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第章 小火苗
时光荏苒，日月如梭，吕洞宾在天牢里一晃就待了两年，别人坐监度日如年，恨不得天天以泪洗面，小洞宾可不然，白天好吃好喝的供着，晚上跟着师傅练功，腻味了就把狱卒喊过来训儿训女一样的管教一番，日子过得有滋有味，还挺欢乐。至于身上的案子，一是没有招对定不了案，二是被害的姑娘好像是个孤女，平日以卖花为生，无亲无故，所以衙门里没有苦主相逼，案子就这么拖下来了。
还有几天就是八月十五中秋佳节，这一晚月色格外明亮，小洞宾等到狱卒巡查完毕，跟往常一样端出水碗开始练功。只见他两只手各捧起一汪水，从第一招练起，招招有式，式式有法，十根手指或弹或捏或抓或握，伸展灵动如百鸟绕林群蜂乱舞，让人看得眼花缭乱。等一套妙空神指打完，孩子小心翼翼的把手张开，看看这把怎么样。哎呦，邪了，就见一颗蚕豆大小的水珠晶莹剔透，在手心里来回打旋，叽里咕噜乱滚。
哎呦，徒弟，这回你算成了！
小孩吓了一跳，手里的水珠散落，洒了一地，知道是师父到了。自己这位老恩师习性比较特殊，属夜猫子的，来无影去无踪，白天不知道在哪眯着，到晚上一不留神就从哪钻出来了。就见老头乐颠颠的跑到小孩的面前，拉着他的手欢呼雀跃，大呼小叫，给小孩给弄懵了。
师傅您这是怎么了？中午的鸡腿不好消化是怎么着？
给老头气的，我是撑着了？我这是高兴！咱这套师门绝学妙空指连为师也只练到滴水不漏的九成境界，你现在已经练到聚水成珠的十成化境，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冰生于水而寒于水，长江后浪推前浪，一浪倒比一代浪，为师果然没有看错人，能不高兴吗？
小孩也高兴啊，这么快就浪到十成啦，才练一年就浪到关底，跟着我师父这样威震江湖的老侠客再浪几年，不定浪出多大祸呢。
老头也不管小孩想什么，伸手又把师门圣物破砂锅掏出来了，揭开盖子，鱼肚、干贝、海参、白肉、虾仁、肚片、蛋饺、鸡块、炉肉、胗肝、粉丝、白菜，棒骨高汤飘辣椒油撒大段香菜胡椒面，热气腾腾满满当当双加料的什锦菊花一品锅。小孩伸鼻子一闻，太香了！虽然估摸着来路八成正不了，但此一时彼一时，现在都住单间了，谁还能找寻自己，吃吧！
二位举起筷子可就会上餐了，吃的是风卷残云，汤水四溅，这回老头还带了一坛子酒，拔出木塞，一股绵香醇厚的酒香扑鼻而来，正经三十年的竹叶青。小孩也凑凑热闹，跟老头对斟对饮，虽然头回喝酒，小半坛儿下肚，脸不变色心不跳，天生的酒量还真不错。
老头喝到尽兴之处。
来，徒儿，再跟为师走一个。
好您嘞！
小洞宾酒到杯干，陪老头一饮而尽。
半个时辰不到，砂锅见底儿，二位吃的沟满壕平，酒足饭饱。只见老头站起身来，打着饱嗝跟小洞宾说道。
徒儿啊，咱们这顿散伙饭吃完，为师就要走啦，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咱们师徒二人就此分别，后会有
打住！
小孩嘴里含着的虾仁差点从鼻子眼蹿出去。
哪就散伙饭了，别逗啊，您把我送天牢里，一个偷钱包的罪过给我弄成个人命案，还是花案！回头您自己拍拍屁股就走，那哪行啊，你要上哪去啊？
去哪不用你操心，自然有要紧的事得办，为师现在已经把浑身的绝学都传授于你，你用心的练习就是了，不可荒废，自然有出人头地的一天。
孩子都气晕了。
哪就浑身的绝学啊，您可别亏心，这二年就教了一个什么破神指，别的还都什么也没练呐，再说了，我这光练出个水珠有什么用啊，这也打不了人啊！
老头的脸往下一掉，甚是不悦。
大胆！无知的蠢徒，为师我老人家浑身上下最有用的绝学就是这妙空神指，怎么敢说无用，你给我近前来！
小孩还真没发现自己练的这个功夫有什么玄妙之处，赶紧站起身来走到老头的身前，恭恭敬敬的听自己的老师有什么指教。
