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章 Episode 10 芽衣不知道的事
【世上没有简单的路, 若你觉得风平浪静，那不过是因为，有人提前为你铺平了大道。】
武装侦探社的成员们, 下意识避开了与智上芽衣接触。
当然, 这绝对不是出于讨厌，恰恰相反, 正是因为太喜欢, 所以反而不知道如何去缔结缘分。
虽然听上去很奇怪, 但这就是中岛敦、谷崎直美心底的顾虑。
这是一种很奇妙心理, 与‘近乡情怯’很相似。
对于他们来说，银发少女是比呼吸更加熟悉的存在。
在过去的数个日月中，他们亲眼见证了智上芽衣如何学会了畏惧与痛苦，又如何在绝望里握紧手里的刀刃。
智上夫妇唤醒了少女。
西比尔给少女带去了挣扎。
ai乱步与ai太宰的计划，让少女不断品尝到失去。
而处于过去时间线上的他们——
太宰治、江户川乱步、福泽谕吉、森鸥外、中原中也、坂口安吾……他们每一个人, 都是这场盛大剧目的推手与旁观者。
那个银发西比尔有句话说得并没错，是他们，一步步将智上芽衣推到了神明面前。
他们选中了她, 逼迫她从神变成了人。
——“我们想要拯救这座城市, 避免天幕中的未来。”
像是这样的话, 无论听上去多么正义与光面堂皇，都改变不了他们出于己身目的, 利用个少女的卑劣事实。
于是很奇妙的，除去猜不透的太宰治与“若合心意, 一切皆好”的江户川乱步之外, 侦探社剩下的人或多或少, 都对智上芽衣都存有愧疚的心理。
恩, 突然上去问好会不会太唐突？
打招呼的话, 该说什么比较好？
啊啊啊，要是正式提出拜访的话，会不会被当做变态！
漩涡咖啡店内，以国木田独步为首的，中岛敦与谷崎直美的三人组坐立不安地捧着手里的咖啡。
他们眼角疯狂往吧台的方向斜，略显智障的眼神像极了三只不安分的二胡卵子。
现在正值午后休息时间，店内客人并不多，少女与老板的交谈声隐隐约约传来，飘进他们的耳朵。
“……红酒吗？小姐怎么会想到询问这个？”头发灰白的店主不疾不徐地问道。
漩涡咖啡店的老板是个富有风度的中年男性，他的年纪与福泽谕吉相近，但周身的气质温和沉稳。
平和的双眼隐藏在半透明的灰色镜片后，配上一丝不苟的衬衣与西式围裙，像极了从电影里走出英国管家，却没有老派的距离与骄矜。
总而言之，是个善于倾听、让人心生好感的大叔！
智上芽衣一向对这类长辈没什么抵抗力，当即解释道：“唔，是我一位厉害的侦探朋友向我介绍的啦。”
“说是店主大叔什么都会，除了好吃的甜品料理之外，在红酒品鉴方面也造诣颇高，有疑惑的话，来这里就可以了。”
“侦探朋友？”店主一愣，很快想到了一个人选。
智上芽衣点头：“是超厉害的世界第一的名侦探大人哦！”
这个描述……
是乱步桑吧。
恩，绝对是乱步先生！
侦探三人组彼此对视了一眼，只用一秒就得出了正确答案。
没想到，店主竟然还对红酒有研究，这还是他们第一次听说，不愧是乱步桑！
中岛敦面露钦佩。
不过，芽衣小姐是打算买红酒吗？
他记得对方对酒类不感兴趣才对，倒是那位重力使，好像对这方面有点涉猎……等等！难、难道说？！
白发少年猛得瞪大了眼睛，一桌的同事们同样露出了震撼的表情。
是、是庆祝吗？
可是，有什么庆祝还需要特别提前订红酒？！
怎么想，都、都只有——
三人面面相觑，瞳孔地震，总觉得自己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少女与店主的谈话断断续续飘来——
“是打算送人吗？”
银发少女笑得一脸开心：“恩！是想在求婚的时候给对方一个惊喜！”
“噗——！”
三人一不小心将口里的咖啡喷了出来，整齐得跟排练节目似的，一串震天响的咳嗽在店内接连响起。
