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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3章 镜花水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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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待到弘燃和元清赶到时,澜聿已经被一众天将围着进了极雷台,正踏上天阶前往雷台。

    极雷台前守卫众多,不得令者不得擅入,元清急着要进去拦,却被银卫以长枪横阻,他眼看闯不进去,急的要跳脚,声嘶力竭地大喊:

    “瞎了你们的狗眼了!连我也敢拦!还不滚开,全都给我滚开!!”

    银卫首领不动如山,持剑立在台前,面无表情道:

    “若无陛下圣谕,任何人不得擅闯极雷台,还望仙君莫要为难属下。”

    弘燃眼看着澜聿就快上到台前,已经在核查御令了,他一把按下横在面前的长枪,自腰间拿出令牌,心急如焚道:

    “天穹阁掌事也进不得吗,我们只进去看一眼,看一眼都不成吗?!”

    远处高天之上已有暗雷涌动,轰鸣阵阵,元清眼睛里满是血丝,在孤鹜山时他被陈柳拦住,说什么都不让他走。

    好容易等到陈柳松口,他和弘燃片刻都不敢停息,马不停蹄赶回天京,却得知了澜聿已被下令押往极雷台受刑,现下人说不准已经到了雷台之上了!

    元清比任何人都清楚极雷台是什么地方,元戊早年退任后在极雷台掌刑,元清不止一次看到,一道天雷劈下,痛苦哀嚎声几乎传遍雷台上下,更有甚者在三十道雷刑后当场殒灭。

    从极雷台建成到现在,没有任何人挺得过雷刑,若是澜聿没撑住那口气,那么这百道天雷便足以让澜聿元神俱散,永世都不入轮回。

    他万没料到,有一日在雷台上的会是他情同手足的兄弟,元清沉着眼,手中剑光大盛,银卫眼看情势不对,知道元清今日恐是要硬闯雷台,忙举枪相对,数十柄锋锐长枪直指元清,弘燃死死握着那道令牌,沉声道:

    “你先进,带着澜聿立刻就走,这里有我。”

    “且慢,且慢!!”

    一道呼声忽然气喘吁吁的自身后赶来,元清回身去看,却见是天穹阁前掌事正颠着小步,紧赶慢赶地一路小跑过来,白胡子颤颤,正举袖拭着额上的细汗,高声喊道:“二位仙君且慢,使不得,使不得啊!!”

    他这一路跑过来好悬没把他一把老骨头跑散了,差点气都上不来,好容易跑到近前,又扶着胸口拍了好半天才断断续续道:

    “二位仙君,此事须得从长计议才好,万不可冲动行事!!”

    “从长计议?我再他妈不上去澜聿就得死在这儿了!!”

    元清怒气更甚,恨不能一剑挥退面前所有阻拦好让他能将澜聿带走,剑身在手中不住颤动,元清生怕多等一刻澜聿就得从里面被抬着出来。

    前掌事咽了好几口唾沫,冲首领点点头示意,赶忙把人拉到旁边,低声道:

    “今日陛下盛怒,是玉倾仙君忤逆在先,二位若是再闯雷台,更是将玉倾仙君逼上绝路啊!”

    “陛下疼他,可玉倾仙君也太让陛下寒心了,此番意不在取他性命,只望玉倾仙君迷途知返,莫越错越深。”

    怒火过后,元清那股劲泄去了好些,剩下的更多是说不清道不明的委屈和怨愤。

    他是替澜聿委屈。

    都说有情人终成眷属,可到他这里,却犹隔鸿沟。

    他也不认为澜聿究竟何错之有,爱一个人,钟情于他倾心于他,就要被活生生扣上一顶大逆不道的罪名,他也知此事违逆,来日若为众人所知,不止是澜聿,哪怕是褚亦棠也难逃非议。

    他们会被这座大山压的一辈子都抬不起头。

    上神有情,又以何服众。

    可是无论是神是人都同样的自私,他们享情爱,享悲欢离合,享恩爱情谊,却不允许褚亦棠也这样做,世间万众的苦都理所应当的推给了他,让他来受,并且不容许他的反抗和不愿。

    他们可以敬他,可以供他,却不容许他像其他人一样活的有感情。

    哪怕他已经孤独了几万年,为了那些人间烟火,海清河晏,甘愿忍受了几万年的孤独。

    到如今,却连个相爱之人的厮守一生都求不来。

    眼泪到底还是没忍住,啪嗒一声掉下来,元清拿手死死捂着眼,又重重抹去了泪痕,弘燃也别过了眼,默默抹了好几把脸。

    前掌事叹口气,又去给元清弘燃擦眼泪,苦口婆心道:

    “此事非同小可,一切还得等陛下定夺,二位莫要意气用事,回头连累了玉倾仙君啊。”

    事已至此,强闯已不可为了,元清弘燃只能失魂落魄的在台前等着,一颗心像油煎似的,把头埋进膝间,不愿再说话。

    百道雷刑行刑之久足有一个时辰,元清连头都没敢抬,生怕看到澜聿在雷台上魂飞魄散,就这么在雷台下死等了一个多时辰,才见雷声停下,一行人正从台上迈着阶梯下来。

    元清弘燃霎时起身飞扑上去,扒着门口张望,可待到瞧清了,眼泪还是没收住,登时就落下了。

    澜聿去时一身白衣,此时已被鲜血染透了半边,嘴唇也是青白色,素来束着的发也凌乱,散落在身前,面色雪白如纸,胸前起伏微弱,身后是无边乌云,澜聿步伐踉跄,也还是强撑着自己走,明明快要气息将尽,却也死都不肯妥协。