来，左手放在我前胸，对，右手放在我左肋下，听我吩咐，左手第五招第一式，变第八招第二式，右手第十四招第三式，对喽！收！
小洞宾把这三十六招早就练熟了，跟着老头的口令心随意转，啪啪啪就三下，还真快。只见他左手一挥，老头前胸扣子就给挑开了，紧接着探手入怀，右手一摆，划过老头的肋下，随着师父一声收字出唇，两只手刷拉一下撤回到腰间，那真是气不涌出，面不改色，定睛观瞧，两只手一边抓着一个荷包。
老头捻髯大笑，徒儿神功大成，不枉为师一番谆谆教导。
孩子也很感激，激动得眼泪唰唰往下淌，口尊一声师傅啊——
您太不是东西了！
哎！怎么说话呢！
这什么妙空神指啊，这不就是掏包嘛！合着练了一年多，我就练这个啊！
废话，不都告诉你了么，妙手空空，伸手一指，东西就归你了，这不是绝学什么是绝学！咱师门最值钱的玩意儿都教给你了，你还想练什么啊？
我想练武啊，要不怎么给我爹娘报仇！挨那么多打，您说是给我脱胎换骨，然后就是学武奇才了，我不就是为了练拳脚兵刃才受这个罪嘛？
你说拳脚兵刃啊，那不行，你就学这个是奇才，学别的不成。
小孩脸都绿了，我就这么个奇才啊，专当小偷的料？这两年挨打挨的，太冤了！不行！我就得学真功夫，说什么也得学！
老头乐了，行行行，你真想学啊，那好吧，可是咱说好了，在这学可不成。
小洞宾歪着脑袋抱着肩膀瞪老头。
行，我知道，在这学是不成，这斩立决的罪过哪成啊，您说还怎么着吧，多大的雷我都顶着，拿刀捅皇上我都去，不就是个剐么，我认了。
他是豁出去了，人家皇上老老实实在家待着，招谁惹谁了。
老头哈哈大笑。
你这个小同志不要有情绪嘛。有吃苦受累的觉悟是好的，不过也没那多罪让你顶，在这牢房里待着本来就是为了给你打熬筋骨，如今也没这个必要了。这样吧，明晚三更，为师来这接你出去，咱们有什么话到了外头再说。
还明天干嘛啊！咱今天就走吧！
老头撇了吕洞宾一眼。
今天走？行，走啊，我能走，你走的了吗？
小孩一看那紧闭的牢笼，泄气了，是走不了，老头会锁骨法，能挤出去，自己不会呀，那怎么办呢？
所以说你耐心等一天，为师出去想办法，明天准带你走。
好咧，您可别蒙我啊！
师傅哪有诳徒弟的。
您诳的还少啊？
行啦，别废话了，你就老老实实等着吧，我走了！
说罢老头转身离去，小洞宾得了老师的准信，心里踏实多了，躺到床上闭上眼琢磨。这两年多过的，稀里糊涂进衙门，稀里糊涂进天牢，一天上一当，当当不一样，明天总算熬到头了，想着想着困劲上来，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转过天来，一天无事，小孩脸上瞧不出来什么，心里可着急，没有盼头是不想，有了盼头可就百爪挠心恨不得早出去一会儿是一会儿，说什么也不愿意在这里待着了。
好不容易熬到夜半三更，梆典敲过，老头还真准时，身影一闪站定在牢笼以外，手里拿着两根锯条，不容分说塞给小孩一根。
快，你在上边，我在下边，事不宜迟抓紧弄！弄开两根差不多就能出去了。
小孩接锯条在手，心中大喜，赶紧照着老师的吩咐，吭哧吭哧就锯上了，还真费劲。天牢是关重犯的地方，跟普通牢房不一样，笼柱都是晾了多少年的柏木料，在桐油里浸了又浸，坚韧无比，费了老大劲才锯开一处，把小孩累的呼呼带喘，低头一看，师傅没了，四下里再一找，嘿！老头不知什么时候钻里面来了，在墙角起了堆火，破砂锅里煮着冬瓜海米，正在那扇呢，给孩子气的。
我说师父，您不在下边弄么，跑里面来干嘛啊！