这动静理所当然地引起了众人的注意，连吧台的芽衣都转过头，奇怪地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了一眼。
只见靠近窗户边的卡座里，三个年轻的男女正捂着嘴巴，被呛得连连咳嗽。
智上芽衣迷茫地眨了眨眼睛，正准备转过头与店主大叔继续对话的时候，就见三人中最年长的姜黄色头发青年突然拍桌而起，
“我不同意！”
“诶？”
一瞬间，店内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国木田独步的身上。
芽衣也被着突如其来的拍桌声吓了一跳，暂时忘记了要说什么，怔怔地看着青年。
“不是、国木田先生！太大声啦，快坐下！”
中岛敦遮着嘴巴，着急地冲前辈打眼色。
芽衣小姐看过来了啊啊啊啊！
“……！！”
国木田度猛得回过神，意识到自己不小心喊了什么，顿时两眼空白，距离当场去世只有一点点。
但人的潜力是无限的。
为了免于社死的命运，这一刻，侦探社的未来支柱，国木田独步先生爆发出了巨大的潜力。
在所有人的炯炯的注视下，姜发青年手指颤抖地抬了抬眼镜，发挥出了毕生的演技，正义凛然地指着中岛敦说道，
“结、结算财务这种重要的程序，怎么能在如此松懈的环境下进行，站起来新人，现在就跟我回社内！”
中岛敦愣了一秒，立即反应过来：“……恩、恩对！前辈！我这、这就行动！”
这粗糙的演技，简直惨不忍睹。
但至少有个台阶。
三人朝老板做了个“回头付款”的手势后，强忍着快要爆棚的羞耻心，头也不抬地冲出了咖啡店。
智上芽衣目送着侦探们的逃难似的背影，发出了敬佩的感叹：“真是热爱工作的热血男儿啊。”
“是啊，年轻真好啊。”
店主大叔笑眯眯地擦着手里的杯具，思索着短时间内，他应该暂时看不见国木田先生了。
店内的一角，某位戴着蝴蝶发饰的黑发女性手撑着额头，无奈地叹了口气：“三个笨蛋。”
不过真没想到啊，这个孩子居然才是动作更快的一方吗？
与谢野晶子单手撑着下巴，想起前几日逛街路过珠宝点时，某位重力使先生一脸认真的挑选戒指的样子，不禁有趣地笑了出来。
竟然在求婚这样重要的仪式上，被女方抢先一步。
那位重力使到时候的表情，应该会很有趣吧？
想到这，与谢野晶子又忍不住微笑了起来。
只是这一回，笑容里的调侃淡去，漂亮凛冽的眉眼里透着一丝少见的温和。
真好啊，他们的横滨。
直到今日，黑发的女社医都还记得天幕中，智上芽衣在失去友人与同伴时候的模样。
人在面对悲伤的时候，会经历五个阶段，但银发少女困兽一般，蜷缩在“否认”阶段的面容，始终在与谢野晶子眼前徘徊。
即使是少女战胜神明之后，与谢野晶子也时常于夜深人静之时，想起芽衣的眼神。
不过，现在应该能放心了吧。
飒爽却不失医者任心的社医小姐，最后回头看了一眼少女。
智上芽衣正与店主交谈，一边还认真地做笔记。
与谢野起身，安静地离开了店内。在走出门时，她脑中还在琢磨着，到时候，该送什么礼物比较好呢。
走神期间，叮铃一声，门口迎客的铃铛声响起，一个熟悉的女声叫住了她。
“那个——请留步，前面的蝴蝶小姐。”
与谢野晶子一愣，停住了脚步，鬓边的蝴蝶发饰跟着轻轻一颤。
她转头看到了银发少女，一手提着包一手抱着束百合，朝自己跑来。
“你的包忘记带走了。”
智上芽衣将手里的提包递给与谢野，包内的各种解剖工具撞在一起，发出哐当的碰撞声。
与谢野晶子看着递到眼前的黑色提包，后知后觉的想起来，竟然把重要的工具留在了现场。
“……哦，谢谢。”与谢野晶子将包接了过来。
“不用客气。”
银发少女微笑的说道，脸上纯粹如太阳的笑脸看得黑发女性又是一愣。
