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杜月梅(二)
翌日午后,林朝生拿着课本照常来到了小溪边的柳树下,他已经能把《早发白帝城》完整熟练的背出来了。他坐在柳树下温习了一遍《早发白帝城》,开始转读《千字文》。
读到一半,林朝生看着缓缓流淌的溪水发起了呆,杜月梅如同花儿般粉嫩可爱的笑脸,不知不觉浮现在了他脑海中。那张脸仿佛烙在了他的脑海里,他总会不由自主地想起。她今天还会过来吗?林朝生霞想着,心神跟着溪水顺流而下,渐渐飘远。
好一会儿,林朝生才意识到自己走神了,他使劲摇了摇头,努力把脑海中那张笑脸摇散,收拾好心情,继续研读《千字文》。
阳光温暖,微风不燥。读了两遍《千字文》,一股懒洋洋的感觉涌上了林朝生的身体。他伸了个懒腰,放下书本,准备休息一会儿。他往后挪了挪,让背贴靠在柳树上,舒适地闭上了眼睛。
鸟儿在枝头欢快地鸣叫,蝴蝶和蜜蜂在花间自由地飞舞。阳光透过柳枝的缝隙,一缕一缕洒到他身上,给他带来温暖,也带来了倦意。他本只想闭目养养神,谁曾想,闭着闭着,竟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小书生,醒醒,快醒醒……”
不知睡了多久,几声悦耳的叫唤将林朝生惊醒了。一睁眼,那张熟悉的、俏皮可人的笑脸映入了眼帘。杜月梅弯着腰,低着头,睁着宝石一样明亮的大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他。
杜月梅笑道:“小书生,你不是来这儿读书吗,怎么睡着了,这样偷懒可不好哦。”
林朝生慌忙站了起来,手足无措地看着她,“你……什么时候过来的?”
杜月梅取笑道:“来好一会儿了,一直在旁边看你睡觉,你睡得可真沉,就像头懒猪,叫了半天都没动静。”
林朝生低下头,尴尬地挠头,“我只想休息会儿,没想到……就这么睡着了。”
“睡得这么香,昨天那首诗会背了吗?”杜月梅双手叉腰,稚嫩的脸上露出了先生般的严肃。
“会了!”林朝生底气十足地点了点头,立即将《早发白帝城》流畅地背诵了一遍。
杜月梅露出赞许的目光,“不错,看来昨晚回去有用功,那你今天读什么呢?”她低头看向了柳树底下的书本。
林朝生急忙蹲下去把《千字文》拿起来,“今天先生没交新的东西,让我们温习,好久没读《千字文》了,我就拿出来读一读。”
“温习的怎么样?会背了吗?”杜月梅问道。
林朝生犹疑着,结巴道:“会!只是……不太熟。”《千字文》很早以前先生让他们背过,但他许久没背了,能不能完整背下来,心里有些打鼓。
杜月梅一把将《千字文》夺过去,笑道:“你背一遍给我听听。”
林朝生低下头,回忆片刻,朗声背诵起来,“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
“孤陋寡闻,愚蒙等诮。谓语助者,焉哉乎也。”
大概一刻钟,他将《千字文》一字不差的完整背了出来,期间略有卡顿,但没出过差错,还算通顺。
“不错,熟练度差了一些,有时间再好好温习一下。”杜月梅问道:“《百家姓》和《三字经》会背吗?”
“会。”林朝生不假思索地回答,完整背诵出《千字文》,让他重拾了信心。《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都是以前烂熟于胸的东西。
杜月梅脱口道:“那你背一遍吧。”
林朝生愣了愣,点头答应,他先背《三字经》后背《百家姓》,背得朗朗上口,一字不差。他开始面对杜月梅有些紧张,现在适应了,中间没有卡顿,畅通无阻,一气呵成。
杜月梅满意地点了点头,道:“小书生,看来你还没那么笨!今天就到这里吧!”她将《千字文》递还给林朝生,神秘地笑道:“你已经温习过了,咱们去玩儿吧,我今天带来了一样好玩的东西。”
“什么动西?”林朝生好奇地看向杜月梅。一接触到杜月梅清澈的眼睛,他又赶紧扭头回避。
“你先转过身。”杜月梅吩咐,林朝生听话的照做。
她走到柳树背面,从草地上拾起了方才事先放好的物件,藏到身后,走了回来,“可以转过来了。”
林朝生转过身。杜月梅献宝似的,将背后的东西快速拿了出来,显摆道:“怎么样?是不是很漂亮?”
