后台若隐若现的那个人。
前世就是因为贺之臣的存在,才沈余的心思越飞越远,甚至最后贺之臣还想帮他从自己身边逃开。
哪怕这辈子和上辈子让沈余远离他的人都有不少,可贺之臣永远都是最特殊的那个。
宗楚脑海里播放着上辈子关于贺之臣的调查报告。
多好的词啊,年少时势均力敌未曾逢面的对手,就算是没有见过面都能评感觉认得出来。
贺之臣在这里,宗楚几乎就被打上了绝无可能和沈余重合的标签。
他牙根几乎咬碎了,手指抓着青年,不敢用力,又不敢放开,力道很大,几乎颤抖,却一点也不敢伤到沈余。
沈余垂下视线。
贺之臣的确能引起他的波澜,但是却不是宗楚想的波澜。
贺之臣对于他一直都是亦师亦友,不可能越过这条线。沈余本身就是一个不主动的人,如果这辈子他还是不能够与自己和宗楚和解,最后的结果无非是牵扯到更多的人。
他不会主动与贺之臣联系。
结果很快就出来了。
为首几位是行业内德高望重的老艺术家,其中一位常年定居国外,已经快近十年没有来国内,是国外高奢品牌的老牌设计师,旗下的弟子也都被业内高薪聘请。
这位老人一般情况下是不怎么出山的要不是这次投资商下了血本,也不能把他请动,这时候人却眼光如鹰的在场内搜索着,明显是有了目标,几乎场内所有人都紧张了一秒,想着会不会是自己?
那视线最后落在了沈余身上。沈余稍微顿了下,礼貌的点头示意。
那老人看起来有些怔愣,随后摇头笑了笑。
目睹这一切发生的李佳然人都傻了,他摇晃着沈余大喊:“你知道那是谁吗!是南奢的mako,杜!”
沈余不知道这个名字。
他当时高中的时候有些心高气傲,除了憧憬的校园,几乎没有考虑过其他的之后的事情,也没有心力和时间考虑,除了学习,他就只能用成绩来遮掩内心的不确信。而至于上辈子——
他还没有来得及进入这个世界。
mako杜亲临现场,气氛几乎瞬间被轰向高潮。
而紧接着,更令人羡艳又早有预兆的,mako杜在场内收了最后一个几年前在镜头前说的关门弟子。
这一切都让沈余有些许的不可置信。
mako杜得意弟子众多,遍布各个高校,今天也跟着一起来了,刚作品已经公布,全都对老师的眼光没有质疑,一看自家关门小师弟,更是眼睛都亮了。
一个字,乖!
两个字,乖绝!
沈余莫名多了一堆师兄师姐,他被簇拥着,人还没有反应过来。
直到贺之臣带着奖杯面带笑意的来恭喜,沈余在飘飞的彩带中眯着眼睛抬头,贺之臣说:
“恭喜你,迎来新的人生。”
沈余心口重重一跳。
在贺之臣离开后,他忽然叫住人:“贺哥——”
背影顿了下,回头,似乎有些疑惑。
沈余抿了下唇,他说:“没事,谢谢您。”
有那么一个瞬间,今生的贺之臣和前世的重合在了一起。
沈余在那一瞬间很想告诉他,他不会在选择上辈子的路,他会努力去找寻另一条。
以及这辈子——
还有一个人在努力改变。
贺之臣愣了下,笑着说:“我也算是你的师叔弟子,以后有问题,随时联系。”
沈余说:“好。”
好?
贺之臣还想见沈余?
沈余竟然同意了!
宗楚脸色已经阴郁到冒黑气。
第100章
宗楚活活要被醋死了,但是沈余面前他还只能装大度。
沈余好不容易才接受他出现在自己身边,宗楚不能让前功尽弃,要是现在一朝回到解放前,沈余看见他就满眼冰霜,宗楚宁可装孙子,他只能硬压下这股气和莫名的不安,只能粘沈余粘的更紧。
宗楚的小动作极其明显,回去的路上他一手举着沈宝,另一只手试探着搭在沈余肩膀上,他闷闷咳一声说:“茶根,你接下来想做什么?”
那位业内大师已经给沈余抛了橄榄枝,他的大本营在国外,沈余会不会就直接跟着去了?
还好,还好宗氏早年就已经开始向海外扩张,哪怕是在国外宗楚也能护的住人。
他必须保证沈余所在地方100的安全,上辈子的事他不能再经历一次了,沈余也不能再经历一次。
至于跟着沈余离开,这不是肯定的吗?宗楚甚至都没在这个问题上多做考虑,他唯一感觉到不确认的只有沈余还要不要他,会不会让他跟着去。
一想到这个问题,宗楚就全身紧绷。
他低头看着青年温顺的发旋,没人比他更知道沈余的烈气,他只会在沈余手下一再颓败。
沈余似乎想了想,他最后轻声说:“可能跟着老师去国外吧。”
阴差阳错,这辈子竟然还真的能继续走上条路。
既然机会已经摆在眼前,沈余不想再躲避了。
他抬起头,看了一眼男人。
宗楚瞬间紧绷起来,他低着头,沙哑的说:“那我呢?茶根,那我呢?”
