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初识武道
多年之后,繁华落尽。
作为一个警察,我开始反思什么是善,什么是恶。
枪响之后,一个生命凋谢,行刑前,罪犯面见父母,含着泪对母亲说:
“妈,我想吃你包的饺子了,没吃够。”
他母亲嚎啕大哭。
这个死刑犯,才18岁。
杀人偿命,法不容情。
我经历了这么多案件,慢慢变得麻木,但有些案子回忆起来,还是阵阵发冷。
那种透彻心扉的痛,让我久久不能平静。
我抓过一个市场偷窃者,是个年轻妈妈,她偷了一件儿童裙子,为的是第二天六一儿童节,让自己的女儿漂漂亮亮去表演节目。
那裙子,30块,她买不起。
我生怕她骗我,我跟随她去了她家,一进门,我惊了。
30平米的一个小屋,杂乱无章。
她母亲躺在破旧的床头输液,她女儿坐在门前小板凳上写作业。
小姑娘惊讶地看着我的警服:“警察叔叔?”
她不知道我抓了她妈妈。
我忙说:“小姑娘,上几年级了?”
“二年级。”
我说:“真乖,继续写作业吧。我是陪你妈妈来做家庭调研的,民政局有福利,看看谁家需要帮助。”
小丫头天真地看着我:“叔叔,我家需要帮助,我妈妈下岗了。”
我点点头:“知道了。”
临行前,我塞给那个女的100块钱。
她推辞不要。
我说:“这是给你女儿的,我挣的也不多,收下吧。”
她无声落泪。
我返回市场,买下了那件裙子,给她送回来。
她要给我磕头。
我赶忙将她扶起来,只是告诫她,生活再困难,也不要违法。
两个月后,在一次扫黄活动中,我又抓到了她。
她蹲在歌厅的角落,失声痛哭,不敢看我的眼睛。
我没有给她办拘留,我放了她。
我知道她,被逼无奈。
一年后,她和她女儿皆被杀,行凶者是个嫖客。
血水贱满屋子,满地都是砍下来的头骨和毛发,惨不忍睹。
她以色相蛊惑嫖客,捞了不少钱,嫖客动了情,提议和她结婚,好好过日子。
她拒绝了。
那嫖客,在工地打工,眼见血汗钱都花在了这个女人身上,越想越气,酒后拎着刀来到她家,痛下杀手。
色字头上一把刀,无论男女,以色相惑人,搞不正当男女关系,大祸速至。
警方勘察现场时,我选择了回避,我没有勇气去看母女俩的尸体。
我当初没有给她办刑拘,本以为是帮她,我却害了她。
人间的喜怒哀乐、悲欢离合,我看得太多了。
透过监狱里的累累罪犯,听着刑场上的一声声枪响,我悟到了两个字:因果。
我一直认为当警察,就是缉捕犯罪分子,正好我自幼酷爱习武,一身功夫,正有用武之地。
后来,我才明白,警察,总是站在人间悲剧的最前沿。
往前一步是深渊,退后一步是崩溃。
我一直认为,凭我一身功夫,定能打出个朗朗乾坤,后来,我明白,人世间的红尘颠倒、错乱因缘,不是一个警察能摆平的。
我见过一个14岁的智障小姑娘,亲手把自己父母杀掉。
我见过一个16岁的小子,为了上网,向父母要钱,父母不给,他拿刀劈死了父母。
而后,拿着钱,自己去上网了。
六月天,等邻居们发现时,他父母的尸体里爬动着一万只蛆。
警察去抓他时,他还在悠闲地打游戏。
我见过一个习武之人,一拳打死一个姑娘,就是因为那个姑娘拒绝和他恋爱。
而这个杀人犯,就是我的表弟,他的功夫,是我教的。
将军未挂封侯印,腰下常悬带血刀。我一直用这句话激励自己。
但现在,回眸往事,我的心无比平静,再也没有建功立业、出人头地的想法。
平安是福。
我早年习武,是因为看了一场搏斗,深受震撼。
从此步入武道,时至今日,从未间断。
那年,我八岁,在乡下。
有个邻居,叫许长印,三十多岁,光棍,个头不高,皮肤粗糙,脸肥嘟嘟的,一笑很可爱。
早年娶过妻,后来感情不和,离婚了,没有再娶。
此人是个练家子,精通形意、八极,也通各种器械,时常暮色时分,挽起裤腿,着一件白汗衫,在自家土坯院子里呼呼喝喝练起来。
桩步、行拳、棍术、枪术,一气呵成,步伐辗转,尘土升腾,伴着落日的余晖,将最后一代传武人的形象挥洒得淋漓尽致。
一天傍晚,隔壁村有一个叫“大杆”的小青年,闲得蛋疼,来找许长印切磋。
这是个小村痞。
那年头,正流行长头发、喇叭裤,大杆一头长发,穿着从县百货大楼买来的大喇叭裤,飘然而至。
屁股蛋子勒得鼓鼓的,裤腿开得很大,很拉风。
他应该是武侠小说和武侠影视剧看多了,听闻许长印会武,带着一群兄弟,特来切磋,以武会友。
都是乡里乡亲,抬头不见低头见,许长印年长于他,并不想“过手”,笑着说:
“大杆,别闹了,咱俩有论头,从你舅姥爷那边论,咱俩是叔侄关系。”
大杆得寸进尺:“行啊,长印叔,咱俩就过两手,你给侄子指点指点!”