这是一只燕子模样的纸鸢,纸鸢上描龙画凤,还有各种说不出形状的漂亮花纹,花花绿绿,精美异常。
林朝生被纸鸢漂亮的外观吸引了。他放过纸鸢,但从没放过这么好看的,以往放的都是那种制作简单,价格便宜的小纸鸢,这么华丽的,只能在卖纸鸢的店家门口远远地望一望。
看完纸鸢,林朝生又悄悄看了杜月梅一眼,杜月梅的小脸白嫩嫩,粉扑扑,精致无暇,吹弹可破,衣着打扮光鲜亮丽,和他往日见的那些孩童完全不一样,与穿着粗布麻衣的他更是对比鲜明。他突然意识到,杜月梅是富贵人家的孩子,幼小的他,第一次对贫富有了清晰的认识,一股自卑感像冰冷的蛇,慢慢爬上了他的身体。
“你怎么了小书生,怎么不说话了?”杜月梅扯了扯林朝生宽大的衣袖。
林朝生回神,讪讪地笑了笑,“没什么,突然……想起了先生在学堂上讲的东西。”
“想这个干嘛?赶紧来放纸鸢了,你会放纸鸢吗?”杜月梅问。
“会!”林朝生连连点头,轻吐一口气,暂时忘却了心中的烦恼。
“快帮我放起来。”杜月梅欣喜的把纸鸢递给林朝生。林朝生接过纸鸢,整理了一下引线,走出树荫,来到了空旷的草地上,杜月梅紧跟在他身后,期待地看着他。
林朝生试探好风向,一手拿着缠着亚麻线的线轴,一手将纸鸢高举过头顶,用力往上扔出,逆风奔跑起来。他一拉一放,一点点的放长引线,边跑边回头观察纸鸢的情况。纸鸢倾斜着逆风飞翔,一点点升高,林朝生开始快速放线。
“飞起来喽!飞起来喽!”杜月梅小跑着跟在林朝生身后,蹦蹦跳跳,欢呼鼓掌,像只快乐的小麻雀。
林朝生变跑为走,慢慢停下了脚步,纸鸢到达足够的高度,不用牵引,也能自己飞了。它仿佛活过来一般,像一只巨大的彩色燕子,在天空展翅翱翔。林朝生张望着它,展颜笑了起来。
杜月梅欢呼道:“还能再高一点吗!”
“能!”林朝生答应一声,继续放线,纸鸢继续飞升,越变越小,扶摇直上,飞呀飞,一路飞上了云霄。两人仰头呆呆地张望着,线放完了,纸鸢小得如同真实的燕子。
林朝生高兴地笑着,低头看向了杜月梅。杜月梅也高兴地笑着,笑得天真无邪,笑得明媚动人,那张白嫩的小脸,在阳光下如羊脂玉一般红润通透,散发着迷人的光彩。林朝生一时间看得入了迷。
“小书生,让我试试。”杜月梅突然扭头看向林朝生。林超生慌忙移开目光,束手束脚地将线轴递给了她。
杜月梅接过线轴,往后拽了拽,转身拉着纸鸢,在青青的草地上欢笑着,自由自在地奔跑起来,银铃般的笑声,一串接着一串,随风飘散到了空旷的山野间。
“慢点儿,小心摔倒了!”林朝生担心地跟了上去。
“没事的,你也快跑起来,好凉快,好舒服。”杜月梅边跑边喊,她的秀发和衣裙在风中畅快地飞舞起来。
看着杜月梅无拘无束的模样,林朝生情不自禁地迈开步子,跟着大步奔跑起来。
两人在地上欢快奔跑,纸鸢在天空逆风追逐,欢声笑语在草地上悠悠飘荡。阳光正好,春风温柔,溪水潺潺,鸟语花香,一切是那么和谐,一切是那么美好。
杜月梅突然惊叫一声,脚下踩滑,摔倒了。线轴脱手,瞬间被纸鸢带上了高空,纸鸢脱离了束缚,摇摇摆摆,飘飘荡荡,随风远去。
“你没事吧!”林朝生急忙上前扶起杜月梅,杜月梅顾不得身上的疼痛,回头大喊,“纸鸢,快追纸鸢。”
林朝生回头仰望,纸鸢已经飞远,线轴早已消失不见,他无奈地摇了摇头,“追不上了!你怎么样,没摔伤吧?”他关切地看着杜月梅,这一跤摔得结结实实。
杜月梅摇摇头,大大咧咧地笑道:“没事儿。”
林朝生在她白净的手掌上看到了清晰的擦伤,“手都摔伤了,还说没事儿。”
杜月梅摊开右手,不以为意地笑道:“就擦破了点皮,过两天就好了。可惜了我了的纸鸢!”她惋惜地望向天空,想寻找纸鸢,但纸鸢已经消失,不知道飞去了哪儿。
林朝生不禁对杜月梅刮目相看,他没想到看起来如此娇贵的女孩儿,会这么坚强,没有丝毫的娇气。
“好累,我们回去休息会儿吧。”
“嗯!”
