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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6章 痛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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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些天天气渐热起来,正午的日头已有些灼人,竹林越发翠绿,枝叶繁茂,被风吹的簌簌作响。

    褚亦棠通常在日落后给兰草浇水,木勺盛着凉水从顶部缓缓浇下,晶莹剔透的水珠落在叶面上,又承接不住地往下滑落,坠进土里。

    他把木勺放回桶里,起身望着空落落的院子,有点恍神。

    这里已经被收拾的差不多了,他没什么要带走的,除了澜聿那间屋子他没去动,其他的也没什么可留恋的了。

    他想回月华山去。

    那是他母亲出生的地方,也是他许久未曾回去过的故乡。

    只是锦瑗到死也没能回去看上一眼,没能看到她心心念念的月华山,她的族人。

    褚亦棠把她安放在东海的云海里,那里可保尸身万年不腐,他在月华山为她立了衣冠冢,算是魂归故乡。

    他低头,看着脚边郁郁葱葱的兰草,伸出手,想去碰一碰嫩绿的叶片。

    这些兰草没办法带走,他怕养不活,思来想去,还是去找了一个小陶土罐子,又拿了一把小锄头,仔细挑选了一棵长势最好的,小心翼翼地刨松泥土,锄头照顾不到的地方索性就用手去挖。

    在地上折腾了半天,最后挖出了一株完完整整的兰草,移到了罐子里。

    褚亦棠缓缓吐出一口气,在确认了没有折损后,抚着兰草的嫩叶,唇边露出点笑来。

    也算是,留给他的一点念想了。

    带回月华山去,长得好的话,没准来年就能有一整片了。

    褚亦棠在竹亭边上坐下,看太阳慢慢落回到屋后,他眯了眯眼,靠着围栏,莫名其妙地又想了好多。

    他最近变得很爱睡觉,因为总能梦见他。

    每次梦的都不一样,有时澜聿会在梦里唤他,他想应,可无论如何都张不了口。

    每每梦醒,床榻冰凉,枕面也湿透。

    抬手一摸,却摸到满眼冰凉的泪水。

    也有睡不着的时候,他就到澜聿房门口去坐一会儿,从不进去,好像只多待一下都让他觉得心安。

    脑子里乱糟糟的,褚亦棠额角有点发疼,他抱着兰草站起,在屋子里找了个能照见日头的地方用来安置小罐子。

    房间里很空,东西都被收起来了,褚亦棠这两天总觉得很疲惫,昏昏欲睡的,放下床帐想着上床去眯一会儿。

    这一觉他睡得很沉,梦里明明暗暗的,很明亮的色调,杂糅在一处,模模糊糊,光怪陆离。

    等到睁眼时,已经瞧不见一点光亮,窗外是浓墨一般的夜色。

    褚亦棠揉了揉眉心,嗓子里干的厉害,下床倒了杯水,他喝了几口,歪在桌前捧着茶杯发呆。

    神智清明了些,他把茶杯放回桌上,胸口一阵阵发闷。

    今晚的月色很亮,圆月遥遥挂在天际,褚亦棠迎着月色,着手推开房门,下了台阶。

    院子里像铺了一层薄的银霜,褚亦棠一身素衣,乌发松松束着,立在满院清寒中,身姿清朗,容颜疏淡。

    澜聿的屋子在最西边,褚亦棠像往常一般走过去,在迈过屋子的转角时,他神色一怔,看到了原先被遮挡住的那一角木阶。

    在不起眼的角落里,闪着点点幽光。

    褚亦棠屏住呼吸,心脏如同被扼紧了一般,浑身血液在一瞬间凝结到底,他甚至不敢有太大的动作,只木然的缓步走过去,生怕惊动一点。

    待到走近后,他才得以看清。

    那是一枚扳指。

    很漂亮,不知是用什么材料铸成,幽碧幽碧的,上面刻着亭亭玉立的九畹花,笔触细腻,栩栩如生。

    褚亦棠缓缓地在阶前蹲下身,有点茫然,他不知所措地探出手指,轻轻碰到了那枚扳指。

    好凉,可细碰又能觉得一丝余温,残留在指尖,转瞬即逝。

    褚亦棠唇间微张,眼眶被燎的发烫,他把那枚扳指捧在手心里,弯下腰,慢慢地把手贴近心口。

    难以言说的痛楚刹那间涌上心头,逼得他快要跪倒在地,眼泪骤然夺眶而出,褚亦棠半跪在阶上,连半点声音都发不出,贴在心口的那只手抖得不像样子。

    他刚刚来过了,是为了把这个还给他吗。

    为什么,为什么要还给他。

    褚亦棠蜷缩在台阶上,止不住的呜咽,痛的泪流满面,他拼命地握紧扳指,想抓住那一点仅剩的余温,贪片刻的暖,好解他的苦痛。

    澜聿,澜聿。

    他无声地念着,念了一遍又一遍,那是他不敢去触及的伤痕,他不敢去回忆,怕会让自己痛不欲生。

    胆小鬼,谁是胆小鬼呢。

    是谁先放的手,是谁先不要的。

    他只知道,那晚澜聿在门前哭了好久好久,他躲在房间里,无数次想去把那道门打开,告诉澜聿他没有不要他,他很爱他,他舍不得不要他。

    可是他没有,他只死死地掐住手掌心,把嘴唇咬的鲜血淋漓。

    他明明最舍不得澜聿哭,明明看他落泪会比让自己千刀万剐还要痛。

    但他还是眼睁睁看着澜聿在门前哭到嗓子沙哑,快要呕出血来,也没打开门出去看他一眼。

    他只能在澜聿被强行带走的时候,透过窗缝最后再见他一面。

    褚亦棠隔着那么远的距离,他也不记得他那时究竟有多绝望,他只能一次一次地去揭自己的伤疤,在深不见底的绝望里漠然地想。

    他一定恨死我了。

    但他又觉得这样很好,他其实什么都给不了澜聿,他脾气那么差,又不耐心,也不年轻,整天都是凶巴巴的。

    可是他的澜聿还是很爱他,他曾不止一次的抱着他,笑吟吟的,发自内心地同他说。

    他的阿棠是全天底下最好的阿棠。

    “阿棠,我真的,真的好爱你。”

    “我们要在一起一辈子的,好不好。”

    他食言了。

    他骗了他。

    褚亦棠磕在木阶上,再也压抑不住地失声痛哭,铺天盖地的疼痛在顷刻间就将他淹没,哭到连呼吸都无法,五脏六腑都被碾碎了,连呼吸都带着血腥气。

    他在那些再也无法回到的过去里反复挣扎,他拼命地追赶,却在满是碎石的路上狠狠跌了一跤,摔得头破血流,眼泪好苦,好苦,像是一剂能让人肝肠寸断的毒药,可却再没有了心疼他的人,再没有人会把他抱在怀里,耐心地抚慰他的伤痛,向他保证再也不会让他受伤。

    因为他会保护他。

    他会保护他的阿棠,再也不会让他受到伤害。

    可那样的痛,也是他带给澜聿的。

    “澜聿,对不起,对不起……”

    褚亦棠无助地摇着头,手攥的好紧好紧,止不住的眼泪顺着淌进颈子里,凉的钻心,泪痕被风吹得发痛。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澜聿……”

    “少恨我一点,好不好,少恨我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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