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聚散总有时,此生常与共
说完,他再次推开了宋漫,不敢再耽误。
那是地处极寒的远古冰川,路途遥远,道路湿滑,大半的路程只能靠双脚,一步步迈过去。
一路上,宋漫都记不清自己到底摔了多少次。
双腿浸在雪里,双手裸露在空气中,四肢早已冻到麻木。
她甚至感觉不到冷,也不会痛。
为了跟上小邓他们,每摔一次,她都不得不立刻从雪地里立刻爬起来,腿上的雪干了又湿,湿了又干。
在太阳完全升起之前,高原大地都笼罩在一片静谧的深蓝色中。
在雪地里,一望无际的雪域高山,远古冰川,原始密林,宋漫分不清方向,甚至也不知道时间。
所有的冰山似乎都长一个样,所有的树似乎都朝向一个方向。
宋漫每走一步,都像是有千万斤的石头压在心底里,让她喘不过气。
她觉得脑子不听使唤了,嗡嗡作响,怎么都摆脱不了,好像下一秒就会爆炸。
高原上的雪越下越大,悬崖峭壁上蜿蜒延延而下的小路,越来越难爬。
她不敢跟得太近,保持着大概一百米的距离,只敢远远的跟着。
大雪很快便将雪地里的脚印盖住,深深浅浅,如果不仔细观察,根本瞧不出来差别。
耳边的寒风嗡嗡作响,吹进宽大的袖口里,鼓成了一团,戴在头上的防风帽不知道被掀翻了多少次,最后索性也不戴了。
宋漫也不知道自己迷迷糊糊走了多久,直到静谧的树林里划过一丝尖锐的木仓声,晨间山林里迷雾混杂着烧焦的火药味,直窜入鼻腔。
她终于明白,自己已经走到了终点。
状况很是惨烈,无论是从火力还是人数,对方都是绝对性的压倒。
即使小邓已经带领了一队人增援,也难以扭转如今的局面。
眼前的情况并不比那年在破庙外好到哪里去。
可是宋漫还是相信他们能赢,只要张澄在,她从来都不会有所怀疑他们会输。
对方来势汹汹,不断有人从四面八方增援。
子弹从头顶飞过,不到一秒,便死死地钉在了树干深处。
宋漫的心被拎得紧紧的,此刻都快跳到嗓子眼里,她甚至不敢大口地呼吸,双手紧紧捂着嘴巴,睁大着眼睛,看着眼前的一切。
她不敢暴露,她知道一旦她出了意外,只会让他们陷入更加被动的局面。
大雪下得越来越大,早已经完完全全覆盖了来时的路。
宋漫回头时,只看得见白茫茫的一片雪。
再回头,宋漫终于找到了隐匿在雪地里的他。
白雪皑皑,早已经在他的帽子和肩膀上盖上了一层厚厚的雪花。
张澄和小邓配合得无懈可击,即使在如今人数不利的情况下,他们依然给对方造成了激烈而致命的反击。
很长一段时间内,对方即使人数充足、装备完整,也难以在张澄所带领的队伍下有更进一步的可能。
只是如今的焦灼,僵持不下,对于他们而言,挺不了多久。
“澄哥,我们撤吧,兄弟们快要挺不住了”
张澄只是沉默地看着身后的白茫茫之中夹杂着的一些绿,一时间竟然没有说话。
”澄哥,我知道你在顾虑什么,可是兄弟们上有老下有小,他们没了,你让他们的父母和孩子怎么办?”小邓依旧在劝,他跟在张澄身边多年了,他又怎么会不懂呢。
张澄依旧没有说话,沉默之中,暗自摸了摸手里的那把黑色正带着余温的木仓。
只是很快,在下一秒,他的目光转而看向远方,似乎已经拿定了主意。
”小邓,你带兄弟们先撤”
他的语气强硬而坚毅,正如他看向远方的目光深邃而平静。
“澄哥,你呢?你不跟我们回去吗?”小邓看着张澄,显然他已经从张澄的话里读出了话外之音,那是他跟了多年视作亲哥哥的张澄啊,他怎么会不知这句话中的深意呢?
