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卧底
侯杰已经死了,枪毙了。
上刑场时,“四大天王”尿了仨,只有侯杰没尿,但他拉了,一肚子青屎顺着裤子流出来,特别腌臜,平日里飞扬跋扈的劲头不见了,目光呆滞,走不动道,两个武警架着他,拖到刑场上。
我还真以为他不怕死呢,那一刻,我明白了,他是畜生道转世而来,怕死是天性,犯罪是本能。
这小子阴魂不散,死前折磨我,死后还折磨我。
侯杰被枪决后,我还专门去了赵唤娟的衣冠冢祭奠,烧了点黄表,将侯杰被执行枪决的消息告诉了她,让她安息,赵唤娟只剩一颗骷髅,搭配着她生前最爱穿的衣服,下葬的。
“四大天王”的案子侦破后,专案组集体荣立三等功,很多专案组成员都立了一等功,但嘉奖令上却没有我的名字,我仿佛从不存在,跟这个案件毫不相关。
我二叔甚至还要开除我,说我不服管教,险些误了大事。
我当时都惊了:您这是玩真的,还是演给谁看呢?
后来,幸亏老万为我说话:“许小山同志并没做错什么,有什么理由开除他?别寒了同志们的心!”
他俩是演双簧呢,还是真的争执不下啊,我都猜不透了。
其实,是真的,我二叔感觉我不适合当警察,执意要把我开除警队。
但后来,他冷静下来了,人,都有年轻的时候,不经历风雨,怎么见彩虹?不穿过茫茫苦海,怎么到达胜利的波若彼岸?
人生就是一场修炼,九九八十一难,慢慢来吧。
经历了这一切,我也成熟了,进化为许小山20版,我升级了。
没那么莽撞了,沉稳了。
而那一年,也正好是web20时代的开启,出现了一些门户网站、bbs、网络聊天室,还出现了中文搜索引擎,pc网络时代开始进入繁荣期。
2003年秋,万所长突然对我说:“小山,跟你说个事!”
我觉得气氛不太对:“怎么了,师父?这么凝重呢?”
“有个任务……”
“什么任务?”
“卧底。”
我以为自己听错了,那两年,《无间道》正风靡全球,卧底这种事,一般只出现在屏幕中,此时此刻从一个基层派出所所长的嘴里说出来,我感觉有点滑稽。
“卧什么底?”我笑着问,“陈永仁啊,还是刘建明啊?”
老万一瞪眼:“别嬉皮笑脸的!说正事呢!”
“师父,您说,您说。”
“你是不是一直想当刑警?”
“以前是!”
“现在呢?”
“现在……唉……自从梦蝶出事后,我也想通了,在哪个岗位都一样,踏踏实实,尽职尽责,对得起群众,对得起良心,就行了。我不想当什么刑警了。”
老万惊讶地看着我,良久,说:“好吧!既然这样,那没事了,你回去吧!”
我一愣:“别呀,好歹您说一说啊。”
“有这个必要吗?你都没上进心了!”
“我有啊!我一直要求进步,是你们不让我进步!”
“谁不让你进步了?”老万一瞪眼,“你还挺记仇,是吧?上次那个案子是出于专案组保密要求,才一直瞒着你,这是纪律,你又不是不懂!”
我一笑:“师父,我跟您开玩笑呢,别生气,说说卧底的事吧。”
老万想了想,道:“这是一次入门考验,看看你是不是当刑警的料儿!当然,组织上并不强求,一切都看你自己,你如果答应,就执行这个任务,如果有所顾忌,组织另选他人!”
我愣愣地看着老万:“师父,您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磨唧?您就直接说事吧!”
老万看了看窗外,警觉地说:“霁州市刑警支队第三大队,成立了一个专案组,点名让你过去。省厅加密函已发到县局,知道这个事的只有你二叔,我,还有你。”
我一听,霁州市?这不是田芳所在的城市吗?她就是刑警支队第三大队啊!
我忙问:“是不是田芳点名?”
