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枫叶花
钟谷没有想到简书要带她来的地方是医院。
钟谷记得林嘉说过林叔叔两年前就不在，那么在医院里的人是谁呢？
不言而喻。
钟谷心里揣揣，但她目不转睛尽量不去看中洁白而冰冷的环境，一路默默的跟在简书身后，心里期盼着林嘉只是感冒发烧生了小病而已。
但当两人走到病房却并没有找到林嘉，简书的情绪在霎那间失控，并且很快叫来了护士和医生对他们训斥时，钟谷的心已经沉到了谷底。
是啊，为什么林嘉怎么多年都不回来呢，她不是想要画遍全国每一处风景吗。
钟谷深知这个时候最紧要的便是把林嘉找回来，她安慰了简书两句，便立马跟着医院的人出去找人了，留下简书在原地底泣不成声。
“阿姨，你去休息吧，林嘉有我看着。”
钟谷实在是不忍心看到一个母亲看着自己的孩子面色苍白的躺在病床上，眼中含着泪，一脸憔悴的模样。
钟谷是在医院后头的一个枫树林里找到林嘉的，当时有个外国小女孩在大声的呼救，钟谷连忙赶过去查看，掀开遮在雪地上那人的围巾一看，还真是林嘉。
钟谷当即就将林嘉背了起来，然后让小女孩回去喊人过来。
幸好医生说林嘉没什么大事，就是天气太冷了，她玩了雪，手上没回过血来，加上早上可能没有好好吃早餐，有点体力不支而已。
简书点点头，“那嘉嘉就拜托你了，阿姨去给你准备些吃的。”
不一会，病房里就剩下钟谷和林嘉两个人了。
平时里最爱说话的林嘉现在安安静静的躺在床上，而沉默寡言的钟谷则是一言不发的盯着林嘉。
半晌，钟谷有了动作，她掖了掖林嘉的被角，将林嘉额头上的碎发撇到一遍。
轻声道：“起来了，别再装睡了。”
林嘉的眼珠子在青灰色的眼皮里动了动，她缓缓睁开了一只眼，在房间里提溜的看了一圈，没看到简书的身影，林嘉才长长舒了一口气。
“呼——妈妈终于走了，我和你说……”
林嘉正想和钟谷说说她晕倒那时的感受，可林嘉一抬眼看到的便是钟谷正一脸严肃的盯着她，林嘉心虚的垂下了眸，一副做错事的模样。
“你还好吗？”钟谷道。
她听着林嘉气若游丝的声音，心里狠狠的咯噔一下。
“没……咳咳……”林嘉轻咳两声，虽然刚才她晕倒了，但她并没有任何不适，只是刚醒来还有些虚弱而已，“没事，一点事都没有。”
“我还以为你改了国籍，要永远留在这了。”钟谷淡淡的说着。
“不，我的国籍永远也不会改变，留在这，是因为我可能回不去了。”
林嘉苍白的脸上挂着浅浅的微笑，不是不想回到他们身边，只是再也回不到当初可以使劲疯的时候了。
她真想把一切都定格在飞机冲破云层，飞向万里高空中的夕阳的时候。
林嘉扯了扯被单，对钟谷道：“谷子你帮我把暖气再调高点，有点冷，咳咳……”
钟谷伸手轻轻捏了捏林嘉的鼻尖，嘴角艰难的弯了起来，眼里流出悲伤，“我就说你怕冷吧，留在南方不好吗？”
“那你带我回去吧，我想家了。”
林嘉朝钟谷伸出手来，乌青疲惫的双眼里亮起了光，嘴角微微抿起，化成一个浅笑。
“我想你了。”
林嘉的声音很轻，一阵风吹过便将她嘴边的话给吹散了，甚至连同裹着厚重的被单的她都好像要随着窗外枝头上凋零的枫叶被寒风吹走。