老头儿头都没抬，是啊，我这不在下边弄着了吗，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咱爷俩出去还不知道得跑多远，什么时候见着饭还不知道了，不得先垫吧一口嘛。要不说你们这样的小孩年轻不懂事，有道是临河而羡鱼，不如归家结网，见兔而顾犬，未为晚也，亡羊则补牢，未为迟也，饱汉子不知道饿汉子饥，到时候馋死你个龟孙也！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小孩一赌气，算了，还是自己来吧，累点就累点，累胳膊累腿儿比累心强。也不理老头，吭哧吭哧接着锯，忙乎了半个多时辰，好容易给两根柱子锯断了，慢慢的卸下来，小心翼翼放到地上，就怕弄出声音把狱卒给招来。回头一看，砂锅熟了，老头好像还汆了几个丸子，揭开盖正尝汤呢。
不行，淡了点，还得来点胡椒面。
行了我的师父，都什么时候了咱就别这么讲究了，赶紧走吧，我这都弄好了。
老头不慌不忙的从锅里盛出一碗给小孩递过去，着什么急了！不就越个狱么，看你那没出息的样子。来，有什么话吃完再说。
嘿！行，有您这话就行，您都不怕，我怕什么啊，喝就喝！
小洞宾还真有点饿，白天心里有事本来就没吃多少，到现在忙乎半天，加上老头的手艺还真不错，汤鲜味美丸子嫩，一股香气直往鼻子眼里钻，得了，开吃吧。
小孩端起碗来，狼吞虎咽的往嘴里填，眨眼功夫下了肚，咂么咂么嘴，好像还没吃够，伸手找老头再要一碗，忽然闻着有股异味，好像什么东西糊了的样子，低头往砂锅底下看，火早就灭了，哪来的糊味呢？等老头给他盛汤一回身的功夫，可找着了，好么，老头长袍后摆可能是煮砂锅的时候崩上个火星子，屁股那块地方燎出个小窟窿。小孩捂着嘴也不敢乐，小声儿的提醒。
师父，您衣服！
衣服怎么了？
老头浑然不觉，低头看看自己身上，没事啊。
后面！
老头回身一瞧，长袍后摆上一个小窟窿，其实都已经灭了，就还冒着点烟，可老头不这么看，向来那派从容不迫的气度不知道扔哪去了，跟被扔到油锅里一样，嗷一嗓子窜起来，拿手噼里啪啦的往后拍，嘴里不住的惨叫。
救命啊！来人啊！烧死我老人家啦！
给小孩给吓得，这正越着狱呢，您老人家一顿玩命的喊，是怕当差的听不见嘛。
师父您小点声！就燎了一点，不碍事！
小洞宾赶紧跑过去帮着老头拍，也怪了，本来火都灭了，可等他在老头身上一拍，拍哪哪着，火苗还越蹿越高，把老头烧的满屋子乱跑，草席被子全给燎着了。一时间牢房里浓烟滚滚，什么都看不见了，就听见老头连声的怪叫，一头从小孩刚锯开的口子撞了出去，在监牢里一路火光可就转悠开了。单边镇西域，大侠郑火龙，这回真成火龙了。
公差们早被惊动了，老头那么鬼哭狼嚎的能听不见么，全都举着刀往里面跑，刚跑没两步，就见迎面冲过来一个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嘴里滋哇乱叫，浑身突突冒火苗，挨哪哪火起，碰哪哪烧焦，衙役们谁见过这场面，吓得扔刀撇剑，撒丫子就跑。
这时候烟雾已经扩散开了，把别的牢房里押着的犯人全给呛醒了，连声的咳嗽不断，有人赶紧起来把窗户打开，要不都得熏死，这一打开窗户可坏喽，过堂风灌进来了，一时间风助火势，火借风威，整个监牢火光冲天，浓烟四起，奔着后院前衙分兵两路就卷过去了。
要说这把火烧的也奇怪，监狱里除了笼柱跟房顶着了，别的地方竟然一丝火苗都没有，等烟雾被风吹散了，所有牢房的笼柱都烧塌了。那犯人们还能老实待着等死嘛，唏哩呼噜的往外跑，吕洞宾一看，我也别傻待着了，跟着跑吧，裹在人群里冲出了大牢。都跑到大街上了，大队的官兵才赶来，火太大了，救是没法救了，扒房子断火道吧——这是京城，天子脚下，帝王之都，万一烧连了片谁能担当得起。
别看是大半夜，没多会老百姓就围过来了，火烧赤壁那是戏，火烧驴肉那是饭，火烧独门县大牢，百年不遇，千载难逢，这热闹谁不想看？
吕洞宾不想看，趁着乱赶紧跑，好不容易来到僻静之所，心里可算踏实住了。不幸中的万幸是千层浪底得活命，火场逃生跑出了大牢重见天日。万幸中的不幸是，师傅生死未卜人都不知道跑哪去了，找不着师傅练不成武艺，自己顶个越狱犯的名头跑出来干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