这话他本来不想问出口的,毕竟这就是自取其辱,沈余不可能在乎他的感觉,宗楚自己都知道,他之前不是个人。
但是他控制不住,如果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沈余想到过他呢?
哪怕是万分之一。
男人深邃的眼睛定定盯着青年,凉风打着漩涡吹过,窝在男人颈侧的沈宝动了动,似乎是没睡安稳。
宗楚条件反射的拍了拍沈宝。
他力争为自己加一点分数。
沈余的视线很清淡,他缓缓收回来,凝视着前方黑乎乎的街口,脚步轻松的走着。
有些话,他重生之后一直没有说过。有愤怒,有悲伤,还有恐惧。
横贯在他和宗楚之间最根深蒂固的,是被宗楚严丝合缝控制的恐惧。
现在的确少了很多,可他忘不了之前发生的一切,所以对于未来,他也猜不透自己的选择。
但是他愿意赌一把,这也意味着是一个没有时间限制的赌局。
沈余没有回答他。
宗楚的心一天都提了起来。
现代化的生活节奏很快,沈余他们比赛结束的第二个小时,那边就有人联系沈余去聚会一下。
那位业内大佬的确主要精力目前都放在国外,主要是有一手打造支持的品牌放不下。收到最后一个得意弟子,老人气氛高涨,带着学生们一块聚了聚,顺便算是和沈余做了一个正式的见面会。
被师兄师姐们包围住,沈余才感觉到他似乎是真的回归正轨了。
六七年前断掉的这条线,现在又重新接了起来。
老师大概了解了他的情况,他对沈余是一万个满意,极力推荐沈余去国外先深造,同时外边也都是老人一脉的人脉,对于沈余以后的发展绝对是百利无一害。
沈余身边有个小孩,他们也知道了,也没人打听沈余之前遭受过什么事情,只说可以为他申请到全额奖学金,同时可以单独申请宿舍,方便和沈宝在一起。
方方面面,全都考虑到了。
沈余握着茶水杯子,思考了五分钟,他郑重的对老师道了谢。
这条路,他想走走试试看。
—
沈余出国的日子定在一个月之后。
一个月的时间,所有事情都在翻天覆地的变化。
那群师兄师姐大部分都是国内的,对沈余这个关门小师弟格外爱护,尤其对于艺术生来说,沈余本人就属于天赐的缪斯,用他们夸张的话来讲就是天使。
倒是沈余的身份总让他们拿捏不透,这堆人里有家室还不错的,对沈余身边最近出现的人都大吃一惊。
本来以为小师弟就是个普通的身份,只不过身边有个气势相当骇人的男人。
而后来,还是宗酶出现,他们里有人猜到这个惊天的小道嘻消息。
宗楚的身份很多人的长辈一辈子都见不到一面,但是宗酶就不同了。
她还在上大学,女生交际圈子也广一点,天南海北的朋友都有,所以认识她的人也多。
这一个月宗酶她们知道了沈余来了a城一个月之后还要出国的事情,几乎每天都来。宗酶刚知道的时候嘴巴都快撅上天了,后来看她哥的黑脸,又得强作大度的模样,又觉得有点搞笑。
她让沈余言辞保证,一定要告诉自己他在哪里,没事要去找他玩。
沈余全都应了。
或许是临近出国,很多原本砍看似烦恼的事情,现在来看,似乎只是一丁点大,只不过是他之前一直困在一个地方,所以才会一直闷在里边出不来。
他见了所有想见,之前又碍于各种原因没见的朋友。
去探望了明美冉,女人依旧活得洒脱,抽着烟淡淡的盯着他,最后在沈余离开前说了声:“过得好好的,没事别来看我了。”
沈余握紧了手,最后只是浅淡的笑了笑。
他已经没有那么敏感了,明美冉不叫他来看,他就真的不来吗?
他还去看了沈家一眼,沈途还是老样子,见到他张张嘴,什么也没说出来。
倒是沈光光已经长大了不少,他在宗楚挑选的学校里念了一年的书,身体也已经好得透彻了,身高已经到了沈余下巴,见到他,一眼不坑的抱住了人,然后和沈宝开始了长达五天的争宠之路。
沈余还去拜会了之前高中的老师、和贺之臣约着见了两次面。
贺之臣知道他是当年的“沈余”之后,吃惊了一瞬,然后两人顺理成章的加了联系方式,以学术交流为中心,天南海北,都能闲聊两句。
所有的一切,都在变得更光明。
而宗楚,已经小半个月没有出现了。
直到离开前的最后一天,沈余暂住的房门被敲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