老万一笑:“对!你的老同学,让你过去协助她,她说她只相信你!”
“什么案子?”
“赌博!”
我笑了:“赌博?这种案子犯得着兴师动众吗?杀鸡焉用宰牛刀?直接冲进去,抓几个赌徒,一人两个大耳刮子,必然全撂啊!再说了,赌博一般也不归刑侦管啊,那是治安部门的事!”
老万脸一拉:“如果都像你想的这么简单,就不用专案组了,你自己一个人去吧,你去破案吧!看把你能的!”
我一愣:“师父,您别逗我了。”
老万双目炯炯:“霁州市经济发达,这些年赌博屡禁不止,赌博催生高利贷,敲诈勒索、故意伤害案频发,上个月有人因为高利贷逼债,跳楼自杀了,目前已查获的赌资总额上亿,可始终没抓到那个幕后掌舵人,霁州市挂牌督办的一号案件,听懂了吗?”
我明白了:“师父,我懂了!可为什么选中我呢?我有这么优秀吗?”
“正因为你不够优秀,所以才选你!”
“什么意思?”
“田芳同志说,你身上的痞气太重,混子气息浓厚,和警察丝毫不搭调,还有你善于伪装、恬不知耻,特别适合执行这次任务!”
我晃了晃脑袋:“夸我呢?骂我呢?”
“你自己琢磨呗!给你两天时间考虑,考虑好后……”
“不用考虑了,我接受任务!”我斩钉截铁。
老万吓了一跳:“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你要考虑好!”
我一声叹息:“师父啊,您看看我现在这个状态,还有比这更苦逼的日子吗?我媳妇跟我离婚了,至今不认识我,前段时间闹‘非典’,我忙起来,还能暂时能忘掉烦恼,现在‘非典’结束了,我又有点消沉了。王洁和我父母住在一起,我只能天天住在派出所,睡行军床,吃方便面,这种日子,我过够了!我暂时离开这里,换换环境,换换心境,也许,一切就会变好!”
老万点点头:“这也是田芳同志的意思。她说你好像变了一个人,每天强颜欢笑,其实心里特苦,再这样下去,人就废了!还不如接受一个既定任务,有目标,才有干劲儿,才有希望!”
我深深地点点头:“师父,我也觉得自己麻木了,您放心,我保证完成这次任务!”
老万看了我一眼:“有一定风险。”
我说:“只要当警察,都有风险!”
老万说:“对!但风险可控,第三大队会策应你,如果发现苗头不对,你就撤出来!赌徒不敢杀害警察,最多是揍你一顿,及时把你甩了。”
此话不假,特勤人员执行卧底任务,最凶险的当属缉毒警,我国刑法规定,贩毒50克,即可判死刑,所以毒枭穷凶极恶,一旦发现我方卧底人员,会下死手。
赌博则不同,赌博罪、开设赌场罪,都没死刑,赌徒既然没有生命危险,他们就犯不着杀害警察。
但这不代表我不会挨揍,也保不齐哪个赌徒脑子突然抽筋了,丧心病狂,给我一刀。
所以老万才说有一定风险,但风险可控。
接受任务后,我暂时离开了鲁水县。
组织上对内说明:许小山同志是参加2003年省厅举办的封闭式警务培训班了。为期四个月,年底返回。
既是对内说明,也是对外说明,我执行卧底任务,绝不能让我爸妈知道,更不能让亲戚朋友知道,这是绝密事件。
公安系统内部的封闭式培训班、集训班、提升班,各省公安厅每年都会组织,主要目的有四个:
第一,加强政治学习,提高政治觉悟;第二,立足实践,提高警务技能;第三,强化训练,增强心理素质;第四,加强法制学习,规范执法行为。
武警、特警、派出所民警、法院法警、监狱狱警、交警、协警、乃刚毕业的警校毕业生,根据不同的警种,都有不同形式的培训班。
所以,这个借口一出,从警局内部,到我老爹老娘、亲朋好友,都深信不疑。
因为我太需要回炉再造了,无组织、无纪律、一意孤行、胡作非为,必须参加学习班,规范一下狂躁的性子。
全省117个县,每个县一个名额,我毫无疑问地被选中了。
我二叔亲自拍板签字,他的戏可真足,还开了个大会,会上对着众多民警说:“许小山同志,是我们警界的反面教材,这次让他去省里学习,回来后,以观后效,如果还不达标,那就得另行处理了!同志们,引以为戒啊!”