他只是不敢去想,不敢接受。
张澄摇了摇头,带着不容置疑的口吻,说出了八个字
”祖国山河,寸土不让“
”张澄,你疯了吗?!”盛远紧紧攥住张澄的领口,死死地摁住他,不让他动弹,“你不是不知道他们有几百人,就凭我们十几个人,远远不是他们的对手,张澄你是在送死!”
“我说了,你们撤,我留下来”张澄依旧带着不容抗拒的语气冷静地看着盛远。
“你知不知道你是快要结婚的人,人家小宋昨天已经到驻地了,你不怕死,你难道要眼睁睁地看着小宋伤心死吗?”盛远仍旧不死心,他在拼了命地劝。
张澄的眼睛突然红了又红,原本坚硬的心好似有了动摇。
“要撤我们一起撤,小宋还在驻地等你回家”盛远松开了手,替张澄重新抚平了袖口。
突然一声枪声再次划过静谧的树林,紧接着一声沉重的闷哼。
宋漫知道,有人中枪了。
张澄和盛远警惕地摸出了手里的利器,谨慎地看向周围。
就在下一秒,密密麻麻地子弹开始从山顶飞驰而下,紧贴着宋漫的头顶而过。
宋漫一阵哆嗦,跪在山沟里,不敢探出头来。
就连张澄和盛远都只能各自找到掩体躲避。
”现在不撤,后面就没时间了!”盛远依旧在劝。
”你们先走”这一次,张澄的态度依旧坚决,不容拒绝。
”张澄你真特么疯了吗?你真不要命了?”盛远瞪大着眼睛看着张澄,接着一拳便狠狠地打在了张澄的脸上。
若不是小邓拦着,盛远只会更疯狂。
盛远跟张澄相伴多年,他无论如何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张澄去送死。
“小邓,这次连你也要眼睁睁地看着他去死吗?”盛远难以置信地看着小邓。
小邓只是低头依旧不吭声。
“盛远你现在不带他们走,难道真的要让弟兄们去死吗?”
“好,好,我不管你”
盛远被张澄这句话气急了,浑身打着哆嗦,这一次,他头也不转的回过身,撤得飞快。
“澄哥,你真不跟我们走吗?”虽然张澄的命令他从来不会违背,但是这一次与以往地任何一次都不同,小邓不敢也不想。
“小邓,走吧!”张澄的声音冰冷到极致,几近悲哀,他微微仰起了头,将眼泪逼回到眼眶里,却仍旧故作轻松地安慰道:“我没那么容易死,先回去,替我告诉她,让她等我,我一定会回家。”
头顶上的子弹犹如千军万马齐齐奔来,没有一刻停歇。
宋漫的心狠狠地揪在了一起。
别说其他人了,就连宋漫这个菜鸟,如今都知道这次是凶多吉少,张澄不撤,只有等死。
如今她顾不了这么多了。
”张澄,跟我回去,好不好?”
张澄是怎么也没有想过宋漫会出现在这里,在他看见宋漫的第一眼时,他甚至觉得恍惚地像在做梦一般。
宋漫眼眶红红的,眼白上布满鲜红的血丝,一看就是一夜没睡。
几片雪花孤零零的挂在她长长的睫毛上,轻轻一眨,就能立刻融化。
发丝正紧紧的贴在脸庞,也许是汗水,也许又是融化的雪。
“你带她来的?”张澄没有回答宋漫,只是突然脸色变得极为难看,他冷冰冰的目光,一如当年一般绝情而果断,他在质问小邓。
小邓只是不停地摇头,解释:”澄哥,这我怎么敢,真不是我带嫂子来的。”
“张澄跟我们回去,好不好?”宋漫突然紧张而又慌乱地握紧张澄的双手。
他的手冻得通红,早已没有了任何感觉。
明明宋漫已经知道了答案,可是这一次,她告诉自己,就算是死也要把他带回去。
无论如何,她都做不到全身而退。
张澄回答得坚定,他甚至平静得让宋漫害怕,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
就已经说明了心中的答案。
“张澄,跟我回去,我不能看着你死啊“宋漫拼命地攥紧张澄的袖子,不肯撒手:“张澄,回去,好不好,跟我回去。“
张澄第一次推开了她的手,他甚至亲手将她的手掰开,一点点扯出了攥在她手心的衣服。
“小邓,带她走“
他的神情复杂而决绝,他不敢再多看她一眼,他飞快的转过身,不敢再回头多看一眼。
“算我求你了,小邓,带她走”
小邓看着张澄的背影,突然鼻间一酸,这句话看似轻如鸿毛,却重于泰山,犹如一把刀狠狠地刺了心间。
“嫂子,对不住了”
张澄的声音落下后,几个人从身后抓住宋漫的四肢,几乎以一种胁迫的姿势,带着她从山上撤下。
北风呼啸,风声鹤唳。
走了一夜的山路,宋漫早已经没有了力气。
此时几个大男人,架着她,她丝毫没有任何反抗的余地。
“你们真的打算抛下他一个人吗?”
