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他是闪闪发光的
九月的江安，空气里还残留着夏日的最后一丝潮热，秋老虎紧接着发起了威，一阵阵热浪像要把世界都熔化一般。新入学的大一研一新生们，让江安大学的温度比江安市其他位置更高了几分。
“叮铃铃——叮铃铃——”江安大学计算机科学与技术学院院楼，二楼最东角的本科教学办公室里，几个座机电话正此起彼伏地响着。
正对办公室大门的办公桌前，一头清爽短发的安小蓓，正歪着脖子在肩膀处夹着电话听筒，拿笔在笔记本上飞快记录。
记完后对电话那头的人说：“好的好的，您说的名字我都记下来了，这几个没交学费的学生我会挨个打电话核实情况。”
隔壁办公桌的黄琳，手指正在电脑键盘前飞快地敲打。她带的学生今年刚升大四，学生们实习、考研、考公、出国……各有各的打算，导致最后一门论文写作课的到课率低到令人发指。
论文写作课的张教授在连续三周只为三个学生“专题授课”后，终于忍无可忍把电话打给了院长。
此时黄琳正在给迟到次数太多的学生编理由补假条，顺便发通知到班级群让大家注意到课率。
安小蓓对面办公桌坐的是宁垣。安小蓓接完电话没多久，宁垣这边的电话铃也响了起来，她一边对坐在对面的男生说：“稍等一下，秦家乐。”一边接起了电话。
男生看着宁垣点点头，眼神里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坚定。
这个眼神让宁垣突然愣了神，一瞬间不知道对面的人是她的学生秦家乐，还是那个埋藏在内心最深处、不想也不敢提起的名字。
“宁垣啊，我是白志国。”电话里老白的声音把宁垣拉回了现实。
“刚才院里开会，确定了‘优秀毕业生进校园’活动下周四晚上七点在综合楼举办，这次活动邀请到的嘉宾都是李院长亲自联系的，大一到大三，研一研二的在校学生都要参加，你和小蓓多操操心。”
宁垣取了张桌上的便利贴，记下了时间和地点。
“好的，白书记。嘉宾的姓名、基本情况麻烦您有空发我一下。”
“哎呀我这儿只有名字和电话，其他信息辛苦你联系他们问问，打电话一定要态度好啊，都是我们学院走出去的优秀学子，以后少不了联系。”白志国说完就挂了电话。
白志国是江安大学计算机学院的党委副书记，分管学生工作，是宁垣的顶头上司。他刚刚四十出头，但为人圆滑，尤其擅长拍领导马屁，早早就进了院领导班子。
宁垣听着听筒里的“嘟……嘟……”声，突然意识到，白志国这只修炼千年的老狐狸又开始甩活了。
安小蓓听到对话，冲宁垣挤挤眼：“老白说啥了？”
宁垣抿抿嘴，深呼一口气，把电话放回原处：“他让我联系下周的讲座嘉宾要基本信息，还让我俩多操操心，这活动本来是他负责的，怎么现在成了我俩的事儿？”
内心还有一句：本社恐最抗拒的事的就是打电话啊！
宁垣没好意思说出口，毕竟在成年人的世界里，不喜欢不代表不能做。
能把不喜欢的事情用最专业的态度做好，才是成熟的标志。
安小蓓扔给她一颗彩色包装纸包着的水果糖，“吃颗糖，咱一起打吧。”
宁垣把糖塞进嘴里，用手指给安小蓓比了个爱心。
“宁老师，我……可以走了么？”坐在宁垣对面的学生秦家乐，看着两位老师一来一往，完全忘记了自己的存在，终于忍不住开了口。
宁垣循着声音转过头，挤出一个尴尬的笑：“不好意思家乐，退学的事儿你再好好考虑一下，老师知道你成绩很好，想尽快适应社会是好事，但外面的世界很残酷，你才刚上大二，我们的国情你应该很清楚，进入社会是很看中学历背景的。”
宁垣都被自己这番语重心长的劝导感染了，心想梁老师看到这一幕，也会觉得她是个善于做学生工作的好老师吧。
梁老师叫梁美玲，是宁垣的妈妈，兢兢业业了一辈子的高中语文特级教师。
当然， 前提是梁老师没听到男生接下来回答的话。
“我知道这个想法在您看来有点疯狂，但这是我深思熟虑后的想法。在学校，已经学不到我想学的东西了。”对面的秦家乐也认真了起来。
宁垣扶额：“家乐，你有志向老师很欣赏，但还是建议你和家里人再好好商量商量。最好让他们联系一下我，可以吗？”
男生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就起身离开了办公室。
辅导员这份工作说难也不难，就是每天处理很多鸡毛蒜皮的小事，好在宁垣喜欢和学生打交道。
她工作一年多，从大一新生带到现在升大二，虽然有太多个加班夜和无法正常休息的周末，但学生们的青春活力、对她的依赖，让她感觉这份工作并不枯燥乏味。
刚拿起桌上的杯子喝了口水，宁垣就看到电脑微信页面多了一个红点，是白志国发来的信息：“优秀毕业生进校园”活动嘉宾名单：杜永平、杨东、程知屿。
宁垣看到最后一个名字时，心脏像遭受了电击，瞬间麻痹。
顿了好几秒，她把颤抖的手指慢慢从手机屏幕上挪开，又重新挪动回去，把那行字双击放大。
真的是，程知屿。
放在宁垣心里五年，一直不敢提起的名字，再次出现了。宁垣自己也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
但仔细想想，其实也是情理之中。程知屿毕业于江安大学计算机与科学技术学院计算机专业，宁垣在他的母校工作了整整一年，会碰面实在是再正常不过。
只是宁垣设想了千万种重逢的场面，比如院里的老师无意提起程知屿这个名字，毕业学生回母校聚会在活动现场碰面，甚至想到了自己正吃着最爱的关东煮满嘴流油，结果在路上偶遇程知屿带着已经有身孕的妻子回母校走他走过的路等等这种电视剧里的情节画面……
但就是没想到会是这种方式——还不到二十六周岁的程知屿，大学毕业不到四年，就以优秀毕业生的身份回母校分享经验了。
可转念一想，从十八岁认识程知屿那天起，他就是闪闪发光的。
哪怕只是穿件再普通不过的、洗到泛白的t恤，依然能在人群中一眼察觉到他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