良言难劝该死鬼。
许长印没办法了:“行吧,要是不小心伤着了,别怪我。”
“哪儿能啊!”大杆一脸不屑。
两人拉开架势,准备开打。
大杆双掌立在胸前,跟《射雕英雄传》里的郭靖一样。
许长印则像个傻子,笑呵呵站着,但他是侧立,别看脸上笑容可掬,拳头已攥紧,蓄势待发。
突然,大杆一个箭步冲上来,抡拳就打。
许长印左手一拨,右臂一弓,整个身子迅速靠进去,一个肘击,“嘭”地一声,正中大杆胸口。
大杆整个人飞了出去,“咣”地撞在土坯墙上,墙皮簌簌脱落,手捂胸口,再也站不起来。
周围人都没反应过来,大杆就倒下了,有人情不自禁地问:“怎么打的?我没看清!”
这就是八极拳里的“顶心肘”。
你若问八极拳和专业搏击运动员打,行不行,我不敢说,但打普通人,绰绰有余。
一下就把大杆“定位”了。
许长印笑眯眯走过去,拉起大杆的手:“没事吧?”
大杆满脸通红:“叔儿厉害,厉害!”
从此,这货再也不敢来许长印家闹腾。
我惊呆了,缠着许长印,让他教我武功。
他笑着说:“你学不了。”
我问:“为什么?”
“你不是练武的胚子。”
“凭什么这么说?”
他笑了:“你这身板子太细,跟面条似的!”
不但许长印不愿意教我武功,我妈妈更不愿意让我学武。
那时流行一句话:痞子混混练体育,不三不四搞文艺。
这是因为三年“严打”,83年到86年,声势浩大,抓了很多街头痞子和流氓。
我妈妈怕我学了武,容易进去。
但我矢志不渝,我已被功夫的魅力所折服。
死缠着许长印不放,一哭二闹三上吊。
他实在没办法了,开始教我“站桩”。
我心里咒骂:“站个屁桩啊,我是来学武的,你教的这是什么狗屁玩意?”
不料我嘴秃噜了,一不留神说了出来,他听到了,勃然大怒:“不学就滚蛋!”
印象中,那是他第一次发脾气,好像我犯了天大的错误,后来我才明白,他传我桩功,是传的国术基础,我却不懂珍惜,他当然发飙了。
学了整整两年,至少与同龄人打架,再也没输过。
我妈妈可是为此操碎了心、磨破了嘴,家里有个“小金库”,专门用于赔偿同班同学的医药费、营养费。
每每同学的父母领着同学找到我家控诉:“快管管你儿子吧,看把我儿子打得,脑袋都流血了!你要管不了,我替你管!”
我父母只能连连道歉,赔钱了事。
而后,把我暴揍一顿。
后来,我师父把他自己的田地租给邻居种了,他一个人出去谋生了。
我大惊失色,听大人们说,他有个姐姐,在天津市某个厂子里当了小头头,厂子里缺个门卫,请他去看大门。
那时的看大门的,含金量比较高,不像现在某些小区的保安,就跟要死的一样。
目光呆滞,神情恍惚,真来了小偷或盗贼,还指不定谁保护谁。
八十年代的门卫,很多是部队转业,隶属厂子保卫科,还有就是民间高手,像我师父这种,手脚利索,打三五个人,不在话下。
师父临走那天,我送他到车站。
火车开动了,他回头一望,我在站台上“哇”地一声哭出来。
他遥遥地对我喊了一句:“别荒废功夫!”
他走后,我的心都被掏空了,后来,收到他一封来信:
小山:
上四年级了吧?好好学习,不要荒废功夫,更不要跟别人打架,一旦把别人打坏,还要陪人家钱。你现在还小,等你长大了,要负法律责任,搞不好会蹲监狱。我教你武功,是咱爷儿俩的缘分,你要记住,武功是强身健体、自我修行。
不多说了,替我向你父母问好。
师父写于门房
1988年10月24号
我叫许小山,我妈妈说,她生我的前夜,梦到了一座小山,上面树林茂密。
我问她为什么不叫“许树林”?
她说:“山比林大,厚实,好养活!”
我差点笑出声:“妈,要这么说,山还在地球上呢,你应该叫我许地球!”
我妈说:“地球太大,你顶不起来!”
没想到我妈妈一个人民教师,还这么迷信,她是教语文的,多年来没有正式编制,一直到95年,教育局才给她正式编制。
她桃李满园,十五个孩子考上了中专。
那个年代,中专非同小可,有一类叫“省部属”,毕业之后,直接分配工作,一下就有了铁饭碗。
上门说亲的媒婆能挤破门框。
我妈妈常说,我是她教的学生中,最笨、最没出息的一个。
后来我上了大学,问她:“妈,为什么上初中时,你总是贬低我、挤兑我?”
她笑着说:“你这种人,不能表扬,一表扬就找不到北,只能不停地打压,你才会上进!”