钟谷心里狠狠的抽刺了一下，她伸出手将林嘉拥在怀里，颤声道：“我也是。”
林嘉将脑袋搭在钟谷的肩头，轻轻的拍着她的背，听着钟谷丝丝的抽泣只能一声声的说对不起。
傍晚太阳渐渐落了下去，金橙色的夕阳洒在了被单上，也洒在了两张年轻的面庞上。
林嘉一个劲的笑着不停的和钟谷说着她在这里发生的趣事，而钟谷则是削着苹果，边听林嘉说话，边将削好的苹果切成小块递到林嘉嘴边。
“正好你来了，过两天我就带你去看看落基山脉，这是我在这看过的最好看的风景了……”
“好，等你好一点了我们就去。”
“我现在就很好。”林嘉诚恳的朝钟谷眨了眨眼。
钟谷轻笑一声，将最后一块苹果塞到林嘉的嘴里后，拿起纸巾慢慢的擦拭着双手，道：“有个小朋友在门口等你好一会了，你不见见。”
林嘉闻言偏过头去，果然看到一只苍白的小手扒在门边，然后还有一只小脚在地上不安的点着。
虽然看不到人影，但林嘉肯定这是安娜。
“你帮我把她叫过来吧。”
正在门外踱着步子，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进去的安娜被突然出现的人影吓了一跳，她拍了拍胸口抬头看向钟谷。
“她还好吗？”
“没那么糟。”钟谷轻笑道，“她想见见你，进来吧。”
说完钟谷转身回到林嘉身边，而看到林嘉给了她一个眼神，朝门边挑了挑眉，钟谷才发现，那个小女孩怯生生的扒着门还没跟上来。
钟谷朝安娜招了招手，“来吧。”
安娜踱着步子，一脸愧疚的朝林嘉的床边走去，她趴在林嘉的床上，抱着林嘉，将脸埋进被单里。
闷声道：“嘉对不起，我不应该知道你身体不好还带你去玩雪的，我爸爸已经教训过我了，对不起，你能原谅我吗？”
安娜从被单上抬起眼，眼巴巴的看向林嘉，等着林嘉的原谅。
但在林嘉眼里，安娜委屈得就像只软乎乎的小猫咪，试问有谁能对这么可爱的小姑娘生气呢。
但林嘉捏了捏安娜的小脸，笑道：“这可不行。”
看着安娜迅速耷拉下去的小脸，林嘉佯装思索了一会，又道：“但……如果小猫安娜能笑笑，我可能会开心一点。”
安娜笑着别过脸，在林嘉的肩膀上打了一下，“你可真讨厌，你骗我。”
林嘉将安娜抱了上来，搂着她，手指一下一下的戳着安娜的脸，“笑不笑？笑不笑？”
安娜嗲嗔的瞪了林嘉一眼，翻过身来扑到林嘉身上，将脸埋在林嘉怀里笑了起来。
林嘉揉了揉怀里软糯糯的小猫，“约翰先生骂你了吗？”
“没有，他自己生着气呢。”安娜的声音闷闷的隔着林嘉的衣服发了出来，她抬起头，将下巴抵在林嘉的肩上，看向林嘉，“但我觉得我把你好了的消息带回去给他，他一定会高兴的。”
林嘉摸了摸安娜的脑袋，轻笑道：“那就你赶快回去告诉约翰先生我很好，让他不用的担心，等我好了就去拜访他，好吗？”
“我也想和你一起玩，不过你的身体实在太差了，还是好好休息吧，我会带我爸爸来看你的……”安娜抬手轻轻摸了摸林嘉的脸颊，“快点好起来吧，我的好朋友。”
“会的。”
“好的，我也该走了，拜拜~”
安娜跳下床去和林嘉挥了挥手，便向门外跑去了。
林嘉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安娜，待安娜的身影消失在门口后才朝钟谷道：“她就像只小猫一样，真可爱，你说是不是？”
