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章 即刻诛杀
长淮前脚才刚从凡间回来,这段时间事宜繁多,忙的他喘不过气,好容易得了一天空闲想着回来歇歇脚。
途径武临门时却见一路银卫持刀疾行,四处也有重兵,在天京,银卫是陛下亲卫,不得调令不得随意在天京走动,天京也已许久没见这样的阵仗了,长淮虽不明所以,也还是不由得退到了一旁。
他举目望着不远处的天穹阁,前日只听闻有人夜闯天京要求见陛下,南荒战事吃紧,目前暂不知传来的是什么消息。
长淮叹了口气,收回目光,眼中神色复杂,半晌后迈步离去。
天穹阁中,大门紧闭,满堂寂静,一丝声响未闻,神帝跪在上首,身后是天京资历极深的数位阁老重臣,良久过后,他再次以头磕地,重重拜下。
“还望神君能以大局为重,救万千生灵于水火,臣等,叩谢神君救世之德!”
褚亦棠一身素衣,立在正厅幽暗里,他垂着眼睫,很寂然,好像对这番境地并没有多少挣扎,他只觉得好笑,他只笑他苦苦挣扎那么久,却仍旧逃不开这样的结果。
他们跪在他面前,像一道永远也挣脱不掉的束缚,逼着他,逼着他束手就擒,心甘情愿地赴死。
他也曾无数次的想过,倘若他当年没有造此般罪孽,是不是就不用偿还,倘若他没有一意孤行地走上这条不归路,是不是会死在那个孤寒的雪夜里,他用自己去偿还了太多,却从没想过有一日也会亏欠。
亏欠了谁呢?
明明才答应过他,说永远不会再有下一次的。
为什么又食言了。
褚亦棠沉默许久,眼中是齑碎汹涌的落寞,脸色很白,在光影下像冷色的碎瓷片,眼底却是猩红的,隐忍太久,权衡太久,他启唇,语气里竟有了薄弱的哀求意味。
“再让我见他一面,可以吗?”
“我只想,再见他一面。”
褚亦棠也不知道他在哀求什么,也许是求能最后圆他一个心愿,最后再见一眼他的爱人,也许就死而无憾了。
但他做不到,他甚至连见他最后一面都做不到。
他想求,可看着周围那么多形形色色的人,却不知道该求谁。
怎么老是在骗他呢。
他本以为,枷锁已断,他甘愿舍弃高台上万千敬仰,只求两相白首。
走时,他千叮万嘱,说让自己等他回来,等他回来,等一切都了结,就同他回月华山去,自此一生一世,再无分离之日。
可等总要有代价的,或轻或重,或生或死。
他那时讲的那样好,眼底满是期盼,他捧着他的手,很温柔地和他说。
阿棠,等我回来,我们就成婚,好不好。
可全都没有了,什么都是一场空,他造下的孽,却要两个人来还。
“玉倾尚在南荒,恐怕是无法相见了。”
不知是谁,轻易一句话,就把那点很朦胧的希望搅得破碎不堪,褚亦棠只觉心口一空,呼吸也变得乏力,好像有什么在此时彻底的流失走了,是他仅剩的一点信念,也是他仅剩的一点牵挂。
他从前对澜聿说,他有他的使命,违背不得。
先前如若要赴死,他也只觉得是一种解脱,这是他的使命,也亦是他的造化。
天命本该如此。
但现在他舍不得死,他得了一个那么好的澜聿,相濡以沫,本应是天赐良缘的。
可他等不到他回来了。
内侍自厅后暗门急匆匆地绕进来,肉眼可见的慌张,他喘着粗气,顾不得行礼,踉踉跄跄跪到神帝身侧,附耳小声急切地说了几句话,神帝登时面色骤变,低斥道:
“什么时候的事!这才不到两日,怎么——”
话音未落,正厅大门已经被轰然破开,剑光刺目,犹如泼面而来的流光,将厅内照的雪白一片,大股光线侵室入内,照的人快要睁不开眼。
刺目光线之后,澜聿一身铠甲,持剑而立,眼角飞溅数滴血渍,他踏过倒塌的大门,九畹血痕雪亮,他一眼就望见了站在正厅中央的褚亦棠,他分明就好端端地站在那儿,可却仍不可避免地让澜聿的心猛地一痛。
他身后,是亲眼看着澜聿长大的数位阁老,他们授澜聿以诗书,传他以道,可他无论如何都想不到,他们会在他出征时,亲手拿着他的性命来要挟他。
甚至要瞒着他,瞒着他将褚亦棠送上绝路!
褚亦棠缓缓回身,望着距离他几丈之遥的澜聿,望着那双他日夜思念的眉眼,可现在两两相对,却是隔了万丈鸿沟。
他知道澜聿此番回来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他选择了褚亦棠,意味着在决定回来的那一瞬间他就已经放弃了所有,放弃了他的家世,他的功名利禄,他的大好前程。
意味着在那一瞬间,他们注定了此生都无法全身而退。
注定千夫所指,万人唾骂。
大逆不道,违天之举。
他不再是天京身居高位的玉倾仙君,他奔赴万里,义无反顾地站在他身边,替他挡下了外界的所有利箭。
澜聿要带走褚亦棠,与天京为敌,以一人之力,将他从这泥淖中干干净净地带走,什么救世,什么使命,在他眼里什么都不是,什么都算不上。
他要保褚亦棠平安,哪怕代价是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
澜聿一步一步踏进正厅,只觉四肢百骸都麻木到没有丝毫知觉,这么多人,这么多人都骗他,骗着他在战场上出生入死,却在背后捅他的心肝脾肺,要他连褚亦棠的最后一面都见不到。
这一路上,他满脑子只有序陵那一句声嘶力竭的哭喊,他跪在他脚下,快要呕出血来。
“上神与他血脉同生,便须得以神躯与元神为祭方能毁他魂身!仙君,仙君,您快回去吧,晚了怕是什么都没有了啊仙君!”
澜聿从未觉得如此失望过,他站在褚亦棠身旁,竭力忍着眼前摇摇欲坠的模糊,木然地看着那些熟悉的面孔,面色青白,嘴唇翕动:
“你们,你们……”
魏巍跪了许久,起身已是艰难,在令人肌骨生寒的对峙里沉声道:
“澜聿,你想清楚了,今日踏出了这个门,你将永世自仙谱除名,剥除仙骨,打入迎刃狱,永世不得超生。”
澜聿置若罔闻,自天外传来一声高吭,狂风大作,快要将整座天穹阁拔地而起,门外投下巨大羽翼的投影,笼罩了周遭所有一切,光明被垄断,只余不见底的黑暗。
褚亦棠在黑暗里轻轻地牵住他的手,眼泪滑落,凉的刺骨,他想让澜聿走,他想告诉他天命如此,终有一日要偿还,澜聿没有给他开口的机会,他捧着他的脸,指腹擦过面颊的泪痕,温声道:
“阿棠,我们走,好不好?”
神帝目眦欲裂,他扶着内侍的手霍然起身,不可置信又怒不可遏,怒声道:
“澜聿!你要反了是不是!战时私自回京,你眼里还有没有律例!还有没有天条!你是不是,是不是要毁了整个天京你才满意!!”
瞳孔在刹那间褪成素色,澜聿没有作答,他握紧了褚亦棠的手,没有给自己留任何退路。
长发银白,随狂风四散,强召凤鸟之身,便是公然与天京为敌,他环顾满厅,目色冷冽。
“今日,我要带他走。”
“谁敢阻拦,即刻诛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