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章 Episode 7 酒井大壮
上野公园深处, 无人的一角，夜晚正式来临。
在亮起了一排路灯的行道尽头，唯一一盏损坏的路灯背后, 一个银发少女微低着头，孤身站在昏暗拐角处。
稍长的银色刘海随着垂首的动作落下，遮住了少女的眼睛，一时让人无法看清她的表情。
一本绘本似的图书被少女稳稳地踩在脚下，不甘心似的发着微弱的光芒。
仅从外表来看, 这只是一本粗糙得不会让人多看一眼的连环画——
画风糟糕，连最基本的叙事故事都不完整，除去前几页的内容之外，后半部分皆是一片空白。
但谁又能想到呢, 就是这样的一本绘本，竟然是戏耍了横滨，一度被无数势力与异能力者争夺的【书】？
然而现在, 威风十足的【书】被智上芽衣踩在了脚底下。
“就是你吧，一而再再而三阻止我见妈妈。”
智上芽衣面无表情地盯着脚下的【书】，鎏金色双眸眯起，瞳眸幽暗如古井，
“你知道，上一个这么耍我的混蛋, 是什么下场吗？”
银发少女的声音在夜色中平静地漫开。
明明是如太阳般明朗的声线，却被阴森森的夜风染上了几分诡谲的意味。
老实说, 这本该是一个相当奇怪的场景。
一个正常的人, 怎么会和一本书对话呢？
但世事就是这么难料, 像是真能听懂了芽衣的威胁, 妄图逃走却被死死扼住命门的「书」恐惧地抖了抖,
最后索性散去了周身的光亮，直接进入装死的状态。
智上芽衣也不生气，反而好脾气地蹲下身，老朋友似的拍了拍「书」的封面，笑容和善。
“来吧，打个商量，大家都是熟人了，我也不为难你。”
银发少女语气亲和地说道，手上的动作却相当直接。
芽衣张开手掌，来自虚空的能量在她的手中凝结，黑沉沉的外周，还时不时噼啪几声，闪过几道危险的雷电。
“要么我把你揍一顿，你再配合我；要么，我把你揍到四分之三死，撕成一万片冲进下水道，你再配合我。”
“怎么样，很不错吧，足足有两——个选项这么多哦！”
「书」（装死中）：……
呸！怎么看都它只有被揍一条路吧，恶魔横滨！
“好说。”
恶魔横滨小姐笑眯眯：“然后呢，你的选哪一个？”
被某位世界第一的名侦探先生，称为【所有异能力智商的存在】的「书」，瞅了瞅芽衣手里不断散发威压的能量，颤巍巍地咽了下口水，非常骨气地选择了——
滑跪。
……不准笑！有本事你和横滨打一场看看！
芽衣收回了掌心的威胁，满意地点头：“恩，这就对了。”
如果「书」有人形的话，那么它此刻一定在不屑地翻白眼。
智上芽衣的要求很简单。
她只需要「书」重新将酒井大壮带回来而已。
少女的挚友并非人类，他是死去的神明西比尔的造物。
与其说是血与肉集合，不如说是力量的聚集体。
也正是已因此，银发神明才视“酒井大壮”为粗糙的伪人偶。
连心脏也没有，又怎么配得上说是“人”呢？
不过是一个牵线的人偶而已。
【“去横滨的身边，等待吾的信号，成为从背后捅入她心脏的一把刀。”】
自酒井初睁开眼的第一刻起，神明的命令就降临了。
那个世界的ai们在暗中谋划，不断被迫吸收着人类“垃圾”的城市意志，同样早已有所计划。
只是祂低估了人类对自己的狠心与布局能力，也错估了时间的力量。
大概连西比尔自己也没有想到，被安排到横滨身边的人偶，有一天会在虚假的友情中得到真实的同伴。
友情、守护、胜利。
这些被人类漫画家讴歌到烂大街的美好意志，却成为了人偶胸腔内跳动的“心脏”。
彼时，酒井初还是个瘦猴似的，整天被同年级欺负嘲笑的吊车尾。
帝国小学崇尚武力至上，没人看得起这个瘦猴子，和他捣鼓的破烂。
【“你看他瘦干干的样子，真的是男的吗？”】
【“哈哈哈，你们瞧这是什么，瘦猴子用胶水粘的玩具枪？怎么，想要啊，那就来抢啊吊车尾！”】
酒井初早就习惯了。
没有人会替说话，因为他是个连初级考核都过不了的弱者。
弱者只配在强者的阴影下苟延残喘。
——只有他的笨蛋邻居。
【“放下他的东西，山猪！”】
从考场寻摸过来看小伙伴的女孩，直接丢开手里的东西，嗷嗷叫着一拳锤在了为首的高年级脸上。