“嗯，像你一样。”钟谷点点头笑了起来。
林嘉闻言看向钟谷，嘴角慢慢咧开，眼睛也弯了起来，脸颊不可抑制的浮现出点点红晕。
然而不过一会，安娜又突然在门口探出头来，她用她那碧蓝色的大眼睛在房间里转了一会后，又溜了进来，手背在身后，像是藏着什么东西。
“看，这是给你的。”安娜从身后拿出了一束花。
那束花用牛皮纸包着，乍一看像是嫣红色的玫瑰花，仔细一看才知道，原来是用红色枫叶做成的枫叶花。
“本来是爸爸在下雪之前收集下来给我做的，但是……现在送给你吧。”
安娜用她那天真无邪的大眼睛期待的看向林嘉，紧接着又用蹩脚的中文说了一句：“祝你朝日康复，长命百岁，我的朋友。”
林嘉伸手接了过来，笑得明媚，轻声说道：“谢谢你，我很喜欢。”
“有花瓶吗？我给你装到花瓶里。”
钟谷看林嘉对那捧花爱不释手，想要摸，却又好像害怕把它碰碎了；想要放桌上，又害怕把它压到了，已经拿在手上半天了都不愿意放下来。
“在那边的柜子里。”林嘉指着病床对面的那个柜子，“我之前把它放里头了。”
钟谷朝那个柜子走去，木制的柜子前方的地面上有一个漂亮的小木箱，上着锁，看起来有什么重要的物件。
钟谷打开了柜门，扑鼻而来的是一股子潮湿发霉的水彩颜料的味道，钟谷一看，里头摆着的是一些画具和水彩颜料。
她在黑暗的格子里扫了一圈，才看到林嘉说的那个所谓的花瓶。
那原本是一个透明的玻璃花瓶，但是却被林嘉当成了笔洗。
各色的颜料混在水里变成了奇怪的灰黑色附着在瓶内，让这个原本干干净净的小花瓶变成了一件类似召唤恶灵的法器。
“你是多久没用它了，洗也不洗一下。”
钟谷嫌弃的用两根手指捏着瓶口，给林嘉看了一眼后便拿到卫生间里把那个花瓶给洗干净了。
林嘉不好意思的趴了下去，吐了吐舌头，“啊，我忘记了。”
其实林嘉一开始住院的时候因为情绪不好就很少画画了，而且简书怕林嘉砸东西伤到自己，便把房间里尖锐的东西给收起来了。
但后来林嘉偷偷把画具都给拿了回来，心情好的时候就画一下，心情不好的时候就直接把东西锁柜子里在床上躺一天，什么都不管不顾。
“放进来吧。”
钟谷捧着洁净如新，从中间望去可以清晰的看清对面的花瓶朝林嘉走过去。
林嘉早已经将牛皮纸里的花攥在手里，她笑着将花插进了那个花瓶里，指尖在几只花里拨拨弄弄。
“这样摆好看吗？”
“好看。”
说着，钟谷手轻轻在花上一拨，便将林嘉好不容易插好的花给弄散了。
两人相视一眼，林嘉鼓起脸瞪了钟谷一眼，钟谷笑着说抱歉，却没有任何实质性表示，一屁股就坐在了床边。
林嘉挠了一下钟谷的腰，看她什么反应都没有才想起她不怕痒，嘴里嘀咕个不停继续插着花。
“她和常欣还挺像的。”钟谷垂着眸，目光在升起暖黄色小灯的房间里明暗不定，她用余光看着专心摆着花的林嘉道：“也很像你。”
“是吗？哪像？”
“傻。”
林嘉笑着剜了钟谷一眼，小声嘀咕着钟谷才傻。
钟谷捏着那张牛皮纸，静静的看着林嘉。
其实是单纯。
钟谷在心里轻轻说道。
她们俩的世界都很纯粹，像是一尘不染的玻璃房，装着枫叶做成的玫瑰花。