两人回到小溪旁,挨着坐到了柳树下。林朝生劝道:“要不,你还是回去擦点药吧!或者,我回去给你拿药?我家离这儿很近。”伤痕不大,但正往外渗血珠,他看得很揪心。
“不用,小伤,没事的!”杜月梅摆摆手。她看着林朝生,眼珠一转,若有所思地笑了起来,“小书生,你好像很担心我?”
林朝生低下头,眼睛躲躲闪闪,“我们是朋友了,朋友之间……不应该互相关心吗?”
林超生害羞的模样引得杜月梅一阵偷笑,她调笑道:“小书生,你怎么都不敢看我啊?”说完她将脸猛地往前靠。
林朝生被吓得赶紧往后挪,杜月梅咯咯笑出了声,“小书生,你怎么跟个大姑娘似的,不,比大姑娘还要羞涩。”
林朝生尴尬地低下头,圆圆的脸颊上升起了两朵红云。
“你看你,脸都红了。”杜月没继续调笑,林朝生的脸红成了苹果,双手不知所措的捏搓着衣袖。
笑了一阵,杜月梅恢复了正经,“好了好了,不取笑你了,我有件礼物想送给你。”她伸出右手,挽起长袖,从纤细的手腕上取下了一条手链。这是条红手链,红色的线上穿着红色的珠子,珠子晶莹剔透,泛着温润的红光,精致漂亮。
杜月梅将手链递给了林朝生,“这串手链我戴了快一年了,为了庆祝交到你这个朋友,今天送给你了。”
林朝声婉拒道:“我不戴手链,你还是自己留着吧!”手链看起来很精巧,他觉得应该挺贵重,不敢收。
杜月梅抓过林朝生的手,将手链一把塞到了他的手中,“别客气了,这是红豆,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
“红豆?”
“你难道没见过红豆吗?”
“见过!”林朝生呆呆地点头,拿起手链仔细看了看,果然是红豆,只是比他平时看到的要圆润,光泽,大颗。他第一次知道红豆可以做成手链。
杜月梅笑道:“现在可以安心收下了吧。”
林朝生道:“可是……我都没有东西可以送给你。”交往讲究礼尚往来,他什么都没有,还是不好意思收。
杜月梅道:“朋友之间不用这么客气,等你什么时候有东西了,再送也不迟。”
“好吧!”话已至此,林朝生只得小心收下。
杜月梅好奇地问:“小书生,你听过王维的《相思》吗?”
“相思?没听过。”林朝生木讷地摇摇头。
“这么出名的诗,你居然没听过!”杜月梅笑道:“这是首写红豆的诗,我来教你吧。”
沉吟片刻,整理好情绪,她开始抑扬顿挫地朗诵起来,“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林朝生心神一凛,心中仿佛有一道温柔的春风拂过,这首诗给他一种惊艳的感觉,只听一遍,他便有了很深的印象,仿佛似曾相识。
杜月梅道:“红豆又称相思子,人们常用它来寄托相思之情,王维在这首诗中就是借红豆来表达对友人的思念之情。”
林朝生半知半解地点头,请求道:“你能……再念一遍吗?”
“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杜月梅又有声有色地念了一遍。
仅听两遍,林朝生便把这首诗深深印在了脑海里,摸着手中的红豆手链,想到红豆的相思寓意,他心中产生了一种微妙的感觉。
杜月梅打趣地问:“小书生,昨天分开以后,你有想我吗?”
林朝生心虚地垂下头,脸不由得红了。他想了,吃饭的时候想过,睡觉的时候也想过,就连早晨在学堂上课时也忍不住想了,当时走神,还被先生提醒了。
“你的脸怎么又红了?”杜月梅笑嘻嘻地凑上来,直勾勾地盯着林朝生,“小书生,老实说,是不是偷偷想我了?”
林朝生心乱如麻,眼珠子胡乱地转动着,脸刷的一下又红了一大片,从双颊红到了耳朵。
“你看你耳朵都红了,一定偷偷想我了,是不是?”杜月梅捉弄地追问。
林朝生面红耳赤,害羞得说不出话。
杜月梅温声道:“小书生,等我长大了,嫁给你好不好?”
林朝生怔住,脸越变越红,心越来越慌。杜月梅突然退了回去,笑道:“好了,开玩笑的,不逗你了。”
“小姐,小姐……”蜿蜒的小路上又传来了熟悉的呼唤声。那个丰满的妇人出现了。
杜月梅立马站了起来,“小书生,时候不早了,我得回去了,我们改天见。”她匆匆告别,快步朝妇人跑去。
林朝生站起来想道别,可惜杜月梅已经走远。抬起的手停在了半空中,到嘴的话又咽了回去。
妇人牵着杜月梅离开,林朝生呆呆地站在柳树下。好一会儿,他回过神,看着手中那串如玛瑙一样漂亮的相思豆,想起了杜月梅方才教他的那首《相思》。
“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