……然后就被1vs5的群殴了。
高年级很凶，但小芽衣同样不是吃素的。
一招铁头功，和不知哪里学来的撩阴腿被小芽衣用得虎虎生威，配合着稚嫩的体术，竟然也能以一敌五，将几个小胖墩摁在地上捶。
如果不是闻讯而来的□□及时插手，几个高年级都得连夜送，恩，治疗舱。
【“无法战斗没有关系，瘦弱也无所谓，我可是很强的。”】
十岁的银发女孩顶着一张鼻青脸肿的脸，将抢回来的小模型塞进青梅竹马的怀里。
明明疼得龇牙咧嘴，却故作无事地一抹鼻血，大大咧咧地竖着大拇指，无比自信的说道，
【“从现在起，你酒井大壮就由我智上芽衣罩着了！】
【打架的事情都交给我，身后武器的支援，就拜托你了后勤！”】
直到很久以后，酒井初都记得，银发女孩咧着青一块的嘴角，笑得像个小太阳的模样。
从那个时候起，酒井初就不再是可操纵的人偶。
他是智上芽衣口中的大壮。
而酒井大壮的愿望一直很简单。
如果智上芽衣想要前进的话，那么他就是少女的后盾，首席的后勤支援。
他们是最好的伙伴，终有一天，能将意志贯彻星海。
这就是人偶，酒井大壮不值一提的一生。
到底什么是人类呢？
怎样才算是活着？
棕发的瘦弱少年不知道，但是他清晰地明白，只要跟随着智上芽衣的背影，他总有找到答案的一天。
到那时候，再与好友相聚时，他也能被称为“人类”了吧？
既然酒井大壮是神明西比尔的造物，那么得到了对方所有力量与横滨权限的智上芽衣，理论上，同样可以让消逝的小伙伴再次苏醒。
只是芽衣错估了【造物诞生】所需要的力量。
不过没关系，这不是还有一个帮手吗？
想来，当时西比尔应该也借用了这东西的，虽然不是一个时间线的，但效果应该都差不多吧。
银发少女笑眯眯地注视着眼前的「书」，笑得像个即将薅光资本家羊毛的正义打工人。
被揍了一顿的「书」在芽衣无声的眼神催促下，不情不愿地从地上飘起。
它落在少女摊开的手掌上，伪装的绘本外壳褪去，缓缓露出了空白书页的真面目。
就像是某种情景再现——
静止的书页无风翻页，磅礴的创生之力以智上芽衣为核心爆发而出，猛得朝着城市四周炸开，力量随着流动的空气化成足以掀翻大楼的飓风。
一时间，异能特务科勘探特异点的警报大作。
众人惊愕地抬起头，发现上野公园方向的上空，狂风大作，眼看一个毁灭的飓风就要降临之时——
智上芽衣出手了。
少女纤弱的五指轻轻朝内拢起，不过一个简单的合拢的手势，上空肆虐的风核仿佛被一只看不见的大手攥紧了生机般，无论如何挣扎，也无法撼动半分。
风核怒吼着，芽衣突然将五指用力一收。
【】【】——！
伴随着常人无法捕捉着震动，上空的飓风一瞬消散，只留下一片重新回归静谧的夜空。
“哥哥，你看，有星星——！”
武装侦探社宿舍，谷崎直美兴奋地抬起头，修长的手指指向天空。
“恩？星星而已，有什么好看……的。”
谷崎润一郎不感兴趣地抬起眼，入眼的景象让他一时失去了语言，连手里的筷子什么时候掉在了桌上也不知道。
高空上，消散的飓风吹开了遮挡皓月的云层，露出了满是星光的夜幕天空。
横滨是一座不夜城，平日很少能同时见到辉映的月亮与满目的星星。
但此刻，那些被掩盖在云层后的繁星，却不吝惜地走到了夜幕之前，宛如神明打翻了的珠宝盒，钻石般闪耀的星星落满了整片夜空。
仅仅是一眼，就让人下意识屏住呼吸，沉浸于银河与星空的震撼之中。
城市的角角落落，有无数市民陆续抬起头，脸上露出了相似的空白神情。
他们有的是普通的上班族、财产千万的资本家、或是隐藏在黑暗中野犬、镭钵街中的恶徒与贫民……
不平等的社会阶层，头顶的这片星空却在这一刻，给予了他们平等的辉光。
有人停下了脚步，欣赏这难得的夜景，
而同样有人，隐藏的黑暗中，继续着鲜血与掠夺。
可爱的三花猫趴在窗台，甩着脑袋伸了个长长的懒腰。
……
…………
“相逢于星空之下，真是个不错的夜景呢。”
远在海边的太宰治抬起头，鸢色的双眸平和地望向天空。
青年蹲在友人的墓碑旁，敬酒一般对着夜空远远举起手，弯曲着拇指与食指做了端酒杯的动作，
“你说对吗，织田作。”
墓碑静谧着，没有回答他。
……
…………