“你们不能这么做!”
“他会死的,小邓,张澄会死的!”
所有人都知道,他们一旦撤下,张澄必定会九死一生。
就连张澄自己也知道。
“小邓,你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去死啊,小邓,他不能死”宋漫看着小邓,像是看到了救命稻草,此刻,她唯一能抓住的就只有小邓了。
小邓一路上沉默不语,不给宋漫任何回应,甚至是一个眼神都不给。
他们走得飞快,身后的枪声越来越小,很多时候,宋漫几乎都只能听见山间孤零零的风声。
那凄惨的风声好似诉说着张澄的命运。
突然,走在队伍前面的小邓停下了脚步。
他飞快的转身,看着身后的几人,说道:”愿意来的,就跟我走,澄哥平日里待你们不薄。”
说完,他只是轻轻的看了宋漫一眼,却又无比郑重的语气,像是完成他的承诺:“嫂子,我一定会把澄哥平平安安地带回来。”
不足十人的队伍,瞬间走了大半。
宋漫回头时,几个人的身影早已消失在白茫茫的山林中。
剩下的几个人,仍旧按照张澄的命令,带着宋漫下山。
第一缕清晨的阳光,穿过密云,从东方缓缓升起时。
她眯着眼睛,看向远方。
宋漫知道漫长的黑夜,终究会过去,光明已然到来。
她甚至在想,今天会不会是一个不错的晴天,这样她可以把张澄昨晚换下的衣服洗好,晾在窗外。
他会平平安安的回来,盖上她晒好的被子,安安稳稳地睡上一觉,被子里是家的味道。
突然一道尖锐而激烈的枪声,响彻山间,紧接着伴随着沉重的尖叫声,将所有的一切全都打破。
宋漫觉得难以呼吸,她捂住胸口,双腿无力,两条腿不听使唤地跪倒在地,她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脸色变得煞白,她再也听不见任何的声音,这天地的一切,好似已然跟她无关。
在下一秒,她的瞳孔突然猛烈的颤动着放大,整个人笔直地倒在了雪地里。
“张澄!”
宋漫大声呼喊着,醒来时,竟发现满脸都是泪,就连枕头上也打湿了一片。
宋漫怎么也没想到,醒来后,看见的第一个人竟然会是宋萱。
她红着眼睛,不敢抬头看宋漫,只是垂着个头,静静地扶宋漫起来。
宋漫从小聪明,观察之处,细致入微。
即使宋暄不言不语,可一切,她都已然猜到了几分。
”他在哪?“
宋萱没说话,只是低着头,小声地哭。
”他在哪?”
宋漫的声音禁不住又大了几分。
”姐,你做好心理准备”宋萱低着头,用袖子擦干了眼泪,扶着宋漫走出了房间。
出了房门,宋漫抬眼看时,医院挂钟上显示着红色的时间。
”1:15”
凌晨的医院,死一般地寂静。
头顶上天花板的灯,关了大半,所剩无几。
那夜静悄悄的,格外的安静,窗户外下着大雨。
那是一段黑暗而又冗长的廊道,不过几十米的距离,像是已经走完了半生。
门外站着陈平手下的人,见着来人是宋漫和宋萱,便打开了门。
宋萱没有进去,留下宋漫一人。
房间里面什么也没有,一张床上正躺着一个人盖着白布。
顶上只亮着一束幽幽的灯光,四周全然笼罩在一片漆黑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