没有如玫瑰花般用以保护自己的刺，只有令周围都明亮起来瑰丽。
是冬天里最温暖炙烈的颜色。
“给你。”
林嘉插好了花，连同花瓶一起递给钟谷。
钟谷愣了一会，“这是安娜送给你的。”
“但是我觉得它很适合你。”
林嘉看着手中的枫叶花，抽出了一叶，轻轻插在钟谷的耳边。
“哈哈哈哈……”林嘉笑得上气不接下气，脸色也红润了些，“看，多适合你。”
钟谷歪着头无可奈何的看了林嘉一会，紧接着抽出了枫叶花中央最红的那片枫叶，夹在林嘉的耳边。
“更适合你。”
此刻林嘉因耳边的红叶变得鲜活起来，苍白的脸色在这抹鲜红的色彩下，像是回了血。
纯粹与红枫，林嘉与希望。
是夜，钟谷留在医院里和林嘉呆一起。
“你能给我讲讲大家这些年都怎么样了吗？”
林嘉躺在钟谷的腿上，轻轻的闭着眼。
“你不是都知道？”
钟谷望着林嘉有些无奈，林嘉就像个百晓生，她好多关于他们的消息还是从林嘉这里知道的。
“我想听你讲讲，赶紧更真切。”林嘉捏着钟谷的手，撒娇道：“你就和我说说嘛~嗯？”
钟谷和林嘉说起了林程，林程不是一个劲的闷头学习了，他放假的时候常去做志愿者，这四年下来，几乎国内的山山水水都留下了他的足迹。
而且学校里很多人暗恋林程，学校的表白墙上经常有林程在学习的照片被挂上去，然后求联系方式的。
常欣呢，大二的时候谈了个男朋友，是钟谷的学长，两人感情非常稳定，不过两人最近为了要不要去国外留学吵起了架。
而程颢，入伍了三年还没回来，贺燃每天除了编曲，就是像块望夫石似的等着程颢了。
“那你呢？你的新歌呢，我想听听。”林嘉仰起头看向钟谷。
“这个嘛，其实我还没写。”钟谷轻声笑了笑，“我就想看看你什么时候回来。”
“哼，小骗子。”
钟谷半搂着林嘉，牵着林嘉的手。
“你还不知道吧，丁哥要结婚了。”
林嘉闻言立马清醒了不少，她眯着眼睛开出一条缝来。
“真的？和谁啊？我怎么不知道？”
钟谷低下头凑道林嘉耳边，轻声说了几个字。
“什么？！真的？”
“嗯，就是冬至那天突然跑进来的那个人。”
林嘉困顿的眯着眼，咧着嘴笑得像个傻子，“真好啊~”
“我有你也真好啊。”林嘉抬眼看了看钟谷，拉着她的手开心的摆着。
“你知道我怎么来到你的世界吗？”林嘉问道。
“知道。”
钟谷俯下身去，双手紧紧的抱住林嘉，将脸贴在林嘉的额头。
“你听到了我的心声，所以来救我。”钟谷说完嘴角勾起一道浅浅的笑。
其实啊，林嘉以为钟谷不知道，那天是林嘉在去公园写生的路上看到了钟谷被钟建诚打。
后来才发生了林嘉转移阵地，然后林嘉故意把画架踢倒，钟谷接住了那块画板，两人相认的事情。
但钟谷其实都知道，她只是当时突然很好奇，想看看这个东张西望最后只找到一根小树枝的女生究竟要做什么。
林嘉八岁那年第一次遇到了钟谷，钟谷向她伸出了手，把林嘉从孤寂中拉了出来。
林嘉十四岁那年再次遇见钟谷，钟谷这一次接住了向她倒来的画架。
但是这回，是林嘉把钟谷从漩涡中解救了出来。
林嘉二十一岁这年，她不知道她还能守着钟谷多久。
也许，又轮到钟谷守着她了。
那下一回，再有她守着钟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