上野公园中，智上芽衣感觉整个世界都安静了下来，一个未知的声音在她的脑内响起。
那道声音古老而稚嫩，年轻而老迈，带着跨越了千年时光与历史的厚重，如暮鼓晨钟，拷问人心般在少女的耳边回荡——
——【汝，有何所求？】
——【汝，有何所冀？】
当神殿崩塌之后时，这道声音同样询问过智上芽衣。
那个时候，银发少女背负着期望，许愿了未来。
而这一次——
智上芽衣闭上了双眼，缓缓张开了口。
……
…………
光芒之中，一个瘦弱的身影出现在时光长廊的尽头。
棕发的少年微微弓着背，大笑地朝着智上芽衣走来，他抬起手，冲着少女轻轻一挥，
“哟，芽衣，你编好故事结局了吗？”
智上芽衣睁开眼，望着青梅竹马的挚友露出了久违的微笑，
“当然，要听一听吗，大壮。”
关于一个女孩，成为了英雄后，
重新于日常中找回了友人的故事。
酒井大壮笑而不语。
少年对少女伸出的拳头，芽衣会意地笑了起来，同样伸出了手。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接下来是伙伴间温馨而默契地对拳环节时，银发少女突然表情一变，凶恶地咧开嘴。
拳头中途改变方向，自下而上地冲老友的下巴而去！
“吃我一记友情破颜拳哦呀呀呀呀——！让人操心的笨蛋！”
在即将命中时，微笑着酒井大壮跟着脸色一转，早有准备地一个矮身，躲过了迎面而来的破颜拳。
“哈！我就猜到！”
棕发少年哈哈两声大笑，阴险地伸腿去踹芽衣的脚踝。
“你以为我会上当吗，笨蛋芽衣！”
“得到了力量的我，已经不是过去体术废的我了！”
从现在开始，他就是人称拳打横滨，脚踢横滨的酒——井——大——壮——！
重获新生，浑身溢满了力量的酒井大壮，这一刻觉得自己又行了，他充满自信地攻向了银发首席——
然后就被芽衣，一拳捶到了地上。
“恩，弱爆了。”
银发少女俯视着捂着脑袋，趴在地上的友人，发出了嫌弃的声音，
“公园打太极的奶奶都比能你比划哦，大壮。”
甚至不如老奶奶的酒井大壮：“……”
“闭嘴臭芽衣！这就是你欢迎好友的方式吗！”
酒井大壮抬起脸，指着左眼的熊猫眼义愤填膺地吼道，“刚见面就是一拳头，我要和你绝交！”
“哦，好吧，那就绝交吧。”
银发少女神情平淡地点头，双臂抱胸，一副“智上首席绝不接受威胁”的模样。
酒井大壮倒吸了一口冷气，不可置信地看着丧尽天良的友人。
他们就这样，一人冷漠一人控诉地对视了良久，最终两人表情都没绷住，不约而同地破功笑出了声。
“嘛，刚才的不算数，重新来一次——”
智上芽衣弯下腰，单手扶着膝盖，对重逢的好友伸出手，
“欢迎回来，我的后勤。”
欢迎回来，我的挚友。
……
……哼，早这样不就完了。
酒井大壮短暂的愣神后，不满地撇开脸小声嘀咕。
但即便如此，面对少女真诚的笑脸，棕发少年还是很诚实地伸出手，用力握住芽衣的手，
“我回来了，首席。”
智上芽衣爽朗地笑了起来。
就在她准备使力将酒井大壮拉起来时，棕发少年疑惑的声音传来，
“说起来芽衣，有个一身黑的男人盯着你看了很久哦，需要解决掉吗？”
一身黑的男人？
银发少女微微一愣，保持着拉人的动作回过头，对上一双钴蓝色的双瞳。
赭发蓝眼的男人抱着双臂斜靠在树干，不动神色的视线安静地落在芽衣的脸上，不知道就这样看了多久。
“啊，是中也——！”
见到恋人，智上芽衣两眼一亮，下意识就放开拽着友人的右手，跟见了鸟妈妈的小鸟似的，雀跃地扑向中原中也。
酒井大壮反应过来：“……中也？那头三岁的大猫？不对……”
“不要突然松手啊笨蛋芽衣——！！啊！”
失去了小伙伴拉力的酒井大壮，顿时重心不稳，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尾椎发出了惨烈的哀嚎。
“……啊。”
被中原中也抱在怀里的芽衣回过神。
面对小伙伴控诉的目光，少女心虚地抓了抓脸，卖萌似的比着剪刀手，眨了下右眼，
“诶嘿？”
“诶嘿你个鬼啊臭芽衣！绝交！！绝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