本来,我真的要去参加省厅的培训班了,可就在这个节骨眼上,霁州市警方发来密函,我二叔和老万将计就计,以参加培训班为名义,让我执行卧底任务。
省厅高层领导知道这里面的猫腻,所以,培训班开学时,有关领导给负责考勤的教官打了招呼:许小山同志因为身体原因,本期培训暂不参加。
教官便在我的名字后面注明:病假。每次点名就不用点我了。
这属于两头骗,家里的人以为我去参加学习班了,学习班的老师以为我告病假了,学员之间互相不认识,没人打听闲事。而且这种警务学习班,课程安排得非常紧,文化课、警体课、思想教育课,连轴转,能累死你。
光上课就能让你脱层皮,谁还有闲心关心别人的事啊。
我只要记住每隔一周,给家里打一次电话就行了。
我收拾好行囊,告别父母,来到了千里之外的霁州市。
任务之中有任务,绝密之中更绝密,这是卧底任务的标准“套娃模式”。
我来到霁州市,只能和田芳一个人接头,知道我卧底身份的,除了她,还有专案组组长——霁州市刑侦三大队队长梁栋。
除此之外,其他人,概不知情。
我到达霁州市火车站时,已是傍晚6点27分,暮色降临,人头攒动。
刚走出车站,来到站前广场,一个风尘女子就走过来,一看就是游荡广场的“流莺”,身上搓得香香的,眼中浮光流动:“兄弟,玩不?”
我赶忙摆摆手:“不玩!我没钱!”
女子紧追不舍:“不贵!兄弟,50块钱,全套!”
我知道这都是“仙人跳”,我现在是执行任务,不能暴露警察的身份,我没法传唤她,只能加快脚步离去。
她认为我腼腆、有机可乘,竟伸手拽住我的胳膊:“兄弟,别着急走啊!坐火车挺累的,按按摩,洗洗脚,做个肾保养,放松放松呗!拐过去那个小胡同,我们的店就在那里,不远!”
我不想和她拉扯,喝道:“松手!”
她一愣。
此刻田芳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四哥!我在这儿!出了站也不打电话!我等半天了!”
她这一声叫,那个女的立马松手了,瞅了田芳两眼,跑了。
我转头看了看田芳:“你怎么才来啊?我十五分钟前就在火车上给你发短信了!”
田芳莞尔一笑:“忙啊!局里有个会,我这还是提前出来的,我得回家换身衣服吧?我能穿着警服开着警车来接你?也不动动脑子!”
嘿?她还教训起我来了?
我说:“你要是再来晚点,我就被那个女的拖走了!你们管管啊,清理一下站前广场,别弄得乌七八糟的!”
她咯咯大笑:“这一块归站前派出所管,我管不了!”
我们边聊边走,穿过马路,来到她的汽车前。
我一看,是一辆黑色捷达,不禁赞道:“可以啊,今年的新款!不愧是发达城市,什么都能尝鲜!不过,我觉得你应该买个红色的,黑色的适合男人,不适合女人!”
田芳嘴一撇:“我不是‘芳哥’吗?不是假小子吗?我觉得挺合适!”
我哈哈大笑:“这么多年,你还是走中性路线啊,一点儿没变,短发分头,跟‘枕头们’一样!”
“跟什么一样?”她疑惑地问。
“枕头们啊!英文,绅士!”
田芳大笑:“那是‘gentleman’!你还是别说英文了!太可怕了!”
她真的像gentleman,一身黑西服,短发三七分,干净利落,精明强干。
将来谁娶了她,一定能感受到什么叫雷厉风行式的妻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