……糟糕，这是不是有点太可爱了？
与谢野晶子艰难地按捺住了去摸少女毛绒绒脑袋的冲动。
“对了，不建议的话，请收下这个吧。”
智上芽衣像是想到什么，突然将怀里的百合也递给与谢野晶子，
“这是花店的一位老夫人送给我的，可以带来好运哦！”
与谢野晶子一时没反应过来：“为什么突然……？”
“恩……其实我也说不清楚。”
明明是当事人，银发少女反而露出了比对方更疑惑的神情，
“直觉告诉我，应该这么做。那位夫人说黄色百合的花语是感谢，也许在我不知道的时候，蝴蝶小姐曾经帮助过我很多次，所以我今天出门，才会在这里遇到蝴蝶小姐。”
“恩！肯定是这样！”
智上芽衣点着头，觉想得越想越有道理。
总而言之，相信直觉就对了！
其实从某个程度来说，芽衣的直觉是对的。
毕竟无论是最开始的治疗舱，还是最后面对西比尔时，修复少女的奇异的力量，都确实来源于与谢野晶子的【请君勿死】。
被叫做蝴蝶小姐的与谢野，神情复杂地看了一会儿芽衣，突然低头扶着额头，笑出了声。
“什么啊，这是什么奇怪的理由。”
好久没有笑得这么欢畅。
踩着细高跟的医生小姐不再拘泥，她不客气地将百合接过抱进怀里，冲着智上芽衣抬起嘴角，
“我们来交换联络方式，可爱的小姑娘。”
哼，一群畏首畏尾的没用男人，乱步都把机会送到眼前了还不知道珍惜。
那她可就不客气了。
江户川乱步是世界第一的名侦探，所以，自然理所当然地，看出了同事们这几天的踌躇和纠结。
真是的，再不去主动建立联系，等到笨蛋横滨彻底被时尚帽子先生划入保护圈，你们可就真的连道谢的机会都没有了哦！
黑发侦探大人怒不可争地看着同事直摇头。
结果，果然还是要乱步大人出手才行嘛！
乱步咬着糖果，从抽屉里翻出了一张横滨地图，用马克笔在咖啡店的位置画了一个圈。
“只靠敦和国木田君他们，肯定会失败的哦。”
一旁的太宰治瞥了眼地图，随口说道。
……有道理。
想到几个同事的禀性，乱步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随手把横滨车站与某处花店一起圈了起来。
算一算时间，与谢野也差不多出差回来了。
画完圈后，江户川乱步随手将记号笔丢到一旁，伸手去扒拉藏起来的粗点心。
中途，黑发青年瞟了眼太宰治，突兀地开口说道：“五年？”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随意坐在办公桌合上的鸢眼青年，却像听懂了一般，露出一个只可意会的笑容，
“最迟不会超过八年。”
“哦，那还可以。”
江户川乱步闻言，无所谓地点了点头。
就像是侦探社的众人，从未想过将天幕与自己的真实身份告诉智上芽衣一样，
太宰治与江户川乱步，这两个武装侦探社的智力天花板们，也从未想过，将正在执行的计划，告诉第三个人。
虽然与其说是计划，倒不如说是另一个乱步与太宰治最后的要求。
天下可没有白吃的午餐，那两位不做人的ai同样不是乐于奉献的类型。
在计算方面，ai远比讲求人情的人类精明刻薄得多。
半月以前，就在所有人的视线都聚焦在芽衣与神明的最后一战时，ai乱步与ai太宰已经开始思考更遥远的事情。
比如——
当时间线重启后，那个拥有“三刻构想”的横滨组织，会如何对待智上芽衣。
一个自由的、与城市安危高度绑定的城市之灵，在那群人眼中，简直是行走中的不定时炸弹。
没有人知道，什么时候会爆炸。
连荒霸吐装置载体都研究出来的世界，那些会怎么利用智上芽衣，ai们都不需要建立观测模型，用一串代码都能解码出来。
更何况，他们的英雄小姐，是个不擅长阴谋的武斗笨蛋。
ai太宰：“真是令人操心啊。”
“我们需要保障。”