    元清难以置信,瞳中震颤,他顾不上什么抗旨不遵了,一掌就击退了面前的重重围困,连滚带爬地冲上前去,眼泪落得吓死人。

    澜聿唇边犹带血渍,鲜血不断染红衣料,弘燃抖着手去扶他,他摇摇头,没让人扶,就这样一路走出了雷台。

    元清哭的乱七八糟的,他不敢去碰澜聿,怕会加重他的伤痛,澜聿勉力扯出个笑来,虚声道:

    “哭什么,还没死成呢。”

    “你他妈少嘴硬行不行啊,你明明,差点就,差点就……”

    元清哽咽到说不出话,他知道澜聿这次有多凶险,雷刑哪怕再多一道他都有可能会死在上面,可他全都受住了,没有求饶,更没有退让。

    哪怕是死,他都要把这件事认下来。

    澜聿此时全凭一口气在硬撑着,他朝前掌事略微躬身,意思不言而喻,是在向他道谢。

    前掌事看得触目惊心,止不住地叹气,欲言又止数次,可话兜兜绕绕最后也没能说出口,他没忍心再去看,还要回去向陛下复命,只嘱咐澜聿要多加保重便先行离开了。

    澜聿抬手拭了唇边的血渍,他还得回孤鹜山去,他放心不下褚亦棠,得回去守着他。

    元清一眼就看透了他在想什么,他恨铁不成钢,带着哭腔道:

    “你能不能先管着点你自己啊!!你就快死了你知道不知道,我求求你惜惜命行不行!!”

    澜聿此时就像一朵随时都会随风化去的云,半身白衣都被染透,肩背处更是鲜血淋漓,弘燃看得心痛,他拉着元清的手,红着眼对他摇了摇头。

    他知道留不住澜聿,还不如放他回去。

    陛下的意思暂且不知,也许今日的刑罚只是警告,如若陛下有一天真的要对澜聿动手,没有人能拦得住。

    也没有人能保得住他。

    曦津自澜聿把褚亦棠带回来之后就一直守在孤鹜山,他在窗前望了望黑透的天色,又去点了烛火,烛台摇曳,房中一点橙黄影绰跳跃,他挑着灯芯,声音里是浓的化不开的叹息:

    “这件事,你准备怎么向他说。”

    “亦棠,瞒又能瞒多久呢,他迟早有一天会知道,他万一到时,真的恨上了你,你又该当如何?”

    褚亦棠靠在床头,低垂着眼,影子投在窗棂上,被分割的斑驳陆离。

    “……他恨我,也是理所应当的,我没什么好说的。”

    曦津拿着铜剪的手一顿,连带着烛心也颤动,烛泪巍巍,摇摇欲坠。

    “咱们再想想别的办法,不一定非要这样的,还有别的办法的——”

    “没有了,曦津。”

    褚亦棠出声打断他,他搂着那只破破的布老虎,声音好低。

    “那是我欠下的,迟早要还清的。”

    “还?你拿什么去还?”

    铜剪被猛然掷到桌上,咚的一声响,曦津阖上眼,心口闷得难受。

    “你才去澧渊不过一日就成了这个样子,若不是澜聿来得及时,你就折在那儿了!”

    “当年你一意孤行,就从未想过会有今日吗?!”

    窗外月色疏离,有风拂过时,竹林枝叶穿插,声响静谧凄凉。

    “你现在,连丝毫鬼气都承受不起了,你知道吗?”

    “再来一次你就废了,褚亦棠,你他妈就彻底废了!”

    褚亦棠听着他说话,只默然的坐着,指腹轻轻摩挲着布老虎圆圆的眼睛,像在透过这个,看些别的什么。

    其实迟早会有这么一天的。

    或早或晚罢了。

    在孤鹜山苟且偷生这么多年,他不是没想过一死了之,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活着,他想做的都做成了,活着好像也没什么意思了。

    可是他成了神,想要真死又不太容易。

    就一直这么浑浑噩噩的活着。

    直到澜聿的到来。

    褚亦棠好像才恍惚明白了,他一直等着的是什么。

    澜聿是陡然照进他幽暗生命里的一束光,他爱护他,怜惜他,心疼他。

    那些所有所有,都是澜聿给他的,他干涸了那么多年,因为澜聿,才又重活过来。

    但是他又很清楚,这些日子都是他偷来的。

    和澜聿在一起的每一天,他都很清楚,每一步都如履薄冰,脚下就是万丈深渊,也许哪天一不小心,就踩空坠进去,粉身碎骨,死无全尸。

    可他舍不得澜聿。

    他舍不得那么好的澜聿。

    他说澜聿是他的心肝宝贝,这话一点都不假,没了澜聿,他是真的没办法再活下去。

    那些难以言说的痛楚都在日夜陪伴里化作了柔情,澜聿心甘情愿地向他俯首称臣,他为了他舍弃一切,宁愿化作供奉他的骨塔,他心爱他,也只求他片刻的爱怜,澜聿无求,只盼长相守也足矣。

    但现在事实就摆在眼前。

    宁懿说的没错。

    他与澜聿之间,这辈子都隔着无法跨越的鸿沟,不共戴天,只能以仇人相对。

    那些点点滴滴,共枕缠绵,都在这镜花水月的一场梦里碎了个干净。

    什么都没有了。

    什么都留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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