数据空间内，ai乱步平静地说道，一旁混合的棋子与棋盘出现在智能生命体面前。
将棋代表武装侦探社。
围棋是异能特务科。
国际象棋象征港口黑手党。
那时候，小乱步几乎想也不想的把围棋撤出了选择的范畴：“这个算了，不合适。”
一个被罪魁祸首的俄罗斯人渗透了大半的官方机构，甚至最强特种部队的成员都是异能改造体，队长更是个卧底，绝对不可以把芽衣交给他们。
最好连多余的联系，都不要有。
ai们可不想好不容易成功重启后，在某一天又历史重演。
不，倒不如说，肯定会历史重演。
熟知人类历史的智能生命体向来不吝于以最坏的恶意揣测人，尤其还是日本的政客。
那句话怎么说的？
——人类在历史吸取的唯一教训，就是人类不会在历史中吸取任何教训。
“武装侦探社也不行。”
鸢眼ai遗憾的把将棋推倒。
武装侦探社是站在白天与黑夜之间的中立机构，它的立场天然决定了，与官方更加亲近。
保住【请君勿死】，和保住【城市之灵】，完全是两个概念。
它太讲求正义性，注定会受到掣肘。
“只剩下港口黑手党。”ai太宰勉强点了点国际象棋。
港·口黑手党与两个组织不同，是彻头彻尾的将暴·力转化为利益的黑暗组织。
对于这群疯子来说，谁也不能将利益从他们的手里夺走。
那个荒霸吐载体就是最好的例子。
“但是需要做点小变动。”
ai乱步注视着棋盘上的国际象棋，片刻后，将象征“王”的棋子取了下来。
port mafia是横滨的底牌之一，但横滨永远不会为port mafia所用。
该怎么做？
很简单，换一个不那么理性的首领就行。
两个ai对视片刻，同时露出一抹微笑。
“最多八年，那个蛞蝓就会取代森先生，成为港·黑的新首领。”
武装侦探社内，太宰治漫不经心地摆弄着桌上的杂志。
长出一截的绷带就像尾巴似的，挂在青年的手腕上，随着他的动作在彩页上扫来扫去，
“方法嘛——我已经和那家伙见过面了，不出意外，明天，森先生应该就会宣布港·黑的未来首领，战战兢兢培养继承人，最后退休。”
啧，要不是那个ai太宰治，他才不会这么便宜了黑漆漆的蛞蝓。
说到混蛋ai。
那个坑自己的家伙，都做了什么啊！
想起不久以前，一米九的往日搭档俯视自己的眼神，某个鸢眼青年手上一用力，面无表情地扯烂了手里的杂志。
江户川乱步看了眼太宰，聪明的决定不去戳火药桶。
当然，那两个ai的设置的保障，可不止一个port mafia。
还有第二个——【书】。
哦，现在应该称它为“酒井大壮”。
至于怎么做到的，人形异能爱丽丝就是就好的漏洞。
ai们不需要做什么，只要将那个吞了三把【钥匙】的载体，借着光树一起送到横滨就可以。
没错，就是那个最后，被小乱步放入巨大光树里的小婴儿。
它是唤醒ai爱丽丝的契机。
到这里，智能生命体们的计划才算进行了三分之二。
事实上，还有第三张底牌——
坐在办公桌边的乱步叼着美味棒侧过头，视线从窗口飞出，轻轻落在了楼下，和与谢野晶子交换联系方式的智上芽衣身上。
像是感应到了侦探的视线，银发少女若有所思地抬起头，笑着冲乱步摆了摆手。
与此同时，侦探社外部的走廊，传来了中岛敦与国木田独步的脚步声，中间还掺杂了两人呜呜的懊恼声，以及谷崎直美安慰的话。
最后一张底牌，就是他们。
他们这些，亲眼见证了智上芽衣失去、痛苦和成长的推手与旁观者。
无论是出于愧疚、补偿还是其他感情，
从那个天幕出现在上空，他们被扯入这场剧目开始，他们就注定了要站在智上芽衣的背后。
这是一个阳谋，
但他们甘之如饴。
这个世界上，从来就没有简单的路。
如果觉得风平浪静，一切顺利的话，那不过是因为有人提前为你铺平了大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